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主管?””Yes, Site Director?”
Dr.Sensus,我的唯一也是职称最高的秘书长,尽可能轻捷地回复了我,但他棕色瞳仁深处的疑惑一清二楚。尽管他的才智已经在许许多多的事故中得到了验证,这样一个羚羊挂角1又正中靶心的提案仍旧超出了他的反应能力。我不会因此而怪罪他,相反我决定仁慈地给予他一段沉默。
一段难堪的沉默。
“无意冒犯,但如果您愿意再度陈述一次这份天才般的提案,我会更容易领会到其中的真意。”
Sensus一定是上火了,很可能有些口腔溃疡。
于是我勉力控制着自己的语速,确保自己接下来的表述平易近人2。或许还得小心不要显得太欢快。
“Sensus,你瞧,这里面没有什么难懂的。首先,这里是中分对吧,也就是中国分站的意思。还跟得上我吗?很好。第二,中国的官方文字和主要文字都是汉字,语言则是汉语,它甚至是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不,那不是个论据。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在中国的中分里,为什么我们要用英语名相互称呼呢?”
我能看见Sensus在我面前一片一片地拼好自己,很高兴他终于有了些与自己的职务相符的行径。鉴于此,我决定敲下最后一击。
“我的提案,很简单,让站点内的大家不要再叫英文名了,器材、规章上的英语也可以逐步淘汰。我相信这会是一个重聚站点自信、强化员工凝聚力的有力提案。”
说实话,我也被这段激动人心的愿景所吸引,忍不住畅想起那第二天的内刊标题。“Site-CN-██主管的创意之举”就很不错。而Sensus依然不雅地开合着嘴,像是在努力摄取更多氧份。他顿了顿,然后带着一点颤抖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富有勇气而标新立异的决策。”
这不是我想听见的。他在恐吓我。每当Sensus说“富有勇气”,他的意思就是我在和上面作对;而“标新立异”则是和所有人。
我奋起反击道:“难道你看不出来这里的奥妙吗?它简便易行,成本低廉,同时好处多多。我就会很醉心于这样一项睿智的政策的。”
“因为正是您提出的。”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我开始讨厌他的语气了。
“如果这是您的意思的话,”Sensus在用从句套从句争取时间,我看得出来,“假设也仅止于假设这样一个提案将被推行于我们站点,或者其他站点亦或者任何一个站点,就比若说一个想象的站点吧。那么这个站点中总应该有一些,当然不会是大多数,也不一定是少数,或者我们可以说一定程度的反对者,而这些反对者……主管,主管? Site Director, Site Director”
我有意地3从这些让人晕头转向的假设中离开,用手撑住面颌以避免跑出哈欠。
Sensus面不改色,继续说:“您需要建立一项调查委员会,委派几名值得信任的员工,同时咨询专家的建议,毕竟我们基金会最不缺的就是这个。然后,一些初步的试点会进入实践,一些更详细的报告会供您检阅,一些更细致的章程应被制定。最后,或许我们能够将它带到月度会议上进行讨论,并努力将它付诸实践。”
啊哈!现在他开始使用拖延战术,他会把我所有的智慧都扔进深不见底的公文包里,然后在某一个清晨喂给某一个异常。但这也正说明了他的束手无策,我要将军了。
“咳哼!Dr.Sensus,我完全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但我相信你是在这里帮助做出我的决定,而非拖延它。这是主管的命令,我需要你实行。”
“不!”
