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时,Lillian终于投降了。Ngo从傍晚就一直紧跟着她,这场闹剧早已开始让人厌倦。在健康学与病理学部面对自己的滑铁卢是最有良心的选择;她从来不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但她却拥有这样的一位朋友,她内心看不见的时钟正在催促着她。
她发现Harry趴在Bradbury的蓝色床单上睡着了。Bradbury也在沉睡,从床尾的卡片可以了解到,虽然她的沉睡看上去像是出于某种医学原因,实际上却并不是——她没有被注射镇静药物,她只是无法醒来而已。等级制度就是这样,她没有被分配到一般的病房。她有一个私人的小房间,附带洗手间、给访客坐的椅子和给久留的访客准备的沙发。那个沙发接下来几周内应该会被大量使用;睡倒在某人的床边虽然看上去很浪漫,但对人的后背是一种地狱般的折磨,而Harry对疼痛忍耐力非常低。由于跟Lillian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他自己对此多少还是心里有点数的。
她把一个行李包放到他的椅子下。她事先躲进了他的宿舍,找到并填满了它,不顾自己可能被心理医生趁机逼入死角。她拉来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然后干了一件在他醒着时——或者在有别人看着时,她绝对不会干的事。
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等待了整整一分钟,想试试自己会不会哭。
当然,这是为了科学。
这没有任何效果,于是她决定去别处转转。但当她移开手的时候,Harry发出一声轻微的哀叹,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突然间热泪盈眶。她很多年没有哭过了,甚至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这个能力,但是……
不理智是会传染的。只有一种办法可以避免被传染到。

1978年
10月12日
加拿大,安大略省,彼得堡
Lyle喜欢把它当作一种游戏。
输掉的状态——游戏失败的结果,就是要建立一段永久的人际关系。游戏中的敌人是他的老师、父母、亲戚,甚至包括他的家庭医生。他们全都坚信他的生活中需要一种额外的东西——朋友——而他可以绝对肯定,他需要的最多只是一条宠物狗。在八岁生日那天,他真的得到了一条宠物狗,所以现在他不愿意再玩这个游戏了。他宁可不要再经历无意义的接触和最终的拒绝。
但是,毕竟制定游戏规则的不是他。
“这位是Harry,”他的母亲介绍说。他们在厨房里;外面是灿烂的阳光,屋里则是一台雅达利26001,Lyle接下来说的话将会决定这个下午他会在哪一边度过。
于是他说道:“Harry的发型真傻。”
Harry的发型确实傻。他头发很长,长得过分,看上去完全是一个九岁男孩获得了自己决定发型的权利之后会有的样子。因此这句评价是为了尽可能地挑衅而故意这么说的。
“至少我有头发,”另一个孩子低声说。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你头上长的那是什么玩意?甘草糖Licorice吗?”他的发音是“lickerish”。
第二关。Lyle瞥了一眼Harry的穿着:一件《星球大战》T恤,以及条纹运动裤。“运动裤,哈。你看上去像那种跑几步就会尿裤子的类型。”
“Lyle!”他的母亲差点要拍他一下。
“而你看上去像会把自己摔成两截,”Harry反击道。
哦,boss战了。“要妈妈帮忙约人玩的家伙口气倒挺大。”
“只能跟自己的妈妈玩《打砖块》的家伙还敢说。”
Lyle悲愤地瞥了他妈妈一眼,然后反驳道:“我敢赌我肯定能跟你妈一起玩《打砖块》。”
“我妈对你来说太酷了。”
“我对你妈来说太辣了。”他其实根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你根本不出门还能辣到哪里去?”
“你出门是因为你爸妈不想听你哭哭啼啼。”
“你不出门是因为你一晒太阳就会着火。”
“你还玩不玩《打砖块》了?”
他们互相瞪了一会儿。
“玩啊,”Harry说。“当然。”

Harry说他有个叔叔在雅达利工作,Lyle对此深表怀疑。Harry还说,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按下SELECT键,你就能在《打砖块》中得到无限数量的球。出乎意料的是这确实是真的。Lyle说他希望人人都有作弊码,Harry对此并不反对。
Lyle接受了这场特殊的失败。有些事让他稍感宽慰;他们俩的生日是同一天,而且他很确定他有办法挑动Harry来找他玩2600。毕竟他不用在《魔幻历险》和《太空入侵者》里做选择。
而且,也许——只是也许,他可以做点什么来拯救那孩子糟糕透顶的穿着品味。

2002年
9月19日
如前所述,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着装规范。宜居性与生命维持保障部有一个服装工厂专门负责生产实验袍,它们的品种超过一打,有很多都非常怪异。文献与修缮部有内侧缝线的棉手套,用于接触文件。健康学与病理学部的医生们穿着带有天蓝色镶边的双排扣医用外套。EPAU的特工们穿的是舒心的海绿色连体服。但是模因与反模因部……
大多数人一开始会以为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早在1971年,M&C还未正式成立时,原型模因学家Norman Wilkinson就已经为它的制服定下了指导方针。Wilkinson在大战期间为海军研制迷彩并大获成功,他发明了“眩光涂装”:这是一堆令人费解的杂乱几何形状,远距离观察时,它们具有消除边线、掩盖体积/比例的效果,能迷惑观测者并干扰他们的测距技术,制服即是受此启发而来。与船漆不同的是,Wilkinson的制服在最初实装后的多年内一直广为应用。在部门内部,他们亲昵地将它称作“晃眼袍子”,外面的人则称之为“阴间大法师戏服”。所有的人最初见到这种外套时都会推测它们能抵御模因危害,或者自身能产生什么模因效应。但事实并非如此。它们当然有种让人眼花的效果,特别是对于来自异界的生物,因为它们对人类应当是什么形态本来概念就很模糊,但是,尽管这也是设计目的之一,却并不是重点所在。
模因与反模因部拥有晃眼的迷彩实验袍,是为了不让别人忘记他们。
