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塞,你弄死你自己了

注:这是Cool之战,一个23章的故事系列的最后一章。 先阅读这部分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会破坏很多故事体验。


The Sculptor自信地站在肮脏的木门前。他拧动铜把手,把门拉开。

The Janitor坐在他面前,双手在胸前交叉。防毒面具单调沉闷的喘息声在狭窄破旧的房间里嗡嗡作响。The Sculptor任由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关上。他对着戴面具的人形傻笑。

“嗯?我是批评家了吗?”

The Janitor一动不动。

“是的。”

The Sculptor的傻笑变成了微笑,对他的新奴隶露出大牙。

“天才。真天才。”

The Sculptor低头,盯着自己沾满粘土、脏兮兮的手。

“我太他妈天才了。”

他把头往后一仰,对着天花板咯咯直笑。他瞪大了眼睛,狂喜从他每个毛孔中溢出。

他赢了。

“哦,起来吧,Janitor。我们还有事要做。”

The Janitor站了起来,风衣在他身后翻腾。The Sculptor走到门口,准备迎来全面胜利。他抓住铜把手,然后拧——

等等。

The Sculptor试图拧动——

什么?

The Sculptor泄气地敲了敲门把手,然后转身说。

“Janitor,打开这该死的……”

The Janitor消失了,只有一个粉红色的小对讲机留在座位上。

“操奥奥奥奥奥。”

The Sculptor环顾四周;他刚刚没有留意,但这里没有可以逃出的窗口。没有通风口,也没有管道系统。离开这个房间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门走或穿墙。只有一个白炽灯泡在房顶闪烁。对讲机嗡嗡响,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你好啊Sculptor。我想玩个游戏。”

The Sculptor的下巴掉在地上。他跑过去抓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我操。操。操你妈的,Director。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的操。”

The Sculptor松开按钮。对讲机里发出一声叹息。

“你看,缺乏创造力就是你沦落至此的原因。你甚至连像点样的脏话都讲不出来。完全没有艺术眼光。真是个无能之辈。”

The Sculptor把对讲机扔到地上,踩了又踩,廉价的粉色塑料壳飞到一边。他转身踢门,试图起点作用。地上的破对讲机发出一阵笑声。

“不,那样你出不去。不幸的是,你也没什么别的办法。看,我至少有先见之明,为一些意外做准备。”

The Sculptor没有理会,用拳头敲打坚硬的木头,一边尖声叫着“操“这个词的各种变体。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墙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有时整间屋子会漆黑一片。

“你会想转身的。”

The Sculptor停止了敲打,向身后看去。他身后立着一个大木箱,不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一种浑浊的红色物质漏到了地上。The Sculptor恐惧地吸气,闻到一股刺鼻的血与大便的气味。他的脸刷一下变白了,瞪大了眼睛。在生命消逝前,他轻声说出一个词。

抱抱Uścisk。”

The Director插了一句临别赠言。

“我得说我很高兴认识你。但它不这么想。”

闪烁的白炽灯泡一瞬间熄灭。The Director把耳朵贴在对讲机上。木头的嘎吱声、一声窒息的尖叫,最后是回荡的爆裂声。

The Director沉思着抿了一口咖啡。


“Joeeeeeeeey,我好好好好好好好无聊。”

Rita拍了拍一只隐形蜘蛛的鬃毛(或者说刚毛,她刚刚知道它的学名)。它懒洋洋地躺在火车后座上;Overgang坐在中间,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透过它的太阳镜看屏幕,当然了);而Joey和Molly坐在前排(Molly坐在驾驶位)。

“那就下楼吧。我们在楼下有一些电子游戏。”

Rita坐了起来,推开Overgang挤到前面。她对他皱眉头。

“Joey,这是一辆面包车。面包车是没有楼下的。”

Joey瞪着她,扬起眉毛。

“舱口在中间,小心脚下。”

Rita扭动身体,困惑地皱起眉头。

“Overgang,把脚挪开。”

Overgang挪到右边,给Rita腾出地方好让她打开地毯下的活板门。她坐了下来,两只脚在洞口晃荡;她迅速做了个手势,宠物蜘蛛们在她前面开路。她抓住梯子,开始走进非欧几里得空间。

Rita触到短短的梯子底部,望向她进入的广阔空间。她走下楼梯,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在心中对这里评价了一番。有些墙是砖和灰泥砌成的,有些是鲜艳的塑料,有些是玻璃或有机玻璃,还有金属材料。这是一个兼收并蓄的材料和设计大杂烩,巨大的大理石柱和巨大的金宝汤罐头相邻,二者一同支撑着形态扭曲变形的屋顶。Rita沿着墙往前走,扫视着不同的房间。储藏室、餐厅、卧室、一间巨大的娱乐室,整面墙都是电视屏幕。Rita忍不住笑了。

