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管上任

2003年
1月13日
Site-01:未披露地点
“我们一直对你抱有最大信心,McInnis主管。”黑暗对他撒谎。

“谢谢您,长官。”他说得就像他真是这个意思。这是他的天赋,他赢得职位的原因。
大多数第一次来Site-01的人都会犯一个错误,那就是想通过穿着打扮给人留下深刻印象。McInnis则不同,他总有Vivian Scout的建议帮忙。“那个房间的灯永远关着,除非议会的人独处。事实上,除非议会的人独处并且需要看到彼此,否则他们从不开灯。不要担心外貌,他们并不关心。反正是在黑暗中,穿得舒服点总比不舒服好。你要担心的是你该说什么,更要担心他们会对你说什么。”
他只有一点担心。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参加会议。
甚至不是第十次。
“然而,”调整过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后继续说,“我们不能忽视去年9月事件反映的安保协议严重疏漏。”McInnis在听到这些话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换作他也会如此措辞。
然而,出于礼貌他必须回应。“当然。”
“因此,我们不得不暂时解除你的职务。”
什么?他本以为会受到警告。本以为会受到惩戒。根本没有想过会被炒鱿鱼。但他的声音还是很有分寸。“我可以问为什么吗?如果你们认为这样的处罚是合适的,那么我对现状的理解一定有所欠缺。”
无光虚空中另一个角落里传来一阵笑声,一个新的合成声音插进来。“对你来说这样已经算是发怒了,Allan。全说出来吧。”
这是O5-13,调解者。McInnis知道,没人能在无人资助的情况下获得4级许可权限,他怀疑13号是他的资助人。他也知道13号很可能仍然站在他这边,因为他已经达到了5级许可权限,但他还是花了点时间,把情绪中本已非常平和的锋芒磨得更平,然后再重申情况。每个人对礼貌的要求都各有不同。“我熟知基金会整体的收容突破统计数,以及Site-43的统计数,以及它们之间的相关与不相关性。长官,各位长官,这次事件的损失虽令人遗憾,但仍然远远低于组织标准;我的绝大多数员工都以令人钦佩的敏捷和判断力作出了反应;不仅如此,这次事件也并不能反映我的监督下有发生疏忽的倾向。Site-43是我们运营最安全的大型收容设施,如果没有充分理由就质疑我的领导权,那我眼前的黑暗就不光是字面意义了。”
有几声低沉笑声。他们喜欢偶尔听个有趣的玩笑,甚至不那么有趣也行。没多少人愿意在监督者议会面前开玩笑,而秉性严肃的McInnis在他们的搞笑潜力榜单中排名最末。这个玩笑和他做的其他事一样,都经过深思熟虑。他之所以总是显得容易被预测,是因为这让他可以选择何时变得不可预测,并让不可预测变得有意义。
“我们收到了你的一名高级职员对你主管职位的正式反对意见。”又是O5-1。“作为回应,Site-17的Site-01联络员声称——并非没有理由——这场灾难确实反映了你的设施的一种长期趋势:在完成我们共同的事业时,公然表现出讲人情、不严肃、放任自流的态度。”现在,一切都变得完美无缺而又致命地合理起来。Site-17的Site-01联络员认为自己才应该成为Site-43主管,他这么想已经很久很久了。McInnis是他担任前一个职位、并被后一个职位无情拒绝的原因之一。“用你的话说,就是疏忽的倾向。鉴于9月17日你的保洁技术人员中也发生了事件,我们不得不承担起调查义务。”
地球上没有人能强迫监督者承担并非他们早已想承担的义务。尽管如此,McInnis还是点了点头。他们不可能看到,但他知道他们可能还是能看到。“当然,你们没有义务向我解释。感谢你们这样做。我能否问一句:在我缺席的时候,谁来承担我的职责?”
“你不能问。”陌生的新声音。McInnis只认识六个O5,这不是其中之一。“只能说是对这种职务有经验的人。然而,你将不会缺席。你将被送回Site-43,解除公务,但权限将保持不变。”
即使在黑暗中,McInnis还是眨了眨眼。“请问您说什么?长官?”
阴影形成一个微笑……不止一个微笑。一排牙齿构成了一片无星的夜空。他看不清,但他不需要看。
它就在空气中。
“知道了。”O5-1听起来已经厌倦了。“如果我们定下了人选,你会第一个知道。”
“你好,Harry。”
“你好,Karey。海滩怎么样?”当然,行政与监督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海滩——尽管你可以把它看作是海滨酒店,昂贵、巨大、需要的行政人员能装满两打格子间的酒店。
行政与监督部是Site-43最豪华的部门,拥有可可色瓷砖、橡木镶板墙,甚至橡木镶板格子间。行政分部充当了这里的门厅,它有一系列工作站,围绕着一个高台,部长在这里高高在上;主管秘书办公室就位于此地,当然,它也是前往主管办公室的通道。雇佣与监管部是进行人力管理之类无趣工作的地方,也可以从门厅进入——它夹在A&O和他们的客户生活的宿舍之间。后面的监督分部的主体是指挥中心,是个NASA风格的监控室,里面有一排排终端和两块大告示板(一块横向显示计划,另一块纵向作为展示)。
这里是各种俗套事务的汇总,一般认为是本来很刺激的岗位中最沉闷的角落。
——Blank,《混乱中的线条》
Karen Elstrom的着装不像酒店工作人员,她的穿着也毫不俗套。她好像真是为在海滩上待一天而打扮的。
Harry曾以他个人档案中提到过的概括天赋,将Elstrom描述为“暂时处在尴尬位置的管理者”。从主管的位置往下算起,A&O主席排行第四,但从更实际的意义而言,这个职位却是站点的首席运营官;全局主管专注于部门间的协调,而首席档案员和神秘学家则分别忙于解析纸张和制造魔法,无暇顾及整个站点的事务。然而,Elstrom甚至连主席都不是。
她是他的助手——只是一个非常大的秘书池中最大的鱼。
她没有打扮成她从事工作的风格,也没有打扮成她明显想要的那份工作的风格。A&O人员可以穿他们喜欢的任何衣服,他们不是科学家、技术人员或特工,甚至不会在封闭的办公区里被看到。年轻人大多选择了休闲商务装,而年纪大到开始变得古板或不再在乎此事的人会选择正式商务装或普通休闲装。但Elstrom却不顾常规,利用站点完美的气候控制,尝试在无袖衬衫外面穿上阳光背心。今天是橙色背心、蓝色衬衫,结合她洗发水广告式的蜂蜜色金发和天蓝色眼睛,看起来就不像为全球性阴谋组织管理业务的老板的秘书。

因此,说明她职业抱负的并不是外表,而是举止。不管她是没听懂笑话,还是听懂了却不以为然,反正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然而,她确实从终端机抬头看了一眼。“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可以来闲聊一会。”他靠在木制隔板上。“这么晚了,没人在你身后监视。”
“哦。”她故作敬畏地睁大眼睛。“你在跟我套近乎。你一定想要什么好东西。”
他摆手。“不,只是小事。几乎不值一提,当然也不值得急于求成。但是告诉我,Karen,你喜欢电影吗?"
“一般情况下?”她假装在考虑。“我是否喜欢约占流行文化产品四分之一的那种银幕上的活动图片?”
“是的。”他点头。“就是那个。”
“是的,Harry,我还挺喜欢看电影的。你专门跑一趟就为了问这么个蠢问题吗。”
“嘿,我每次来这个美好机构,见这些美好的人,都有特别目的。”当然,现在这里完全、彻底只有他们两个人。指挥中心实行连续轮班制,但一般行政人员是朝八晚五。“你为什么要怀疑我的动机?”
“这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有趣。”她不紧不慢地继续打字。
“不需要有趣。只要比独自坐在这里、不知在打什么该死的东西更有趣就够了。”
她没有停下。“我明白了。你不需要对我花太多力气,因为我和我的工作都很无聊。”
他假装惊讶地吸了口气。“我从没说过你很无聊。”
她翻了个白眼。
“好吧,好吧,我认出Harry中毒的症状了,就说重点吧。我可以预订今晚的I&T会议室吗?我知道现在提出来有点晚了,但是。”
“Blank博士。”她在键盘前双手交叠。“I&T会议室目前被预订为不使用。”
他居然退缩了。“Karen。你不能把东西预订成不使用。要么它被预订使用——而它没有——要么它……没有被预定。而它没有。"
她摇摇头,一道金色屏障在他们之间翻滚而下。她像个模特一样熟练地把它撩了回去,并解释说:“Blank博士。在行政与监督设施调度系统FSS中,Site-43的每个分区空间在任意半小时区间内只能在两种可能的标志中任选其一:预定使用,或预定不使用。目前,身份信息与技术密码学部的所有房间都被预订为不使用。"
他迅速眨眨眼。他想知道这是否与McInnis有关,那家伙看起来像退役奥运游泳选手,说话却像葬礼司仪。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官僚危害”吗?“Karen。你的班一小时前就结束了,而你刚刚完整地读出了一排官方术语——并提供了一个该死的缩写,就像你在做自己的口头脚注。你知道谁会这么做吗?电脑。”他敲了敲她的CRT顶部以示强调。“电脑才会这么做。”
她呼了口气,带着一丝微笑。它本可以是一声单一的轻笑。
“而你不是电脑,我也不是,所以我们能不能说点人话来结束这种奇怪互动,你把我们预订进去,然后去拿钥匙?”
她又摇摇头;这次头发没动。“你需要在工作时间提出要求,Blank博士。这是规则。”
他指着她。“你还在工作,Elstrom博士。”
她咂了一下舌头。“这是在钻规则的空子。”
“——Blank博士,”他为她说完。
“Blank博士,”她附和。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闪烁。
他双肩靠在显示器上,然后把下巴搁在双手上。“那是一部好电影。”
她耸耸肩。“似乎没什么关系。但请继续。”
“《回到未来》。”
突然间,她笑了。笑容灿烂,牙齿很白。“我知道了。”她快速地敲了几个键,然后站了起来。“显然,处理你的请求时出现了电子故障。”
“嗯,很明显。”他跟着她来到部长的高台上,三面墙都排满闪闪发光的柜子。
她跪在一个柜子面前,在读卡器上敲敲ID卡,打开门,拿出一张普通白色钥匙卡,然后又站起来。“我们把这称为日志系统的技术问题。”
“是FSS,”他纠正说。“不能相信那些电脑;每次都要靠人解决。”他伸出手。
她没有把卡递过去,而是握住了他的手。“我对这种不正常现象感到担忧,Blank博士。我需要监督你们的活动,确保不会有任何进一步的麻烦。”
他笑了。“先是管理,然后是监督。”
“一直是监督,”她纠正他说。他带着她走向双开玻璃门;他们再次经过她的办公桌时,变成她带头。