被遗忘是SCP基金会大多数雇员的宿命,他们工作的隐蔽性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Site-43的社区联系很紧密,员工基层相对比较善良,还有一条人流量颇大的走廊两侧挂满了已故站点名人的画像,所以这个问题在这里多少有所缓解。但是模因学家、反模因学家和逆模因学家在仍然活着时就被遗忘的几率分别是较高、非常高和高上天。记忆删除效应有办法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抹掉你的记忆,还有很多噬同一性、致惑性和掠食性的记忆抹消实体栖息在感知的边缘,因此每一份视觉上的强化都有助于强调一个人的持续存在感。
简而言之,M&C的超现实风格制服实际上是在让穿它们的人变得更加现实。
——Blank,《混乱中的线条》
Lillian对Arik Euler的第一印象是忘了这个人吧。
这可能并不难做到。新的模因与反模因部主席并没有穿晃眼袍子;他穿的是粗花呢西装和领结,这是宇宙通用的“我既无害又无趣”的标志。与Del Olmo蓬乱的头发、圆瞪的眼睛和夸张的举止不同,Euler一头灰发向后梳成德古拉伯爵式的发型,眼皮浮肿,作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话相当少。在他们简朴的休息室的橙色长绒地毯和被香烟熏黑的灰色石膏墙壁之间,他对模因学家们进行了五分钟的演讲,整个过程中没有发表任何故弄玄虚的言论,也没有暗示任何毫无根据的事实。他是Lillian从未意识到有可能存在的一种人:说话不兜圈子的密语术士。
“我知道,任何领导层的变动都会引发关注。”Euler说话缓慢而从容,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戴着领结,他的裤子提得比腰高得多——而且是米色的。“你们都有自己的项目,有既定的方案,甚至有难以改变的习惯,你们不会愿意让一个外来者干扰你们的工作进程processes。”他把它念作“praw-sess-ees”,Lillian为此有些瞧不起他,尽管她自己也会如此发音。“其实我不能完全算是个外来者,不过我上次踏进这些神圣的走廊时,你们大多数人都还是小孩子,看样子我没有在这把年纪上引发什么骚乱,我很高兴。”他脸上的皱纹有孔洞的两倍多。“你们尽管放心,我回来不是为了摇翻你们的船,我甚至都不会指正你们的航向。据我了解,你们大多都是自主行事,这并不意外;你们已经有好几个月处于非正式的部长空缺状态,直到上周日的事件……把这种状态正式化了。”老人一时显得茫然若失,即使这明显是一段事先有准备的演讲。Lillian感到一丝不爽的敬佩。他显然仔细斟酌过用词,尽管他很清楚它们的效果影响到的远不止原本的目标受众。“我已经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我的小小印记,”他艰难地吞下堵在喉咙里的什么东西,然后继续说下去。“如果说我在这里还有什么目标的话,那应该是帮助你们留下属于你们的印记,而不是挡你们的路。”他朝他们所有人露出祖父般的笑容,然后拍了拍外套的侧边,说:“好了,我说完了。”他开始走向Del Olmo的办公室——当然现在已经是他的办公室了。
“看上去还行,”坐在她后排的Sokolsky评论道。“他当然比不上Bernie,但谁能比得上呢?”
“我讨厌他,”她回答道。

2000年
3月12日
“我讨厌这个。”Lillihammer把课本整齐地堆放在桌上。“现在退学费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Del Olmo摆出生气的表情。“我们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你觉得呢?我们刚刚已经共同犯下了近乎叛国的大罪。”
“好吧,好吧,那我们保持联系。互相寄明信片。我来做你的知心姐姐。”她一个激灵。你在想什么啊?她刚才绝对是打算说“知心好兄弟”的,现在他一定被搞糊涂了。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他是在跟“以Lillihammer自称的Lyle”谈话。
模因学家看上去并没有被搞糊涂。“但你要去哪里?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明白了,但是其他的主席和部长都没有要接收你的意思。他们不信任你,而且他们大多数都不喜欢你。”
“也许我可以调到其他站点去。”她推了推一本课本,使它与其他书对齐。“或者我可以只是声称如此,然后中途在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跳车,接下来在林中的小屋里隐居一辈子。”
他用鼻子发出一个深沉而不屑的声响。“你太懒了,劈不了木头,又太喜欢抬杠,当不了隐士。你需要精神上的刺激,你需要观众。”他张开手指,把书堆推向桌子另一头,精心维持的整齐被一同打乱。“但是既然你不喜欢教科书,我们可以试着聊聊天。”
她坐了下来。“你说‘聊天’,意思是不是‘独角戏’?因为通常总是会变成那样。”
“在M&C没有什么通常。”Del Olmo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关节,然后问道:“那些课本你看到哪里了?”
“Okorie那部分,他开始讲怎么写声子选择的计算机代码的地方,我在I&T工作的创伤回忆一下子又冒出来了。”
“嗯。我没法责怪你,技术的东西也从来不是我的专长。”
“不只是因为这。我加入这里不是为了学怎样对人进行效果增强的公开讲话,Bernie。文字不是我的强项,我想搞图像。”
他摇了摇头。“你必须先搞文字。要按顺序来。”
“哦,那么这个顺序蠢爆了,教育要面面俱到的理论也一样。”她把一缕散乱的头发按在脸上,立刻感到了后悔,因为它的气味已经不复干净清新。在地下之旅之后的数天内,她的卫生状况又变得糟糕起来。她把头发拨到脑后。“让我学语术是不会有结果的,就好比我明明想当……语言学家,而不是地质学家,你却给我玩石头。这些知识我永远都用不上,你明白吗?”
他露出同情的神色,但只是一点点。“我明白,但是你还不明白。了解语子是了解其他一切的基础。你没法在一片散沙上搭起建筑。”
她发出非常响亮而艰难的叹息。“那么看在上帝份上,给我想个好点的办法来撑过这一关。”
他再次闭上眼睛,开始为她构思调整方案。她感到同情,尽管也只有一点点。

“好吧,我们来试试。”Del Olmo把办公桌推到了墙边,他们现在都坐在地上的坐垫上。他不是擅长说教的类型,而且隔着桌子讲课并不容易。“让我们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模因是因为什么起作用的?”
“因为一种鬼扯的魔法粒子,天啊,这个解释真让人失望。”她举起手,再次把书本归整对齐。
他摇了摇头。“忘了那些粒子吧。从最简单的角度来理解,你认为为什么我们能做到我们所做的这些事?”
