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童话里有一棵智慧树,存在于炽烈之道的底部。
我想去寻找它,便卖掉自己所有的家产,只留下一条蛇,想着路上陪自己说说话。
蛇问我为什么要去寻找一棵这样的树,它同其他植物一样呼吸,与其他植物一样光合作用,乍一看它们也没有区别。
我叹气,蛇不懂。
它不再回应什么,只是蜷缩在我的肩上。在这寂静中,我与它一同上路。
始
斗转星移,回过神来已是身处一片草原,嫩草从脚底向四周无限延展,星星绿树点缀其中,我将蛇放下,它便直奔附近的枝头同燕雀寒暄。
我细细感受着清风,仿佛是母亲轻柔的手从脸颊拂过,深吸一口气,泥土混杂着雨露的芳香传入鼻腔,白色与棕色的点变成牛羊穿过我的身边,一切是那么美丽,宛如吟游诗人叙写的仙境,一切那么平静,似乎隐居贤士描绘的桃源。风大了些,芳草摇曳着,露出了被它们藏起来的小径,虽没有委曲通幽的界境,但也多出几丝南山东篱的诗意。
顺着小道我寻到一处人家,已是夕阳西下时,不见明月床前光——炎阳点燃云层,火光闪耀,彼端的树苗在烈焰中舞动,在山坡后映出鸿蒙,祝福即将降临的夜空——主人很是热情,我不好拒绝,于是一同到后院欣赏繁星。
有时候我会想,那些造星人,行走在各个次元,将光芒化为1和0的数据流,任它们穿过宇宙,把森罗万象囊括其中,放上网络爬虫在里面筛选交头……或许这是一种美,对于后现代的人类来说。
我无缘一睹那科幻的唯美,但现在,明月与繁星同现夜空,彼此交映,互相衬托——也是一种极少的靓景,至少对我来说是。
主人大口吃着玉米卷,脸颊饱经风霜,头顶的锅盔已经生锈,白衬衫也透出透出黑色,显得异常沧桑。
他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只是回答我要去找智慧树。他说不中,在这青天在上,黄土在下的世界中,怎么可能会存在这种树木呢,那只是大人编出来骗小朋友的罢了。
我说不是的,这世界上有会说话的动物,有会吃动物的植物,怎么就不会有一棵有智慧的树呢?
我们争辩起来,然后一同大笑。他对我举杯,如果这是我的梦想,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祝愿我可以取得成功。
“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这么问道,他笑了笑,拿出一包葵花籽,言之要将这片草原种满向日葵,这样人类就可以有用不完的太阳能了。
他问我能否与他在这里一起种花,他在这里30余年,第一次见到外人。
我只是微笑。
初升的太阳似傍晚一样高大,远处的树苗将自己隐匿在一片模糊中,却不悉在近方投下清晰的剪影。青草泛着金光,有一刻我仿佛看清了向日葵遍布的花海,有人站在其中,露出欣慰而又伟大的笑容……
蛇缠上我的肩头,我想把它留给主人,它不肯,于是我们再次上路。
继
再反应过来已经是正午,四周是大厦,雾气萦绕在高楼,路道上不见丝毫阳光的色彩,不只是阳光,在这非黑即白的城市里,连一点光谱内的颜色都寻觅不到。
我小心地行走,脚步声传递至四面八方,汽车整齐地排列在路旁,上面已经积上厚厚的尘灰,商铺紧闭着大门,透过玻璃也只知道门后空无一物。
没有人,只有孤独。马路四通八达,尽头却总是茫茫白雾,里面仿佛记录着城市的另一幕——细听,欢笑声,交谈声,喝彩声遍布周遭,现在它们都化为风的低语,诉说如今的悲苦。
枯枝下,落叶偶尔跳跃,它们聚成一阵,旋转着奔跑,接着在不远处摔倒。我站在市中心的广场上,这里比较空旷,浓雾稀释许多,朦胧的阳光照射下来,投射到大概是英雄的石像上。
我看到,石像在落泪。
它立在这里早已没有意义,只是任风吹雨水打击,伤痕遍布全身,而其依旧坚挺,或许这是它的誓言:我代表整个民族,因而我不能放弃。
我敬佩他。
蛇很害怕,我安慰它。
最后交通汇聚在一起,它们的尽头是深邃的洞道,黑暗填满了每个角落,不过在其中又似乎闪烁着微光,壮起胆子走去,四周光芒潮水般被黑暗吞噬。出乎意料,这里安静的诡异,在这座城市里,恐怕我才是唯一的活物。
于是我在那里看到一个人影,他从煤堆里铲出大块的煤块塞入焚化炉,炉后的广告亮起一点,他发出满意的声音,然后继续这个动作,宛如机器。我很好奇,主动过去招呼,他倒没有回应我,过了许久他才用那沙哑的声音叫到:
“铲子在右边,过来帮忙。”
陪他劳作完已不知过了多久,他向我递过一瓶水,这时我才看清他——胡子拉碴,满身碳粉,不过牙齿确实意外的白。
他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只是回答我要去找智慧树。他大笑起来,霓虹的招牌投下五彩缤纷的光,照的他像一只怪物,他说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在这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世界上怎么存在有智慧的树呢,多半是你家人说出来逗你玩的。
我反驳他,怎么会呢,这世上有投放在宇宙都不死的生物,有不吃东西就能活的生物,为什么就不能存在一棵有智慧的树呢。