1月14日
不知能不能算有幸,McInnis在直升机抵达前一小时得知了替代者的名字。这句话以编码传输的方式到达他的个人终端,其载波无法被站点任何其他设备检测到,这种载波不会被土壤、基岩、混凝土或钢铁阻挡,因此他才能在自己私密的办公室中,冷冷地直面这种羞辱。
五分钟后,他站起来,开始走动。他礼貌微笑着向秘书点点头,秘书是个瘦削而干净的年轻人,名叫Zulfikar;他礼貌微笑着向军人般的A&O部长Rory Skellicorne点点头,他正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与Karen Elstrom聊天——他们俩的架势像极了律师正在与法官讨论,而对Elstrom而言,这种相似性不仅表现在视觉上。他礼貌微笑着向Elstrom点点头,然后幸运地走出门厅,不必再礼貌微笑着向任何人点头,直到他到达位于宜居性与生命维持保障部的全局主管办公室,再次向他副手的老秘书Dolly Ferber微笑着点头。他不需要问全局主管在不在,也不需要等待对方开门。如果他不想,甚至不必敲门;在Site-43没有任何房间他无权立即进入,尽管他即将交出这一权力。以及其他许多权力,有些甚至从未使用过。他打开门,走了进去,没有关门。
全局主管坐在手工制作的松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整齐排列的一沓纸。这个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的男人抬起头,说“长官,”然后——当然——微笑着点了点头。

“请出来一下,Nim。”McInnis不等对方回应,就朝办公室外走去。
Ferber好奇地抬头看他,他站在工作区中央,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随性的样子。他对她抿了抿嘴,算作再次打个招呼,这时他那衣着整齐的副手走出来查看情况了。
“请记录,Ferber小姐。”McInnis等她按下办公桌下的按钮后才继续。他与全局主管眼神相交,心思却还不知在哪里,他背诵道:“在一个安全级别为2级或更高的证人面前,我在此将我对Site-43的控制权移交予你,我正式任命的副手。请从速确认我的安全代码:McInnis amity theta desuetude eleven abiogenesis thamaniya Ganymede Xerxes prudentia temerity。这个密码即将退役,你将获得临时5级安保许可等级密码,直到临时主管来接替你。预计这将发生在大约……”他看了看表,一向镇定的全局主管以罕有的疑惑神情盯着他。“……四十七分钟后。请在这段时间内代替我。”
“我会代替您的职务,长官。”另一个人对他的规章流程倒背如流,所以他甚至不需要考虑该说什么。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这简直像一件好事。
“我被解职了。”McInnis感到肩膀在下垂,于是转身来掩饰。“他妈的真是无事一身轻。”

直升机在下降,Ibanez叹了口气。“恨死这玩意儿了。”
树木和草开始飘舞,Harry抬眉;他的头发喷了定形液,保持在反常的位置不动。Ibanez的头发梳成背头发型,而Lillian的头发太短了。“什么玩意儿?”
“见新上司的这一套狗屎玩意儿。”尘土飞扬,她的眼睛眯了起来。“永远和旧上司不一样。”
“狗屎玩意儿,”Harry补充。
“不过,你知道我的意思。”她遮着眼睛,挡住阳光,直直地望向上面。“你在电视上也看过这种东西。一个新人空降下来,还是个混蛋,对吧,他坚持每个人都按他的方式做,对吧。”
“你见过多少新上司?”Harry嘲笑道。“不就是Allan吗?Allan不过是穿着比较浮夸的Scout。”
“还没有帽子,”Ibanez反驳道。“我喜欢那顶帽子。”
“不管来的是谁,我都打算无视他,”Lillian缓缓地说道。
“你对Allan也干了,”Ibanez同意。
“你干了Allan?!”Harry惊呼。
她们都想回敬他,但越来越近的旋翼轰鸣声不容她们发声。反正也不重要;在他们看到坐在直升机里的是谁时,话题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不,”Harry在风里低声说。
“他们不会派该死的FALKIRK来,”Ibanez喊道。
“他们当然不会!”Harry喊着,这时特工正在协助如假包换的Edwin他妈的Falkirk本人走出舱门。“他……但他们肯定已经把他送到了……东方……?”
Falkirk把一个行李袋塞进特工怀里,特工还在想该怎么处理它,直升机已经再次起飞。
“他妈的,”Lillian实事求是地说。
“也许是那个特工。”Harry在两个同事间寻求支持。“完全可能是那个特工。乔装了身份。”
“他妈的。”Ibanez踢了踢土。
Falkirk像定格动画的骷髅一样大步走来,略卷的头发被直升机离去的微风吹散。他有高而突出的颧骨——如此突出,几乎要穿透带着青筋的半透明皮肤——憔悴的脸颊、狭缝般的嘴巴和一双机警的黑褐色小眼睛。他的头发梳向脑后,随着年龄增长,盐与胡椒的颜色正在渐渐褪至盐与砂砾。他脖子很细,上过浆的衬衫领子都碰不到它;看起来异常昂贵的晨礼服套装下面,他的身体瘦骨嶙峋,没有脂肪,就像铁丝做的鞭子,或者搅和在精肉太多的肉泥里的搅拌器。在接近他们途中,他伸出一只有关节炎的手爪调整领带,头向后倾斜,以便从扭曲的鼻子上方俯视他们。

他依次对每个人突兀地点头,发出近乎咆哮的招呼声:“Harold。Ibanez。Lyle。”
Lillian连微微抽搐一下都没有。
她只是伸手,把衬衫领口扯得更低。
Falkirk冷笑一声。

