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漾起一阵落叶被踏碎的声响,窸窸窣窣。
它没有回头。也无力回头。
它身后的男人从树荫中缓步踱出。男人身着西装,表情肃穆,看上去无喜也无悲。男人一边靠近它,一边掏出一支香烟,将其点燃。
跪坐在地的它依然比男人要高上一截,二者背后的阳光受其高大的身躯所隔,于它的身前投下一片浓厚的黑影,笼罩住了它目视的东西。
男人走到它的左侧,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它视线的焦点:一具娇小的人类骸骨。骸骨身旁散落着不少杂物,诸如纸质文件和手机一类,在较远的角落里还歪倒着另一具较大的人骨,似乎都年代已久。
男人默默的吸了会儿烟,忽的开口:“这次,到你了。”
“嗯。”声音虚弱,且仿佛含着一嘴的烂泥。
男人略有些惊讶的抬眼:“原来你有嘴么?需不需要来支烟?”
它缓慢摇头。
“好。”男人收回视线,随意的捡起地上的一些纸片,漫无目的地翻了翻,“……她走时,尚且有你的陪伴,所以我并没有来;现在此地仅余你一人,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
“嗯。”
“想必,其实你仍未寻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
“‘我是谁?’”男人吐出一口烟,“这有谁能知道?我并不希望你带着此种遗憾离开。因为这个问题无甚意义。”
“为、为何?”
“我真没想到难得一次的开口居然还要给别人上哲学课啊。”男人轻笑,让手中的纸片飘落地面。
“你为了答案而问遍整个世界,拿来了全世界对你的所有描述——但他们的所写所言就正确了吗?有谁完完全全的了解你吗?你自己都不了解你自己。以至于,问出‘我是谁’这个问题。”
它默然。
“无需说人,单论一个物件,想要把它的‘身份’、‘意义’等剖析开来,那必得知晓它的来处、它的内在、它的过往、它的时代。我们并非全知全能的神明,想要得知上述所有那必是无法企及的超然之境。我们遇事只能做到盲人摸象,而往往有人没有察觉或拒绝察觉自己以偏概全,接受了这种一叶蔽目。”
它默然,似默思。
“更不用再论本身就极为复杂、混沌与矛盾的生命们。一人体内所蕴的点、线、面,何止千千万万?我尚认为,对‘我是谁’的所有回答都会不可避免的有所局限,都会不可避免的有所缺失。所以,这个问题不会有唯一的正确答案,因为生命无法一言而论。或者说,与其追问‘我是谁’这种缥缈无边的问题,其实更可以问问如此混沌的自己,究竟何为‘我的意义’?”
它默然,似默认。
“我一直游离在生死的边缘,以我的方式送走如你这般的将亡之人。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是谁’,但我知道他们在走时能够欣慰地得知自己并非独身一人,这便让我感到颇为充盈,便让我觉得我的存在自有我独特的意义。”
它开始气若游丝,但却让人感觉不到将逝的惶恐亦或是急促,仅有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宁。
“所以你可以安心的走。你的奔走并非毫无意义,在这过程中你曾看见过芸芸众生,曾看见过世间百态,还曾让另一个人不再孤单。”男人望了一眼地上的骸骨,“你已经很好的践行了生命的意志。现在,好好休息吧。”
它的身体早就开始抽搐着溶解,仿佛一触即塌。然而它的声音是如此不焦不躁:“谢……”
“我们的到来与存在是挺莫名其妙。”男人掷出手里的香烟,“那就走的无怨无悔吧。”
香烟落地,阴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