他们的面包车地板下隐藏着一个不可思议的豪宅。

Rita看见Overgang从舱口跳下来,走到餐厅的桌子前,一手托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打字。Joey随后进来,走进储藏室抓起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他扔给Rita另一个苹果;她抓住苹果咬了一下。她撅起嘴唇,微微皱眉,Joey则在一旁暗自发笑。

尝起来像柠檬。


“所以我该怎么处置你们俩?”

特工Green坐在The Painter和The Builder面前。The Painter嘴角有干涸的血痕,胸前有很多暗色的斑点;由于压力和失眠,The Builder眼袋很深。特工Alcorn正在另一个房间观看监控。

“一方面,你们两个对整个社会都有危害。你们是接近这个半球最大的艺术家团体顶端的人物。你们很危险。虽然你们都比较无能,但仍然很危险。如果我们照章办事,你们俩都已经死了……抱歉,‘被处决’了。”

Green站起身在牢房里踱步;两个艺术家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同时,你们也知道一些信息。你们的大脑有潜在的价值,因此,我不太想对它们造成任何损害。”

Green坐了下来。

“幸运的是,我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你们谁想听听?”

The Painter抬头看看Green,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去你妈的。”

Green抹掉口水,得意地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又长又粗的注射器,里面是一种棕色浑浊的混合物。Green在The Painter背后走来走去,后者仍被绑在椅子上挣扎,盘算着最坏的情况。

“别他妈碰我!”

“嘘。”

Green把针头插进The Painter的肩膀,把液体推了进去。最后一点液体从针管里推出时,The Painter微微打了个寒战,然后头无力地垂在胸前。

“做个好梦吧,Robbo。”

Green走到桌子另一边,看着The Builder疲惫的眼睛。

“至于你,Bob,在我们给你灌满巴比妥之前,你还有几分钟宝贵的清醒时间。”

The Builder呆呆地盯着他身后。

“啊。化学诱导昏迷。好吧,至少我可以睡一会。”

“要睡好一会。在把你放倒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一些宝贵意见?一句关于人类处境和艺术的深刻短语?有什么有用的话吗?”

“没有。没有,我觉得没有。”

“我也觉得没有。”

然后The Builder的世界一片空白。


Ruiz Duchamp死了。

无论如何,很多讣告发了出去。有些是学术专家、有些是世界著名的工匠、有些是无家可归的人、有些则被认为早已去世。这些讣告的来源不明;就像是在邮箱里凭空出现的。当然,这不可能,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受邀者大多数从未听说过Ruiz Duchamp。

世界上大多数人从未听说过Ruiz Duchamp。

世界上大多数人不关心Ruiz Duchamp。

世界上有三个人关心Ruiz Duchamp的死。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那么在乎。


Rita在屋顶上跳舞,独自开心地笑着,把彩虹烟雾弹扔到下面的小巷里,她的隐形蜘蛛们则提供支持和掩护。Molly和Joey带着装满艺术用品的公文包,飞快地跑上生锈的消防梯。Rita掏出手机,在枪火声中大喊:

“O.G.,屋顶!第四和第二个拐角!”

Molly把公文包递给Joey,从口袋里掏出弹弓,向追赶他们的GOC特工发射高速糖豆。大楼在剧烈摇晃;Rita从大楼的边缘往外看,看到Overgang把面包车垂直开到墙上。他一直开到楼顶,面包车一跃而起,在空中调整姿势,砰地一声摔了下来。Overgang按下仪表盘旁边的按钮,从车的侧面发射一只长长的机械手。它飞了出去,紧紧抓住Joey的背带,把他拉回车里。Molly继续射出糖豆;Rita骑着蜘蛛们进了车,穿过活板门跳进隐藏的空间。Overgang踩下油门,一个急转弯停在Molly身后;Molly向全副武装的士兵胸膛射出最后一颗糖豆,转身跳进面包车。

GOC特工的子弹从面包车上弹开,留下小小的弹痕和金属撞击声。Overgang猛踩油门,面包车从楼顶飞了出去。自由落体的几秒钟,他感到自己被失重包围;然后,面包车砸在地上。若不是他前一周在车上安装的复杂的异常缓冲系统,他们都会死掉。肾上腺素涌上大脑,他咧嘴一笑,很高兴第一次就运作完美。


