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姆诺斯岛（阿尔蒂斯共和国伪政权属），穆兹罗斯城。
灯火全关的公寓内，窗帘被小心地拉开了一条缝，很快又被重新盖上。
拉迪斯劳打开30秒前才被关上的台灯，坐立不安地看着一桌子的假护照。即使窗户紧闭，武装直升机的轰鸣声依然不绝于耳。
还有多久？他这么想着，生怕什么时候想起急促的敲门声——不，甚至是破门锤把门砸开，一连串机炮子弹破窗而入。加上狭小的空间，足够把一名基金会多域情报局特工撕成碎片了。
而不等他再产生更多疑问，卫星电话独有的急促蜂鸣声响起。
“‘宙斯’。”听到这个词，他立刻拿起桌上另一条更长更粗的天线，拧在了电话原有天线的旁边。待显示屏上出现“Q”的图标后，他才放心地继续通话。
“‘凤凰’，好的是我。观星者，你可以继续讲了。”
“情况报告，穆兹罗斯的情况如何？”电话那头的卡尔彦问道。
“情况？不太对劲。今天更多的部队进城了，来了又走，不知道在运些什么东西。直升机的巡逻密度又一次加大，现在是24小时都会有两架在天上，看起来是一整个中队在轮值，我已经一个星期没睡个好觉。”
“去试试嘛，看看他们的面部识别能不能调出你的基金会资料？”卡尔彦开了个玩笑。
“打死不去”拉迪斯劳转而又问，“你们西边呢？有什么情报能够指出这一系列动静背后的原因吗？”
卡尔彦稍微撩开眼前插满树叶树枝的隔热伪装布，眼睛从瞄准镜前挪开，拿起望远镜看向了人山人海的港口，大型游轮，货轮和军舰群甚至延伸到了地平线那端：“我在西边的里米娜城，他们在撤离城里的所有平民。结合你那边的情况，可能整个岛的都要撤。”
“平民撤离？挺稀奇的事情，为什么？”
“简单啊”卡尔彦特工说，“有传闻混沌分裂者——也就是那些伊朗人，叙利亚人，土耳其人，要对西北部山区发起总攻击，这是为了减少第三方目击者的举措；第二，我们上头应该会在近三个月内对这个岛发动全面进攻，把混沌分裂者逼回埃及；再来是为了反游击作战。你知道游击战的一大基础就是当地民众，全撤了不就等于釜底抽薪。所以你想继续待在这派上用场，就赶快离开穆兹罗斯，想办法回来山区，往后的事情我们当面商讨。”
“等等，土耳其人？”另外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两天前的事情，我看见土耳其的无人机降落在主机场了，很多。”
“他们不还是逊尼派掌权吗？按理来说跟SMEU……”想到这里，拉迪斯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且气愤不已，“啊，当然了，比起窝里横的什叶派亲戚，看我们受难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最大乐子。这堆穆斯林没一个好东西！”
随后，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拿出了登山包，开始拼命地把私人物品往里塞，“那就更得赶快通知基金会了，土耳其的加入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哦对了，顺便一问，有消息说这些平民会撤去哪里么？”
“埃及，你没看电视吗？他们在铺天盖地地宣传。”
“看了，但是我对他们的新闻存疑。电视上说他们都被安置在大公寓甚至是别墅区。我看他们只不过是去坐一会儿就被送去脏乱差的集中营了。”
卡尔彦特工轻声笑了笑：“恐怕那都是真的。还记得吟游歌手迪翁·弗里德霍德（Deon Friedhold）吗？”
“记得啊，岛上最受欢迎的流行歌手，兼世界百大电音大师之首。他也是我们的人。他现在在哪？”
“他也被混分迁去了埃及，和8000多岛民一起被安置在了开罗新建的别墅区，每天好吃好玩地供着，还有补贴。顺便他原定荷兰举办的个人电音节也改在开罗了，5万多个观众，20多个百大DJ，大部分来自北美欧洲和亚洲——不信可以去翻翻他的推特实况。”
“现在的年轻人心也真大”拉迪斯劳再次轻轻拉开窗帘，看着漫天穿梭的直升机，“你看看现在，都快第三次世界大战了，他们还只想着听那些浮躁不知所云的现代音乐。”
这时，急促的哔哔声在这个卫星频道敲击着两人的耳膜。但这不是说他们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而是有第三人想加入他们的通话。
“‘宙……宙斯’。”那头的人接了进来，一同带进频道的是一阵又一阵交火声。
“是我们，别管暗号了，反正有加密——你那边怎么回事，马库斯？别告诉我指挥部被端了，我可是花了72小时精心设计才弄好的那风水宝地。”卡尔彦特工说。
