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祝你今天工作顺利
评分: +131+x

你睁开眼睛。

眼前是你从未见过的风景。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说到底,你究竟是谁?

你的右手正紧握着什么。当你把手举到眼前时,发现那是一把枪。

“那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菜鸟。开枪,把所有子弹都打出去然后玩命给我跑,那是你活命的唯一方法。”你一边交代身边的新人,一边冷静地对着前方开枪,就好像面前的是靶场的靶子而不是一团刚刚吞了五六个人的内脏混合体。

枪让你感到安心,你知道你能凭借它保护你自己。它会保护你,如同你带着的头盔和面罩会保护你,如同你所穿着的带有标志的防弹背心会保护你——那标志是一个圆圈和三个向内的箭头,就在你的左胸。你有些费劲地转过头,借着余光看见自己的背后也有着相同的标志。

于是你想起来了。你是一名隶属于基金会的特工。

当身份认知归位时你几乎是在瞬间冷静了下来,你曾直面过各种可怕的异常事物、处理过各种令人绝望的突发事件。你能搞定这个的,因为你训练有素且经验丰富。

你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你所处的世界像是褪了色的画片,黑与白沉闷地相叠,如果不是你身上的衣服还有颜色,你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这不是你面对过的任何一个异常。你可以确定这一点,因为你记得你经历过的每一个异常。

“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一次记忆删除吗?”当你的经历过于惨烈的时候站点心理医生就会这样问你。

“不需要,我自己能调整好。”你总是这样回答,“再说这也不算什么。”

和很多嘴硬的人不同,这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自加入基金会以来,你几乎从未放弃过自己的记忆。

然而这一切让你无比熟悉。

你抬头看去。你的头顶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一盏白色的灯,连接它和墙面的支架诡异地弯曲着。

你仰面倒下,受到重击的眼部快速肿起。天花板上的吊灯透过你肿胀的眼皮缝隙与流出的眼泪,扭曲成怪诞的形状,投出雪亮冰冷的光。

在灯照不到的地方,是不知品种的树。在黑暗里它轻盈地摆动,就像是烟雾,没有发出哪怕丝毫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响。

你蜷缩在老旧的衣橱里。霉味渗进鼻腔,你极力瞪大眼睛,在全然的黑暗里却只能看见衣橱顶端垂下的大片棉絮状的蛛网。你感到恐惧,声嘶力竭地哭喊,拼命敲着衣橱的门。

没有人来救你。衣橱是被从外面反锁上的。

你的脚下是坚硬的石板路面,上面星星点点的布满成分不明、惹人生厌的污迹。

你躺在地上,从你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的痕迹。

“又把地板弄脏了。”你想。

你感到窥探的视线。一个男人从你左边的房子探出半个身子,阴郁地看着你。男人身量并不高,且脸上布满皱纹,你认为如有万一你可以制住他,于是你谨慎地把枪地放在易于拔出的位置,向他靠近。

“你好,请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和他搭话。

男人没有回答你,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里看不分明。他打量你的目光怀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恶意,让你不由得暗中把手按上了枪柄,退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位置。

当你缓慢后退的时候男人突然说话了。“我知道。”他的嗓音嘶哑。

“你也知道。”他缓慢地咧开嘴,“你忘记了吗?”

就在同时别的东西将你的注意力转移了片刻。在右边房子的阶梯上出现了今晚你看见的第二个人,那大概是一个女性,拄着拐杖,全身裹在黑袍里,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让你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一开始就站在那还是刚刚才出现。她用柔和悲伤的眼神注视着你,对你做了个口型。

快逃。”她说。

你猝然回头,但为时已晚。那男人以不符合身形和年龄的敏捷向你猛扑过来,在你反应过来之前重重一脚踢上你的肚子。

小兔崽子,想跑?”他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疼痛从你的腹部开始蔓延。你踉跄着后退,勉强躲开下一击,抽出别在腰间的手枪,瞄准男人的肩部射击。

你击中了,男人吃痛地捂住肩膀——然后他展开手指,塑料制的子弹从他的指尖滚落。

你他妈还敢还手?!”他面目狰狞地朝你冲了过来,一下子把你掼在地上。在那一瞬间他佝偻的身体变得高大起来,像是一尊铁塔压在你身上。

后脑撞上坚硬的地面让你眩晕了几秒。稳住,别慌——你想着。从当兵开始你接受过十几年的战斗训练,你能打赢他。于是你伸手去格挡他朝你挥来的拳头。

你失败了。拳头砸在你的手心,而你的手撞上你的脸。你的牙齿划破皮肤,鲜血涌出,而你只是错愕地盯着自己的手。

那是属于孩子的手,瘦小且无力。

拳头和巴掌雨点般地落在你身上。你明白再这样下去你必死无疑。于是你在某个间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男人在你身后穷追不舍。你只能尽力忽视全身的剧痛,拼命向前跑,迈动你短而瘦的双腿。但你明白你迟早会被追上的。

你向右边的房子跑去。之前提醒过你的女性躲在门后,从门缝露出一双眼睛。

我得走了。”她说。

“请带我一起!”你哀求她,“被他追上我会死的。”

我知道。”她避开你的眼睛,“但抱歉,你不能进来。

在这么近的距离你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是张苍白柔和的面容,神色悲悯,但不知道为什么透出一股虚假的味道。

你嗓子发干:“为什么?”

她突然冲你尖叫起来,挥舞手上的拐杖:“为什么?因为上次帮你就让我变成了这样!

即使是在尖叫时她依然维持着那张悲悯的假面。“你逃走,他就像对你那样对我。你为什么要逃?!

你为什么要逃?!

在这里!”她突然高声叫道,伸出手来狠狠推了你一把。

门在你面前呯地一声关上了。与此同时,你听见了男人由远及近的粗重喘息声。你只能接着往前跑,经过那个拐角,你说不定还有机会甩掉他——

拐角之后什么也没有。没有房子,没有路灯,没有飘摇的树和肮脏的石板路面,黑暗在你脚边的陡崖下蠕动。

男人追上了你。他掐住你的脖子,像拎小鸡似地把你拎起来。

男人殴打你,将你从街道的一头拖到另外一头,你的血蹭过石板路,留下又一道新鲜的污迹。女人站在台阶上,悲悯又柔和地注视着你。

折磨就好像持续了一千年。在他又一次取乐似地把你拖到世界的尽头,指着崖下的黑暗恐吓你时,你用最后的力气纵身一跃。

下坠的时候你终于想起一切,比如这个地方为何如此让你熟悉,因为这是你第3652次来到这里。

比如你有着那个女人的鼻子和那个男人的眼睛。

然后

你又

忘记一切

今夜无梦

你睁开眼睛。








现在是

这是你加入基金会的第3652

在这十年里:

你参与了972场训练;

协助收容了78个异常;

你现在的安保权限是3级,见多识广,是吧?

在这十年的工作生涯中,你受过56次伤,其中重伤13次,真让我们心疼。

你接受过的记忆删除次数:9,其中仅有1次不是出于防止泄密的目的。

那是在你刚刚加入基金会的时候。你不害怕那些恐怖的异常,你只是想忘记我们,对不对?

日安,特工孩子,祝你今天工作顺利。

然后,一如既往地,

我们在下一个夜晚等你。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