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1月1日
Site-120：波兰，西里西亚省，琴斯托霍瓦
Eileen Veiksaar的多疑既是天性使然也是职业习惯。她不是间谍，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律师，但是在信息技术工作中度过的二十年使她无比了解谎言。她知道从来不会有人直接承认自己踩到、坐到或者摔到了公司的笔记本电脑或平板电脑上。她知道每一个被配发了能连上网的电脑的人都用它浏览过私人的东西。她知道没有哪种软件能完全避免漏洞，没有哪种硬件能彻底无误地运行，也没有哪份软件或硬件的说明文档能完美地与它们的实物相匹配。
她对技术的不信任已经发展成了对一切的不信任，因为作为Site-43的身份信息与技术密码学部部长，技术对于她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所以当Daniil Sokolsky半夜叫醒她，说他要带她飞往大盆地沙漠中的Area-09，去ETTRA总部报到的时候，她怀疑这是可能个谎言。当她看到他们要乘坐的不是直升机而是喷气机的时候，她认定这多半是个谎言。当她发现喷气机的窗户完全不透光的时候，凭借着一个换过几十次手机——而且绝对不是因为不小心把它们掉进了马桶——的女人的直觉，她已经无比确信，Sokolsky不是要带她去加利福尼亚。
整个旅程中她一直维持面无表情，他们俩下意识地回避着彼此。Sokolsky假装他没有在骗她，而她假装她已经被他骗到了。但是当飞机最终颤动着停下来，飞行员宣告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时，她直视着Sokolsky的眼睛，说：“好了，我们到底是在哪？”
他似乎对她提出这个问题感到很满意，也没再多加掩饰。“波兰。”
她抬起了一侧眉毛。“波兰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露齿一笑。“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她点点头。“原来这就是你从来都什么也不告诉我的原因。”
Site-120的门面建筑即使是以基金会的标准都可以算是很没吸引力的：它是一座巨大的废弃工厂，一团锈铁和水泥和污浊不清的玻璃的结合体，高耸在宽阔的河堤上。但是一走进这个门面，Veiksaar和Sokolsky就发现自己眼前是成片正常得出奇的办公区域、档案室和食堂。两名特工领着他们向下层走去，穿过收容翼区和实验室，穿过大型的异常图书馆，走向站点中存放较为技术性的设备的地方。
他们走出电梯，来到了一条长长的石板路隧道当中，隧道的墙壁上布满了管道、电气管线和裸露的电线。其中有一些看上去还很新，用束线带或绝缘胶带缠在一起。他们听见远处有争吵的声音，正在渐渐向他们靠近。
“求你别说了，”这是Veiksaar能听清的第一句话。这个声音年轻，疲惫，带着轻微的口音；她猜是波兰口音。
“你听着就是，”第二个声音说，这个声音高亢，尖锐，充满兴奋。“他跟我说，我们可以把能源的效率提高十一倍，我们只需要再吃一些烂掉的——”
“没时间了！”第一个说话的人从隧道的拐角处走了出来，第二个人仿佛一团紫色残影在他身后上下翻腾。“他们随时都会……”他看到了等在电梯边的Veiksaar、Sokolsky和他们的陪同者，无力地挥了挥手。“他们已经来了。”
第二个人举起双手向他们挥舞，他扎眼的紫色实验袍上五颜六色的装饰在荧光灯下闪闪发亮。“你们好啊！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哦我知道，它只是差不多准备好了，没必要说出来让他们失望嘛。”这番补白是朝着第一个人身后的空气说的。第一个人用戴着厚厚白手套的手抓住自己尖刺般的黑发，哀叹起来。
Sokolsky指着他。“这位是Daniel Asheworth主管，本质促动部的。”Veiksaar点点头。现实扭曲者。
Sokolsky指着第二个人，这次Veiksaar抢先开始点起头来。“我认识他，他上个月就在43站，用的是个化名。”
在她说话时，Asheworth和他轻浮的同伴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后者伸出手来与她相握。“没错，那就是我，”他说。“但是跟你以为的不一样，我的名字不是化名。Placeholder McDoctorate，为您效劳。”
Veiksaar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在颤抖。“你是有什么机密任务在身还是怎么样？”
他摇晃着毛茸茸的脑袋。“不，我身上的不是任务而是诅咒。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真名，不，我当然不会真的告诉她啊，你会在转眼间就把它忘掉。超形上学是个危险的游戏，而我并不总是一个高超的玩家。”
她点点头。“你到底在跟谁说话？有时你好像在跟我看不见的人说话。”
“他在跟他自己说话，”Asheworth叹息道。“2034年的他自己。”
她又点点头。“不想说的话就算……”
“他说的是真的，”Sokolsky说。“他们两位为了我们今天能展开这次行动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而且他们不得不从某种不同寻常的角度着手。”
“这次行动指的又是什么行动？”她问。
“他们要为我复制更多份的密码。”
她恼怒地嘟起了嘴。“怎么复制？”
Sokolsky微笑。“他们将要复制更多个我。”
“当然，这不完全准确，”带领着他们进入设施深处的Asheworth说道。
“离准确还远着呢，”Placeholder咕哝道。“就算让这位魔法博士给你们解释，也不会准确到哪儿去。”
“至少我的魔法是有道理可讲的，”Asheworth反驳。“而且我认为我在这个项目上已经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完全可以向外行人解释清楚。”
“对，但是你必须要给我闭嘴！”McDoctorate突然举手猛拍自己的额头。“你他妈给我闭嘴！我没法跟这些蠢货说话了，都是因为你在我们的脑子里塞满了……”他眨眨眼。“谢了。”他睁开眼睛，轮流打量他们每个人。他们也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抱歉。在我们确认那个装置生效之前他是不会走的。”
“他是谁？”Veiksaar问。
“未来的我，”Placeholder说，他抓了抓下巴上略有冒头的胡茬。“他设计了那个装置，告诉了我如何现在也还在告诉我如何制造它虽然它已经被制造出来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像快要哭了。“这个月真的太艰难了。”
“不过那装置会生效的，”Asheworth强调说。他和Sokolsky对上了视线。“一定会。”
“什么装置？”Veiksaar问，她几乎可以肯定，就算得到了答案也澄清不了多少疑问。
他们来到一扇看上去很古老的沉重铁门前。Asheworth拿出钥匙轻轻碰了碰和门完全不搭调的读卡器——那是一把真正的钥匙，黄铜制造，装饰华丽——门被打开了，露出了门内的……某件东西。
“我们的孩子，”Asheworth自豪地说。“回——”