“因为人是很蠢的,”她耸耸肩。
“不,恰恰是因为人很聪明。模因利用了人脑无敌的模式识别能力作为武器。”
“没错!”Lillihammer拍了一下手。“模式识别就是伪装成智慧的愚蠢。”她非常满意地看到他浓密的眉毛拧成一团。“发现模式,识别趋势,那不过是误解宇宙公理的傻瓜指南。”
到了这会儿,她已经能给他鼻子发出的声音编写一套图鉴了。“你把它过度简化了。模式是知识的起源。”
“模式是知识的旁门左道!正因为这样模因才能起作用:我们绕过人的认知,直接扭曲大脑本身。跳过软件,锁定硬件。”
Del Olmo揉搓着太阳穴,眼镜被略略推开。“你还是没明白。”
“不,我根本不想明白。我告诉过你,我不想为学编程而学编程,为学代码而学代码,可你干了什么?你还是决定要全套都来一遍。难道就没有折中的路线可走吗?你瞧,兄弟,我很清楚你想要表达什么,但那是错的。”她向前跪下,拿起坐垫,像扔飞盘一样把它扔了出去。“事实上,我们的头脑之所以这么容易被误导,我们之所以这么愿意被牵着鼻子走,都是因为设计上的缺陷。它赋予我们一半的能力,却阻止我们获得全部。‘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厌倦了研究天气变化的原因,所以我决定只分析它们的模式,于是我在本地新闻台找到了一份工作,只要负责说‘哦,观众朋友们,之前几次天上的云看上去像这样时,波士顿都会下雨’就行了。’”
“好吧。”他摘下眼镜,用矫饰的动作拿出一块布开始擦它,仿佛他早就有意如此一样。“你想把它当作一种弱点,那随便你。但事实仍然不会变:模因就是这样生效的。头脑渴望看出模式,我们就给它一个模式。是什么让我们的模式如此特别呢?”
Lillihammer伸手拿下最上面的那本书,那是一本《应用模因学:符号的织锦》,作者叫Izaak Okorie。它有全彩的插图,你需要戴上3D眼镜来看它们,不然它们每一张都能把你击昏一周——甚至更糟。“很多有趣的东西。”她注视着黑底白字的朴实封面。“我们会给它掺上精神的砒霜,或者色氨酸,或者喷气机燃料。我们以图像作为后门,随意地闯入我们想要搞乱的大脑部位。”
“是的,但这又是如何生效的?一张随机的分形图片和模因抹杀触摸到底区别何在?”
“这就是我最讨厌的部分。”她把书扔在他们之间的沙土色地毯上,它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你往里面放些魔法狗屎,嘿,就这么成功啦。我本以为会是更有趣的东西。更科学的东西。”
“魔法只是个开始,它背后的学问是最科学的。一件东西能被称为魔法,意味着它悍然违背了几乎所有本应能约束它的自然法则。”他开始比划起手势来了。“研究这样的东西,学习其中的原理,是当今人类最贴近牛顿与爱因斯坦的体验。”
她嘲弄地一笑。“你说得好像语子不是由名副其实的魔法师发现的一样,Bernie。它们直接来源于我们几乎一无所知的东西。”
“一切都是来源于我们一无所知的东西!一切都始于魔法,Lil。”这个随意的昵称让她后背上一阵战栗。“从魔法到艺术,从艺术到科学。这就是知识的伟大连锁:迷信产生想象,想象产生动力,动力产生精通。一个发疯的穴居人发现他可以用洞壁上的涂鸦让其他人也一样发疯;一个修道士学会了如何在泥金装饰的手抄本里利用笔墨灌输真正持久的虔诚信仰;一个SCP基金会的科学家稍微调整了语义学,使某个男人的脸部画像引发法裔加拿大人的免疫反应,然后她又研究出了如何用寻常的符号来实现同样的效果。它在不断进步。这是一种发展。一种传承——”
“——一种模式。是的,这我也能看出来。我还是不懂你要把这话题引导到哪个方向。”
Del Olmo站起身,捡起自己的坐垫。“知道吗?我要把它引向AGO。”
“什么?过去ago?”她仍然坐着不动。
“安大略美术馆The Art Gallery of Ontario。你想脱离课本?行,但是我们不能直接跳到最后。就算是你这样的天才,如果能从头开始,循序渐进,掌握这门技能的效率也会高得多。”
Lillihammer一阵畏缩。“没有作弊码吗?”
“没有作弊码。”
书本开始显得吸引人起来。至少在看书的时候她还能坐着;她的两条长腿站起来要花费额外的力气。“你不是真的在建议我在学科学之前先学艺术吧。”
“不,我是说,这两者是连续的统一体,而不是独立的两极。我是想说科学——我的科学——就是艺术。如果你想让它也成为你的科学,你就得从艺术学起。”他对这句话引发的瞪视放声大笑。“啊哈,看见没,看见没?触媒在你这种高度发达的头脑上也仍然有效。”

2002年
9月22日
M&C的主要区域并不包含中央办公室。监督该部门建设的人是在一张据推测是餐巾纸的纸上随手涂抹出了它的平面图,随机大小的空间随机散布在随机凑合的随机长度的走廊之间,新来的模因学家不会被随机分配工作空间,而是要特意去占据地盘。有一段走廊是无主之地:这是一条狭窄的检修通道,通往一个破旧的清洁工具间,在地下二层的一次小规模改建之后,这里的供水就断了。M&C的员工将这条走廊当作镖靶/招贴板/涂鸦墙的综合体;没过多久它就从上到下都被画满了、贴满了各种小型认知危害、符号危害、信息危害和标志危害,成为一条并不通往任何特别之处的烧脑地下通道。当这些疯狂的模因复合体堆积得太厚、对走廊的公开使用构成威胁时,它就变成了事实意义上的认知抗性测试室。就这样过了几年后,即使最顽强的观察者都已经无法抵挡这些层层叠叠、互相共鸣的语义,这条走廊在Site-43成为了有毒废物堆积场的同义词。
这就是它在2002年7月被Lillihammer博士发现时的状况:有待修整,甚至有待奥秘消解,但却并不是任何人的任务清单上的头条。
假如她想交朋友,听八卦,整天为冷笑话装出礼貌的笑容,她可以选择一个格子间。假如她想占领某个带有专属实验室的办公室,她可以去和那些较年长的模因学家较量一番。但守着饮水机的生活不适合她,刮掉部里每扇门上贴着的语义危害“非请勿入”标志也远非她力所能及。要想过上她在I&T机房里早已习惯的那种生活——确切地说,就是Del Olmo声称不适合她的那种隐士生活——她需要开动一下脑筋。
当然,早就有人提醒过她关于这条通道的事。她带着3D眼镜和一台摄像机进行了她的第一次实地考察,拍摄下一块块不同的区域以便之后研究。她尽量不去看她记录下来的东西,直到她回到宿舍,用兴奋剂强化自己之后才敢细看,即便如此,它们还是给她带来了不止一点的头痛。
很多个月之前,当她告诉Del Olmo她没有看完Okorie的著作的时候,她没有提到她已经看完了导师自己写的课本:《真实之火》。Del Olmo是个充满激情的作者,她发现他对模因的处理方法作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演练有很多令人赞赏之处。构造模因是个难题;拆解模因则是另一种不同的难题。程式化而又有创意的方法能够解决这两种难题,或者将一种转化为另一种。她曾经是个程序员,不论失败与否,而且她无疑并不缺少创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待过自己了,但通过在AGO解析画作,她又重新认清了这个事实。
她知道她能做到。这只是个魔法算数的问题。
