巍峨帝国有二十九名禁卫,他们诞生于帝国诞生之初。
先人用锤凿打敲在崇山峻岭之中建成了帝国的城市,在这一过程中开采出来的元初金属石料饱含自然的坚韧与法术能量。
初代皇帝将这些材料混合自己的血液熔铸成盔甲与武器,赐予二十九名禁卫,要求他们在永恒的生命中守卫帝国。
丰收之余。庆典之时。
遥望黑潮,明日何在?
即使是禁卫们被盔甲囚禁的肉体也能感到寒冷。这并不是设计上的缺陷,而是为了让禁卫们时刻感受环境的变化。事实上,不光是寒冷,灼烧与疼痛禁卫们照样能感受到。但那又何妨,这并不妨碍他们倾辄碾压般的行动。
他与其他禁卫一样,没有名字,人们也只会用“禁卫”称呼他或他们。对于禁卫来说,名字并不重要,他人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帝国。
他在皇宫的最高处——繁星钟楼眺望远方。那里是6个月前的战场,如今的深渊。回忆起当时的那场战争,即便是禁卫也感到心有余悸。
这是禁卫不应该存在的感受。但是他无法把它从脑子里抹去,恐惧之种已经在这位禁卫心中发芽生长。
他给自己注射了一支“安宁”,恐惧情绪缓和了不少。但是将来呢,“那东西”迟早会蔓延到首都,而在正面战场,帝国的最强战力,曾经所向披靡,无人能挡的禁卫却首次尝到了失败。
他不敢多想,但是不多想问题就能解决了吗?
炼金师曾向皇帝许诺,如果搞到一点“那玩意”的样本,就能研究出破敌之法,但现在呢?他冒死在前线为炼金师采集了样本,而炼金师却把自己反锁在了钟楼实验室中再无音讯。
没有人比他们更热爱帝国,但是除了他又没有人知道帝国即将灭亡。
下方的皇宫内,皇帝正和贵宾大臣们歌舞升平,仿佛这经历了数百年风吹雨打的巍峨崇山里的堡垒能再一次把危险拒之门外。
皇帝有些微醺,独自来到露台醒酒。冰冷的寒风剐蹭着他年轻的面庞,吹走了酒精味与迷糊。皇帝留意到自阴影中现身的他。
“陛下,炼金师已经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一百四十四个日夜了。如果他还没研究出破敌之法,帝国可就真的完了。”
“哦,我知道了。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帝满不在乎地岔开话题。
“当然记得,今天是建国庆典。”
“那就对了,今天是一年中最应该放纵的一天。有时我也挺可怜你们的,为整个帝国献出了自己的所有,到头来却无法享受祂的一切赐福。”
“为帝国鞠躬尽瘁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责无旁贷。”说到这,他习惯性地微调站姿,展现出最魁梧英勇地姿态。
皇帝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表现出一种无奈又可怜的神情轻叹道:“算了。”
皇帝趴在露台的围栏上眺望远方,薄雾之后的一片黑色似乎正在扭曲前行。他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挥手制止。
“今天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别提任何不悦之事。好吗?”
他受令退下,再次遁入暗影之中。露台上的皇帝看着远方的黑暗,又回望后方一众欢声笑语的宾客大臣,露出了一种忧愁无奈的神情,仿佛在看殒命于战场上的士兵尸体一般。
欢庆并不能阻挡异化侵蚀的脚步,事实上,它们无可阻挡。
那抹液态般的黑色,裹挟着腊月的寒风,自北方向首都侵袭而来。士兵们很快聚集到北城准备应敌。而市民们,还在微醺与烤肉的烧香中沉醉,丝毫不知危险的到来。
黑潮在逼近城墙时逐渐放缓了侵蚀的速度,没有知道它在想什么,它又想干什么?