他直勾勾地看着地面,若有所思。
我问他,他的梦想是什么。
他眼睛立刻放了光,然后吹嘘起自己的城市来,多么多么繁华,多么多么伟大,最后一切安静下来,他常叹一声,道出自己的梦想是让城市重回往日的繁华,只要恢复电能,离去的故人就会归来,远游的王孙就回家,灰白的城市就能放出光彩。
这是他坚持不懈的原因,我想到了广场上的英雄,或许有朝一日他也可以站上那个位置。
回到广场,浓雾不知怎的消散许多,高楼大厦反射着辉光,变得璀璨耀眼,他曾问我是否愿意留下帮助他,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梦想。
我想把蛇留下陪他,蛇不肯,于是我们继续跋涉。
末
睁开眼,大裂谷横在我的面前,童话说,那棵树就在大裂谷的最底端,一条巨龙摔死在此,种子汲取了天空生物的精华,获得了思想,在数以千年的成长中,它明白了一切,一切的一切,起始到终末,包括我来寻找它。
顺着不知道谁铸的铁梯向下,下到那个我原以为是地狱的地方——大裂谷墙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在那里大声吆喝,宣传他们奇奇怪怪的商品,忽地一条龙穿梭而去,定睛一看才发觉是数个热气球绑在了一起,热气球中的人发出大笑,推测应该是一个发明家正为自己的发明自豪。
楼下一个妇人泼水,浇灭了更下层的烧烤摊,摊主摇摇头,用喷火器重新点燃烧烤架,剧烈的焰火吞噬了从一旁澡堂出来的路人,烟雾散去,路人白白胖胖的脸颊被熏的乌黑如碳,他只好再次进到澡堂里去,走着走着摔了一跤,肥皂从手中脱出,掉入了裂谷之底,而恰巧隆隆的声音从谷底迸出,几个会飞的小妖精手拿肥皂,吹着号角,从黑暗滑翔而出,一齐向澡堂攻去……
这里过于疯狂,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被躲避小妖精的人群推搡进了一间房间,我努力保持身体平衡,外面的脚步声杂乱不堪,人影在门后快速闪过——我打量打量四周,这是个酒馆,灯光却昏黄不堪,借着微弱的光亮,我看清了吧台后站着的那个魁梧身影。
他操着粗声问我是什么人,要去干什么,我只是说我要去寻找智慧树。
酒吧陷入宁静,接着爆发出惊天的笑声,这声音如此之大,天花板上的灰尘落下,借着这声音我才知道原来酒吧里不止我们两个人。
“你不会说的是那个一万两千夜的智慧树吧,可笑煞人也。”
我点点头,他们笑的更欢乐了。
“那只是大人唬小孩的,你还真信。”
我不做声,听着他们的笑完,然后询问他们的意见,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告诉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里根本不存在智慧树。
我不相信,蛇安慰我。
走出酒吧就被一只妖精拉住,我认出它是酒吧角落的一名客人,它对我笑,在我看来,它只是脸揉成了一团,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它用尖锐的嗓音问我:
“你是不是真的要去找智慧树?”
我点点头,妖精的脸揉的更加彻底。
“诶嘿嘿,我知道智慧树该怎么走,但是我也是有要求的。”
他说,智慧树是一棵千年的古树,思想已经高达一定的境界,想去朝拜它,就必须有所献祭。我问献祭需要什么,它用不知道在哪的眼睛仔细地打量我一番。
“你的右手,诶嘿嘿…还有你的蛇。”
蛇躁动起来,我很平静,我知道蛇不肯,但我这次非常果断,送出蛇,以及我的手。
妖精指着不远处的水帘,说顺着那条路,就可以下到谷底,智慧树的位置非常显眼,我可以问智慧树任何问题,说完他马上就跑了。
不过谢天谢地,我找到了它。
它矗立在谷底的中央,端庄神秘,叶子随风摇曳,仿佛欢迎我的到来,我跪倒在它的枝叶下,亲吻土地,值得,这一切都值得。
我一步一个血迹。
“树啊,请您告诉我,宇宙的真谛是什么?”
安静。
“树啊,请您告诉我,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沉默。
“树啊,请您告诉我,哥德巴赫猜想的结果是什么?”
无声。
“树啊,请您告诉我,我的旅途真的有意义吗?”
死寂。
树叶相互摩擦,沙沙作响,我没有等到任何回答,我想或许是我提的问题都太难了,智慧树也要想上一阵子吧。
树在摇曳。
我蜷缩在地上,等待自己梦想的破灭。
终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妖精爬上祥和的裂谷,穿过缤纷的城市,走过金色向日葵遍布的大地,跑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在那里,他把蛇和我的手埋葬在了一起。
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棵树苗长出。
然后春天,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