又研究了一星期的课本之后,她带着调色板和笔刷走进了那条通道,开始一个一个地解决那些认知危害的难题。她把睡袋、食物、书本和衣服都扔到了通道的一头,开始不懈地向另一头进发。她破解方程,消除魔符,开发出自己的心理对策来避开较为棘手的逻辑炸弹。路程过半时,她意识到这很适合做她第二篇论文的主题,因为她还未真正定下题目。这样只需要抄下她做的笔记,再加上一点点学术上的跑腿工作就行了。
这件事最终花了她一个多月时间,但她确确实实地赢得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她把一个语义危害的“非请勿入”标志贴在了清洁工具间的门上。
Lillihammer的才智并不满足于只把这条通道从有毒思想的泥潭变成可以通行的空间。随着她对模因学掌握程度逐渐加深,她改良了自己匆忙中做出的修正,把它们改为更加精准的定点处理,这样它们与其说是被中和了,不如说本身就成为了中和力量的活跃来源。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她就成功地把这条通道从全站点想象力最丰富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任何情况下都无法在其中产生任何原创想法的地方;在这个疯狂的病毒式点子集市里,它成为了唯一一道完美寂静的光芒,精神力量的排毒室——一条长长的建筑型安全设备。
她并未就此止步。那个工具间背靠着另一个面朝另一条走廊的工具间,还附带了一个旧储藏室。Lillihammer走了一些官方程序,作为实施更加魔幻的精神干预之前的休息,她说服了J&M拆除这两个已经废弃的清洁水槽的供水支线。这一行动需要拆掉间隔它们的墙,在她的安排下,那些墙壁再也没有被重建起来。
因此,她的新办公室并不特别整洁,也算不上迷人,但它的面积却是其他人的两倍之大,而且在她封锁了附带的储藏室通往走廊的门,清除了它远端墙上所有的催眠符号和声子性涂鸦之后,它成为了一间再合适不过的实验室。
“但是不许把这写进你那本该死的书里,”她如此对我说。“在我扎根深到无法被切除之前,我不想让他们注意到我已经转移扩散。”
“总有一天他们会发明出一种模因,它会从小处开始,一点点取代掉你的神经通路,最终替换你的整个头脑,”我回答说。“他们会把它命名为Lilli危害。”
她告诉我这种东西已经有了——名字叫“忒修斯丛集”——还让我别多管闲事。
不论如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试图赶走她。
——Blank,《混乱中的线条》
几天之后,Euler终于找上了她。翘掉每日例会给了她暂时的逃避,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迟早会注意到一个身高六尺五寸的红发女人的缺席。
“这真是项大工程,”老人评论道。通往认知净化通道的门敞开着,他就站在门口,赞叹着门黑色光滑的表面。“这是板岩吗?”
“是的。”她把脚搁在办公桌上,踢掉脚上的人字拖。其中一只鞋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板岩能吸收过量的精神辐射。我在你的书上看到的。”
“哦?”他走进办公室,寻找能坐的地方。他并没有找到;她的办公室里没有给访客用的椅子,因为那样容易吸引——并且留住——访客。“那就有意思了,因为据我所知,你的课程进度落后了不少。”
她点点头。“我故意的。”
“故意的?”
“我不想学怎样量产语正子,或者把它们绑定在语素上,或者造出点别的什么子来,或者其他那些狗屎。你看过医疗剧吗?我想成为的是治疗病人的那种医生,而不是整天泡在实验室的那种。”
“治疗病人的是护士,”Euler干脆地答道。“做实验室工作的是专家。而医生,学医的那些博士,错过了最终成品的两端。他们只能见到中段,却见不到起点和终点。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是,”她表示赞同。“所以我需要换个合适的比喻。有没有什么词可以形容‘想要做思想三明治,但不想知道词语酱料怎么做的人’?”
“有。”他靠在墙上,叉起双臂。她毫不惊讶地发现他深蓝色的夹克肘部有米色的补丁。“那个词是‘失败者’。”
他们的目光互相锁定。他的眼睛是钢铁般的灰色。
“你需要一个新导师,”最终他评论道。“我推荐、授权并任命我自己。我们每天下午三点在我的办公室见。”
“做梦,”她吼道。
“随你的便。”
他走出办公室前就已经开始哼歌,直到走完了大半条走廊才终于哼不下去。

1979年
10月12日
浅林小学:加拿大,安大略省,彼得堡
是哼歌的声音出卖了他。
Lyle喜欢在老师讲课时画画。他不喜欢坐着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而这正是他在老师讲课时必须做的——什么也不做。确切地说他也没在听,因为他就是没法做到听老师讲课。所以他画了起来。Lyle画的不是人,不是风景,也不是他眼前的东西,或者他想象中的事物;它们不过是成排的线、沟槽和锯齿,像纸面上的皱纹。他的美术老师曾经不屑地说,比起创造来,他所做的更接近“丑化”。她甚至说服了他的父母带他去看心理医生,那人问了他一大堆礼貌的小问题,但它们其实都只是围着那个最大、最无礼的根本问题绕弯子:“嘿,孩子,你是脑子有什么毛病还是怎么的?”他的母亲尽责地把那些画贴在厨房的冰箱上。他的父亲则鼓励他继续画画,但这与其说是因为他喜爱儿子的作品,不如说是他无法忍受连续几天一直看着同一张画。Lyle Lillihammer那些生硬怪异的涂鸦有种让人头痛的力量。
Harry正在邻近的桌上看着他。Lyle不用看就能知道,因为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原本是一片深深棕色的地方露出了一丝粉红。Harry的头发现在比戏装的假发还要长,覆盖了他的脑袋的各个方面,除了带有大多数感觉器官的那一面之外。Lyle看向他,只来得及看清他的朋友做出别哼歌了的口型,Abney先生就从黑板前三个箭步冲到了他们俩中间。
“你在干什么?”高大、秃顶的老师问道。
“看Harry做鬼脸,”Lyle回答。“我觉得他没在听你讲课。”
Abney先生没有笑,但是有几个其他的孩子笑了起来。他们大多不喜欢Lyle,但没人会讨厌看老师被呛声。“那么,我想你一定在认真听课了。”
“哦,没错。”Lyle朝他露出笑容。“你讲得非常好。”
Abney先生将手伸向下方,拿起了那张画,通过把课本布置成巧妙的角度,Lyle把它隐藏得很好——他不画透视不代表他不懂透视。老师的眼镜平时总是用链子挂在脖子上;但现在他戴上了它,他盯着那张纸,嘴巴半张,就像老年人发电报告知自己的处方药需要调整时的样子。“嘿,这个真不错。真希望有一天能在心理诊所里看到它。”
这一次其他学生的笑声没那么多了,他们大多没有完全听明白,不过Lyle和Harry都笑得很大声。Abney先生注视着那张画,似乎一时迷失在思绪中。
“你没事吧?”Lyle问。“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知道这是在哪里吗?”