“我曾经见过一个智者。我爬上高山、穿过深谷,然后看到他坐在世界的中心。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一个学生。我问,谁的学生;他回答,那唯一的老师的学生。还有别的学生吗,我问;他回答,我们都是学生,或者说,我们都能成为老师。我问他是谁,他告诉我他是佛陀。不幸的是,另一个智者告诉我:如果你在路上遇见佛陀,就把他杀了。”

The Snipper转过身,咧嘴一笑。

“所以当然,我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里没有尸体。尸体使他想起死亡,死亡使他想起他的兄弟。他的兄弟死了。Ruiz死了。

真是个扫兴的家伙。

“我的僵尸兵呢?让他们把门把守起来。”

多么令人失望。

“世上没有好坏之分,是思考造就了分别。”

那为什么还要思考?

“为什么要思考?”

让我直说了吧。

“献给你,我最亲爱的兄弟,献给你。”

Pico走到墙边,拿起一瓶伏特加,把酒倒进自己张开的嘴里。他继续说着,酒从嘴里喷了出来。

“什么目的?什么意义?我会说‘raison d'être1’,如果我想用讨厌的傲慢的不可饶恕的法语的话。”

现在开始我听起来像在说教了。

“早上好,地球生命。”

Pico举起瓶子,把它摔在地上。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含义?什么,什么,什么……”

我们已经谈过了。事物的意义在于思考事物的意义。

“意义需要人类。没有人类,就没有意义,整个世界都一片空白。”

世界一片空白。

“你有没有试过……自杀?”

我有。

那是什么感觉?

“那……不太舒服。”


“我希望不是这样。”

你猜对了,都是虚构的。

“虚构的?”

虚构的。你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哈。你比我知道的更多。”

我当然希望是这样。

“不过,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虚构吗?一个漂亮的碎片?”

世上没有好坏之分,是思考造就了分别。

“你剽窃我。”

你剽窃我。

“好吧,那你怎么想?”

你站在房间的另一边,盯着那个疯子对空房子说话,你想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就是说,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或者说我是谁。过去进行时态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不是吗?The Snipper说:

“是啊。”

然后你以沉默回应。你会吗?你将要作何反应,你过去作何反应,你作出什么反应?你会杀了这个人吗?

我把刀放在你的手里;Pico Wilson伸出他的喉咙。[已经/现在/将要]由你来决定。


特工Green深吸了一口气,把烟吐到街上。他懒洋洋地用舌头舔着牙齿,看着咖啡馆外的汽车飞驰而过。他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端起一杯茶开始喝。

特工Alcorn拉开Green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掏出自己的香烟。Green递过打火机;Alcorn把癌症棒伸到火焰下点着,深深吸了一口,让两肺充满温暖的有毒气体,然后将灰色的烟雾吹向同样灰蒙蒙的城市。他转向Green。

“你干得烂透了。”

Green凝视着他茶中的倒影。

“是的。”

Alcorn又吸了一口。

“不过比我干得好。比大多数人都好。”

“问题在于人。”

“所有的问题都在于人,Green。问题和解决方案。你是我们的烂问题能找到的最接近的答案了。”

Alcorn把烟扔到地上,用鞋一拧把它踩灭。

“伙计。操他妈的艺术家。操他妈的艺术家操他妈的艺术。”

Green仍然盯着他的茶。


“你有没有试过……自杀?”

我有。

“那是什么感觉?”

令人振奋。在那之后一切都……不存在了。我站在冷冽七月的微风中。粗糙的碎石在我的凉鞋下咯吱作响,我的腿因为长时间走上坡而感到疼痛。夜晚很黑,就像夜晚应有的样子。那是我十二岁。

“十二岁?有点太年轻了。”

是啊,年龄还不足以融入这个世界,但已经足以怨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既腐朽又支离破碎。至少,我的世界是这样。你的世界触摸起来更加纯洁。

“你跑题了。”

好的。地面在我脚下咯吱作响。我站在山顶;火车站就在下面。钟声、灯光、一切都在闪烁。叮叮叮……火车开走了。我站在那里,穿着星星图案的睡衣。我抬头仰望天空,却看不到星星。离城市太近了,离灯光太近了,离被粉饰的白痴的巨大体育场太近了。地球上所有人都在妨碍这个世界。他们不配。他们配不上我,我也配不上他们。

“你听起来很像我。”