我狐疑地看了Sensus一眼,他立即改口了。
“我的意思是,是!我正是来帮助您做出决定的,但我也有义务使您免于任何可见的中伤。比如,如果我是一个反对者,我会攻讦这份提案中所蕴含的种族意味。”
他怎么敢这么说!他不知道我为了避开这个问题弃用了多少论据!我甚至没有提及肤色和发色!看看他自己的名字吧,Sensus,甚至不是一个词,我查过!这种毫无根据的中伤只会使得发起者显得愚蠢万分,我用我最冷酷的声音和他说道:“很高兴我们能畅所欲言,Dr.Sensus,现在是时候开始工作了。”
Sensus的喉头涌动了一下,随后就恭顺而无声地弯腰离开了。自动门在他身后合拢,我看着其上“Site Director”的门牌,再度感到了胜利之甜美。
Dr.Rudolf 敬启4
您近来可好?自从您退休已许久疏于问候,还望您谅解。鄙人不才,忝据其位,也是得您赏识。但我才疏学浅,实在不能与您相提并论,每日只能兢兢业业以求无过,更别说您那些创见了。虽然您已将职位转交于我,但我相信您的智慧和经验绝对值得更好的生活,我也正致力于此。
随带而言,我的孩子5与我分享了一个故事,我认为这很值得一听:“小镇中心”有了一项创造性的举动,这份举动是如此之富于想象力,以至于竟不能找出任何足以匹敌的先例。这项举措甚至看上去是“成本低廉、易于施行”的,不能不让人忧心万分。
对于一个这样的故事,您觉得怎样的结局才适宜呢?
Dr.Sensus 敬上
Dr.Sensus 敬启
您的信件与附件均完好无损的送到了我的手中。很明显,您数十年如一日的辛勤工作才是一切的核心,我相信他们不会忘记。当初的我也是一心服务于更高的成果,比起创见更想要脚踏实地的工作。不论如何,您的心意依旧令我十分感动。
随附:这是个很有趣的小故事,可惜我年老心衰,不敢空口断言。若是泛泛而谈的话,我想一个更加触及根本、更加指涉源头的结局会很好吧。
Dr. Rudolf 敬上
Dr.Sensus敲了敲门,然后像一片影子一般轻柔无声地滑进了办公室,手里还捧着一件门牌。不得不说这本事赏心悦目。我取下眼镜,抬头看向他。
这是他继我的提案之后第一次登门拜访,我想他已经准备好了,事实上我也这么说了。
“噢,”Dr.Sensus开始他的例行公事,“我想您最好还是先处理一下这些文档,毕竟您的提案需要一个严密而细致的讨论,最好还是专门空出时间来。”
有时候Sensus他真的愚蠢得令我心惊。我不明白我之前的说明有何不足,这一项提案简单、快捷、方便且易懂,它是少数的与异常都没有关系的提案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但出于同僚情谊,我还是要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你瞧,Sensus,没有什么复杂的,这只需要一次广播,就只有几分钟。事实上,我已经起草好了文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大概2个小时后我就会去广播室朗读它。”
Sensus看上去快要晕倒了,我很忧心他的健康。但他重新找回了自我,开始与我争辩:“您是说您起草了一份文稿,并且马上就要在全站面前朗读它?甚至没有让秘书看过一眼?”
噢,我开始觉得他有些可怜了。他现在活像一条被雨浇透的牛头犬。
“我觉得我能够写出一篇可朗读的东西,不是吗?”
“当然!您当然可以,只是我不得不说,这么做是很不合适的。”
“相比起接下来要发生的变化,这一点点不合适我相信是可以被容忍的。”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Sensus突然平静得不合时宜。联想到他之前的一系列异状,一趟心脑血管的检查势在必行。我默默的在心中为他安排了一天病假。
他平静地微笑着赞同道:“没错,接下来确实会有很大的变化。”
我被搞糊涂了,问道:“所以,你同意了?”
Sensus爆发出一阵得体的大笑:“哦您不必真的征得我的同意,不是吗?您是主管,我只是您智慧果实的卑微容器,我将尽一切努力去保证您的意志得到贯彻落实。实际上,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胜利的滋味来的如此突然,我几乎没能够好好品尝它。或许一天病假对于这样一位忠仆而言太过吝啬了,一个星期应该恰如其分。
“接下来是一些细节,我需要您的首肯,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实施您的提案了。”Sensus把手里的门牌倒扣在办公桌上,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张文件。我向O5发誓,这是我见过他所拿出的文件中最少最薄的。他把文件推给我,然后开始侃侃而谈。
“您的“中文化”提案无疑是很有价值的。这一点无可否认。然而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这样一项与人们的工作生活息息相关的举措需要的,是最彻底最直接的落实。任何一点小小的苗头都会让我们前功尽弃,甚至南辕北辙。因此,我为您列了一份站点内常用的英文词汇表,这些词汇在员工中被极高频率地使用着,它们的中文化也应该被最优先执行。”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滥用的最高级形容词,翻看着文件。Doctor,博士;Skip,异常;Site,站点,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问题。但Sensus微笑着示意我继续翻下去,于是我开始看到——
“Safe、Euclid、Keter。”
“没错,这三者是研究异常时必不可少的分级,我想它们也应该有个中文名字。您有什么好的意见吗?”