“我的孩子，”Placeholder打断了他。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对，是我们的孩子没错，但不是他的孩子。”
Asheworth又叹了口气，朝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大型复杂机械做了个手势。它看上去很像《回到未来》中的时光机上的喷气引擎。“回归性实体身份稳定标准化/振荡大炮The Recursive Entity Identity Stability Normalization/Oscillation Cannon。”
Placeholder戳了戳Asheworth的肩膀。“它的全名不是这个。完全错了。”
Asheworth注视着他，然后缓缓地，不慌不忙地同样戳了戳他的肩膀。“你带这个大炮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它完全造好了，连缩写都有了，起名这种小事就不能让我玩玩吗？”
“你要是这么起那就不行。缩写是宇宙的乐章，Asheworth，你不能随便乱弹。”他骄傲地挺起胸膛，做出远比Asheworth花哨的手势，指向那台装置。“这是回溯性工程跨时间思维序列同步大炮The Retrocausally-Engineered Intertemporal Synchronization of Noetic Ordinality Cannon。”
“REISNOC，”Veiksaar说，她一直在用心听。
Asheworth和Placeholder大摇其头。“REISNO，”Asheworth说。
“REISNO大炮The REISNO Cannon，”Placeholder说。
Veiksaar耸耸肩。
“说快一点试试，”Placeholder建议道。
她快速地说了一遍。她皱起了眉头。1
Placeholder大笑起来。“你说得对！她真的皱眉了。”他自己也皱起眉。“当然了，当然不会错，你当时亲眼看见她皱眉的，不是吗？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一个小小的皱眉。”他停顿片刻。“我不会把你这句话告诉她的。”
她也戳戳他的肩膀。“请解释一下。”
他显得越发兴奋了。“哦，它是最神奇的。在它身上，我们真正跨越了无趣的准则canon的边界，因此它才有了这个名字。”他满脸笑容。“它能让你成为你们自己。”
Veiksaar点点头。“我本来就是我自己。”
“你本来只是你自己。‘你们自己’是复数。它能让你变成不止一个你！”
“它可以让你的意识与过去的你的意识叠加，”Asheworth插话。
“随便多少个你都行，”Placeholder赞同道。“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从自己之前的整个人生中获取整合的经验！”他夸张地挥舞着双臂，不小心把墙上一捆粗粗的缆线打落下来。Asheworth快步上前重新安装它们。
“为什么我会想？”Veiksaar摇了摇头。“有什么东西是我过去知道现在反而不知道的？”
“呃，我其实心里想的不是这。我的想法更偏向于向过去传送信息。”Placeholder拼命点着头，她简直担心他的头会掉下来。
“那样不会造成悖论吗？”
现在他在用和刚才同样的力度摇头。“不会，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你只能用这个大炮来呼叫过去的你自己，因此你只有在过去用过大炮的前提下才能够使用大炮。你使用它是为了完成你已经知道自己必须完成的呼叫。”
她思考这段疯话的时间比它需要的长一些。“你是说……如果我记得自己跟未来的自己说过话，我就必须要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使用你这个大炮电话，来……圆上这个时间闭环？”
“是的。”
“假如我从来没有跟未来的我说过话，我就不能拨打你的大炮电话？”
“没错！”
“如果我硬要打呢？或者如果我本该打电话而没有打呢？”
“哦，那么世界大概会毁灭吧。”Placeholder耸耸肩。
她注视着他。“这个世界指的是地球还是宇宙？”
“她果然很像个老师，真的，”Placeholder说。Asheworth翻了个白眼。
她看着Sokolsky。“等一下。难道……等一下。”
他点点头。“想说就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你过去曾经得到过密码。”
他再次点头。
“你准备呼叫你自己……过去的你……这件事在过去已经发生了……你将会持有多个……不同时间版本的密码。同时。这就是为什么你能有不止一个拷贝。”
他笑了。“而你没有把脑子想爆！干得漂亮。”
她的脑子确实感觉快爆了。“你打算一次叫来多少个不同时间的你？”
“十四个。”
“哦不，”Placeholder说。“这有点凶残——”
“十四个，”Sokolsky重复了一遍。“这是已经发生的事，记得吗？”
“等等，”Veiksaar说。“等等。等等。等一下。十四个。”
“是的，”Sokolsky说。“我会先呼叫七个过去的我，这样我就能在他们出发前把第一份拷贝给他们每一个人，然后我再找七个来准备给他们第二份。”
Veiksaar感到头晕目眩。“你是要……哦天啊。你是要把这些行动统统放在他妈的同一天。”
Placeholder揉着他的太阳穴。“你一定会精神崩溃的。”
Veiksaar自己也好想揉一揉太阳穴。“这，同样是已经发生的事。”
准备程序简陋得令人吃惊。首先，McDoctorate关停了大炮。炮口中的光一闪而灭，然后炮口闭合，一直充斥着这个临时搭建的的操作室的呼啸声终于大发慈悲地消失了。这似乎使他得到了极大的解脱；他甚至差一点瘫倒在地，就好像一直压在他心中的巨石突然被挪走，凉爽的空气填充了留下的空间。但他很快就缓过劲来，迅速地转入了第二个步骤：让Sokolsky坐在炮口前方的简易塑料凳上，然后把Asheworth戴着手套的双手按在墙上镶的两块电子触控板上。
“每当初次呼叫时我们都要给它一点刺激，”Asheworth解释道。“我将会引导站点下方的图书馆中潜在的奇术溢出——顺便说一句，馆长知道了一定会气得发疯——然后我会让它流经我的身体，进入墙上的发电机，再传到大炮上。”
Veiksaar无法掩饰自己的疑虑。“这玩意需要很多能量吧。”
Asheworth点点头。“是的。”
“你让那么多的能量穿过自己的身体，就没有副作用吗？”
他耸耸肩。“我接地了。”他指着脚下；他站在一块橡胶垫上。
“等等，”她说。“不对。不对。橡胶并不能让你接地。橡胶只会阻止你接地，那就不好了。”
“没错，”他赞同道，“但我说的是魔法的接地概念。是不一样的。”
“他的魔法非常的脚踏实地，”Placeholder补充道。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瞪着Sokolsky。Sokolsky朝她微笑。
她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
一小时后，REISNO大炮开始减速，而Sokolsky开始发癫。“哦天，”他说，他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这简直……好的，可是……好的可是现在轮到我说了，因为我才是现在的我。对，我知道你们也都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好，好吧，那就当我是未来的我。未来的我们。闭嘴。”他朝Veiksaar露出躁狂的笑容。“我们一切正常。”