根据外交协议,除了被强行撤职的人之外,即将离任的站点主管必须亲自与接替者会面,以进行权力交接。McInnis在外交上是个即将离任的人,但这种情况下,他无视协议而选择了策略。外交策略告诉他一件事,Falkirk则会从他遭到的冷遇中明白同一件事,那就是:临时主管的到来不是什么大事,因此临时主管本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McInnis知道Falkirk醉心于自认为的胜利,不会立即领会到这种侮辱,但他也知道,这个人格外关注他的个人荣誉和一切对其的轻视。只要一有机会安静思考,他就会立即开始为此大受煎熬。于是,McInnis转身离开顶层电梯,直接去散步了。
他再次穿过A&O,那里正为即将到来的易主骚动不已,他没有向任何人点头或微笑。他们不需要分心,他也没这个心情。他打破了习惯,避开自己的办公室——当然,那已不再是他的办公室了——向北去了S&C。
控制与收容部是Site-43唯一一个分散部门,分成四个独立区块。收容SCP物件的牢房与储存设施包揽了整个地下一层,将它们的致命汁液排入应用神秘学部和奥秘消解设施,而其他三个分区则包围了地下三层的大部分。主要军械库、射击场、营房和办公室都在S&C东南区,S&C西北区和南区是较小的快速反应前哨。西北区是唯一没有站点地铁系统服务的底层区域,专门用于保护行政与监督部;轨道实际上是分开的,以确保底层的两个部门可以始终不间断通行。每个S&C分区都是一片宽敞的建筑,由表面光亮而又坑坑洼洼的暗黄色混凝土构成。这种令人恶心的设计可想而知会带来怎样的粗俗别称。
直到2003年1月初,S&C特工在不穿盔甲行动时穿的都是薄薄的蓝色卡其布衬衫和配套裤子。这些衣服方便活动,透气性良好,但保温效果也基本为零。这对他们的部长来说不是问题——“我有足够的保温材料”——但是像Janet Gwilherm这样没什么脂肪的人就会发现,这种童子军式夹克穿起来冷到极点,让人无法忍受。就连曾经当过童子军的Stewart Radcliffe也痛恨这种东西,他在两个月一次的例会上每次都会抱怨此事。部门间的政治争斗很快就会带来服装功效的新时代,尽管Gwilherm和Radcliffe已经不能从中受益。
自2000年以来,保洁与维修部就在计划把软垫制服背心换成连体服。技术员们渴求扔掉那些闷热、臃肿、僵硬的老式乙烯基材料的东西,改用尼龙材料,在他们的压力下,Nascimbeni部长向H&R服装厂下了订单(他们很高兴能做一些不是实验袍变体的东西)。一听这个消息,Ibanez的特工就大吵大闹起来。为什么那些清洁工可以穿着舒适的衣服工作,而守卫却要受苦?她愿意试一下这些衣服的原型,但她不喜欢自己看到或感觉到的。“这对Janet Gwilherm那种洗衣板身材来说很好,”她宣布,“但我们当中那些上半身比较厚实的人并不喜欢把胸部往下扯,屁股往上拽。你在《星际迷航》中看到这些东西,你会想‘哦,是的,看起来真好,看起来多么未来主义’,但你不知道的是,它们实际上像第二份重力一样把演员牵扯到地上。他们不得不在衣服上喷水并熨烫——在演员身上——以防止它起皱。我认为我的人员应该不至于为了看起来酷而宁愿受潮、烫伤或者脊柱侧弯。如果他们真的愿意……那就去他妈的。”
我对此事后续的描述仅仅是有根据的猜测。Ibanez部长意识到,如果J&M拿到了衣服,她这边的抱怨就没完没了了,所以她策划了一场从互相使绊的学者们那儿学来的狡猾小气的计划:她坚持要让S&C先换制服,因为他们在基本服务等级上更高,然后她就只是拖延时间。这套衣服从来都不合她的意,她一次又一次把裁缝们打发回绘图板前去。
她为什么最终会放弃至今仍然是谜。
——Blank,《混乱中的线条》
McInnis一直看着这出戏的发展,感到越来越有趣。他很怀疑旧制服是否真的会有淘汰的一天。这是一场如此无关紧要、毫无意义的小争吵;警卫和技术员们都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止,而Nascimbeni则显得很平静。McInnis怀疑这个老机械师对橙色马甲有一种怀旧的依恋,并且非常乐意推迟它们的退役。
然而,在2002年9月底,Ibanez终于开始催促H&R和站点的设备发烧友头目Trevor Bremmel,要求他们最终确定设计。到10月,他们已经在试装;11月,他们在给两个部门的人员测量尺寸并完善人模,以便尽可能为不同的体型缝制定制套装。到了12月,J&M得到了他们第一套新制服——Ibanez原因不明地收回了率先换装的主张,据推测她是想让技术人员当小白鼠,在轮到她的特工前再促成一些最后的改进。
McInnis穿过A&O的凉爽的肉桂色走廊,进入黄褐色煤渣砖的营房,一时被眼前大量的蓝色连体服吓了一跳。他完全忘记了今天就是更换制服的日子。这些衣服似乎很合身,它们的弹性很好,看起来完全就是原本计划中的新千年项目。
他还是无法想象是什么改变了部长的想法。
他想,既然这段新的自由时间里没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可以直接去问她。他无法接受自己搞不懂手下高级职员的行为动机……假设他们之间还有机会恢复这种权力关系的话。

来自A.J. McInnis主管办公室
我的前任担任这个由他自己开创的职位长达五十余年。我有理由相信,我的任期不会那么长,也不会那么杰出,更不会留下那么多不言而喻的教益。为此,我为继任者写下这些话,希望他们能从我的成功与失败中吸取教训。
我一直试图理解在这里工作的人,合理化这种维护保密面纱的人力系统,通过外交与明确沟通实现通过恐吓或武力无法实现的目标。我一直认为,为了保护地球上的人们免受宇宙所能带来的最糟灾难,我们必须成为最好的自己。我一生的工作就在传递这种观点,劝告同事们不要因困境而绝望,而要将其视为挑战来应对。要超越自身期望。要以身作则。这些系统不是,也不可能是完美高效的系统,因此我们必须优化任何我们发现可以优化的地方。
权力因委派而衰减,就像电力沿导线流失热量一样。站点的副主管是你的电容,储存并传播你的……职位station1产生的能量。(我现在意识到,这个比喻贴切到令人尴尬。)如果有出色的副手相助,能量几乎不会浪费,可以完成很多事。你们配合默契地将O5议会的权力转移到你们庄严的机构中,然后将它传递给那些能最好地使用它的人。难道你们想囤积它,看着它被白白浪费,成为个人虚荣心的证明?你们不会的,假如你们是出色的主管和出色的副手的话。
就前一个职位而言,Vivian Scout是他那个时代最出色的人选,但他没有一个出色的副手。这并不奇怪;第一,选择权不在他手里,第二,委员会往往会集体判断失误。
“回来真好。”电梯下降时,铁丝鞭子般的老人屈伸着他凸出的指节,他的笑容非常凶恶。和他一起飞来的特工是个下巴方正、面无表情的典型白人男性,他刻意直视着前方。Harry不知道他是从经验中学到这是忍受Falkirk存在的最佳方式,还是只是幸运地非常缺乏想象力而已。
显然,Falkirk在期待回应,而Harry不相信他的同伴们会乖乖不惹事。他成了这个空间——即使如此之小——里最有责任心的人,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新体验。“我想这只是临时职位?”
老人的笑容扩大,一连串凹痕在皮肤上蔓延。“已经在回忆美好旧时光了,嗯?不,我想我们会让这时光维持一阵子。跟一些优秀头脑一起。”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Lillihammer;她礼貌地眨了眨眼。
“不会有太多时间的,”Ibanez说。“站点在同时进行维修和改造两个任务。”
“哦,”Falkirk笑着说,“我们会挤出时间的。”
Edwin Falkirk就像一张错误的停车罚单一样被强加给了Site-43。我们总是习惯于认为监督者是不可知、特异且超越常人的群体,完全脱离了世俗关注领域,在意图和行为上都是异类。他们做事的原因我们无法理解,因为只有他们能看到大局,只有他们的大脑足够大。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等于从来没见过一个监督者。与我交谈过的这些男男女女同样为俗务所困扰。电子调音和人造黑暗无法掩盖他们拥有声音的事实,这些声音背后是躯体,而躯体中拥有人格。至少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人类。因此,我并不会急于否定Falkirk是身居监督者指挥部的某人的兄弟、儿子、孙子或侄子或任何其他亲属的猜测。这可以最方便地解释“他是个怎样的人”和“他被赋予了怎样的权力”之间的因果。他得到这个职位显然不是因为他冷静,也不是因为他有耐心,更不是因为他值得信赖。他的工作态度往好里说也就是冷漠,惹人厌仿佛是他的天性。
电梯门打开了,露出地下三层门厅。这是一个宽阔的开放空间,天花板特别高——应用神秘学部在东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所以这里上方获得了一点额外空间——巨大的乳白色瓷砖门厅地板上印有站点徽标,休伦湖的黑色剪影在彩虹色背景中。Falkirk皱着眉头看着它,当他看到是谁在那个色彩鲜明的圆圈中心等着他时,嘴唇危险地翘了起来。
全局主管笑容满面地走上前,伸出手来。除了黝黑的皮肤,他简直像直接从哪本时装图鉴中走出来的。“欢迎来到Site-43,主管。”他的语调浑厚而热情。
Falkirk没有理会那只手,手回到了它主人的身边。“又见面了,Kemosabe2。”
全局主管似乎不打算追究。Harry还是愿意相信,要是给他时间,他一定会开口。然而,Lillian和Ibanez没有给他时间,两人同时吐露了心声。Lillian声音更大:“Kemosabe是独行侠。”
“你想的是Tonto,”Ibanez补充道。“这就有点……你知道。”
“种族主义,”Harry帮她说完。
我以各种身份与这个人共事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
如果让我来整理资料,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没有一个人在各方面都完全可憎。我曾经抓到过Rudolph Marroquin在那台他用来勒索I&T员工的终端机上玩《Zork II》3。我曾经看到Gedeon Van Rompay——比最残忍的主管的梦想还要冷血无情的MTF指挥官——在他认为无人看到时抚摸Harold Blank的猫。Martin Strauss是在位最久的S&C头目,因为他一直控制着情绪,并对特工严格约束,但就在他退休前,他给我讲了唯一一个让我笑过的荤段子。没有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方面都是讨厌的。
但二十三年里,我从未见Edwin Falkirk说过或做过任何在道德上比深灰色更浅的事。作为行政与监督部部长,我保留了一份这个家伙的档案,原本打算用它把他埋在比最深更深的地方——你很快就会知道,这指的不是地下三层——虽然我从来没有机会使用它,但我仍然相信这将彻底抹杀他。他似乎是所有早已被全人类所唾弃的可恶品质的完美风暴……尽管我真的很怀疑他说出那些可怕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认真的。有时我想知道他是否在试探同事,而有时我怀疑他只是喜欢让他们措手不及。如果你问Izaak Okorie,他会告诉你Falkirk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种族隔离主义者。Arik Euler怀疑他是反犹太主义者。Ilse Reynders认为他厌恶女人,她都不用离开焚化炉就能形成这种印象。1973年我来到Site-43的第一天,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一个英国人?你一定是个变态,否则Scout绝不会雇用你。”我要求他说清楚,他这样说道:“听那些第三世界蠢货们叽里呱啦说了十年之后,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不是从印度教徒Hindoo嘴里出来的英国口音了。”我相信——我可以绝对相信——他是这样拼写这个词的4。
然而,我仍然坚持想象这些态度有更深层含义。他按照某种计划工作,他的偏见有意识、有目的、有方向。这就是他选择来履行权力的方式,他心中有某种不可捉摸的目标。
因为如果不这样想象,就是对人类原型的一种谴责。
Falkirk没有理会他们的指责。“McInnis在哪儿?”
“他不舒服,”全局主管平稳地回应。“由我来负责移交站点控制权,并向你提供指挥代码。”
“我们可以去我的办公室干这个。”Falkirk开始向A&O走去,他们都跟在他身后或身边。“然后你就可以滚回老家去了。”
Harry踩空了一步,差点摔倒。
“长官?”全局主管的声音平和得出奇。
“我做过你这份工作,我知道它的价值——因此,也知道你的价值。我会自己选择副手。你和我交接完后,就回自己人那里去吧。”又是那种虐待狂式的讥笑。“告诉他们,准备好重新谈判的条款。”