我摩挲着下巴,说:“Safe,也就是安全的、温和的,就叫它安全也未尝不可。”
“不错。”
“Euclid,欧几里德……既然是人名那我们干脆沿用人名,就叫欧几里德。”
“很好,对传统的完美致敬。”
“Keter……”
“噢对了,”Sensus突然插话道,“Keter在卡巴拉秘术之中指生命树的第一溢层,它以神的十语为生命树解说,并用Keter标明荣冕轮,也就是远超一切人们可理解和感受的。人们往往用它去映照一个万有的因。对于这样一个意蕴丰厚的词汇,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求助于您了。哎……”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咨询专家的意见呢,总而言之不如先看看接下来的内容。”
“说得对,虽然我已经咨询过站点内所有的专家了,但您或许有其他的渠道。您先继续阅读吧。”
我颤抖着翻过下一页,这一页上只有两个硕大的字母,其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注释。
O5。
“您知道的,收集O5的信息几近不可能,尤其是我们还隶属于他们。我们往往将他们称呼为议会,这个完全没有问题。但当一些指示需要下达,一些报告需要提交,目前我们唯一认可的公文形式都在用O5-X的署名法。如果您的中文化需要达到它的最高水准,那么O5也应当拥有一个独有的、恰当的译名,不是吗?顺带一提,我查阅了基金会里的许多资料,但我至今不知道O是什么的缩写,或许是Operator,或许……”
在Sensus古怪又显得意味深长的句尾中,我沉默地翻页。
SCP。
收容、控制、保护。
但同时SCP连在一起又应该指代异常项目本身,SCP-CN-XXX会是数据库的唯一合法编号,而且“收容控制保护基金会”听起来狗屁不通。
我颓然坐在椅子上,我失败了,我甚至无力执行这么一个简单的提案,我是基金会史上最大的笑话,我的工资就是别人的奖金6。
“咳咳。”Dr.Sensus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我已经不想计较他的失礼了,摆了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可他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只得把视线投向他。
“事实上,您的提案依旧有一种方式可以实行,只不过需要更加灵活一些。”
他在取笑我,我沉默以对。
“主管,想必您也承认语言的选择是一项自由,他人无权也无法剥夺。唯一的方式是让他们自行学习,而这需要一个榜样。”
我左顾右盼。
“当然就是您了!不如我们从您开始,相信有像您这样的高层身体力行,很快中文化的风潮就会吹向全站。重聚站点自信、强化员工凝聚力,您当然可以做到!”
我坐直了身体,小心地斟酌着用词:“你是说,让我先中文化?”
“没错!”Sensus快活得让我想起教堂门前的童男童女,他的热心肠总能打动我,“想想看,一项提案从我做起,身体力行。您不就是所有人最好的榜样吗?为了帮助您的决定被贯彻落实,我为您带来了一份礼物。”
他抓住倒扣在桌上的门牌,翻给我看,上面写着:“主 管”。
“您瞧,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提案的先驱了!”
我感到一阵荣光洒满我的肩头7,一种为至善奋斗的决心重新充盈我的内心。我不能被打倒,这个世界还需要我的汗水和努力。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么,Dr.Sensus,您能否帮我挂上新的门牌呢?”
“是,主管。”
上文仅供试阅。
我在有进行日常记录习惯的主管们中寻找到了一位记录最为详细的。他不仅写日记、录音、照相,甚至有时候会拍视频。不得不说他为我们的工作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本文的资料来源主要为此,同时也包括了秘书长的部分私人记录和少量监控录像。再次向后任主管们慷慨大方的解密致谢。
本次编纂工作在O5议会的授意下进行,全文已经递交O5议会进行审查,但我猜除我和O5以外再不会有其他人能够读到。随着“透明运动”的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员工要求我们出版主管回忆录的内参,这种诉求可以理解。不过最终决定权依旧在议会的手中,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将遵从。
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政治永远是一个组织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Blake ██████,主要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