Abney先生把画夹在他放教案的文件夹里,走回了黑板前。“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Harry?”
Harry瞥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未来主义。”
Abney先生从粉笔槽里拿起一块磁铁,把Lyle的画贴在黑板上。“未来主义。很好,既然你们有些人好像不太擅长从文字中学习,那就来看看图像的效果如何吧。”
“你懂不懂什么是辩证式教学?”
“不懂,”Euler说。“那你懂不懂语子的二十五种连结方式?”
他们坐在Del Olmo的Euler的办公室里,这是M&C唯一一间被永久指定给一个人的办公室。书架上是空的,地板上除了家具的脚、Euler的棕色皮革公文包和她的尼龙背包之外也是空的,桌面上只有一件东西,一张装在镜框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三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其中的一个人——一名女性——站在一扇窗户后面。看上去就像——
“嘿。”Euler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语子连结。”
“辩证式教学,”她解释道,“是一种重要的教育方式,教师和学生进行对话,从尽可能多的角度来讨论他们当前教学的主题,发现知识上的差距,并构想出有创意的方法来弥补它们!”她从背包里拿出《应用模因学》,扔在桌上。“它的反义词是填鸭式教学,就是你朝我喷出各种无趣的狗屎,而我拼命躲他妈的。”
Euler叹了口气。“Lillian,你要是不知道模因背后的原理,到底要怎么搞模因学?”
“我不想。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搞模因学!我只想从概念和艺术的原理上理解它们为什么会这样影响人类,后面的事就交给别人,让他们用魔法粒子轰炸魔法纸张,或者把显微镜才看得见的分形连在一起,用来扭曲人的头脑,或者随便干什么都好。”她指着自己晃眼的外套。她有整整一打这样的实验袍,每一件用于应对不同场合;今天她穿着螺旋图案最多的那件,妄想能把他晃晕。“我离开I&T就是为了避开技术上的细枝末节,Euler。”
老人皱起鼻子。“所以你是想把力量完全移交给其他人,是吗?你想把后半辈子都用在思考上,而不是真正去做些什么。”
她眨了眨眼。“你这安乐椅科学家还好意思说?”
“安乐椅科学家。”Euler咂了咂舌头,然后把那张照片转过来面朝她。“看见玻璃墙后面这个女人了吗?”
“嗯。她是Ilse Reynders。”
“她当然是Ilse Reynders。”他的声音缓和下来。“你知道她在那个密室里关了多久了吗?”
“不知道。我可以问问Harry,如果你打算给她搞周年庆——”
“到明年十二月就六十年了。”
Lillian吹了声口哨。“钻禧纪念。你给这位一无所有的女王准备了什么礼物?”
Euler身体前倾,把他布满皱纹的脸凑近她的脸。“你说到点子上了,Lillihammer博士。Ilse Reynders并不是一无所有。她拥有的东西比你,比我,比这个站点,甚至整个SCP基金会的任何其他人都要多。她拥有知识,而她用它改变了世界。”
“从那个焚化炉里?她干了什么,发了热销单曲吗?”
Euler从西服的领口取下他的安保徽章,放在她眼前。“看着这个印记。”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个代表基金会的三箭头穿过圆圈的标志——但是她差点对他滑稽的用词提出异议。印记。老天,它只是个图标,不是什么魔法符号。不管怎样,她还是看了。“好。”
“你看见了什么?”

2000年
3月13日
安大略美术馆:加拿大,安大略省,多伦多
Lillihammer注视着墙上的画布,然后瞥了一眼画布下方小小的标牌。湖与山,1928年,劳伦·哈里斯。布面油画。“我看见有很多钱被浪费掉。”
“反正又不是你的钱。这是一件来自私人收藏的礼物。现在请你专注在艺术,而不是自己有多聪明上,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画上确实是一个湖和几座山。但这可能不是Del Olmo想要听到的回答。那些山看上去其实有点像……“牙齿。几颗牙齿,还有……一大波牙膏盖在它们头上。”构成牙膏的可能是画家想要描绘的云。
Del Olmo点点头。“是的,我能看见牙齿了。还有呢?”
“湖看上去像沙地,整理过的沙地。像个海滩。山是从湖的中间冒出来的……不然就是……透视很怪?”她指着背景中部的凸起物。“这画的是湖的对岸?山是在更远处吗?但它们看上去不像有那么远。我摸不清它们的比例关系。这个人是个业余画家吗?”
“不。”Del Olmo爱惜地打量着那张画,他金色的眼睛在美术馆的聚光灯下闪烁。“这个人是加拿大最有名的一位画家。”
她嘲弄地一笑。“哇,这听起来就像以色列最有名的一位抛杆2好手。”
“或者SCP基金会最自作聪明的一个混蛋。”
他们都张望了一下空荡荡的美术馆,以防有人听到这句评论,他们互相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转回了那幅画。
又过了一会儿。
“它让我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她说。
Del Olmo点点头。“这很正常。总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的。”
“我看见……”她摇摇头。“我感到……很安全。”
Euler点了点头,把徽章戴回原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再次摇头。她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安全的感觉。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Euler指着Reynders左手边那个黑皮肤的男子,“以及另一个男人,我想你应该已经认出了那就是我——研究出了如何利用这些线条和圆环,将它们转化为影响全世界所有人类认知网络的一个模因复合体。”
她张开了嘴,就像每当有人闭上嘴时她通常会做的那样,但是这一次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就很稀罕了。
“它给我们的人带来安全与保障,给我们的敌人带去迷惑与疑虑。这个标志同时隐藏又表露了我们的存在,只取决于看到它的人是谁,而这仅仅是这座象征性冰山的一角。知道AAF-A的前台机构是什么吗?”