也许是的;虽然你快乐而自由,我却痛苦地被囚禁。囚禁在一个无法思考、无法想象和理解的世界。我走下山坡,被绊倒了。小石块粘在我的手上,手掌上、手指上。我把它们掸掉,皮肤上留下了红印。我走到马路上,左顾右盼。

“太荒谬了。”

安全第一。汽车是无法预料的。最关键的是效率。我穿过马路,过了一座桥。上一班火车的人正在离开。或许你会想,我可能会被拦下。那些‘人’中的谁会跪下来向我打招呼,或者问我是谁,或者我要去哪,或者谈谈我漂亮的星星睡衣。但没有人这样做,所以我继续走。

“人们不会关心与他们无关的事情。”

没错,人们从不关心。一切都好,总是一切都好。我穿过一群僵尸,来到车站。你看,灯亮着,但没人在那。我坐在站台边,把脚晃来晃去。人们都走了,所以我跳了下去。我落在地上,碎石在我的凉鞋下咯吱作响。我走上铁轨,用脚轻轻踢着一边。那段铁轨感觉比任何东西都真实。它是唯一可以为我做一切的东西。唯一能救我的东西。我躺在铁轨上祈祷得救。

“那个……神,他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但火车没有停。


Rita坐在电脑前,心不在焉地敲着键盘。她已经看过了今天互联网上所有的新鲜事,手机和邮件里也没有什么新消息。她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感觉。Rita想做点什么,却没什么有趣的事可做。她躺在在永恒之门下,等待大门的打开。它们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把头靠在木桌上。

Nobody也坐在桌子旁,所以她开始向他搭话。

“嗨,Tan。”

那个曾经叫做Tangerine的男人惊讶地扬起眉毛。

“你不应该记得我。”

Rita拍了拍脑袋,表情茫然。

“我记得很清楚,牢牢刻在我的生命里。不可能忘记你那愚蠢的衬衫的。”

“是啊,我还穿着。”

“那只是一顶帽子,Tan。这不比我们所做的其他事更神奇有魔力。只是烟和镜。”

Nobody从头上摘下帽子,用手拨弄他蓬乱的红发。

“也许你说得对。”

“所以你想干嘛?”

“没想干嘛。”

Rita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Tan?”

“按标签办事。来看看老朋友。”

“你为什么要在这儿,Tan?”

Nobody对桌子对面的女孩皱眉。

“我不被欢迎吗?”

“不比任何人更不受欢迎。只是好奇而已。”

“你知道关于好奇和猫人们怎么说。”

“会说我好恨周一啊之类的吧。”

Rita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葡萄味软饮料。她拉开拉环,发出嘶嘶冒气的声音。

“问题在这里,Tan。如果你不回答就什么也得不到。”

Nobody叹了口气。

“那你在干嘛,Rita?你为什么会在这?”

Rita喝了一大口冒泡的紫色液体。

“这比其它的选择更有趣。”

“为什么?”

“这些人比其他人更有趣。”

“所以你只是受兴趣驱使?”

“是。”

“那么这也是我的回答。”

Rita又回到桌边。

“好吧,好吧,Tan,就好比……好吧。一个人的价值体现在何处?”

Nobody搓了搓下巴,胡茬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他们作出贡献的潜力吧,我想。”

“那么,就是他们各个部分的总和。”

“嗯。”

“好吧。那么,假设我们有两个人,好吗?”

“可以。”

“两个人在每个方面都完全相同,除了一点:其中一个对这个世界有不同的、独特的贡献。也就是价值的差异。”

“嗯。”

“他们可以出去做同样的事情。他们做力所能及的工作,会得到丰厚的报酬。但有潜力作出贡献的那个人永远也无法展现自己。潜在性的死亡。”

Nobody什么也没说。

“有很多事我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好,是吧?我是个天才,Tan。任何工作我都能做得比其他人更好。但那毫无意义,那不是重点,那不是我的价值,对吧?价值在于独特性。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坐在教室里,做简单的算术题,学习拼写单词。我要做只有我能做的事,除此之外,我做它还因为它让我快乐,不管它有用与否。你明白了吗?”

Nobody戴上了帽子。

“那你的责任呢?”

“对谁的责任?”

“对这个世界,我认为。”

“能力不等于义务。我不欠任何人的。”

“这很自私。”

“是的。”

“你很自私。”

“是的。”

“你不觉得羞愧吗?”

“不。”

“为什么?”

“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羞愧的事情。世界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这个世界的。责任就是扯淡,Tan。”

Nobody微微笑了笑。

“也许吧。”

然后Nobody离开去做什么别的事情然后Rita什么也没做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直到睡着。


“你有没有试过……自杀?”

