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万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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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白昼渐长。

已是过了日中,虽然处于春季却格外炽热的太阳向西南踱步而去。

时光静谧如水,在气温的蒸腾下漾出模糊的波纹。

餐馆内的冷气开得很足,与浮躁的人世隔绝。身处其间,仿佛一个旁观者冻结在某一处时间的缝隙中,静看历史的脚步前行。

我和她对坐无言,

四月的下午,

等待着……



头盘:凯撒沙拉(冷盘)|十二万五千年


拿起颇为考究的餐具,停步的时间便有了流动的理由。

“生日快乐~虽然这么说有点晚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

她赶忙摆手,放下手中的餐具。

“完全没有哦,按我这边的时间来算应该是刚好这样。”

我望向窗外,被阳炎闪烁得有些刺目的晴空没有一丝云彩。

我迷茫与这片似曾相识的蓝天。

“你知道吗……”

在这一瞬间,我清晰地听见了晨露坠落似的滴答声。

“宋朝有位哲学家曾说过,我们的世界每十二万五千年便会迎来一次循环。”

我望向她,

“你觉得呢?面包。”

她不解地看着我,万物无声,唯有时间的摇摆作答。



汤:菜根汤(清汤)|丰饶公社


戏看面包呆呆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顺带在蓝灰色的制服上擦了擦手。“你犯什么傻呢,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他端起桌上白水一样的菜汤,几根瘦弱的植物根茎孤零零地漂浮在缺了一个口的瓷碗里。奇怪的是,与对面的一样大小的碗里,戏却只舀了半碗汤。

他摇晃着两只小短腿,瘦小的手捉住汤碗,呼哧呼哧地喝了起来。

面包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嘴,有些苦恼地说道:“我还是没懂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十二万五千年会循环一次啊?”嘴上说着话,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她小心翼翼地将袖子卷了起来,以免沾上了桌面的污渍,然后才伸手端起了大半碗清汤。

“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戏颇为神秘地凑近面包。“我这可是在禁书里面看到的。”

“你这图书管理员知法犯法,要是让领导知道了,看你怎么交代。”面包摇了摇头,对这触犯了禁令的东西顿时失了兴趣。她的目光投向了一旁高悬的红色标语:

“浪费可耻,节约光荣,珍惜公社的每一分资源。”

“好钢用在公社上,身体奉献给革命。”

没来由的,她发出了无力的叹息。

“叹气可是衰老的朋友,女人的天敌哦。”戏此时叼着半根菜根,含糊不清地说着。

“你这都跟谁学的!”公社里面可绝不允许这样耍流氓的话语存在。她环视一圈,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一桌才松了一口气。

“都是陆*#$&n”也不知戏在说什么,就见他磨蹭着蹦下了餐桌。

“你去干嘛?”

“喝汤喝半碗,好打第二碗。”

看着他渐渐远去,面包回头望向阴雨绵绵的窗外。

“十二万五千年吗……”



前菜:法式焗蜗牛|散结


精致的菜品,并没有点亮她的繁杂的心绪。

面包夹起一只蜗牛,她努力地想要叉出其中的白肉,却始终不能如愿。

戏回来时低着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他坐回原位,只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果然还是,不行吗。”

面包的手微微颤抖,话音中投着明了的悲哀。

“34和21本不应该变成现在这样,难道就不能……”

戏说不下去了,喉头哽咽着的他只能紧紧咬着下唇,让眼泪不至于夺眶而出。

事情是如何走到如今的地步呢?是因为大家错误的交流,还是因为从最初的道路就有了岔路。

面包沉思不语,那一个阳光下的午后,仿佛仍在昨日。

她抬起头,想要说点什么,却撞上了戏的眼神,仿如坚冰一样的寒冷透过空间传达。

一股从心底掀起的大浪拍打在她的心门,不知为何,她竟本能地从座位上跃起。

一声枪响,透过戏身后的玻璃,仿佛天国的钟音敲响。

“希望十二万五千年后,我们不再是敌人吧……”

他缓缓起身,踏过满地的晶莹。

“目标逃离,战友,收队。”



餐酒:格乌兹塔明内白酒|镜面闪点


“不过是镜子碎了而已。”面包叫来服务员清扫地面,低下头拍拍缩在桌面下的戏。

他探出一个脑袋,确认安全后才胆战心惊地坐回位置上。

“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吧。”与戏对坐的一人,仿佛是双胞胎一般长着同样的相貌。只是穿着打扮颇为干练,在位置上坐的笔直,有条不紊地摇晃一杯白葡萄酒。