她陪他前往顶层的通信中心，每当他像要跌倒时，她就挽住他的手臂。她没有尝试去与他交谈；这是毫无意义的事，因为他正在不间断地同时进行着七段对话。
他至少把正常的表象撑到了交付完密码给每个特工；在她看来，他们没有一个起疑心的，不过他们全都对他现在不在Site-43感到很惊讶。她提前准备好了通信设备和降噪耳机（Nhung Ngo会在Site-55的那场哑剧中使用类似的设备），没花太多时间，也没麻烦太多技术员，一切就顺利地设置完毕并运转起来。不过整个过程还是花了几个小时，因为每个特工出发前往目的地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这是为了避免他们知晓彼此的行程。在Site-120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些行动全部是同时展开的。Sokolsky显然不希望走漏任何风声；如果他的目标团体中不巧有关系友好的，他们说不定会对比各自的记录并发现自己被设计了。
七份密码发送出去后，Sokolsky瘫软在椅子上。她告诉他他应该睡一会儿；但他却反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
“去拿接下来的七个。”
她紧紧跟着他，这才在他跌倒时勉强扶住了他。她撑着他站起来。“希望是在甩掉现在这些客人之后。”
“不行！在把密码还给他们之前我不能甩掉他们。我必须同时带着十四个Sokolsky！”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沿着走廊蹒跚走远，看了足有十秒，随后她追赶上去，再次挽住了他的手臂。
Okorie联系他要第二份密码拷贝时显得非常镇定自若。“一切都和计划中一样。”
“那真是……”Sokolsky说。他点了点头。“你……”他又点了点头。
Okorie皱眉。“你说话断断续续的。”
Veiksaar叹了口气。“你还没见过更厉害的时候。”她戴上她的耳机，Sokolsky开始向Okorie耳中倾吐那串字符，从他的语速和力度来看，她简直可以肯定他们俩迟早都要给他弄吐。第一遍甚至没有成功；说了第二遍才传送出去。
“说慢一点，”Veiksaar提醒他。“去弄瓶佳得乐什么的喝。你快要晕倒了。”
1月1日
Site-91：联合王国，英格兰，约克郡
Site-91的神秘学图书馆让Zavia Morse挑花了眼。这倒不是因为这里地方很大；它确实相当宏伟，就跟一般的大庄园收藏室一样，但是它毕竟还没到牛津大学图书馆的程度。然而真正的奥秘知识不论多少都是极为宝贵的，而在这里，她面前成排成排的黑色橡木书柜里的知识已经不是用“多”可以形容的了。
她先解除了书架上的防护魔法。然后她抓起几本以前来这里时看中的书，把它们小心地堆放在图书馆正中的书桌上。然后她照着脑中的几个关键词开始搜索——她知道它存在而且怀疑它就在这里的书、她知道“图书馆”想要的书、她知道蛇之手想要的书。一本接一本，她把它们挑选出来。《Lévi的通道大典》。《Ley年鉴》。《回旋猎鹰之书》。她完全没必要着急——在供她逃离的路径开启之前，有能力打破她加在门上的防护咒的人应该赶不到这里——但是她仍然行色匆匆。她的手在哆嗦，她的决心在……
我不是在偷窃这些知识。她用双手拍打自己的额头。我是在解放它们。但这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自豪感。她的安保权限等级使她能轻松晃过这个站点的奇术防线，她长久的服役生涯使她对密码的申请毫不意外地得到了批准，每个人都信任她，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没怎么注意过她；他们实际上让她的背叛变得更容易了，这让她感觉……她不确定这到底让她感觉如何。
她拿了最后一本书，带着一种她自己也没法解释的向往又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然后完成了她的魔咒，将这个图书馆与更大的那个图书馆联系到一起。她朝自己前方的空间挥了挥手，就在路径开始渐渐显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从她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吱吱声，她转过身，看见门正着沿着润滑良好的铰链无声地敞开。
书现在在她够不着的地方。她蹲下身子躲在桌后，然后匍匐到角落里。三个人走进了房间：一个是Okorie，带给她密码的那个不起眼的女人；一个是Varga，站点主管；还有一个是……
Fahd。
她想尖叫。这就像一个恶劣的玩笑。蛇之手史上最大的一次盗窃行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眼看一切就要完美收局，然而现在最让她痛苦的竟然是她会因此错过与Fahd Naaji——十五年来Site-91唯一与她亲近的人——一同观看《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约会。这到底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对她的决心的最后试炼？
这已经不重要了。她站直了身体。
“Zavia？”开口说话的只有Fahd一个人。他用手枪指着她；她注意到他本来已经放低了枪口，是Varga的一个无言的眼神使他再次把枪举起，她的心因为愧疚一阵剧痛。“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看她像在干什么？”Varga厉声说。“给我逮捕她。”
Morse指着路径。“我离自由只有一步了，而且我跑得比他快。”
“你不可能不带上这些书走，”Varga说。“也就是说，你是不会走的。”
“可是为什么？”Fahd脸上的表情不要看他的脸。“我以为我们……”
“别自作多情了，”Zavia啐了一口，她拿出最恶毒的语气，试图在不接触他的情况下把他推开。“我的奇术比我小队里所有人都强大。你根本配不上我。”她不喜欢最终说出来的效果，但她强迫自己不去修正它。她一寸寸地缓慢靠近书桌，靠近那些书。Fahd的手枪在半空中颤抖。
“你敢施法术，我就开枪，”Fahd几乎是在耳语。“你敢碰书……我也会开枪。”她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安静点走过来，我们有话好好说。”他在向她靠近，又不时回头瞥一眼身后；Zavia意识到他是在观察Varga和Okorie的站位，好把自己的身体挡在她们俩和叛徒之间。
他以为自己能救我。他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像朋友一样和平地一起离开这里。
“蠢货，”她说。“趁还走得掉的时候快走吧。”她把手伸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堆书，他击中桌面的第一发子弹让她又缩回了手。
“我说过了，”他粗声说，“不许动。”他已经差不多走到她面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能带你一起走，”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但我非走不可。”