我有。

“那是什么感觉?”

让人忧郁。在那之后一切都……不复存在。我站在冷冽七月的凉风中。粗糙的碎石在我的凉鞋下咯吱作响,我的腿因长途跋涉而感到疼痛。夜晚很黑,就像夜晚应有的样子。那时我十六岁。

“十六岁?一个喜怒无常的少年。”

并不是那样。那时我是个聪明人。我只是……醒悟了。世界又变得无聊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死了一次。但这并不顺利,所以我想再次结束我的生命。

“果断地决定?”

我第一次就很坚决。到了第二次,我只是走走过场。我想……我是被[逼迫/走向]疯了。做同样的事,却期待结果会不同。所以我走到那个古老高大的木制建筑前,它早已被废弃,然而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把它推倒。我一直很喜欢这房子,它似乎很……神秘。超凡脱俗。如果这个行星表面还有什么东西堪称有趣的话,就是这栋房子了。然后我走了进去。

“里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没有,除了我。我从一扇窗户爬了进去;它锁住了,但锁很旧,不难撬开。穿过窗框时我被划伤了,旧漆渗到我的皮肤下面。伤口会感染,如果我活过那晚的话。当然,那个地方很有趣。地板是有纹理的硬木;我脱掉凉鞋到处走,脚下的感觉是难以言喻的。然而,这只是空虚的幸福。这里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共有三层楼高。

“然后是死?”

死亡是忧郁的。我走上老朽的楼梯,检查每一个房间。尘土使我咳嗽;我拨开一张蜘蛛网,一只蜘蛛从网上跳下来咬了我的手。我碾碎了它,把尸体扔到地上。我走上顶楼,踢开腐烂的栏杆。不确定的死亡才有意义;我拿起我的小刀,割开我的手腕、我的腿、我的脚踝。我割开我的喉咙,然后向前倒下。当风掠过我的脸颊时,我祈祷我错了,这是一个梦,这个世界仍然有意义。我被困在一个只知症状而不知病因的世界。一个临时医生,并非药到病除的神医,只是盲目地处理。他根本不在乎。所以唯一能做的只有希望和祈祷。

“那个……神,他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但没能阻止我坠落。


Ruiz Duchamp死了。葬礼很短,很无聊,很天主教风,虽然后两个形容词重复了。

通常,葬礼是由死者生前亲近的人参加的。Ruiz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以及那之前的全部时间)里都是一个粗鲁的混蛋,他从来没有在‘朋友’上花什么时间。熟人,是的;Ruiz认识很多人,但承认和接纳的区别是……嗯。没有你想得那么多,真的。只是见仁见智的问题。

他确实从他嘲笑的大多数人中得到了一种勉强的尊重。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好艺术家,或者至少他自己不这么想,然而不知何故,通过一系列阴差阳错,他使一大票人相信他是艺术家。也许他只是一个非常非常高明的骗子。要是他从政就好了。

当然,Ruiz说的每一个谎言中都夹杂着一些真话。无中不能生有;在‘真实’的他身上,谎言之网捕捉到闪闪发光的片段。数以百万的碎片,错综复杂地折射出一个源头,折射出一个大概连贯的整体。

是这样吗?

当然是。毕竟,人就是人。在所有的屈尊俯就、疯狂的艺术和彻底地发狂背后,是一个有思想、有生命、有呼吸的人类,通过他唯一能找到的来源寻求认可。当不再有认可时,他就一无所有了。

他的悼词中并没有提到这些。这是因为Ruiz自己写了,自己发出去,像往常一样用一台破旧的Betamax录音机录下来。当让Ruiz总结自己的一生时,他是这么说的:

“致朋友们、敌人们、亦友亦敌、亦敌亦友、电子人、巫师、狗、猫、老鼠、苍蝇、微生物、病毒、超市收银员、以及其它可能生活在相关未来的主观存在。来自阴间的祝福!