禁卫在城墙之上,警惕地盯着黑潮,试图寻找应对之法。要想击败未知,首要之事便是祛除它的伪装,了解它的本质弱点,每一个禁卫都深知这点。
黑潮在蠕动着前行。少时,几只无眼巨兽冲出了黑潮直冲城门而来,在不断地加速奔跑中,一头撞死在城门上。霎时间,腐臭的气味随着四溅的恶心汁液在空气中四散。
就在巨兽的舍命冲击下,城门竟被硬生生的创出一个小口子。紧接着,一只更加庞大的无眼巨兽把那个小口子创得更加巨大的同时冲进了城内。
守城士兵即刻上前与之厮杀搏斗,但力量上的悬殊太过巨大。不一会儿就死伤无数,而巨兽身上却连一道划伤都没有。
禁卫观察了它的动作之后吩咐道:“围着的同时制造噪音。”士兵们即刻照做,用兵器不停地敲打盔甲和盾牌,巨兽的行动竟果真出现了迟疑。
禁卫随后纵身一跃进入包围圈中,以轻巧且致命的动作迅速解决了巨兽。
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禁卫注意到城外的空中盘旋着几只巨大的黑色飞行生物。
……
战斗几乎持续整个白天,黑色生物的尸体堆起来几乎有城墙的一半高。在众人疲惫而惊恐的目光中,黑潮轻松地摧毁了城墙,淹没了禁卫和一众士兵。
禁卫在绝望地挣扎中意识到,自己和士兵们同怪物的战斗全是无用功,真正的黑潮无可阻挡。它停下,最大的可能只是因为它想,它想看看他们在真正的被侵蚀之前最后无力地挣扎,那会将是比死亡更绝望的感受,足以让它明白自己的弱小与绝望。
战线还在不断后退,直逼山巅城堡,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来到繁星钟楼的最上层,炼金师正是把自己反锁在此闭门造车。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了,就算炼金师只做出了半成品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他强行砸开门锁,走进了实验中。
实验室里漆黑一片,空气中还有股死尸的腐臭味。曾经炼金师的得意之作、用于照明的——繁星璀璨之窗也因能源不足而只散发着诡异微弱的幽蓝色微光。
他启动盔甲上的照明设备,试图寻找着炼金师的踪影。
角落里有几只黑色的硕鼠正在啃食着炼金师的尸体,察觉到危险到来,本能性地选择了逃跑。炼金师肚子被破开一个大洞,残破的内脏和骨头上都布满了和黑潮一样的黑色物质。在他的身边,他的手稿早已化为一撮灰烬。
炼金师喝下了黑潮样本自杀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呢?是因为窥探到了黑潮那令人绝望的本质的一角了吗?
现在不是深入研究的时刻,黑色硕鼠的存在说明城堡现在也不再安全,即使战线离这还有一段距离。当务之急是保护皇帝的安全。
王座之间内,皇帝正满脸忧愁地看着一本小说书。余光瞥见他的到来,立刻展现出厌烦与无奈的神情。
“陛下,请允许我带您前去避难。”
皇帝拿书的手垂落一旁,用另一只手托着头说道:“我哪都不去,这里就挺好。又明亮,又温暖。而且,就算我躲起来了,然后又能怎样呢?”
“然后就请交给我们,我们会处理好的。请您放心,在避难所的物资告罄之前,一定会的。”其实他心里并不敢保证,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先帝唯一要求你们做的是守卫帝国是吧?那你出去看看你们都守卫了些什么?我劝你还是去和你的同僚们去一线奋斗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陛下,现在是非常时期……”
“所以呢?所以我就应该躲起来吗?那我的子民和我的土地呢?没了他们我还是什么皇帝?”
“您的子民和土地我们也会誓死捍卫。而现在,我再次恳请您前去避难。”他单膝下跪,做出恳请的姿态。
“法西亚?你是叫这个吧?算了,不重要了。”皇帝瘫坐在王座上,手里的小说掉在一边,一手杵着脸用绝望的语气说道,“我原以为你们是聪明人…算了,这也不重要了。你听,它来了。”
来自地面的震感逐渐加强。是地震了吗?
不,是它来了。
皇帝在绝望中哼着从未有人听过的音调,仿佛迟到的灭世之歌。他冲向露台查看情况,只看见黑潮形成的巨浪裹挟着残垣断壁直冲城堡。
而他,只能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当他回过神来时,昔日的城堡与高山早已不复存在,周围只有点点星火,天空则是永恒的寂暗。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盔甲的缝隙中往里钻,弄得他浑身痛痒。他想脱下铠甲,但这铠甲早已和他融为一体。
就在他手足无措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禁卫,过来。”
是皇帝,他还活着!