他摇了摇头。“你说了算。你来决定一切如何发展。告诉我我该做什么，你想让这事怎么收场，我会帮你的。”
她凝视着他那双深邃、真诚的褐色眼睛，有那么一小会，就一小会，她考虑过叫他转过身去对站点主管的腿上开一枪。这样不会要她的命，但肯定足以让她无法行动了。她的目光越过他宽阔的肩膀；Varga仍然站在他身后，但Okorie正在慢慢移向房间的一侧。要不了多久，Zavia就会被两面夹攻。
她再次向书伸出了手，这一次他让她拿走了它们。路径就在她身后不过数米的地方。
“我非走不可，”她重复了一遍，眨着眼睛抑制住泪水。“我很抱歉。”
他的脸变得很僵硬。“我能理解，”他说。
他朝门的方向转过身，只听一声枪响，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Zavia扔下了书，扑倒在他身上。他在流血；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她抬起头，看见Varga在门口，手中的枪仍在冒烟。她正在走过来，Okorie在从侧面逼近……
……而Zavia把双手举到身前，使出浑身解数（包括一次性密码在内）制造出了她本来以为不会用上的应急魔法屏障。她和追捕她的人之间的空气起了一层雾，她们停下了脚步。这维持不了多久。Okorie已经把双手放在屏障上开始摸索，像在寻找它的弱点。
“我不能……”Zavia吞了口唾沫。“我不能送多于一个人通过那条路径。能量不够。它本来只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
Fahd点点头。
格言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知识是真爱之举。我们因学习而懂得理解。我们因理解而懂得守护。
她捧住他的脸，几乎要哭起来。
但是现在没时间哭了。现在的时间只够让她无视他的抗议拉他起来，转身背对持枪的女人和戴着厚厚眼镜的女人，把Site-91中唯一一个现在还不恨她的人推入敞开的路径。在他撞上被放逐者之图书馆光滑的橡木地板之前，路径就在他身后猝然关闭了。
她听见屏障崩塌的声音，比她预计的要早了几秒，但她仍然没有转身。“他们会照料他的，”她说。“他们已经看见他做了什么，他们知道他再也不属于你们了。”
“转过身来，”Varga厉声说。Zavia转过了身体。她看见Okorie已经在捡起散落一地的书本，查看着它们的书脊。主管也已经放下了枪。
“你们是怎么突破门口的？”Zavia问。“还有我的屏障？就算你们知道密码，站点里所有的奇术师现在也都被隔离在营区里。”
“那只是你知道的所有奇术师，”Varga回答说。
Zavia眨了眨眼。她注视着Varga。她注视着……Okorie。
“站点主管是一种特殊的生物，”Okorie笑了。“他们的思维总是比其他人领先两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她在空中描绘出几条细线，复原了书架的防护魔法。
1月1日
Site-120：波兰，西里西亚省，琴斯托霍瓦
Amelia Torosyan很早就来电要走了第二份密码——确切点说是Site-77的主管Shirley Gillespie要的——这给了Sokolsky颇长的一段空闲时间。他睡了一会儿，不过睡得断断续续；在他和他的十四个目标谈话时，他们中只有三个在睡觉，这种不协调对他的脑子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他在简易的床铺上频频翻身，Veiksaar觉得他一定会弄断自己的锁骨。
Asheworth和Placeholder在隔壁的房间里争论着关于大炮的什么事。一开始说的是当前正在发生的能量泄漏，然后说的是……？
“什么？什么？”在与大炮的长时间约会结束后，Placeholder还没摆脱狂躁的余韵。“你是想说我花那么多时间在扭矩规格上完全是白费力气？”
“我在电子邮件里告诉过你了！”现在Asheworth的语气里有种一成不变的窝火。“ 扭矩Torque根本不重要！”
“你没有——”
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似乎某人翻阅了某些记录，然后：“原来‘土耳其人Turks根本不重要’是这个意思？”
她闭上了眼睛，期望自己能就这样睡过去……
睡过去……
嘀。她和Sokolsky的呼机以完美的同步一齐响了起来。
她按下通话键。“请讲。”
“Eileen？”是Delfina Ibanez；她显然正在奔跑。“Eileen，是你吗？我需要第二份密码，快一点。”
Veiksaar站起来摇醒Sokolsky。他几乎是一跃而起，大喊着“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你不许这样，求你了，自重一点——”然后他狠狠拍打了自己的双颊，尽管两手的动作不太同步。他看着她。“是谁？”
Veiksaar戴上耳机，对他做出Ibanez的口型。
他点点头，蹒跚着坐到位置上，开始念诵出又一个密码。这次他第一遍就传送成功了。
1月1日
甘地讷格尔：印度，古吉拉特邦，甘地讷格尔县
Sunita Misra曾经以另一个名字——她出生时的名字——的身份，用许多奇异的手段摧毁过许多异常。她曾经通过背诗引爆过一枚字面意义的思想炸弹，她曾经通过暂时皈依祆教熔化过一把魔法宝剑，她曾经通过强喂圣饼杀死过一个恶魔。全球超自然联盟将她视为旗下最灵活善变、最有创造性、最有效率的特工之一。
然而，她从来没有通过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等待互联网接通来消灭过一个国家的心灵中溃烂、恶变的创伤。她起起落落的职业生涯突然莫名其妙地爬上了顶点。
“你确定这样就够了？”穿着干净的灰白色西装的男人第三次问道。他为了这一特殊状况从邦长处借用的办公室是恒温的，但他却还是在出汗；当然，内政部长并非没有经历过安保上的难关，但这一次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Misra简直以为他的眼镜片上都会起雾。
“他们要花至少十分钟才能重启系统，”她说。她把双手整齐地交叠在腿上，自信地与他维持着目光接触。“而你在五分钟内就能拿到足够让他们下十次地狱的数据。”
Amit Shah皱起眉头。“假如你说的是真的，假如他们真的在做你所说的那些事，那你就是自愿被牵扯进来了。”
她微微一笑。“我在你开始写报告之前就会逃走，你永远也别想找到我。”她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她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
Shah低头看着她给他的笔记本电脑。她知道那儿没有什么太激动人心的内容，只是一个进度条，一个不断刷新的搜索连接对话框。基金会的网络安全做得滴水不漏，全印度最厉害的专家也从来不曾成功破解过它；考虑到Misra的破解子程序即将创造怎样一个奇迹，五分钟的等待确实不能算很长。
屏幕突然黑了——她从他眼镜的反光里就能看到——Shah差一点跳了起来。“怎么……”
屏幕又亮了回来，一个熟悉的提示框出现在上面。有人来电。尽管只能从反光中看到小小的左右相反的头像，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在她的世界轰然崩塌的同时，她只能眼看着Shah犹豫要不要跟Site-36的主管Azad Banerjee通话……