“卡。好,我要把这个多录几次。你知道,当有人真的播放这个的时候,只选一个看起来是……最有效的。每个人都会说‘哇哦,他是灵媒还是什么,太神奇了!’然后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一个很酷的人,或者是个灵媒什么的。好么?好吧。

“第一条。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于衰老,或者意外,或者其他什么无聊的事情。这句话基本上是通用的。所以当你把所有这些剪辑到一起时,从这里开始:

“所以我现在死了。我敢打赌我出去的时候是砰地一声,不是吗?最可能的就是,在我救出一袋小猫和孤儿的同时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爆炸。我勇敢地走了出去,支撑着我的是对人类精神的力量坚定不移的信念,或者什么别的。

“卡,然后第二条。这条是为某个混蛋杀了我的情况准备的。从这里开始:

“所以我现在死了。而我要坦白……我知道是谁杀了我。毛骨悚然,不是吗?那个人,实际上就坐在这间屋子里。警方很快就会发布声明,可能还会杀了那个被判有罪的人。

“卡。第三条。好吧。这条是……嗯,这条是给我自己的。开始:

“所以现在我死了。我打破了现实,把你们这些白痴抛在身后。

“卡。是,我知道,它很短,但去他妈的。没人喜欢葬礼。该死,再说谁说我死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把这个录下来。好吧,从现在到结束,把所有的话都录进去。呃,我的意思是,不是这句话。等我把这句话说完。

“所以这是我对你们的悼词,对生活在一个无聊星球上的人们,对无关痛痒的脓包和幻想自己很庄严很伟大的肉块们;愿成群的天使们用歌唱抚慰你们安息。愿你们坐在那里享受自慰的幸福,愿你们在你们肮脏的猪圈里永远腐烂。我不能活着听见英国来的消息2,所以我不在的时候把我的邮件烧掉。

“晚安,死去的社会。此外仅余沉默。”

当然,教堂里并没有Betamax录音机,所以没有人听到这些悼词。


“你有没有试过……自杀?”

我有。

“那是什么感觉?”

很可怕。在那之后一切都……没有了。我站在冷冽七月的寒风中。粗糙的碎石在我的凉鞋下咯吱作响,我的腿因长时间走下坡而感到疼痛。夜晚很黑,就像夜晚应有的样子。那时我二十岁。

“二十?也许是厌倦了整理货架。”

恰恰相反。我只想要简单的生活。我早就放弃了选择,我早就放弃了希望,我早就放弃了生活和爱情和一切。自我保护不是一种情感。恐惧才是;对死亡的恐惧是情感上的,但驱动它本身的则不是。不太合逻辑。维持存在的动力之所以司空见惯,只是因为缺乏这种动力的也没法活得长久。甚至细菌也试图生存,但不是因为害怕死亡。它们这样做只是因为必须这样。

“你跑题了。”

是啊。地面在我脚下咯吱作响。我站在山脚下,海滩外我面前延展开来。咸咸的海风撕咬着我的嘴唇,轻轻剥开我的皮肤。我脱下凉鞋,把脚踩进湿软的沙地里。我扭动着脚趾,细小的沙粒留在我的脚趾甲里。我走向大海。如此强大的东西;海浪无情地倾泻下来。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得远远的,在风和海浪不变的咆哮声中,我听不见它落入水中的声音。

“我从没见过大海。”

值得一看。所有事情都是这样,我想。原始的、倾泻的能量,从地下涌出,撕裂地表。我走了进去,两只手臂起了鸡皮疙瘩。寒风吹得我瑟瑟发抖,呼吸急促,一只脚不小心踩在了另一只脚上,冰冷的水拍打着我的腿,我被震倒在地。

“然后呢?”

我又站了起来。我继续前进,大步迈过恐惧。它需要结束。它必须结束。我只是想兑现,我想要离开赌桌。我有了所有的筹码,为什么游戏还在继续?当你赢了,游戏就结束了,你你会去其它的地方。但是宇宙喜欢这个游戏,它让我一直玩下去。我舀了一捧海水塞进嘴里。寒冷使我的味蕾麻木,但还不足以让盐分渗透进来。我走了更远,然后海浪袭来,我倒下了。我睁开眼睛;盐分又使我感到刺痛,但我不在意。水流把我拉出来,又把我拍倒。我喝进了水,感觉又沉又饱。我的身体密度与海洋相当。我融入其中,在它的支配下。理想的话,很快,一切都会过去。所以我祈祷这次能有所改变。一切都能不同。

“那个……神,他听到了吗?”

也许他听到了。但波塞冬赢了。


Carol把饮料递给Sandra Paulson和Felix Cori,然后走回柜台后面。Felix轻轻吹了吹咖啡,把它举到嘴边试探地抿了一口。Sandra闭上眼睛,手掌揉着额头咕哝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重要吗?”

“挺重要的。”

“你知道的比我多。‘像两个傻瓜一样混在一块’……”

“我们知道‘有什么’发生了。所有的联络都被切断,也不再住在画廊里,而且——你知道的——实际上是向公众公布了‘哇塞’。”

“很高兴你把它简化成‘有什么’。”

“你对他了解多少?”