她讨厌明知故问的问题,也同样讨厌被要求回答它们。她觉得自己像个该死的点读机。“一座水利设施,为周边的保留地供水。休伦湖水源供应Supply、控制Control与净化Purification设施。”当然,她早就注意到了SCP的首字母缩写。她一直认为这个命名愚蠢轻率而又危险到了极点。
Euler大发慈悲地省略了多余的解释。“我可以给你编出几十个类似这样的名字。四川中华街Szechuan Chinese Place。甘蔗牧场Sugar Cane Pastures。仁善爱心包裹Samaritan Care Packages。如果是里面带个‘南South’字的偷懒名号,那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它们全都拥有跟这个一样的效果。”他又指了指他的徽章。“它是我们为保护世界免受异常威胁做出的最早、最出色的一次合作尝试——我们把它称为‘门面’,如你所说,这层屏障能够守护我们的安全。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建造起了这座教堂。”他朝周围的墙壁比划了一下,她感觉得出他指的是墙外的整个空间。“我画下了这里的平面图,建立了摹仿与密语术部——”
“什么与什么部?”
“就是模因与反模因部。”他再次指向那张照片。“是这段合作关系的遗产。我们能做成这件事,当然是因为我们不会只给真正办事的人传达模糊的艺术感觉。我们能做成这件事是因为我们亲力亲为。你也一样可以做到。”
她盯着照片看。她只见过一两次Reynders,而且她不怎么喜欢那个女人;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个拥有十三个博士学位的不老不死的研究员也许——只是有可能——聪明程度与她自己不相上下。“我不是要指点你应该如何教学,”她缓缓说道,“但我想接下来应该会有一场实地考察才对。”
“何乐不为。Euler站起身来,扣上夹克的纽扣。“吃过午饭后我们在应用神秘学部碰头吧。”
她皱起眉头。他投降得实在太过轻易,以至于她完全没有胜利的感觉。“应用……?我们不是要去AAF-A?去见Reynders?”
“哦,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层次比你高出太多了。”他在笑——笑得出来!——完全不顾她发出的怒吼。“不,我觉得让另一个初出茅庐的神童跟你交流想法会更好些。这会是一场小小的跨学科合作。对你来说够辩证了吗?”他又一次指着照片。“你有没有见过Izaak Okorie的孙女?我认为你们俩应该会很合得来。”

1983年
5月4日
诺尔曼·白求恩中学:加拿大,安大略省,彼得堡
他们的高中相对来说并不缺少技术手册,但Lyle还是希望找到些更新、更特别的内容。在他们的法律课组织去多伦多参观法院的时候,他悄悄溜了出来,去了图书馆,尽可能多地查阅了各种电路、框架和层级图,仔细地描摹它们,以便日后可以轻松地重现它们。他还在商场里顺手牵羊了几件太过专利、没法在公共文档里查到的元件。他最终做出的成品大概是一张海报大小——因为他就是在学校印刷室偷来的海报上画的——用了二十多种不同的颜色,每一根线条的走向都是精心设计。成百上千的线条构成了无数CPU、GPU、晶体管收音机、CD播放器、电视遥控器和CRT显示器的轮廓。如果你知道自己想找哪一个,你只需认准一组线条,让眼睛失焦,整个结构图就会浮现在你眼前。Lyle认为它很美。
Harry也认为它很美,但是“你他妈为什么要做这个?”
Lyle只是微笑。当他的父母用更礼貌的语气问他同一个问题时,他微笑。当他的班主任老师问他留在运动背包里的那张卷起的海报上是什么时,他微笑,当这位老师尝试看懂它的企图彻底失败时,他微笑。但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是在通讯技术课上,当他在独立研究课程中把它送给Eileen Veiksaar、并祝她生日快乐的时候——她皮肤很差,身材矮胖,门牙尖尖的,但她的头脑锐利得简直能割伤人,他立刻从她那里赢得了他想要的一切约会。
在那个时候,他想要的相当不少。
Udo Okorie是一个瘦小、深色皮肤、面带隐约的悲哀神色的女人,身穿AO的实验袍。他们到达时,她已经在空空的测试间门口等着了;Euler立刻用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速度冲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抗拒,只是警惕地眯起眼睛。
“晚上好,Okorie小姐!你父母还好吗?”
她眨了眨眼。“嗯,他们很好。你认识他们?”
“当然!我可是你父亲的教父。”
Lillian看着她再次端详他。“你什么?”Okorie笑了起来。
“你父亲出生时我也在场,那是在多伦多。我当时和你爷爷——愿他安息——一起在做一个项目。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实际上,我和Lillian来找你就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助我们做一件同样重要的事。”
Okorie显然没听明白。“呃……可以吧,应该?是做什么项目呢?”
他用大拇指朝Lillian比了比。“她。我们要把她变成一个模因学家。”
“喂。”Lillian挤到他们俩中间。“我已经是个模因学家了,谢谢。”
“还不能算。”他慈祥的目光并没有离开Okorie。“你是一个密码学家,你能解码,能修正,但你能重新编码吗?不能。你仍然只入了一半的门,现在就是做出关键抉择的时刻。看看你穿的这件漂亮的袍子?”他伸出手扯了扯它的领子。“如果你沿着现在的路走下去,你将永远不用面对它所抵御的那些威胁。如果你不利用你的知识,只把它交到别人手中,让别人去完成创造和开拓的行动,那你既不会有风险,也不会有回报。不,现在的你还是一个未完成的项目。Bernabé的项目。我有责任替他完成你。”
“等一下,”Okorie绕过Euler,像老人刚刚做的那样,挤到了他们两人之间。“恕我直言,先生,人并不是项目。如果她不想做……你要她做的事……”
Euler微微一笑。“你不愧是Izaak的孙女。他对不公正的事从来不会袖手旁观。当然,你说得对;我不能替你们选择道路。但我肯定可以给你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其他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愿意帮我吗?”
如果是这样,她确实很难拒绝。她仍然差一点就拒绝了——Lillian可以从她目光灼灼的橙色眼睛里看出来,她因此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这位是Harry,”Lillihammer介绍说。“Harry的发型很傻。”
很傻的头发正在很傻的风中飘舞。他们站在直达地面的电梯所在的旧军营门外;一辆破旧的粉色货车在他们身边的沥青路面上空转着引擎。
“以前比这还傻,”Harry说。
“很长的那种傻?因为这个我很熟。”Del Olmo朝他笑笑。“其他各种傻发型我也都很熟。”
“随便问一句,你管你这个叫什么?它看上去像特别浮夸的蓬帕杜发型。”
Lillihammer放他们笑了一会儿,然后才投下炸弹。
“我要走了。”
炸弹着陆得不太完美。“这个笑话也没那么糟嘛,”Del Olmo说。
她摇摇头。“我要离开Site-43。不是永久的,但是……要一段时间。只有你们俩我觉得需要通知一下。”
Harry显而易见地关闭了毒舌模式。“你要去哪里?”