……然后电话自顾自地接通了。
“Shah部长，下午好。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Shah点点头，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当然。有什么事吗？”
“我们刚刚遭遇一场安保突破。有个GOC流浪特工试图从站外访问我们的网络；她切断了我们系统的电源，然后用管理员权限重启了它们。”
Shah现在真的是汗流浃背了。“你们的灯看上去还亮着，主管。”
Banerjee点点头。“我们有备用电源。”
Misra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显得气喘吁吁的。Everhart共振器。那东西的能量支撑十个站点的非奇术系统都绰绰有余，而他是一名优秀的技术人员。哦，Azad，要是你长脑子的时候也能多长点心该多好。
又一个声音插话进来，是那个大意地把密码给了Misra的特工。她也同样在喘着气，在她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大声轰鸣。“她还干掉了站点的通信网络，但幸运的是我没有把我的护卫小队接入这里的联网。所以我们很轻松地远程访问了被侵入的网络，输入密码阻止了数据传输。”
Shah吞了口唾沫。“数据传输？”
Misra感到天旋地转。你怎么会有密码的？密码明明在我这里。
“是的，这个特工试图把我们的档案发送给你。可能她认为里面有什么罪证，但是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Misra慢慢向门口挪过去——Shah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她还是希望能利索地逃走——三声响亮的敲门声让她的心跳差点停止。
Shah看看她，又看看屏幕。他叹了口气。“你们的队伍……”他说，“我想应该是一直在赶路吧？”
门开了，Delfina Ibanez大步走了进来。“我们坐了直升机！”她满面笑容地宣布。“你这是要去哪儿呀，Nita？”
1月1日
Site-120：波兰，西里西亚省，琴斯托霍瓦
“这会不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Placeholder耸耸肩。“绝对会。你有零钱吗？”
她在实验袍的口袋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一枚两加元硬币。“它收加拿大钱吗？”
Asheworth叹了口气，用他的ID卡轻轻碰了碰自动售货机。所有的按钮立刻亮了起来。“只能乱来一点了。”
Placeholder把每个按钮依次按了一遍，各种零食排着队从出货口涌出。
“Place，你搞什么——”
嘀。
Veiksaar看了一眼呼机，就开始小跑着赶回通信中心。她听见Sokolsky的呼机在正在发出与她步调一致的声音；当她回到他身边时，他已经趴在了桌上。她把他推醒。“谁？”
“我和我还有……什么？”他迷糊地朝她眨着眼。
“刚才来电的是谁？”
“哦，”他一边附和她一边闭上了眼睛。
她把他的眼皮扒开。“到底是谁？”
“Lillian，”他说。“她没有准时报平安。我们和我一直在关进……跟注……关注和跟进她。她没有发送安全的信号，所以我给她打了电话。”他重重地向前一倒，脑袋磕在桌子上，他又惊讶地弹起身来。“哇哦。”他再次眨眼，眼神突然变得很清醒。“看样子她玩得很开心嘛。”
“她有没有提到我？”Placeholder问，他两臂各夹着一袋已经开封的薯片，坐了下来。
1月1日
Site-45：西澳大利亚，卢恩角
Lillian Lillihammer低头看看PDA，又抬头看看技术部负责人Max Vroom。她把脑袋偏向一侧。“你说没有人死亡是什么意思？”
Vroom拿回自己的PDA。“我是说，除了那个卧底之外没有人死。我们的运气真是好得出奇。”他抿起嘴微微一笑，然后又张开了嘴。“确切点说，是因为我们有非常称职的人员和非常严密的安保措施。”
“已经在想怎么给O5写报告了？”她朝他眨眨眼。“对了，你说的潜水艇是怎么回事？”
“我们击沉了一艘。MTF已经都在钻井平台上了，而且我们知道Rask打算如何逃跑，所以他们毫无胜算。几发深水炸弹下去，轰。自己分裂自己去吧。”
Lillian从电脑控制台边拿起倚靠在那里的伞。“你确定这次是分裂者干的？”
“当然，那潜艇上有他们那个冰淇淋花筒标志呢。”
她大笑起来。“冰淇淋花筒，真贴切。我一直管它叫愤怒小菊花。”
Vroom笑出了声。“它真的很像个愤怒小菊花。”他停下来笑了一会儿，然后补充道：“薄荷味分裂者。”
她差点想亲他一口，但他实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于是她给了他一份工作。
1月1日
Site-120：波兰，西里西亚省，琴斯托霍瓦
“嘿，”Asheworth挨着Veiksaar坐到了桌边。“你在IT部门工作，对吗？”
“我的部门严格来说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她表示赞同。“有什么事吗？”
他拿出一个PDA放在桌上。“这玩意已经折磨了我整整一年了。”他把它推到她面前。
在她按下电源键的时候，他开始解释。“我不喜欢电脑。我不是从……呃。我是从一个没有太多电脑的地方来的。我喜欢把事情说出来，明白吗？所以我用了语音识别。”
她点点头。
“但是它不能……呃，它并不总是能准确地识别我说的话。不过这还不是真正的问题，我估计我只需要摆脱这该死的口音就行。”他摇了摇头。“真正的问题是，它从来不能好好地给我发邮件。老是给退回来。你能帮我看看吗？”
“当然。”她皱起眉头。“你这里面有什么敏感内容吗？”
但他已经走远了。
1月1日
斯洛斯森林：美国，威斯康星州，道格拉斯县
Ryan Melbourne一边沉思一边凝视着他的家乡核心位置的无尽虚空。他拿起他的匿名戒赌会徽章，把它凑到眼前，彻底遮挡住了无底深坑。他闭上了眼睛，想起了那个叫William Wettle的新人，现在他肯定正在Site-87庆祝胜利。Ryan知道这些自我收容的小故事会如何发展。Wettle得到了他自己的高光时刻，现在他被更大的团体接纳了。他将会得到一次最终亮相，主角往往都会有这个机会，斯洛斯皮特的生活会继续下去，其他的主角继续做他们的主角，而三线配角Ryan Melbourne将会继续留在他常年生活的背景当中。
他放下徽章，考虑着要不要把它扔进坑里。
乱扔垃圾这种事想都别想，孩子。
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不是他内心的独白。他通常不会叫自己“孩子”。
对你们的历史遗址稍微放尊重点吧。这声音不比耳语响多少。
Ryan再次低头看着深坑。“是你吗？你是……杰克逊·斯洛斯吗？”
声音笑了起来。我听起来像杰克逊吗？
Ryan本能地向后退去。“拜托不要是斯洛斯之坑啊。”
声音再次发笑，尖细而又微弱。我听起来像斯洛斯吗？天啊，他们忘事可真快。不论你一开始时有多强，只要作者遗忘了你，要不了两季你就会被归进不成熟的早期设定里。
Ryan拍了拍额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个……叫什么来着，Chapman-292？‘哼唱’？”
392。一个没法帮你记住东西的系统到底意义何在？现在声音听起来甚至比刚才还要微弱。