McInnis在哪里都找不到收容部长,由于无法进入主管办公室查看监控,他只能靠推测。他猜想她很可能去了直升机停机坪迎接Falkirk;他想象着那老家伙回到Site-43时受到的是Delfina Ibanez和Lillian Lillihammer的欢迎,生出了反常的快感,这是两名最不可能忍受他愚蠢行为的员工。这想法不是很像McInnis,但毕竟,他在强制休假。
他决定在去更远的地方之前,先在站点转一圈。他从S&C西北部穿过健康学与病理学部的蓝色庇护所,漫步经过Melissa Bradbury的私人房间。她的门外站着一个J&M技术员,耷拉肩膀盯着门;不是别人,正是Philip Deering。他快速扫视周围,发现镜子怪物潜伏在壁挂式灭火器的抛光红色表面。
这并非收容突破。
1970年,Vivian Scout为Site-43制定了口号。“颠覆常规模式Subverting Common Practice”。这种字母关联利用了当时刚刚落实的“门面”效应,其中注入了那种为我们的同盟者提供协助、也为我们的敌人与负责保护的人带去困惑的力量。但这并不是轻率的文字游戏;在Site-43,我们真正地致力于找到更好的方法。这一直是我们的目标,而我们比美国本土的站点享有更自由的事务处理权——Harold Blank称之为我们的“回旋余地”——这使我们能够以很高的效率追求这一目标。Site-19的惯例是收容并保护,即把问题放在箱子里,并锁起来。这并不总是最高效、最有用的做法,但通常是最接近安全的做法。Site-19是最大的收容设施,不断增加的新SCP对象使他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必须采取快速、肮脏的解决方案。而我们却有余力做得更好,并在过程中推动收容模式走向可持续发展。
如果在Site-19,SCP-5056会被隔离测试,直到确定“尖叫”效应的最大有效范围。然后,它将被埋在地下,周围留出半径足够大的禁区,防止基金会人员或平民进入影响范围。他们不会多考虑这需要多么昂贵的盒子。更毫不关心镜像怪物的人类“宿主”Philip Deering也必定要与它一起被埋葬。这并不只是我的猜测。我们以前在类似情况下也做过这样的事,而且成功了——如果你觉得一个攻击性生物在埋葬中精神逐渐崩溃算是成功的话。
在Site-43,SCP-5056被视为一个系统,并得到适当安置。Philip Deering不知情地变成了5056-B,而使他获得分级的实体则变成了5056-A。他们的联合收容室仍然在地洞里,但这个地洞比普通人所知的任何室内结构都大:那就是Site-43本身。Blank博士推测,如果Deering回到现役,并被允许恢复巡逻清扫的工作,再在整个站点中合适的位置放置一系列镜子,为怪物提供足够的显现空间,他们就可以永久地继续共享同一片领地。我们没有听到那个生物提出任何异议(或者说,Deering没有。)
这个想法是Blank博士在思考失去研究搭档的教训时萌芽的。“这里,”他告诉我,“是监狱。工作也是监狱。但我们假装它不是,我们假装得足够久,足够努力时,就会忘记真相。”我能理解这种解释中的悲观主义色彩,但鉴于他完全有理由不希望看到那怪物过得好,这也是一种宽宏的解释。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这个构思,为了颠覆常规模式,Philip Deering得以继续在相对舒适的环境中过着普通生活。我们在他这个祭坛上献出的唯一重要祭品是个人眼镜,现在已经常设命令禁止使用了。
如果他被埋在看不见的地方,我也许会发现忘掉他是一件很难的事。
实际上没有人告诉Deering,他自己现在有一个SCP分级。他以为自己被允许回到工作岗位上,是因为他那位逗留不去的访客不需要进一步收容,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充当着收容装置。这种状态可能要到Deering死亡、或者要求休假时才会终止。
鉴于他没见过什么世面,大概率前者会先于后者发生。

尽管如此,这对McInnis来说还是有点太像罪犯返回犯罪现场了。他默默走近,然后轻轻叫了一声。“技术员?”
Deering跳了起来,在半空中转过身。他张开嘴……然后偷偷瞥了一眼灭火器。他显然刚刚听到了一些难听的话,而-A的嘴部狭缝在恶狠狠地颤抖着。“对不起,长官。呃……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McInnis保持随意的姿态,双手插在裤兜里。“我被解职了,Deering先生。你暂时不用叫我‘长官’了。”其实这不是真的,因为McInnis保留了极高的安保等级——事实上,比Falkirk还要高——但这孩子不需要知道。“不过,如果你打算探望Bradbury博士……”
Deering举双手抗议。“不是的,长官!对不起!我只是……”他半垂下头。“我还是觉得……”他又瞥了一眼灭火器。“是的。没错。”
McInnis不需要问。“由于接触不公正的事,我们获得了罪恶感。罪恶感促使我们采取公正行动。然而,除了利用它改进自己之外,抱着罪恶感不放没有好处。”
年轻的技术员点点头,显然没有理解。“对。当然,我只是……我真的不能……客观形容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他指了指红色的闪亮镜像。“这东西就像我的影子,它……让一个人陷入昏迷。她是一个……”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然后显然对句子就这样中断感到惊慌。“一个很好的人。很好的人。她早该醒过来了。”
“她准备好了就会醒的。”McInnis惊讶地看到Deering的浅棕色眼睛紧盯着他,吞噬每一个字。如果他需要打气,Nascimbeni应该早就给他打过气才对。“就算她再也不会准备好,也不会让你罪加一等。”他甩甩袖子,低头看看劳力士手表。“当然,如果你再无偿加班下去,那倒是会给你的良心造成很大压力。因为你的同事会很不爽的。”
Deering没听明白这个玩笑,而是把它当成了退下的命令。他敬了一个姿势完全不对的礼。“好的。再次抱歉。谢谢。我……我今天还有一个地方要打扫,然后我就回房间了。”
McInnis忍俊不禁。“你没有被限制在宿舍里,技术员。不要禁锢自己。”
他对这个小小的善意谎言感到一阵内疚……但他提醒自己,他有正当理由。他需要Philip Deering活着,精神饱满地活着,尽管他无法向员工解释为什么,哪怕他们拿枪指着他的头问,他都说不出来。