“小孩子不许喝酒。”还没等他得瑟两句,手中的酒就被他身旁的人夺走。

戏拍拍弄脏的研究服,冲着对面扯了个鬼脸。

“抱歉让你见笑了。”面包冲着对桌的人抱歉地笑笑。

那人也报以温和的微笑。“懂的懂的,不碍事。”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二人尽管相貌不同,神态,语调却又出奇地相似。

一桌人对坐,却仿佛镜面反转一般,让人困惑。

“那么我们就继续讨论这次双方合作的具体事宜吧……”

面包清清嗓子,把话题绕回正轨。

“关于十二万五千年理论的研究,我们……”



主菜:勃艮第红酒炖牛肉|所以,我放弃了写作


四月的风吹过。

我与她对坐。

“我决定,放弃写作。”没有望向那双探寻的眼睛,我只握紧了我无力的双手。

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因为面对那些闪耀的人感到无法触及?

是因为对自己的才能感到绝望?

还是纯粹因为嫉妒的煎熬而痛苦?

“那,从今往后你要怎么办呢?”她如是问道。

怎样都好吧。

“只要不再写作就好了。”

大概,我这样想到。

“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我的退出也不会带走什么。一切如常,不也挺好吗。”

写作也不会为我带来幸福。

也不会填满我的银行卡。

买不来一杯咖啡。

面包咀嚼着食物,什么也没有说。

“我的写作并不会带来任何改变,也只是用一些空洞的句子编织一些谎言罢了。”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或许只是因为空虚而嚎叫。

“抱歉……影响你生日的心情了。”我忽然反应过来,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

“没事啦~”她温柔地笑着。

“我不会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的。每个人理应有自己的选择。”她用餐巾擦擦嘴,十指交叉,靠在餐桌上。

“但对你所说的,我倒确实有些异议。”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你选择放弃它,但它也许并不会离开你。”

“你愿意勾勒出一个世界,并非是你选择了一个世界,世界也在那一刻选择了你。你赋予了一个角色生命,那一瞬间,那个角色也让你的生命焕发光彩。”她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在那一瞬间创作出了一个事物便已经做出了改变。这个世界就不再是没有那个瞬间的世界。”

“也许你不会察觉,但你已然已经将某种鲜活的东西注入到这个世界当中。你创造的温暖或许会在你离开之后熄灭。但一定会在某个人的心中一直燃烧,也一定会孕育出新的花朵。”

“为自己的未来悲伤也好,为自己的生命嚎叫也罢。也只是希望能够创造些什么,用自己的闪光点创造些什么。不是吗?”

“但我,并不是那样带着光环的人啊!”

“你何必奢求光环呢?大家都不一样,大家都很好。”

她笑着。

谢谢你面包,所以,我并没有放弃写作。



甜点:提拉米苏|生


“要走了吗?”戏抬起头问道。

“是啊,明天去冰岛的飞机,还要回家收拾收拾。”面包翻看着手机的简讯。

“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啊。”戏在椅子上感叹着。

“21还没有清理完吗?”

“还早呢,”戏痛苦地摇摇头“人太多了,我又是负责文案的。有些东西要烧掉,有些要交给有关部门接手,有些要还给员工。”

“辛苦辛苦……”突如其来的日常生活让他们一时也生出了难以招架之感。

“还好,算是解放了,吧。”戏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空洞。“对了,你这一走,上海可就没几个熟人了啊。”

他扳着指头数了起来。“59,基佬夫,ea。就这仨了。”

“还会有见面的一天吗。”

“会吧,只要想,一定会的。”

“哎,你说这么大个基金会,怎么说完就完了。真的狗屎。”

面包看着戏通红的脸,知道他是喝醉了,吐出的话也含糊难辨。她摇摇头,看向四月下午的城市,知道未来的道路已经分开,也许再难回到这个地方。

“总会再见的吧,就算需要很久。”

她这么想到。



徬晚的天色茫茫昏黄


四月的微风,吹拂离别的黄昏。

我静静地看着空荡的座位,知晓在这片晴空之下我们的分歧。

我低低念诵着一首很久以前的诗:

傍晚的天色茫茫昏黄,

四月的清凉——温柔爽朗。

你晚来了很多很多年啊,

可我还是为认识你而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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