Ryan叹了口气，又走回了深坑的边缘。“我知道被遗忘是什么滋味。就连这该死的枢纽也不记得我。”
枢纽记得每一个人。是作者弄丢了线索。Ryan需要极其专注才能听清它的话。当然，这不怎么公平。我们中有一部分就是没那么值得一写。森林里的一个无实体的声音在叙事上没有多少用处。除非能来个关于语言学的故事，可是谁会想要看那种故事？
Ryan点点头。“是啊，这真是……”他思索片刻。“这听起来……像是预示着什么。”
实际上是影射着已经发生的事。
“当然了。密码。Wettle博士的故事。”
在结束之前还不能确定是他的故事。它现在仍然可以成为你的故事。
Ryan发出嘶哑的笑声。“别扯了。”
你听说过主角欺诈吗？因为那就是我为你们的Wettle博士安排的角色。
Ryan皱眉。“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保证不告诉其他所有的人。
“其他所有的人是指……？”
现在正在这片森林里探查究竟是谁从Wettle博士愚蠢的脑子里偷走了密码的二十多个特工。
要是Ryan现在把他的徽章掉在地上，他一定能听得见。空气因紧张的期待而几乎凝固。“你……你是认真的？你偷了5109？”
没错。
“你要把它交给我？”
答对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他的故事，笨蛋。他并不想变成这样，也没有学到东西。现在的他只是一段讨人厌的叙事。所以咱们截胡他这一次怎么样？
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但这就是他的故事，不管他想不想都一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会选择如何去经历它，是否决定让它塑造他自身。故事塑造角色。”
不。声音突然变响了起来。角色塑造故事。
然后，它在他耳边低声说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挤进了他头脑的东西。他倒抽了一口气，意识到了它是什么，它意味着什么。
他低头望着无底深坑。
他手指一弹，把他的徽章弹进了坑中。
就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那枚徽章撞上了他的后脑勺，掉在他脚下的草地上。他听见了它落地。“别乱扔垃圾，孩子，”无底深坑中传来一个老人慢吞吞的声音。
William Wettle感觉精疲力竭。在丢失密码的骚乱当中，精英飞客的小故事似乎已经完全被遗忘；他本来以为今天剩下来的时间里他会成为这个他被迫前往的无趣中西部小镇中的焦点人物，但现在他却只能坐在MTF的车后厢里，等待着报告。Sokolsky一定会杀了他的。
“别搞砸了，”他咕哝道。
“现在说这个有点晚啦！”Ruby Williams特工看来并没有不满于照料Wettle耽误了她下班的时间。其他特工也都没有。
他为此恨透了他们。
移动指挥中心的无线电响了起来，Wettle认出了那个叫什么什么Ewell的人的声音。“10-Delta呼叫10-指挥部。”
Ruby拨动一个开关。“说吧，Nick。”
“你可以告诉Wettle博士，我们找到了他丢失的小羊羔。”
Wettle感到肩上的巨石被卸了下来，镇住了躁动不安的胃。现在Sokolsky应该只会嘲笑他了，这种事一点也不新鲜，真的。“在哪里？怎么找到的？”
Ruby再次拨动开关。“你是在哪找到它的？树上吗？”
“不是我找到的。是Melbourne博士。他说‘哼唱’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把密码告诉了他。”
Ruby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听见我说了。哼唱把密码从Wettle脑子里拽出来，然后把它送给了Melbourne。它告诉他说自己能读取人的思维，偷窃他们的想法。真是荒诞透顶，是吧？”
“确实很荒诞，可是。”Ruby拨动另一个开关。“全体人员，撤离斯洛斯森林。注意提防Chapman，呃……”
“392，”Ewell插话。
“Chapman-392，‘哼唱’。把思想集中在非机密信息上，对象很可能有读心能力。回到你们的车上，掉头回站点去。”
她关掉了发信器，坐回她的座位。“哇哦。好了，至少我们知道了你没把事情搞砸。”
Wettle立即点头。“在这方面我得到了明确的指示。”
她打了个响指。“这倒提醒我了！Bailey博士有一箱霍达格2蛋要交给Sokolsky博士，你回43站之前记得拿上它们。”
Wettle仍然在点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不用告诉我。出发吧。”
她一直等到坐上驾驶座，远离了他平静而愚蠢的目光，才开始偷笑。就算他要她告诉他，她也不会告诉他的。
1月1日
Site-120：波兰，西里西亚省，琴斯托霍瓦
“Blank呀Blank，”Sokolsky半念半唱地说。
“他现在在跟进什么？”Asheworth问。
“Blank没有联络我们要第二份密码，”Veiksaar耸耸肩。“很有可能他并不需要它。他喜欢耍小聪明，可能是想出了什么不用密码解决的办法吧。”
“那么还剩下谁？”
“Wettle那边就是在水中捞月，他大概也用不上第二份密码，所以就只剩下在日本的McInnis主管了。我们还没收到他的任何消息；我正打算给他的直升机打个电话，确认他有没有平安到达。”
就像接到了命令一样，他们的呼机同时开始作响。Sokolsky要么是适应了，要么是疯过头了反而冷静下来，他从容镇定地坐直身体，轻按显示屏。“哇，Al，你看上去简直——”
“密码，”McInnis喘着粗气。“快。”
1月1日
Site-79：日本，德岛县，梦游戏
Shinoda Souma把薙刀拖在身后，Kuroki的血随着他的行走拖出长长的痕迹。他毫不担心刀刃会折断或者歪曲，或者哪怕是有一点点磨损；因为这是个游戏，而且不是那种装备会损坏的游戏。玩家的装备也许会，但Shinoda的绝对不会。
Shinoda是这个游戏中的boss，他理论上是无敌的。
通往顶楼的门被瓦砾挡住了；Shinoda把刀刃插入水泥碎块间的缝隙，几乎是漫不经心地将它们推到一边。这里的环境完全由他控制，只要他一个念头，就可以轻松地让它们消失，但他想让这个时刻庄重一点。他想让闯入者听见他的到来。
再过不多久，他就能知道Daniel Dunn躲在哪里，他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回报。
清除了障碍后，他推开了门。闯入者站在通信中心的正中央，四周围绕着办公桌和电脑控制台。他找了个很适合防御的位置，只可惜他是个看上去快要累死的老家伙，而他的对手却是一名年富力强的IJAMEA特工。
当然，这是多亏了这个游戏。Shinoda克制住了想要摆弄他的头戴装置的冲动，这个单眼护目镜使他周围的世界按照他的意愿呈现出来。言灵。语言的力量。他的得意之作。他很惊讶Kuroki从来没试过朝它开火；也许这位已故的安保部长只是在害怕撬动世界的杠杆突然消失可能会导致的后果。
Shinoda抬手扯掉了包裹在嘴上的绷带。他向前走去。“告诉我，”他嘶声说。
那人耸耸肩。“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Dunn在哪里。”
那人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没人知道。”