1996年
2月3日
“暗物质。”Scout把帽子拍在墙上,让它掉在钩子上。早在7月,他就在McInnis的办公室里装了钩子,因为现在这是他每天进入站点的第一个目的地。“准备好了吗?”
McInnis打开办公桌最上面的抽屉,拿出一个记事本和铅笔。“准备好了。”
主管坐了下来。“我有一份名单。他们将变成重要人物。我希望你记下这些名字,你招募到它们指代的人时——为了时间线的完整性,不要主动去寻找——我希望你能非常小心地留住他们。”老人把头向前倾,这样McInnis就能透过永远存在的镜片反光看到那双柔和的棕色眼睛。“不管他们表面上的能力如何。你要把他们留在这里,保护他们,必要时保卫他们。他们必须保持理智,必须保持健康,直到你知道这样做的原因。”
McInnis点点头。Scout正越来越频繁地发布代号为“暗物质”的指令,这当然很合理;他在站点的任期即将结束,而McInnis将是继任者。他曾简明扼要地解释过它的概念。“暗物质是一个谜,我们知道它很重要,但并不了解。我不会向你解释这些事,但还是希望你能执行。承认它们是事实,工作时避让它们,但要把它们看作不可侵犯的。要相信解释必然存在,而你终将得到——甚至可能需要一定的信念才能做到。”
这些指令从来、从来没有,一丁点意义。这不重要,他们都知道。Scout提出要求时,他的意愿就会得到实现。
“William Wettle。”主管闭上眼,仿佛从久远的记忆中抽出了什么。一百一十一岁,的确很久了。“Elizabeth Windsor。Philip Deering。”
McInnis从没听说过任何一个,但他不怀疑自己有一天会知道。他适时地把名字写了下来。

2003年
1月14日
Deering点点头,然后缓缓走开了,他不时回头看一眼,寻求批准。McInnis微笑着点头鼓励,心中不解自己如何能只靠这吝啬的同情驱散对方的阴霾。

Falkirk像征服者一样冲进A&O,他的单人护卫和全局主管都跟在后面。Blank和Lillihammer一有机会就从随行人员中溜走了,Ibanez也嘀咕着要去给这位临时主管找完整的安保资料。老人对此几乎毫不在乎,他一心想着拿到新城堡的钥匙,甩掉剩下的尾巴。
他蹬着脚步走过所谓的海滩时,行政人员全体起立。他向Skellicorne微微点头,就在他准备钻进McInnis的办公室时,突然看到了Karen。他凝视着她。
然后他叫住了她。“你。绣花枕头。什么学历?”
“我有工商管理business administration博士学位。”这既是回应,也是茫然的辩白。
“够好了。我要审计每个人的业务business,就从明天开始。”他指着Skellicorne。“把她的档案给我。”
Skellicorne点点头,没说话。
Falkirk对全局主管摇摇食指。“把密码给我,然后我就可以去梳洗了。”他突然转过身来,对着一屋子沉默的眼睛咧嘴一笑。“然后尽早开始春季大扫除。”
一月,Karen想,这春天确实够早的。

Falkirk选择卫生间有个人规则。他对人多的那些躲得远远的——他不喜欢踩着别人的脏东西。但对人迹罕至的那些,他也会避开;因为清洁工会把它们当作低优先级目标。因此,他在行政与监督部门有一个最喜欢的洗手间,他很高兴看到它仍在运行:在门厅宽大的窗户外,在一个急转弯处,虽说偏僻,但也不至于长时间躲过清洁工的检查。事实上,他几分钟前还看到一个J&M人员正往那里走,可能是去检查肥皂分配器或卫生纸。那是好事。Falkirk带着卫生湿巾,但不喜欢用。卫生湿巾是致癌物,而他并不是靠挑战命运活到这个岁数的。
但是当然,他实际上真的是……但那绝对是场一次性交易。
他让护卫留在走廊拐角处,自己向卫生间走去。他突然想起主管办公室有自己的附属卫生间,脸上不由自主地扭曲出一个怒容。老天,该死的。好吧,他可不打算走回A&O,在正式上任的第一天开始前就让他们认为他是个老傻瓜。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从全局主管那里得到新密码,然后把那个印第安人打发走,这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但应该有足够长的时间来……该死。不,技术人员还在里面。听起来,他在……唱歌?
他暗笑着推开门。他要拿这个人不严肃的工作态度做做文章,这可能会永久记录到他的档案上,但是如果这些苦力在工作时想吹口哨就吹口哨,那他怎么——

McInnis从宜居性与生命维持保障部走回来时,刚好避开了Falkirk。这名顽固的老竞争对手正以双倍的速度前进,就像有什么地方要去一样,当他发现这个“什么地方”到底是哪里时,又生出了几分扭曲的乐趣。Edwin,你的水务系统在这么大好的年纪就变得这么弱了?
他甩开他的接替者,向J&M走去。
J&M是Site-43的内裤,那里隐藏着不可告人的东西。它是一片混凝土浇筑的荒地,上着深橙色釉,像冰一样光滑,这片空间永远有拖不完的地,它的美学价值如此之低,表面的缝隙和裂纹丝毫不能让它变得更丑。你会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声音:不吵,至少在走廊里不吵,但肯定无处不在。水通过管道的冲刷声、发电机的颤动声、垃圾进入压实机的咔哒声,一切都汇成了稳定的嗡鸣,有人说它是一种舒缓的韵律,也有人说它是让人菊花一紧的工业次声波。这里有巨大的地热喷口,无数个时代之前,这些喷口也许能让暴躁的水猫在失去热量时保持温暖;这里有巨大的初级水箱,每个都有三层楼高,它们较小的孩子们点缀在各个部门中,由它们来提供食物;这里还有机器车间和工厂,500多种定制工具铸造、测试,并分配给适当的主人。
撇开大小和情况不谈,它是整个设施中最实用的一大块地。
——Blank,《混乱中的线条》
今天这声音与其说是嗡嗡声,不如说是持续不断、喧嚣的撞击声。来自应用神秘学部的粘质必须有去处,而AAF-D现在除了短缺什么都没有,-B和-C也有自己的重任要承担。因此,Nascimbeni将径流引向了溢流管中很少使用的一条备用线路。发电机全速运转,通风口所能涌出的每一丝动力都被注入电焊机、轧钢机和混凝土搅拌机,助力它们对严重受损的站点进行全面物理整修,使其恢复破坏前的原状。J&M试图在短短几个月内复制并改进整整十年的建设。
他们眼看就要成功了。
多年来,我定期去清洁工和技术员中走访,询问他们的职责,肯定他们工作的进展。这是一个领导者应当做的,我总是喜欢解决访问中发现的人际交往小难题。我和Noè Nascimbeni大多数的碰面都在这种场合,因为除了联合主席和部长会议之外,蓝领与白领之王很少有理由交流。J&M维持设施运转和地板洁净,而其他人一般只是把这些事交给他们。但在第一线,Nascimbeni绝不逃避职责。他提供建议。他伸出援手,或两只援手。他很少单独承担维修任务,他更喜欢以身作则,带领初级技术人员,或与资深人员一起制定解决方案。不和员工一起工作时,他就和他们聊天。他问的不是工作,而是家庭、朋友、爱好和愿望。在一个已经很团结的社区里,他的员工是最团结的,而我心中外交官的那一面一直对他非常羡慕。
然而,今天这位老水管工却不知去向了。这里有很多技术员走来走去,其中一些人像Deering那样向他敬礼,老员工们则友好地点头或行注目礼;而2002年10月的月度最佳员工Chuck Carter成功融合了两种方式。(Carter因为救了Eileen Veiksaar而获奖。那件事发生在九月份,但当然,那个月有七人平局,让他抢了先机。)Nascimbeni在11月忙于斥骂新员工,在12月忙于哀叹老员工进展缓慢,McInnis突然意识到,自从新一年到来后,他还没有听到祖父般的唠叨声或严厉响亮的训话声在大厅里回荡。
他决定找出可能的原因。
Nascimbeni的办公室门关着,尽管毗邻的休息室里没有人。McInnis敲敲门;自他上次遇到关闭的门以来,情况已经变了。
“干嘛?”回应疏远而冷漠。
“你在忙吗,部长?”
“是的,”Nascimbeni厉声说。“非要进来就进来吧。”
无论是否停职,McInnis仍然是Site-43级别最高的人;事实上,他的权限对于不是监督者的人来说是绝对上限。Nascimbeni的语气和用词几乎毫不考虑听众的感受,这让McInnis拉动把手时有所警惕。
部长办公桌上到处都是大堆蓝图,有的用磁铁粘在储物柜和文件柜上,有的靠墙卷起。他正在翻阅一个又一个剪贴板——无疑是早已结束的白班每日报告——并在一张黄色信笺簿上草草写着什么。他没有抬头。“这个区域对平民是禁区。”
“非常有趣。它们都是禁区,除非政策有什么特别新近的变化。”McInnis注意到石膏墙上的白斑;Nascimbeni在九十年代是个吸烟者,香烟烟雾会留下污渍,每当固定装置被拆除,就会留下明显的空方块。“最近,你和你的人分享过这种笑话吗?”
“没时间去抖机灵。要工作。”部长把一个剪贴板扔到桌子末端。“看看这个。我们已经更换了百分之一点五的管线。百分之该死的一点五。”
McInnis低头瞥一眼那些图表。“什么管线?”
“所有管线!”老人突然大叫起来。“每一寸。百分之一点五。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McInnis审视着Nascimbeni脸上的新皱纹,他们相识时,他的脸看起来就已经很像欧洲的路线图。“说明你们一直在努力工作?”
“说明我们工作得不够努力。收容设施损坏率为3%,而大部分管线都与收容室有关。”Nascimbeni摘下棒球帽,揉了揉太阳穴。“我敢打赌,绝对还有整整一个的百分点的交叉管线要修复,而我们无法弄清在哪里。我仍然认为应该放弃整个该死的站点,从头开始。”
“你可能这样认为,但肯定不是你想要的。”McInnis注意到,这间办公室和Lillihammer的一样,没有为来访者准备椅子。他确信以前不是这样。“我们俩都没多少年可折腾了。”
“也许那样最好,”Nascimbeni吼着。
McInnis把剪贴板推回纸堆里。“你是不是对你的人太严苛了,部长?我在外面看到了一些憔悴的面孔。”
“想不到你在舒适的办公室里也能看到东西。”
“是的,”McInnis喃喃自语。“从远处看,肯定很难维持密切关注。”他毫不掩饰地盯着办公室墙壁。这里没有窗户。
“他们不需要照料。”老技术员把一个剪贴板翻到地上,开始把蓝图拽出来。“他们需要停止抱怨,把事做好。”
“过去你们都在一起做事。”
用深棕色眼睛射出险恶的怒火并不容易,但Nascimbeni做到了。McInnis回忆起他与Vanchev争吵的事件报告;据Nicolescu所说,那位被打的技术员‘像一袋土豆掉了下去’。“我曾经放任他们,Allan,你也曾经放任我。你看到放任最后是什么结果了吗?”
McInnis扬起眉毛,对他来说这是最接近气愤的表达。“我并没有发现你的管理方法有什么缺陷,Noè。不管你怎么想,在我看来,你的领导无可指责。”
Nascimbeni从椅子上跳起来,控诉般地指着他。“不是领导——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我不是他们的上司,我是他们的朋友。在他们摸鱼、闲聊和偷懒的时候,我是他们的同谋。然后紧要关头到了,他们不得不依靠平日的训练,你猜怎么着?他们不记得它了,而且他们被打垮了。因为我太马虎了,而你没有阻止我。”他把手上的蓝图扔到墙上,蓝图令人扫兴地拍到地上。“你应该解雇我。换作Falkirk也还是应该解雇我。然而,今天我还在这里,对你大喊大叫,我愿意打赌,明天我还会在这里,继续大喊大叫。为了什么呢?”
他站着,颤抖着,要求得到冷酷的满足。“为了什么?”
McInnis从不回应反问句。“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在工蜂们嗡嗡工作时躲在办公室里,还是爬到控制台下或墙后?你根本没有从台前的领导变成从幕后的领导;你根本就没有在领导。”
“我不需要听你说教。你现在不是主管,新来的人知道如何卖力工作。”他的手紧紧握拳。“即使我最后会想用我的拳头锤他。他仍然比你更有可能带领我们度过难关。”
“我想你会为自己正在做的事——以及没有做的事——后悔。”McInnis回到门口;休息室里仍然没有一个技术员。“你认为领导力有张表,从好到坏,但你错了。实际上有两张表:好的领导,和坏的领导。走得太近是一极,走得不够近是另一极。要足够接近,但保持克制——”
“滚出我的办公室。”Nascimbeni退回椅子上。“想传授这种格言警句,就他妈写书去。”