很快拉迪斯劳和卡尔彦两人便听见，马库斯那边远不止交火声，还有急促的跑动，此起彼伏的呼喊。他们的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卡尔彦甚至准备起身离开观察点。
背着硕大的卫星电台在浓密森林里快速穿梭，马库斯过快的奔跑速度令他说话断断续续：
“我有……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从哪个开始？”
“游击作战能有好消息，还真是前无古人啊。说吧。”
马库斯见枪炮声已渐行渐远，便带着三个游击队员找了个较大的灌木丛钻了进去，茂密的枝叶把他们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硕大的Mi-48武装直升机就在上方不到500米处掠过，卷起一阵微风。
“是这样的”平定呼吸后，马库斯开始陈述现在的情况，但是听起来不怎么高兴，“好消息是，88旅第2营在对我们进行围剿时叛变了，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坏消息是，我们的人和2营被混分攒一起揍成了傻逼，损失了200多人和所有的军用车辆。现在我们坐个民用皮卡都得抽签猜拳。”
东面山路小径被山体遮挡的死角处，Xazande步兵战车阴森森地冒出头来，热成像设备甚至不用怎么放大就捕捉到了漫山的白点。在猛烈的机炮连射声中，紧跟着八个硕大轮子缓缓推进的步兵，如受到冲击的蚁群般沿着公路迅速散开。而旁边的高地上，两个KORD重机枪组也早已架设到位，透过热成像瞄准镜，居高临下地蔑视着连夜视仪也没几个的散兵游勇。很快，红色与绿色的曳光弹再次在空气中飞舞起来。在不到1分钟的时间内，密集的迫击炮弹就倾泻在了对面山头上，其中一枚甚至落在了离马库斯50米远的地方。
“你等着，我回老巢一趟。”听见爆炸声激起的杂音后，卡尔彦立刻慢慢退下了反斜面，然后开始收拾装备。接着他跑下斜坡，并冲向一辆停在小风车旁边的起亚汽车。
“你回来个头啊，傻逼，还回来？！”马库斯再一次起身，快速沿着山谷底部向北转移，“向基金会发布黑色代码啊，最高紧急情况，他妈的！他们不是要派特种部队来帮忙吗！”
卡尔彦关掉了车灯，戴上了夜视仪继续风驰电掣：“话别多说，我一定要回来，功率唯一足够的电台就在老巢——至于你，拉迪斯劳，我会联系穆兹罗斯城的资源去救你一把，你一定要逃出那座城市，完毕。”
频道里传出了降调的哔声，卡尔彦的声音消失在一片沉寂中。
拉迪斯劳继续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听你的口气，好像挺不想他回去啊？”
马库斯继续奔跑，但他感觉巨大的柴油机轰鸣声已经越来越近：“我刚想告诉他，他那所谓的‘风水宝地’，现在只离混分前锋5公里，只要他们稍微往前再挪两公里我们全得完蛋，只能寄希望于像以前那样，他们自己撤退。”
“他们会的，我预测只要平民撤离还没完成，混分就不会发动总攻击——卡尔彦刚才告诉我的，他们正在撤离岛民。”
“什么？”马库斯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你知道岛民全撤完后会发生什么了，他们根本就没舆论束缚了！混分可以对我们做任何超出想象的事情！”
“那么赶快找到西风装置啊，马库斯，等机动特遣队来了以后，他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证据，这样大部队才能来救我们。”
这时，身处公寓第八层的拉迪斯劳听见了浩浩荡荡的隆隆声，他又一次拉开窗帘，发现车队已经停在了楼下。
而马库斯对拉迪斯劳的处境浑然不觉，继续自言自语，没有察觉人早已不在电话旁：“拜托，我们早就找到了，在坐标LE4到LE5的那片区域，岛屿的正北方偏东一点。只不过那片区域没人能进得去，休谟指数高得离谱……伙计，你还在吗？回话！……妈了个逼的。”
使尽吃奶的力气把脸按在窗玻璃上，拉迪斯劳才勉强看清车队的规模——车队前后两端各有一辆Xazande 8x8步兵战车，在它近3米高的硕大身躯下，夹在中间的惩罚者防雷车和台风卡车都黯然失色。处在前端第二辆的防雷车上下来了几名军官，挥了挥手，带领十几名士兵走进了他所处的公寓。
他把哔哔作响的卫星电话挂掉，然后把它——也是最后一个需要收拾的东西塞入登山包，然后如待宰的山羊般瘫坐在沙发上。
他会何去何从？如果不幸被强制迁去埃及，且不说混沌分裂者会不会发现他的身份，光是幸运回归基金会，就要面临无止境的审查。等一切程序都走完，他也年过35，晋升的机会就如同地平线一般，只是能看得见却永远够不着的东西了。