Shinoda曾是一名质询专家；但是显然，这个叫McInnis的男人在与之相对的方面也是个专家。他差一点就要相信他说的话了。“你不是我的敌人。把我想要的东西告诉我就行。”
“不要以为我不了解你的感受。”McInnis真的摆出了同情的表情。“Dunn夺走了你的一切。但这不代表你有权做你现在所做的事。”
“那么你以为我是在做什么？你以为我杀光了站点里的人？你是这么认为的吗？”Shinoda试图大笑；却没怎么发出声来。“你已经见过他们所有的人了。如果你是乘电梯上来的 ，我想你们已经近距离接触过了。”
McInnis全身一颤，这一次Shinoda总算成功地笑出了声。这个男人在曾是他同事的苍白裸体人形的包围下挣扎着挤上顶楼的画面确实有几分黑色幽默。“你想救他们？把那个恶贼的下落告诉我，我会替世界除掉这个祸害，然后关掉这玩意让你做你想做的事。”
McInnis再次摇头。“你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你心爱的项目。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把整个世界都变成只属于你的电子游戏？”
Shinoda感到火气上涌。“我永远不会再做游戏了，”他吐了口唾沫。“Togenkyo已经完蛋了，Dunn一手导致了它的万劫不复。《生き甲斐》本来可以成为我的生平杰作，但他毁了它，那个混蛋就这样毁了它。”他把薙刀捅进最近的一台电脑显示器，得意地看着爆出的电火花洒落到McInnis光亮的皮鞋上。“你真该看看当时的广告。‘Togenyko警告：硬核游戏，手残止步’。他们就给一个奇幻角色扮演做这种广告！他雇了一堆黑文写手来毁了我的梦想，而当它彻底完蛋的时候，他竟然反过来怪我。把我一脚踢到硬件开发部去了。”
McInnis指着言灵。“而你做出了一件新的杰作。”
“但是这对Dunn来说够好吗？当然不够。”Shinoda突然感觉这身可笑的戏服紧紧勒着自己的身体。他需要新鲜空气。他的骨骼和肌肉酸痛起来。“他发现我做出了一个能让玩家在现实中建造自己的游戏世界的装置，你猜他说什么？‘所以，我的首席设计师花了整整四个季度和一百多万美元，就造了个游戏开发工具。这没关系，他是个好员工，为公司创造过很多大卖的作品，我可以原谅他。但接下来我又发现他打算在完成之后把这东西彻底对外公开。这就无法原谅了。阿卡迪亚不是做慈善的，Shinoda。你做游戏，我靠这个赚钱。如果我没法赚到钱，我就是在浪费时间。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吗？’我告诉他这是未来的方向。我告诉他光是它在治疗领域的收益都足够让我们发展出一门产业。他又是怎么做的？他把我直接赶出了公司，我的公司，然后在我试图卖出这东西的时候，他把我给卖了。”Shinoda把破碎的显示器从桌上推开，又向对手走近几步。他举起薙刀，把刀尖顶在McInnis胸口。“我当然有权做我即将要做的事。他要为此付出代价。你也想让他付出代价。也许不及我这么想，但你很清楚他是罪有应得。让我杀了他。不要逼我杀你。”
“你为什么要杀我？”McInnis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如果你认为我知道什么，杀了我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是吗？”Shinoda狞笑。“这是个游戏，主管。你觉得你死了以后会怎么样？”
McInnis眨了眨眼，就在那一瞬间，Shinoda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McInnis向前迈步，抓住薙刀的刀刃，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Shinoda没有大喊。Shinoda没有尖叫。Shinoda只是看着那个男人眼中的光彩渐渐熄灭，他对着突然变得空旷的房间喃喃地说：“我输了。”
一朵桃花飘落到沾满鲜血的地上。
他透过眼皮看到了闪光，他睁开了眼睛。他所处的空间是一片无差别的黑暗，他的视野中只有一串闪亮的文字和图标。他向各个方向晃动脑袋；这玩意是个二维平面，像是在电视屏幕上播放的一样。
“我们又回来了，”Kuroki在他身边咕哝道。“游戏重开一局。”
McInnis深吸了一口气，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他感觉头晕目眩。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Kuroki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以前从来没被杀过？”
McInnis一边咳嗽一边摇头。“那你呢？”
“我也没有。”Kuroki大笑。“你是不是……是不是让他杀了你？”
“我杀了我自己。”McInnis向后坐倒。“他说漏了嘴，提醒了我这只是个游戏，而且并不是个多么细致的游戏。我好歹也玩过《大金刚》，一两次吧。”他抬头看着安保部长。“如果你不想再玩下去了，你只要……”
Kuroki点了点头，走向标有“设置”的那扇门。“就算他现在从楼顶跳下来，我也来得及在他落地之前输完这个密码。”
1月1日
Site-120：波兰，西里西亚省，琴斯托霍瓦
“都结束了，”Placeholder大声宣告，并拨动了最后一个开关。REISNO大炮渐渐减速，灯光熄灭，炮口闭合。
Sokolsky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是，”Placeholder说。“我懂这感觉。”他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请医疗队来技术层一下？”
Veiksaar扶着Sokolsky靠在墙上。他的眼皮颤抖着张开了。“飞船……脱离危险了吗？3”
“去你妈的，”她笑起来。“你这个该死的疯子，去你妈的。”
在医疗人员拿着电解质饮料和兴奋剂涌进房间的时候，她在电源面板那儿找到了Asheworth。“顺便告诉你，我帮你看了你的平板电脑。”
“哦，是吗？你弄清楚我的邮件出什么问题了？”
“你的邮件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语音识别系统。”她在PDA上按了几下，然后展示给他看。“问题在于，你是在把这些消息发送给Richard Barnyard博士、Everyman博士、Destiny Everwoof博士、Hairy Blanket博士、Alec McGuinness主管，和……Fae Owen Wilson。”她差点忍不住笑。“我建议你要么练习一下标准发音，要么干脆别用语音识别来发电子邮件，要么学会用魂灵投射来联络。”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说得好像我不会魂灵投射似的。”
1月1日
斯洛斯森林：美国，威斯康星州，道格拉斯县
“说起来，你到底在那片森林里干什么？”
“嗯？”正在回味脑中刚刚留下的空缺的Ryan从迷茫中惊醒。当然，Wettle已经带着密码回43站去了。
办公桌的另一侧，Akio Naguri好奇地打量着他。“你为什么会在森林里？你是怎么知道Wettle会弄丢密码的？”
Ryan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只是……去散个步。”