“别处。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我不能在这里处理它们,因为你们都在这儿。”
“但是你肯定能的。”Del Olmo伸出手,想搭在她肩上,但又停止了动作。“得到支持是很重要的。你不必一个人去做这件事。”
“不必什么?”Harry迷惑地来回看着他们俩。“做什么事?”
“我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实际上有好几次了。”她与Del Olmo目光相接,从他眼中看到了理解。“我看到了我可以是什么,我看到了我的理想形象,我……我要去实现它。”
“你可以在这里实现它,”模因学家叹了口气。
“这是属于我的战斗,Bernie,我想你们俩在这件事上给不了我任何实际的建议。”
“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Harry正在拨开脸上的头发,试图从她身上瞪出一个解释来。
“我要出去寻找自我。”在一阵冲动的驱使下,她冲过去给了迷惑的档案管理员一个拥抱。他毫不犹豫地回应了她;Harold Blank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抗拒拥抱的人,即使在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拥抱的情况下。“我不希望你们记住我,”她低语道,“因为我将要改变。我将成为改变本身。”她向后抽身——他不情愿地放开了她——向他们两人露出微笑。“我希望你们俩都能保持原样。这样等我真的变成了……我自己,我们就能重逢。”
Del Olmo看上去很担忧。“Lil,我知道你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私底下解决,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对其他人也许是这样。但这是个人选择的问题,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我不希望你们看见中间的过渡状态。”Lillihammer面带微笑,深情地凝视着他们。“当你们再次看到我时,我希望你们能忘记自己现在所看到的。”
Euler脱下了夹克,他的裤子上果不其然挂着吊带。“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一边说,一边把粗花呢夹克整齐地迭好,放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
“哇哦。”Lillian打了个哈欠。“你上一次有新的体验时我们有多少个省?”
“现在有多少个?”Okorie反问道。
“不知道。这种事我都让别人帮我记。”
“安静,孩子们。”Euler捡起地上的一个奇怪的黑色工具箱,把它放在脱下的夹克旁边。“我需要你们的专注,而不是嬉闹。”
“哇。”Lillian看着他打开箱子;它用锁匙和读卡器上了两道锁。“这是从泰迪·罗斯福那里学来的什么玩笑吗?”
“你至少该想个我们的总理的笑话出来,”Okorie说,Euler从箱子里的泡沫包装中取出一堆色彩鲜艳的立方体。
“我一个总理也不认识。好了,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鬼?”
Euler拿起一个橙色的方块,让她凑近观察。它的表面粗糙,呈颗粒状。“我们要创造一个三维分形模因。”
“怎么做?”
“用魔法。你不是一直都抱怨这个吗?”
“哦,如果他们肯让我学魔法,我就不会一直抱怨了。我问过Zlatá——”
Euler笑出了声。“Zlatá的魔法连反奇术玻璃纸都打不破。”
“反奇术玻璃纸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Lillian问。
“我不知道你以为我懂什么,”Okorie插话,“但我对模因魔法一无所知。”
“没关系。”Euler卷起衬衫的袖子,紧紧握住了那个小方块。他闭上眼睛,不过只闭了一小会。“我知道的东西足够我们俩用了。”
他再次伸出手,摊开掌心。方块不见了,它已经变成了一小堆细细的橙色沙子。他把沙子洒在地上,拍掉手上的余尘。
“你是怎么做到的?”Lillian转向Okorie。“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个奇术师。”Okorie显得有些窘迫。“你的课本上应该有吧?他还是很有名的。”
“当然,你说得没错,Lillian。语言模因学的基础就是魔法,而我是它最初的一批施法者中的一个。我的能力是把事物分解成构成它们的基本元素,然后按我自己的意愿重组它们。而我的搭档……”他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他是个人肉显微镜,人肉望远镜,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千里眼。”他朝Okorie忧伤地一笑。“如果没有他——你的祖父,我们不可能取得如今的成就。他要是能看见今天你在这里帮助我,一定会非常骄傲。”
“说起来,我们做这个是为了什么?”Lillian叉起双臂。“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唯一重要的目的——教育。”Euler捏住另一个方块——这个是天蓝色的——把它变成了沙尘。这一次Lillian注意到了他指缝间有光芒一闪而过。“不过,有件事我要先确认一下:Okorie小姐,你是否能接受我将你暴露于一种温和无害的模因效应中?”
她显得很没把握。“有多温和,又有多无害?”
“它能让你在头脑中清楚地看到分形,并且可以重现它。没别的了。”现在他两手各拿着一个方块,一红一绿。几秒之后,它们也为地上的彩虹增添了几抹色彩。
她点点头。“呃,行啊。你是专家嘛。”
“要开始了。”他转向桌子,从夹克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片,在她面前炫耀般地一晃。Lillian看不清纸上有什么——除了它是一张优质的厚纸板之外——但是她能清楚看到它产生了什么效果。Okorie的眼睛几乎要翻到脑后去,Euler上前一步试图扶住她……但她没有倒下。她在原地晃了晃,像个小女孩一样咯咯笑着,拍着自己脑袋的一侧。“呜,”她说。“嗬。”
“真是有趣的实验,”Lillian说。“今天就到这儿了?”
Euler没有理睬她,而是从黑箱子里拿出了最后一个立方体。它和箱子一样是黑色的,纯粹的黑色,不反射任何光线。它的大小也有其他方块的差不多五倍,所以他要用双手才能捧住它。他走到房间中央,开始将它解体成一道稳定的沙流。他的指尖发出白光,直到最后一颗沙粒从他手中流走为止。
“那是什么?”Lillian问。“是什么试剂吗?”
“沙子,染成了黑色。没别的了。Okorie小姐?”他把最后的几粒沙洒在她摊开的手掌中。“那个分形,麻烦你了。”
Okorie琥珀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的右手开始搅动空气。Lillian注意到她的指尖是深暗的红色,像是愈合中的伤口。又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动弹起左手的手指——它们的指尖完好无损——像在按着面板上的按钮,又像在按摩着什么穴位。沙子在空中飞舞,形成螺旋形,一环套着一环,一个有Lillian的车那么大的漩涡状结构瞬间占据了整个房间。它细致得惊人,她绕着它走来走去,已经无力掩饰自己的敬畏。“模因抹杀触媒在三维空间中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吗?”