他寻声走去,发现皇帝和他的王座竟然在冲击中奇迹般地保留下来了。
见到皇帝,他卑躬屈膝地说道:“陛下。十分抱歉。”
皇帝用虚弱沙哑的声音说道:“不,你不必道歉。没人应该为这件事道歉。”
“可是…”
“没什么可是…算了,反正你们也是死脑筋。先帝有让你们誓死守卫帝王之血吗?”
“没有。”
“那我要你誓死守卫帝王之血,行吗?”
“可是…”
“他妈的,没什么…咳,咳,咳…呕…”皇帝的呕吐物中带有石子和树枝泥土还有血丝,他想象不到看似平安的皇帝究竟受到了什么伤害。
“听好了,你们的盔甲中就有帝王之血。所以,守护好你的盔甲吧。我……”皇帝的身体倒向一边,再没了任何响应。
帝国已殒,帝王既殁。
独留禁卫,徘徊于此。
他答应末王守护好铠甲中的王血,但是王血早已连同铠甲被这堕落不洁的黑潮所玷污。黑潮邪恶而强大,它在吞噬整个帝国后并没有选择彻底抹除祂,而是在侵蚀同化祂的同时保留了祂的意志,让祂见证自己的弱小与耻辱。
在望不到头的黑暗平原中,他漫无目的地漂泊着。途中有许多扭曲可怕的生物妄图袭击他,但均被他的利刃斩成碎块。他认识它们,它们曾是皇帝要求他所守护的子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黑潮的侵蚀扭曲下竟在不断增强。
讽刺,何等的讽刺。
他还看见了,黑潮之中大量的血肉堆砌物。侵蚀逼迫他回忆起它们的前生:它们曾是金碧辉煌的城堡建筑,而现在,它们在无声地呼号,求救,陈述自身的痛苦。它们曾是帝国工匠与科技的结晶,而现在,它们它们在黑潮的阴影中扭曲蠕动。他克制住侵蚀给予他靠近它们的欲望,蹒跚着离去,任凭它不断的呼唤。
耻辱,何等的耻辱。
也许是侵蚀在麻痹了他的时觉的同时给予了他无穷的精力,他在不眠不休地砍杀着曾是帝国子民或士兵的畸变生物,即使他累了也未尝停止。
在不知战斗了多久之后,他竟在这黑潮之中看见了一个正常的人类少年。少年背对着他就站在那,如转瞬即逝的幻影,如虚无缥缈的希望。
他死握利刃的手放松了不少,慢慢走近少年。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转身向他问好:“你来了?”。
看着少年微笑的脸庞,往日萦绕着他的噩梦突然又开始攻击他,他在惊恐中握紧利刃摆出战斗架势。
那少年的面容他这辈子不会忘记:六个月前的北方乡村,黑潮首次侵入帝国的疆土,他与其他几名禁卫前往前线支援作战。他与其他战士在少年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出发,紧接着又在他背对黑潮,充满痛苦、愤怒、不解、绝望的眼神中撤离。
作为禁卫而言,在没有收到命令的同时又没有保障个别民众的必要,他不可能为了某个人而耽误大部队的撤离。
但就他个人而言,少年的眼神连同他背后的黑潮好似死者的诅咒,永远缠绕着他。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不留破绽的同时缓缓后撤拉开距离。少年天真地歪头问道:“你又要抛下我吗?”然后扒开衣服,露出隐藏其下的黑色恶心血肉。
就在他以为少年模样的怪物要发动攻击时,对方却凭空消失了。随后,他感觉自己身上的侵蚀突然加重了,就像一株株水晶荆棘从皮肤向自己体内生长。
在剧痛的压迫下,他跪倒在地,利刃插入土中。少年的声音参杂了其他人在他脑子里回响:“大哥哥,大哥哥……不…要…试…图……我们是一起……”
在最后的挣扎里,他的身形逐渐在黑潮之内消散,只留下插在地上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