Naguri吹了声口哨。“然后故事就这么发生在你身上？这他妈也太主角模板了。”他的注意力又转回了自己的工作站。
Ryan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在自己的终端上打开了SCiPNET。不知道现在……他载入了SCP-5109的等待队列系统，在他初次提交申请后它就一直处于停机维护状态。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页面加载。
页面加载成功了。
他缓缓吐气，再一次开始填写那个表格。为什么不？我的提案非常合理，而且我已经有前一次的经验了。也许这次他们真的会同意让他研究这该死的东西。
模因就是一门样式的学问，他认为他从中看到了规律。自从塑料厂的员工们在斯洛斯森林里大举搜捕‘哼唱’之后，它已经成了镇中的热门话题。它不再低声细语了；因为镇民们反过来开始低声议论它，它恢复了它正常的音量。Palmer医生的预约日程差不多排满了，而Ryan在深坑的奇遇使他成为了部门里的话题人物。也许，说不定……
故事创造可能。
他第二次提交了申请。这一次，应该会有人认真读它了。
1月1日
Site-79：日本，德岛县，梦游戏
Site-79的人员的事Shinoda没有说谎。Kuroki输入密码终结游戏之后，幻象消失了，他们在走廊、办公室和地下槽隙中找到了正在游荡的每一位特工、研究员和行政人员，所有人都显得迷茫自失。电梯的底层聚集了最多的人，而且他们一副体力耗尽的样子。没有任何人死亡，站点心理医生预计所有的人都可以完全恢复健康。没有人记得过去的几天里发生过什么，McInnis和Kuroki向他们保证，这种事还是不记得为妙。
至于Shinoda自己会不会记得，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这名IJAMEA特工是在通信中心被发现的，当时他趴在地上，身穿着简朴的基金会囚服。正如他的收监档案里所暗示的那样，他处于昏迷状态。
“言灵计划使他又能自由活动，”Kuroki赞叹道。“它让他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塑造世界。而我们从他那里夺走了它，我们夺走了他的一切。”
“不是一切。”McInnis微微一笑。“Daniel Dunn仍然是我们的关注人员。我敢肯定你总有一天真的会抓到他的。”
Kuroki摇了摇头。“轮不到我了。我马上就要调离这里了。如果可以的话，今天就要走。”
McInnis抬起了一侧眉毛。“为什么？去哪里？”
“因为我有件事要告诉你，”Kuroki说。“是关于你的站点的，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1月1日
克拉克默斯县：美国，俄勒冈州
回家的感觉真好。庇护所需要她。通过与Site-55合作，她得到了一些重要的利好；基金会将会为他们减轻一些财政上的负担，还保证会转让给她一名身强力壮、意志坚定的新雇员，而她与那个叫Justine Everwood的人可以算是建立了永久的盟友关系。但是威尔逊野生动物才是Faeowynn Wilson真正的归属，当她行驶在机场与无聊镇之间的柏油路上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位返校节皇后。
她仔细地通过后视镜观察过后方的路面，所以显然不能怪她没有发现那些微小的红色光点，它们藏在路边，或是她头顶的空中，或是同行的摩托车手的有色挡风玻璃后方，它们一路跟随着她，穿过威尔逊野生动物应对组的大门，去到更深处。
1月1日
Site-120：波兰，西里西亚省，琴斯托霍瓦
Sokolsky告诉Veiksaar，他需要在120站一直呆到所有的密码都回到它们各自原本的时间为止；如果他不归还密码就解除与过去自己的同步，所有的现实都将被摧毁，等等等等。他叫她先上路，并向她保证很快就会回到43站与她汇合。她显然认为不带他一起回去是毫无意义的，但他又假装听见了脑子里的声音，并借此表演了一番，这才把她送上飞机。
“你觉得骗过她了吗？”Asheworth问，他们一起看着喷气机起飞。
“当然没有，”Sokolsky说，他打了个哈欠。“正因为这样计划的一部分才能生效。”
“但是至少，平板电脑的那部分计划骗到她了吧？随便说一句，我真的很讨厌你把我塑造成一个技术废柴。”
“没错，”Placeholder说，“你其实更接近于社交废柴。”
“这他妈又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平板电脑那部分她是真的信了。”Sokolsky露出微笑。“她会把REISNO大炮的掩盖故事写进她给O5的报告里，这将成为官方记录。这就是我需要你们二位帮忙的一切，干得漂亮。”
“我讨厌你对大炮特性的误读，”Placeholder叹了口气。“你是不可能同时与十四个自己同步的。且不说对现实的威胁，你的脑子首先就会内爆。”
“哦，那我们真该庆幸这大炮不是真的，”Asheworth笑道。
“哦，”Placeholder说。“它是真的。它真的可以用。”
他们俩瞪着他。
“怎么了？我跟你们说过，未来的我把这玩意的一切都解释给我听了。如果我们真的给它插上电，加上足够多的奇术能量流，它就能一丝不差地做它该做的事。”
他们仍然瞪着他。
“怎么了？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和真的是那么回事本来就只有一线之隔，我只差一步就能证明我的才华，为什么要就此停手？再说，关于它的原理我可没说谎。”他把脑袋歪向一边。“哦，如果我没把这东西造出来，世界会毁灭的，因为——你们懂的，时间悖论嘛。”
见他们仍然在瞪着他，他决定转换话题。“对了，说起来你到底是从哪儿搞来十四份密码拷贝的？”
Veiksaar一直等到喷气机升空之后才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开始查看她从Asheworth那里窃取的那条信息。
收件人： Daniel Asheworth主管，Site-120；Placeholder McDoctorate博士，Site-87；Daniil Sokolsky博士，Site-43；Dan博士，Area-09
发件人：O5指挥部
日期：2020年12月26日
标题：Re: 逾越计划
按之前议定的方案，在2021年1月1日启动掩盖故事。在使用REISNO大炮后立即上报其已被废除，掩饰当前正在进行的SCP-5109实例获取的实际手段。在当前计划成功完成之前，批准潜在威胁战术响应局进一步应用该异常。
她叹了口气。我曾经想要相信你，Daniil。他辛辛苦苦演了一台好戏；可惜完全是一场空。
回家花的时间几乎和来到此地一样长，在经过了狂热梦境般的一天之后，那段旅程仿佛发生在前世。就在她几乎打起瞌睡的时候，飞行员在广播里提醒她：“我们到了。”
“啊，回家真好，”她咕哝道。
“呃，不是的。Sokolsky博士通知我计划有变。”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冻结了，而怒火猛地飙升起来。“计划有变。”
“是的长官。”
“我们这是在哪儿？”
“Site-34。”
她点了点头。她推了推眼镜。她皱起了鼻子。
她怒吼道：“SITE-34到底他妈的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