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不是小郑嘛,晚上好晚上好。你这是咋了,凌晨两点钟还站在办公楼的门口,跟泡在盐酸里的大蜥蜴一样蔫不拉唧的?”
“这天气,没带伞也确实挺倒霉的,也是,今天的天气预报可没说晚上会有雷阵雨。我今天正好带了一把,就顺带送你一路吧。基金会这地方整天从上到下板着个脸,待久了也难免寂寞,顺路咱俩也可以聊聊天儿。”
“说起来,进了基金会这贼窝,才真正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外事部的那群家伙统计过,三成的普通人都碰上过异常。当然了,绝大多数异常不声不响,即使见过,也很少有未经专业训练的人可以察觉。”
“十年前的时候我就曾经碰见过一个异常。与其说它是个异常效应……啊,不如说它是个异常地点。北欧神话把这个现象叫做温迪戈,就是雪怪。传说在入秋之后的夜晚,这个怪物便会开始徘徊在丛林的深处,遇见它的人都不知所踪。如果你突然感到身旁万籁俱寂,听不见人和动物的声音,那多半就是进入了它的地盘。……当然,怪物的样貌之类是瞎扯的,不过关于这领域的描述倒是挺符合实际。一旦发现自己进入了温迪戈的领域,唯一的逃脱办法就是不要回头,不要去理它或者想它,保持你原来的目的地,一直往前走。如果意志不坚定或者有杂念的话,温迪戈就会开始侵蚀你的心智,你心中所害怕的事物就会逐渐在你身旁变成现实。某个死里逃生的家伙宣称他看见过深夜城市的街道上,从每个阴暗的角落爬起挂着青眼圈的僵尸朝他扑过来,那场面想想就刺激。当然,后来我们给他做了点包扎,额外附送一份免费的A级记忆删除。”
“那时候还有本挺出名的小说叫龙族——啊,原来你也看过,那么就好说了。里面描写的那个尼伯龙根和它长得挺像,咱们研究部门的小伙子也给它用这个词儿做了个别名。有人猜想过那个作者亲自碰见过这个异常。嗯,不过因为是公众人物,没法头上扣个麻袋外加吐真剂伺候,后续的调查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就走运得很,碰见过一回所谓的温迪戈。那时候我从家里跑出来,到遥远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念书,举目无亲。做的课题当时正好陷进了低谷,也不知道毕业之后该去哪里,整天颓废得很——有人说过,温迪戈正好特别喜欢找上这种快要绝望的,落单的人——也是午夜已过,我一个人写了一天代码弄得头昏脑胀。从教学楼走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雷雨,你看,就像今天这样。”
“在撑开伞走出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感到点本能的不对劲。怎么说呢,平日里温暖的路灯光变得阴惨惨,连蛐蛐儿的叫声也听不见。但是两点钟的校园里哪里有人呢,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就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温迪戈的故事。我当时还不知道有异常这么回事,只好用所谓的唯物主义来安慰自己,念叨着说神话传说都是假的。可一边念叨着,一边就有——怎么说呢,细小而紧密的黑雾一点点渗透进心底,再加上本来就存在的,空虚和绝望的底色,简直要把人直接压垮。”
“雨下得噼里啪啦,风向瞬息万变,即使打着伞,身上也全是风吹起的雨滴。我的鞋子和衬衫已经全湿了,走在路上每一步都咯吱咯吱地响。从教学楼出来走到宿舍要经过一条树林中的小路,盘曲扭折,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就在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至今说不上来是怎么想到的,突然开始唱了首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啊,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船工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其实也就是嚎叫着壮胆而已。唱到后面歌词已经忘记了,只知道不能停下来,含混不清地一遍接一遍嚎叫——”
“一直到我绕过转角看见了灯光,看见前方的街道上有人在行走,雨慢慢地停下来,前后也就几分钟时间。身上的雨水还在,用手指头蘸了一点舔一下,咸的,哪里是雨,全都是汗。那时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某种东西在心脏的位置化开了,又好像没有。世界突然变得暖色调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在温迪戈的领域里太冷了,见到人世就觉得温暖。”
“又过了半年我从那里毕了业,然后阴差阳错的加入了这么个鬼才知道水有多深的基金会。某天在和老员工们聊天的时候提起了这回事,才知道他们把这家伙叫做温迪戈。所有人都说我命大,因为进入了温迪戈的领域的人,十个里面未必有一个能活下来。有幸运的家伙是被发现倒在了路边,要么奄奄一息要么干脆没了气,身上有鬼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创伤——狼爪子,吸血鬼的牙,僵尸的指甲,都有见过。更多的就是消失了,存在过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许是有人想象出了脚下的火山?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拖到了地下,我也说不上来。”
“啊,好啦好啦,想要听更多的恐怖故事咱们可以日后再讲,今天的话头到此打住,现在咱们这边的雨也停了,我也就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什么?你问地上为什么没有下过雨的痕迹?”
“唉,在基金会待了快两个月脑袋还是这么不灵光,难不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聊起这个,刚刚的那又是什么?雷暴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