“看到Falkirk主管了吗?”
Rory Skellicorne不会轻易慌张。Karen曾见过他用眼神瞪退一个鬼魂——红衣女郎,她在内部地铁系统中出没,非常难以瞪退,因为她没有眼睛。1999年12月31日,他揍了一个被模因冲昏头脑的破坏者,几乎以一己之力阻止了千年虫5在本地发生。他甚至曾经在台球厅里的一场争吵中抵抗了Ibanez近一分钟才屈服。作为一名文职人员,他很强硬。
但是,跟丢一个站点主管——特别是这一个——让他心慌意乱。没有专门的人工智能,跟踪个人在设施中的行动很困难,除非他们使用过读卡器或其他高安全度设备。
A&O部长可能也担心有员工会在新上司面前说错话,因为他不得不开始明确地说“Falkirk主管”,否则人们总是会以为他在说McInnis……
“找到了。”Karen仔细检查了屏幕上的数据,皱起眉头。“他在主管办公区使用了权限卡……他在主管的个人洗手间里。他的个人洗手间。”她差点也说错了。
Skellicorne走过去看她在看什么。“请告诉我,你是通过正当合法的手段知道这个信息的。”
她调出服务地图。用光标圈出了相关数字。“净水使用量,高容量。他不是在洗澡,就是在洗衣服;也可能同时在做这两件事,我猜。Veiksaar或Nascimbeni部长可能知道得更准确……”
Skellicorne摆摆手。“不,谢谢,Karen,这就够了。只要知道他在哪里就行了。一定是在旅行后梳洗了一下。”
“虽然不是长途旅行,”Karen喃喃自语。
正在走上高台的Skellicorne愣住了。他转过身,担忧地看着她。“他从Site-01来,Karen。你最好不要知道那是哪里。”
“不需要,”现在她调出了客运记录。“他乘坐的直升机没有经过一次加油就被召回了。主管的命令。”
“什么?”Skellicorne走下台阶,再次从她身后看着屏幕。“那陪同他的特工怎么回去?”
“他不回去了,至少一段时间内不会。”她此前最小化了H&P监控系统——以Falkirk的年龄,去医院是他消失的一种可能解释——现在她又把它最大化。“从五分钟前开始,Manley特工因为记忆删除睡过去了。”
Skellicorne的嘴无声地蠕动着。他终于说出了口:“主管的命令?”
她向下滚动,这样他就能看到Falkirk潦草的电子签名。他显然是在特工的值班平板电脑上签的;从他使用的路由器来看,他刚从A&O附近的一个洗手间出来,然后直奔McInnis的宿舍(和第二个洗手间),而那个特工则去抹掉了他短期内的记忆。
她抬头瞥了一眼上司。“我们需要派人去找他吗?”
Skellicorne摇摇头。“不,他对这个地方很熟。他能找到回来的路。在此期间,也许最好还是让他……做他正在做的事。”

Falkirk恶狠狠地回到了A&O,他脚步很重,简直要在地砖上留下凹痕。Karen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西装裤与外套不匹配。事实上——
Skellicorne在成片的格子间边沿与他碰面,并试图递给他一个文件夹。“这是Elstrom博士的档案。”
Falkirk不屑一顾地把它拍了出去,松散的文件如雨点般落下。Skellicorne惊讶地退了回去,老人指着Karen。“你。带着镜子妖怪的那个清洁工,编号是什么?”
“呃。”她瞥了一眼Skellicorne;他用口型告诉她,她大声说出来。“5056?Philip Deering。”
“我要他的档案。所有。数据库条目,修订历史,未定稿的笔记。”他听起来像在嚼石子。他肯定在磨牙,这猜测不太靠得住,因为他显然上了年纪。
Karen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她的手指反应比眼睛快。“Blank博士是主要研究人员。嗯,其实是Blank和Bradbury,但她——”
“我不管。我不想听Blank的借口。要原始数据,所有数据,给我一个私人演示。”他深深吸了口气,呼出的时候带着一丝颤抖。“就当是一次工作面试。”
“工作面试?”她的嘴很干。“什么工作?”
Falkirk径直走进Zulfikar的办公室。“是做还是滚,做出选择吧。”

已经快到午夜了,McInnis知道,可以和他说话的人里现在只有一个肯定醒着。他不想睡觉,也不想停止谈话;他总觉得只要保持对话,他就能做成任何事,而他今天非常需要做成一些事。
坐地铁到AAF-A大约花了20分钟。他本来希望能与全局主管见面,但不想让他的前副手与临时主管进一步疏远。而Ilse Reynders在新上司的折腾榜单上却不可能排得很靠前。他没有权力解雇她,而她的行程也不可能排满。
我很惭愧地承认,要让Reynders博士时刻了解现状非常困难。在所有高级人员中,她是唯一一个不能在走廊里偶遇、也不能在部门会议上碰面的人。自从焚化炉在她面前爆炸,使她全身浸透逆时性微粒之后,她就被禁锢在这个曾是AAF-A异常文件处置室的宽敞宿舍里。自1942年以来,她没有衰老过哪怕一天,这些年来,她无需进食、喝水、睡觉、排泄、性交,也无需更换衣服和发型,或者护理和保养传统意义上人的外貌中容易衰败的那些部分。几十年来,她只是坚持尽最大努力处理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变化途径:智力和情感。由于不完全明确的原因,虽然时间在ADDC内静止,但Reynders博士能够正常活动身体,行使感官,处理和保留信息……她在精神上不断恶化,而身体构成仍然完美无缺。核心问题不是她无形的高龄,而是处境中特有的孤独和无望。她在那间屋子里已经获得了13个博士学位,源源不断的阅读材料通过唯一的大窗户放送进来,但她似乎不太可能获得第14个学位了。这么多知识还没有将她从监狱中解放出来,这对她造成了可怕的影响。
我也为自己在减轻她的负担方面做得太少而感到羞愧。在这位SCP基金会最年长最智慧的超常科学家身边度过空闲时间总是让人受益无穷。
Reynders显得心烦意乱,即使以她最近的标准来看也是如此。她那双浅蓝色大眼睛下面有很大的黑眼圈,这很奇怪;她确实偶尔需要休息一下大脑,但也只是靠整理思路。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期以来,她就没有进入过梦乡。她的姜黄色头发乱糟糟的,这意味着她最近一直在拉扯它——不管她怎么做造型,它都会逐渐卷回原位。那双引人注目的眼睛里充满忧虑,不止忧虑,还有困惑和尴尬,也许,甚至还有恐惧。