“噗,一无所知。他发了那个傻逼视频才认识的他。你呢?”

“我对他有点了解。你看,我们曾经还是同学。我想他有段时间可能暗恋着我之类的?我不晓得。我不擅长这种事。操,他绝对没有。”

“那时他是什么样子的?”

“和现在差不多。”

“居高临下的混蛋?”

“没错。”

Sandra捏响指关节,拿起她的那一大杯绿茶。她抿了一下,然后大口大口地把苦涩的液体倒进嘴里。

“他停药了。”

两人朝Carol看去,她的脸上挂着餐饮服务人员常见的虚伪笑容。她从柜台后溜了出来,坐在他们的桌子旁,两肘支在桌子上,下巴靠着手掌。

“他过去常常在中午左右来这里,点几杯咖啡,和着咖啡吃下一把药丸。过去的几周里,他点的东西还一样,只是不带着别的了。几乎就像完全失忆了一样,因为那个‘有什么’。就像有人让他失忆了……但那也太蠢了,是吧?”

Carol脸上仍带着空洞的微笑,讲述她所知道的一面。Sandra和Felix面面相觑,然后Sandra问出了那个他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再说一遍,你是谁?”

“The Janitor。”

Felix把茶喷在桌子上,坐在旁边的顾客纷纷侧目。Sandra愣住了,一边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一边回忆已知情报中的蛛丝马迹。Carol继续说。

“我本来可以隐瞒更久,但继续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了。”

Felix从纸盒里抽出几张餐巾纸,一边擦干桌子一边提出质疑。

“你能证明一下吗?”

Carol从围裙后面拿出一个黑色的防毒面具;Felix盯着它,那种熟悉的敬畏和恐惧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任何一个看到它的人都会如此。可以说,这是一种廉价的伎俩,但却很有效。Carol把面具放在围裙的前口袋里,Felix感到胸口的压迫感减轻了。

“尽管它不这么想,这只是一个面具和一个计量器。即是说,一个管家。我们小小的阴谋集团唯一剩下的成员就坐在这张桌子上。其他人不是快死了,就是已经死了。我们正在寻找新成员。”

Felix挑起眉毛。Sandra仍在沉思。

“我有点想退出。”

“你还没有退出。你放了个假。现在你回来了。”

Felix叹了口气。

“你说是就是吧。”

“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份候选名单。Nibman和Aldon可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过最终决定权在你们的手里。”

Sandra插话道。

“我们?”

“我不是那个决策者。这是你们的俱乐部,我只是一个清洁小姐。顺便说一下,你们其中一位现在必须成为The Critic,所以——”

“我不干。”

“我也不……哦干。”

The Critic抿了一口咖啡。

“那这样就解决了。下周你需要找到三个新成员,头衔由你定,一切都由你定。当然了,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只是想喝点什么,我通常都会在这里。”

Sandra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Duchamp呢?”

“他死了。西服哥并没有杀了他,但给了他自缢的绳索。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了,这件事没什么可谈了。”

“你说是就是吧。”

一位熟客走进大门,香烟的烟雾仍在他身后飘荡。

“你为什么会在咖啡店里工作?”

Carol站了起来,带着不变的。没有感情的微笑。

“因为我喜欢咖啡。”


“你有没有试过……自杀?”

我有。很多次了。

“那是什么感觉?”

那不像任何感觉。

“和什么都不像?”

不,和什么都像。那种感觉和其它任何事物都一样。

“所以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都没有。在那之前什么都没有。可是,那之后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无中不能生有嘛,再活一次吧!”


Mister Redd走着。

Mister Redd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他的鞋子曾经干净、光洁、抛光过并呈黝黑色;现在已经破烂不堪、磨损严重、没有鞋底、而且灰蒙蒙的。鞋底掉下来后,他的袜子磨了几个小时。他脚上的皮磨了几天,但过了不久,皮也掉下来了。Mister Redd走着,在数英里的森林和高速公路上留下血淋淋的脚印。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回过家了。

Mister Redd不太记得是什么原因使他决定回家,但,即使是状态最好的时候,他也不是很能回忆起什么事。他把拳头伸进兜里;他的右手碰到了一张被遗忘的讣告,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回家。他抽出手,然后很快就忘了。只有行走是真实的。他脚底的肉粘在公路滚烫的柏油上。走啊、走啊、走啊、走。手伸进口袋、抽出来、伸进去。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在布满碎玻璃的地上走几个星期,不吃,不喝,不做任何事,只是走。