该怎么办？也许，可以抛弃一切他妈的政治斗争，外交博弈，就像他以前的士兵生涯一样，当一个单纯的人，在异国他乡安居乐业，也挺好的。这样的念头在他脑内像勉强点燃又很快熄灭的湿蜡烛芯一样，转瞬即逝，因为在杂乱的思考中，敲门声已经响起。
“你好，我们是伊朗陆军。”
“试一下？”理查德·杜克上将打开了一个写着波斯语的武器箱，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步枪。Leazov将其接过，稍微观察了一下，发现它竟然长得有点像40多年前的XM8，只不过没了上提把而已。而且武器箱内还标配了一只4倍放大率的瞄准镜和6个弹匣。
理查德随即介绍：“KH2030突击步枪，还是伊朗造。6.5x47毫米口径，无壳弹。” 然后，他从弹药箱里拿出一枚子弹，递了过去。
仔细看，黄澄澄的弹头死死地嵌在洁白的发射药柱上，为了防水，药柱表面做了些许的打蜡处理，所以摸起来有些滑。Leazov说：“跟我们的6.8毫米子弹区别不大，只不过我们的子弹药柱是金黄色的。”
理查德看着Leazov装弹上膛：“别太挥霍，我们从伊朗人那里偷来的货不多，对于现有学员的训练量仍然吃紧……”不等他说完，Leazov就已经用头两发摸清了后坐力，随后死扣扳机打空了弹匣。
“我能再来一个吗？”Leazov问。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理查德苦笑着耸了耸肩。
“这次试试看它准不准。”空仓挂机啪的一声复位，Leazov接着开始射击50米至400米的几个不锈钢递进靶，叮叮当当的响声中，又一个弹匣打空。
“相当不错，没什么后坐力，也很准。只有拿这种武器的士兵才配做我们的对手”Leazov将武器归位，又看了看快要下山的太阳，“海因茨的收藏品昨天看过了，这里的饭菜是什么样也已经摸清楚，是时候进入正题——人选材料准备好了吗？”
“当然，我们的观察员效率很高，一天时间内就从几万名学员里挑好了人选。”
“所以，我们来看看，第一个”回到办公室，太阳刚好完全沉下地平线。两人坐下后便马不停蹄地翻起了文档，“嗯……维加·‘精神病’·泰伯拉斯上校，前第9步兵团Σ202突击队成员，去过阿拉斯加，南非，在波斯湾也有一些表现。现任EST一个特战营的指挥官。不得不说，他在Σ202担任队长期间违反的规定都足够他上几百次法庭了，思维相当具有‘创造性’，而游击作战最需要的就是毫无章法的‘创造性’。很好，让他入伙吧。”
“阿克塞尔·‘黄毛’·斯万斯达特上校，也是Σ202出身的，在阿拉斯加之前还有在驻挪威第15山地团的履历，大名鼎鼎的Θ-101侦察排。后来的经历跟泰伯拉斯差不多。也不错，符合需求，第二个。”
“Σ202成员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这些代号一个比一个难听——啊，这个稍微正常点，文晓·‘Nicolas’·黄，也就是黄文晓，作为研究员被临时抽调至Σ202，阿拉斯加事件后无作战经历，现任Site-CN-75副主管。这个pass，一看就是来进修镀金的，我们惹不起。”
“那我这边的这个索森也pass？”理查德捡起刚刚丢在一旁的一份文档，拿手里晃了晃，“Site-CN-75站点安保主任？”
“pass，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跟中国人交代了。”
“杰克·‘鱼鳍’·多伦多少校，哦嚯嚯，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人。”Leazov笑道。
“啊是的，第三次湾战那个名人。相当不错”
“他带着最后10个没被伊朗警察逮捕的海豹部队士兵，失踪了好几个月，最后溜到我们在阿富汗的观测站去了，那可是800多公里，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想亲眼见见这位英雄，他比91年的B20小队还牛逼。我能从这人身上看见巨大的潜力，把他也招进来吧。”
“所以就是第三个了，还有三个。我去喝杯水”翻文档翻累了的理查德起身前往饮水机，接了一大杯水灌下，“说起来，北大西洋又起风暴了，第一批预置车辆可能还要延迟一个星期到达地中海。诸事不顺。”
“有时候我挺为被气候困扰的海军感到遗憾的，空军就毫无压力”Leazov摊了摊手，又把一份文件丢到一旁，“我的无人机们已经准备好大半了，就在希腊的基地。卫星也都运行了自检，状态很好。”
“嘛，没什么”理查德重新坐下，“我只是在感叹一下现在的内部风气像北大西洋的风暴一样变化多端了，谣言四起，很多人都不好好干本职工作，就想着互相挖黑料，攻击彼此。”
Leazov急忙敷衍地回应了一下，然后举起了一份新的文档：“这个呢？锋·‘骑兵’·藏，藏锋，内卫总署的。”