“我在糟糕的时间打扰你了吗?”他问。
她从里面的窗台上拿起一支黄色旧铅笔。它用一根绳子拴在窗户上,让玻璃上的麦克风能够接收到她的声音。她摇了摇乱糟糟的红头发。“不。是的。好吧,情况没有好转。”墙上的扬声器重构了宽大玻璃窗上传来的振动,将她的声音从她的世界中传出。
“什么没有?”
她自我厌恶地冷笑。“噩梦。”
Ilse Reynders很务实。她从不异想天开——除了学术上已证明的异想——也从没有非理性的恐惧。“噩梦?”
追问是不对的,用如此简略的语句来追问更是错上加错。他立刻意识到了,但还是不够快。我搞砸了。难怪他们要开除我。
“Anoki没告诉你?”Reynders叹了口气。“我有……夜惊,我想你可以称之为昼惊。我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很明显,是心理学与超心理学部部长认为不值得向站点主管报告的那些。
“人。”她颤抖了一下。“人们奔跑。人们躲藏。人们……消失了。不存在的人。”
他点点头。“如果他们不存在,消失才比较礼貌。”
她冷冷地笑了笑。“只要一点点疯狂就能让一个人对我讲解诗歌,嗯?但不要试图让我分心。我不想从失去理智的话题上分心,我想终止它。”她把头歪向一边。“说到终止……”
“是的,我的接替者已经到了。”
她审视了他一会儿,然后问道:“是Falkirk吗?”
在日常基础上,McInnis与Reynders交谈的次数比他经常交谈的任何人都少。除了Harold Blank和她的心理医生之外,她不会定期与其他人交谈。她甚至不知道Arik Euler回到了站点,尽管他们曾经在ADDC窗口允许的范围内进行过最密切的合作。不过,她听到McInnis的笑声比他手下的任何人都要多,主要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来没有、也将永远不会听到他笑。她那如手术刀般锋利的头脑总是能给他带来欢乐,现在也是如此。“是的。是的,是Falkirk。你怎么知道的?”
她耸了耸肩。“模式。Viv开始自行其是时,他们信任他多过Viv。他们信任他多过你也很合理,因为你是Viv亲自挑选的。”
“我不觉得这是信任的问题。或者说,不是他们对我的信任不如他,而是他们相信他是……一个像他那样的人。”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Reynders曾推测,这个人之所以被选为Site-01与Site-43的联络人,后来又被选为Scout的全局主管,是因为他是牵制他们过度感性行为的可靠人选。
“这是一种可能,”她同意。
“员工中有人认为我变软弱了。”他与她眼神相接;她对这句断言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越级来整垮我,这样的复杂操作不可能没有一点原因。”
“唔。你知道是谁吗?”
“不,但我想知道。”
她用空闲的手抠着窗户周围的填缝剂。她每隔几年就重新涂抹一次,虽然主要是为了消磨时间。将她的世界与没有她的世界区分开的封条大多在外侧。“所以,四处打听去吧。处理好你的家务事。”
他犹豫了一下。“如果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呢?”
她歪了歪下巴。“那就把它夺回来。掌控你周围的环境。找到极限在哪里。界定自己的行动能力。”他可以从她嘴角上扬的方式看出,她知道这个建议——考虑到它是从哪儿来的——听起来有多讽刺。“如果这只是一次考验呢?”
“我考虑过。”事实上,自从他听说他可以保留许可等级以来,已经考虑了很久。“如果他们对我的信任动摇了,他们可能会想看看我如何处理这种……冷遇。看我是能卷土重来,还是已经失去了对此的敏锐触觉。”
他突然意识到,他确实不够敏锐。此前,他从没有对Ilse Reynders说过失去触觉这样伤人的话,她上一次触碰另一个人还是在McInnis出生前很久。一次谈话中搞砸两次了。
从她一如既往无辜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也注意到了。“你肯定有些失常。为什么你还没去睡觉?你一直是‘早睡’理论的拥护者。”
他把双手指尖相抵,屈伸着手指关节。“我明天醒来后,要做的事不会比现在多。”
“不过,你怎么知道呢?”她推了推眼镜,这也只是习惯;只要等上一段时间,它就会自己爬回原位。她曾经告诉他,这是最不自然的地方;43站其他戴眼镜的人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尽管目前没有人戴眼镜了)。“你怎么知道Falkirk不会在早餐前就把整个地方弄得乱七八糟?他会试图颠倒一切。他会试图证明他一直都是对的。”
McInnis靠在窗边的墙上。“你这么认为吗?你认为他会冒险扰乱这里?他继承了我们最好的设施之一,要证明他的信誉,只要不炸毁它就行了。”他又畏缩了一下。“只要别像他的前任一样,让它在自己眼皮底下炸毁。”
Reynders走开了,走到了她的系绳允许的最远距离。她喜欢在思考时踱步,由于与其他站点人员分隔,她总是在思考,所以经常踱步。“他想证明他是一个领导者,所以会这样做:他会证明你不是领导者,然后要找到一种方法来留下记号。给整个站点盖上他的领导印章。以不会被误解的方式大获全胜。我想你会发现,他会在来到站点的一天内雇用和解雇很多人,并且/或者进行重组,以他的形象重塑站点,让他自己开始显得不可或缺。”
他点头。“一个合理计划的合理分析。如果顺其自然的话,他很难得到认可。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他等待。
“什么都不对他做。你需要在你身上下功夫。你要继续你小小的寻求同情之旅——我很清楚这就是你的目的——去实地考察,换个口味,然后搞清楚你有哪些地方本来可以做得更好。你现在也可以做得更好,继续前进。当他失手把球砸在他那干瘦的脚上,打碎他脆生生的小鸟骨头时,你就能把它们捡起来。”她笑了,很短促,几乎是苦笑。“我是说球,不是脚骨。我想我应该去哪里读一个沟通方面的学位。像你一样。”
他对她露出真诚的笑容。“你可以教沟通,Reynders博士,你可以教给我。而且你可能有此前未被发现的战略分析天赋。”
她回以微笑,尽管很勉强。“我眼光长远,主管,不考虑周边的事情。因为我没别的选择。”

Falkirk在办公室里沉思了二十分钟,然后在八点半又冲了出去。Skellicorne终于让日班的人走了,这比平时晚了三个多小时,他的措辞相当尖锐:“晚上了,去睡觉吧,伙计们。我想我们都要为明天好好休息一下。”他说这句话时,与她对上了眼神——只与她一个人,他跟着其余工作人员穿过对开门时,这眼神变成了痛苦的告别眼神。
Falkirk需要这些文件,他一回到A&O就要拿到——不管那会是凌晨多早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任务,而她要留在岗位上,直到完成。
她允许自己在十点小睡一下,醒来后精力充沛地完成了这混乱的一天中所有未完成的行政任务。在她把事情安排妥当之前,Allan McInnis已经从AAF-A回家了。