这是Mister Redd有生以来第一次——当然,虽然他想不起这些事——将心思集中在一个目标上。小写字母大写字母像这样讲话的朋友们都枯萎成灰,屈服于行走,屈服于运动,把他们融入一个高度一致的整体。Mister Redd走了四十昼夜。

然后他站在了Wondertainment公司面前。

Mister Redd走向铁丝网围栏。他一个接一个活动指关节,然后跳起来,抓住铁丝网。他把剥了皮的脚伸进落脚处,把灰色的金属染成鲜红。他继续向上爬,爬到顶端,抓住带刺的铁丝网。Mister Redd默默地笑了,血从手上的新伤口滴落下来;他把自己拉上去,越过铁丝网,然后倒在围栏的另一边,瘫在地上变成皱巴巴的一堆东西。他感觉肩膀摔脱臼了;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把它推回原处,发出一阵让人不舒服的嘎吱声。Mister Redd把手臂伸到空中,鲜血从新鲜的圣痕中滴落下来。

Mister Redd舔了舔手指,嘴里充满了铁锈的味道。他咧嘴笑了。他走到大楼面前;当他走近时,玻璃门自动为他开启。他走近空荡荡的大厅,血把白色的大理石染成深红。前台无人值守。

Mister Redd按下桌子上的呼叫铃。没有回应。

没关系。他转过身,开始穿越Wondertainment公司迷宫般的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步路蹒跚地撞开无数扇门。装潢都一贯的‘闪闪发亮’。大理石抛光过、玻璃抛光过、装着成千上万玩具的箱子抛光过。一切都反射着光芒。Mister Redd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Mister Redd转过一条走廊,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小群柯基犬。他们兴奋地互相吠叫,然后散开,摇摇摆摆地向不同的方向走去。有些柯基从他身边走过;其中一只停在他的脚边,乖乖坐好。Mister Redd瞪着这只狗,鲜血从手掌滴到地上。

杰里米友好地叫了一声,把客人领到他的主人面前。

Mister Redd拖着脚步,跟着狗狗不停倒腾的小短腿,两眼紧盯着它摇晃的尾巴。狗狗穿过走廊,最后停在伊莎贝尔·海尔格·阿纳斯塔西娅·帕瓦蒂·Wondertainment五世博士办公室的大木门前。他转向Mister Redd,叫了一声向他告别,然后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

Mister Redd扭动门把手,把门拉开。

伊莎贝尔·Wondertainment一边吃巧克力棒一边在地上滚来滚去。她听见门开了,看向站在门口的人。这个人比她高,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此外,他的嘴边、脚和手上都涂满了深红色的草莓冰淇淋。他脚上为什么会有草莓冰淇淋?她隔着宽敞的办公室向他喊。

“你为啥要从草莓冰淇淋上走过来啊?”

Mister Redd慢慢向她走去,咆哮着质问。

“你最亲爱的父亲在哪?!”

“死了吧!我猜。”

Mister Redd停了下来。伊莎贝尔看到他僵住了,然后跪倒在地。他把手上的草莓冰淇淋抹到头发上,然后对着屋顶尖叫。伊莎贝尔把手指塞进耳朵,闭上眼睛,减小一些音量;接着,尖叫声变成好一阵咯咯地笑。当伊莎贝尔睁开眼睛时,艾玛-阿瑟索普-布朗站在她和这个男人之间,这个男人可能太喜欢草莓冰淇淋了,这对他没什么好处。Mister Redd咯咯笑着,然后倒在地上,微微抽搐。

然后抽搐停止。Mister Redd又掰了一下手指,站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看着站在他和女孩之间的女人。

“你是谁?”

“艾玛-阿瑟索普-布朗。Wondertainment小姐的助理。你呢?”

“Redd。她父亲的一个……‘产品’。如果你仔细想想,其实她也是。勉强地说,我们是兄弟姐妹。”

Mister Redd咧开嘴笑,血淋淋的牙齿从唇间露出来。

“我说过我要来的。我写了很多信。”

艾玛直视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你想要什么?”

“只是说一句哈喽。想着我可以向那个老头要一些新玩具。我的一个玩具好像坏掉了,你懂的。我想找些新的玩具。不过,如果他不在这里,我猜我什么都做不了。”

Mister Redd望向艾玛的身后,望着伊莎贝尔,她还嚼着她的巧克力棒。老人死了。没什么事可以做了。

Mister Redd不再愤怒。没有人可以供他愤怒了。他笑了。

“无论如何,我肯定是超过保质期了。”

他转身关上了门,身后拖着猩红的痕迹。


让我们不要把过去的不幸重压在我们的记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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