“哦？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档案里特地提到他身上有时间性异常，也就是记录在任何媒介上的身份会变化多端，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且模因拮抗能力也极高。我想可以用一下他的能力，如果混分在什么地方用了什么模因，他可以不靠任何阻抗设备来去自由，这会很有用。”
“可他是内卫总署的，我质疑他的海外部署经验。”
“他24年前只身潜入过朝鲜，伊朗和俄罗斯，我见过他一次。”
理查德思索片刻，然后点点头：“可以，刚好能跟杰克·多伦多来个速配，那下一个吧。”
接下来，两人一致同意来自网络信息与模因工程系的阿尔伯特·拉莫担任技术设备负责人。直到最后一人，也就是第六人的时候，理查德却叫停了，从一个蓝色公文夹里拿出单独一份文件。
“拜金·卡特？这人的履历简直平平无奇，为什么非要让他加入不可？”Leazov问道。
“Well？因为他剑桥毕业？因为他打破了联特大最年轻学员的记录？”理查德开始反常地顾左右而言他，此时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名行动果断的特种部队最高司令。
“还是他妈的一名文员。阿拉斯加，南非，波斯湾他都没去过。唯一能称得上是部署的履历也只是在萨摩亚岛的SCP观测站，当了不到两年的数据记录员。”Leazov这时候才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理查德？”
见他三缄其口的样子，Leazov的语调又提高了几分：“上将，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军队的行事核心，那就是专人专用，绝不偏袒，绝不沾亲带故。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理查德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是艾格尼·穆尔豪斯女士的主意。”
Leazov向后仰倒在椅背上，也加入了叹气的行列：“又是那个宪兵总监老妖婆。但是她把卡特推到我这来干什么？”
“这个嘛”理查德说，“他是世界银行的现任执行董事之一艾克塞拉·卡特的侄子，你如果对金融界有涉猎的话就应该很清楚她的身份。拜金他一直有自己的一番梦想，在文职官位上镀金显然不能满足他的事业心，他一直想干一单大的。所以你看，机会来了。”
Leazov冷冷地说：“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了也好办。要是姑姑发现有人阻止她最爱的侄子实现梦想，那会怎么办？无非就是暗搓搓一刀把你们空军的经费砍掉50%，或者让你们装备项目的资金周转不起来——那可是世界银行的核心，基金会的最重要资金来源之一。也许在O5-7的干涉下经费水平会一年后恢复正常，但是得了吧，那么多技术装备，只要有一年的维护资金空洞，接下来5个财年都得受的。”
Leazov越来越生气，一字一句地慢慢逼迫着理查德：“但这是战争，一定会有人死。”
理查德哈哈大笑：“当然了，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一样是上述的结局，还一定会更糟。”看着已经说不出话的Leazov，他诡笑道：“北大西洋的风暴，不是吗？”
见Leazov仍在犹豫，理查德再度起身，又倒了两杯水：“你看，你把怀特不擅长的重型部队全推给他指挥的把戏，并不是没人看出来。本来海军上将是个黑人，空军上将甚至不确定是不是个人类，就已经让他们够不爽了，你还要挑艾格尼女士最爱的人下手，准备好承受母老虎的怒火吧。”
长舒一口气后，Leazov脸上恼怒的表情烟消云散，他微笑地看着理查德：“那就这么定了，让他入伙吧。”
理查德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才像你，不枉我透露的这些情报。迟些时候就把这个情况告诉汤普尼吧，我们应该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阴云密布的夜晚过去，而到了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第二天，驻扎在利姆诺斯岛上的基亚努什·贾拉里下士，躺在向东部野战医院驶去的医疗卡车里，担架上的他昏迷不醒，沾着干涸血迹的绷带缠满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