我们绝大部分人员都由Scout博士招募。他对目前工作于Site-43的每一位主席和部长的聘用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为延续这一传统尽了一份力,在合适时机劝人加入,我知道这样做不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的记忆力,无论是短期还是长期,都非常好——当然,与Lillihammer博士相比还差得远——然而我却不能完全回忆起此事的细节。我只记得我的前任告诫我,首先要“尽早找到他们,在他们被冷漠和顽固俘虏之前,在他们选择立场之前”,但就算杀了我,我也无法描述出这段建议发生在什么场合。我知道他有极好的理由来提出要求,这是他不常有的“暗物质”指令之一……我相信这就是我忘记的原因。
有人改变了过去,而且做得很不利落。事件仍然清晰,但原因却被掩盖了。时间异常不是每天都会发生,但发生得足够频繁,以至于人们学会了在发生时识别出它们。
无论如何,在时间线并未受损的1996年3月,我仍在脑海中留意着这项任务。我不顾Van Rompay部长的强烈抗议,决定与追剿与镇压部一起参与一次实地行动。我们发现了一个异常金融实体在离Site-43不算很远的地方经营,它的名字叫锡姆科南方银行Bank of Simcoe South。可疑之处很多:宣传材料显示它属于连锁机构,但找不到其他特许经营商;锡姆科县太小了,不足以支持一家全国性银行;“锡姆科南方”是一个自1988年以来就已弃用的选区;而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地方本身是一座漂亮的褐砂石联排别墅,有路灯和长椅,还有一个ATM亭和一棵高大、漂亮的栗子树……却位于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上,紧挨着一片农田。
侦查证实了我们的怀疑。该银行的所谓雇员中,只有一个人的家庭地址与真实地点相符。只有一个人的学历能被证实。只有一个人交过税,拥有机动车,有父母,有出生证明。其余的人说得最好听也就是虚构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创建银行的人创造的。我们找不到任何人在BoSS的开户记录,也没有人试图在那里办理银行业务。那是没有生意可做的生意场。Van Rompay部长像往常一样,想大张旗鼓地攻进去,而我像往常一样,抑制了这种冲动。我首先是一个沟通者,而且看到了沟通机会。
部长对结果不满意,但我觉得我的努力得到了充分的回报。
1996年
3月11日
锡姆科南方银行:加拿大,安大略省,锡姆科县,阿德贾拉-托索朗提奥乡
Karen Elstrom盯着办公室窗外的栗子树。
她知道,曾有一段时间,又高又壮的美洲栗布满了这个省的南端。这棵树按现代标准也算又高又壮,足足有11米高——由于它正好位于一片空地的正中央,所以更令人印象深刻——但在过去,它可以长到这个尺寸的三倍。
她发现这一点令人欣慰。在这个国家定居的男男女女已经砍掉了所有的栗树,给森林带来了秩序。她只是隐约意识到那些树下曾住过人,但她宁愿不去想人。人是一种阻碍,她不喜欢障碍物。不过,她很喜欢这棵树,因为它提醒她,这个世界可以对合理化做出回应。
她喜欢加班,现在也是如此。已经过了七点,太阳快下山了。其他员工已经离开了,他们走的是那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与她位于Bradford的家方向相反。有时她想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了哪里,但不知为什么,她从来抽不出时间来做。
她专注于面前的电子表格,把数字移来移去。其中涉及到复杂的数学问题,每天早上她打卡前都会有新的数据送到她桌上;她通常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来处理,很少有时间与其他三个文员或经理社交。她也非常喜欢这样。
但今天,她有一个预约。这是她第一次接到业务,而且时间定在下班后。在任何其他银行,这都不可能,但BoSS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不论如何,一想到可以了解自己的银行能处理什么样的业务,她就感到非常兴奋。
她实际上对此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那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有人敲响前门,她走去开门。在她面前站着一个比她矮一点的男人,也就是说他略有些偏矮——正如她作为女人略有些偏高。他头发剪得很短,面相和善,举止斯文。他开了口——“晚上好,Karen,是吗?”那是英国口音, 哦这真是中头奖了。
她把他领进办公室,尽量控制自己的脸红。“是的。你一定是Allan。”

“没错。”他坐到她指着的座位上,瞥了一眼窗外。“你这棵树真漂亮。”
“嗯,是银行的。”她在电脑上调出Allan的档案。“我只是在这里工作。”
“哦,这样吗?我以为你一定是分部经理,因为我们似乎无法联系到其他人。”
什么?她对他扬起眉毛。“还有四个人在这里工作,Allan。我只是那个接电话的人。”
“当然。”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对她鼓励地笑了笑。“你在BoSS工作多久了?”
“刚过一年。”由于某种原因,文件没有加载;她感到自己的脉搏加快了。
“我得说,对于银行来说,这里很奇怪。有很多人来吗?”
她笑了起来。“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走进那扇门的人。”她停了下来。
他点点头。“你从没见过其他员工进来?”
她从一动不动的屏幕转过头。“不,我来时他们总是已经在……”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我想他们可能住在附近?”
Allan摇摇头。“附近没有房子,Karen。没有人住在附近。最近的房子也比银行职员愿意步行上班的距离远了好几公里。”
她关掉屏幕,双手叠放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她几乎觉得有必要小声说话。“准确一点,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他看向她背后,黑眼睛睁大了。“……我们必须离开。赶紧离开。”
“什么?”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他的魅力肯定在消退,只是速度很快。“我不会和你去任何地方,老兄,现在已经过了七点,我——”
他指向后方,她违背本能地转身去看。
办公室墙上的木质镶板正在融化。它只不过是一层薄薄的贴面,后面是搏动的鲜红肉墙。她没有尖叫,但她确实踢开了文件柜,把椅子撞到了桌子上……
……桌子也融化了,她听到Allan跳起身来。“Karen。快点。现在。”
她站了起来,意识到鞋子下的地毯被浓浊的汗水浸透了,它下面有某种灰色粘稠的东西。他的手越过了血淋淋的软骨,伸到冒着火花被吞噬掉的电脑原本的位置,她任由他将自己拖出正在下垂的门框。
三台终端前都有员工,他们穿着每天都一模一样的休闲服,尽管他们暴露在外的皮肤现在是一团匀质的细胞组织。“下一位!”Sandy Sherman欢快地叫道。“下一位!”其他人齐声附和。他们都没有嘴。
Allan把她拉向前门,她惊恐地死死盯着凝固的肉体空间。有东西从经理办公室里出来了。有牙齿的东西。
然后他们就到了外面,在门廊上。她听到自己说的话时,知道自己肯定已经失去了理智:“这下再也没有稳定收入啦。”
他看起来想笑,但他没有。相反,他指了指。“请告诉我这不是公司的车。”直升机的轰鸣声在头顶上清晰可闻。“我差不多算是走到这里来的。”
他们一起逃入夜色时,她感觉到——而不是看到——栗树在他们身后越升越高。
文件在主管的办公桌上,她正准备打卡下班时,听到门厅的门再次打开。过了一会儿,Falkirk走进了办公室,他眼中有火苗正在燃烧,精致的衣服下,他的肌肉仍然绷得紧紧的。“你是做什么的?”他问道,然后瞪着墙上的画看了一会,这才在McInnis的他的办公桌后坐下。
她尴尬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空的写字板。“我是部长的行政助理——”
他挥手,像在挥去难闻的气味。“不是职称,是工作。你是做什么的?”
她重新说。“我处理要求……”
手又在挥。“你做出判断。”
她等他继续。
他继续了。“人们问你他们是否可以做某事,你告诉他们规则是怎么样。Site-43这些人怎么看待规则?你估计一下?”
她很后悔没有早点接受Skellicorne的暗示。“他们……嗯,他们不大喜欢。一般来说。”
“那你怎么看规则?在工作之外。你有什么感觉?”
“我认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很危险,我们需要规则来保证安全。”这是客观的观点;她不确定为什么大声说出它会让她感觉内疚。
“正是如此。”老人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在胸前。他看起来气势汹汹。“所以你站在保护安全的角度上,却要整天从这个角度与人争论。他们和你争论这个又算是什么?”
她摇摇头。“我不确定这是否公平,长官。通常他们只是……想要澄清——”
“通常他们都是想欺骗你,或者找出规则漏洞。”他冷笑。“他们是野马,在试探栅栏,Karen。你知道马是什么吗?”
“呃……是的,但——”
“马,”Falkirk厉声说,“是人类已知最愚蠢的动物。它们在床上拉屎,踢看管人,把家撞得四分五裂,在紧要关头惊慌失措,一头冲进燃烧的谷仓。McInnis喜欢迁就马,明白吗?就像他之前的Scout一样。”他对着画做了个手势,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看它们到处乱跳,看上去漂亮,但愚蠢透顶,它们摔断腿时,他会让像你这样的人给它们一个痛快。我不想把监督这些人的道德责任推卸给一个没有牙齿的行政机构。如果它们踢你,你要有能力踢回去。如果它们欺负你,你要有力气打垮它们——在它们打垮你之前,你是挡在它们和没有栅栏的世界之间唯一的东西。”
要消化的事太多了。她希望办公室里还有一把椅子;以前有,但Falkirk把它去掉了。“我无意冒犯,但我们说的可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一批人,长官。”
“不要‘无意冒犯’我。你认为我错了,就告诉我。但我要再告诉你一遍:地球上没有人比聪明人更愚蠢。这些人可以比真正的狐狸更狡猾,但却不会自己系鞋带。他们很懒,他们有懒惰的大脑。除了他们各自拥有的狭窄知识范围之外,他们讨厌学习。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讨厌你的规则,Karen。他们懒得学习规则,碰壁时,他们会认为‘哦,这是需要克服的障碍’,而不是‘啊,我做了错事,我应该纠正我的行为’。他们会不惜一切来避免承担自己错误的后果;他们对犯错的反应是商量。现在告诉我我有哪里说错。”
她回想起Harry Blank,还有文献与修缮部的电影之夜,她没有告诉他任何东西。
“你不能,嗯?或者,也许你认为可以,但故意不说。”他咂了咂舌头。“好吧,这是个开始。你是个守本分的人。从明天开始,我们要让其他人也知道他们自己的本分。”他低头瞥了一眼吸墨纸上的文件夹。“这些是Deering的档案吗?”
“是的,长官。”
他咧嘴笑了;他的牙齿出乎意料地完美,明亮而闪着白光。他敲了敲桌子,显然很高兴。“太好了。没错,我们将会有忙碌的一周,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