Euler嗤之以鼻。“抹杀触媒?我们不是在做抹杀触媒。那种东西已多过头了。”他一时显得很愤怒,但很快冷静了下来。“这是一个记忆触媒。它可以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了解某些简单的知识……等我们用上合适的粒子之后。”他指指地上其余的沙子。
她点点头。“好吧。所以这些沙子是……粒子化的?你用非语言版本的语子轰击过它们?”
他也朝她点点头。“图像子。”
“这名字蠢透了。它们都能干什么?”
“我们也不完全知道!但我们已经知道得够多了;我们知道的足够我们实现一套有用的效果,也足够我们逆向工程出一些非异常的近似物品,但我们对每一种粒子如何实现各自的效果还没有完全理解。你知道,我们是通过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得到这些知识的。”
“不。”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看着光秃秃的瓷砖墙面,像是羞于解释的样子。“我们盗窃了火种——不是从神那里,而是从人的手中。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至少现在不能,但你应该知道的是,我们能像这样操纵语言,能创造出‘门面’,已经是基金会最优秀的一批精英钻研了很多年的结果。我们一直在尝试用同样的方法破解图像子的秘密,但……现在Izaak已经不在了,Ilse对此丧失了兴趣,我也上了年纪……”他摇了摇头,然后再次看向她。
“嘿,小不点。”Lillian指的是Okorie。“你撑得住吧?”
Okorie点点头。“小菜一碟。我能在脑子里看到它。”
“酷!有点吓人,但真的很酷。好了。”Lillian又转回Euler这边。“你是说,我们知道怎么布置这些粒子,却不知道它们为何这样运作。这太荒唐了。”
“你知道飞机为什么能飞上天吗,Lillihammer博士?”他回答道。
她朝他皱起鼻子。“因为航空工程师知道该怎么让它们飞上天。”
“没错!”他兴奋地拍了拍手,然后甩掉不小心沾上的沙粒。Okorie轻柔地把它们重新导入图形中。“完全正确。因为他们知道怎么让飞机飞。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
“呃,”她说。“我想他们应该知道。”
“他们不知道!”他得意洋洋。“我们关于飞行的理论是有缺陷的。它能行得通,它是个实用性理论,但我们知道它是错的。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按这个错误的模型演算仍然能让我们把重的东西送上天,只要燃料足够它们就不会掉下来。你可以把图像术看作是类似的东西。”
“好吧,”她说。“把它看作是破损的东西,而我有机会去修复它。”
他冷笑起来。“很多比你更聪明的人都尝试过了。有些东西你就是不可能修复。”

1994年
6月9日
Falconer大学:加拿大,安大略省,多伦多
“我不能接受。我明明计划得这么完美。”
“是反社会才对。”Harry推开他的室友,用力过猛地一把拉开冰箱门。“我真不敢相信你对我玩《天生一对》3那一套。”
“我才真不敢相信这一套竟然不管用!”Lyle靠在水槽台上,然后像闹着玩似的跳起来,直接坐在了水槽里。“等一下,《天生一对》是什么?”
“就是你试图对我和Catherine干的事。”Catherine Conroy是Harry的前女友,他们对现状一直非常满意,直到今天为止。“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的逻辑,我因为你喝光了我的可乐发脾气,为什么最后会闹到我不得不向前女友发誓在她宿舍墙上用喷漆写情诗的绝对不是我?”
“我可以去拿我的笔记来,”Lyle说。“我写了非常详细的大纲。”
Harry在冰箱里翻来翻去,既是为了冷静头脑也是为了找点喝的东西。“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那个小丑是计划的一部分吗?小丑也在你的大纲里吗?”
“小丑是临时道具,”Lyle承认。“但我觉得还挺适合我的。”
“是啊,干得漂亮。我和她分手的理由是互相厌倦,但现在又多了一条单方面的无礼行为。Lyle,你他妈到底在……”他直起身体,关上了冰箱门。“你又把它们都喝光了,是不是?”
Lyle打了个嗝。“要不要我去帮你拉拢一下你的英语教授?就是你觉得很可爱的那个?”
“我想要的是,”Harry从厨房的桌子边拉来一把椅子坐下。“你不要在每次干了蠢事之后做这种算数式的补偿了。”
“不可能的,老友。”Lyle从台子上跳下来,拍拍Harry的肩膀。“每一段关系都有相对应的公式,我将会不惜一切地推导它们,就算要拿我们俩的命来换都无所谓。”
“既然我们都得死,”Harry说。“只要你的命也算在里面就行。”
“这个分形是在神游状态下画出的,所有的目标信息从模因学角度来说都很容易注意到——跟我们将它保留在Okorie研究员的意识中所使用的方法不无相似。”Euler正在演讲。与Del Olmo不同,他天生擅长侃侃而谈。“这确保了形式与功能的匹配。已经有一段语言学代码被刻录在它的模式中;这个图像只有一种正确的艺术解读,那就是我们需要编码的那段信息。但是模因是超越艺术解读的东西。它应该要让任何人——或者它的目标对象,如果它是定向模因的话——在看见它的第一时间就解读出信息,不论他们是否有意解读它。只瞥到一部分也好,倾斜着看也好,观察者是色盲也好,光线特别暗也好,画质特别差也好……不论什么情况下,它都应该生效。我们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强化。”Lillian仔细查看着分形,从它的分支间钻进钻出,用自己的手指感受着它晶体的轮廓。Okorie让它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维持转动,像一个黑色的小型银河系。“你要确保那段信息完全渗透了图形的每个角落,这样只要看到它就不可能收不到信息。”
“没错。”Euler抓起一捧蓝色的沙子,把它捏成一小团。又一道光化学闪电过后,他手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蓝色珠子。他伸出手,把它们放进她的手中。它们触感冰凉,柔软又光滑。“我们称这些为波动子,我们的实用理论认为它们充当了信息的前哨。你要用它们来描画弧线。站到这里来。”
她早就放弃吐槽了。她站到他身边,那是在Okorie的身后,分形图案的一端。
他的声音里有种她此前从未察觉到的兴奋。“要让弧线不中断的话,你会把它画在哪里呢,Lillihammer博士?假如这是二维画面的话?”
她眯起眼睛。“画不了。这里没有可以让一条弧线存在的自然空间,它一定会被分形的边缘切断。”
“没错。去走走吧,看到机会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她瞪了他一眼,然后还是去尝试了。从侧面看,事情没有任何转机。从后面,唉,反方向的难题仍然是个难题。从更加倾斜的角度……
“哦,我操,”她说。
“把它们按顺序画出来,”Euler说。“画弧线。”
她走向螺旋,后者的旋转放慢下来——Okorie非常专注地维持着它——她开始用蓝色装点黑色的背景,直到她画出三条连续的半圆弧。黑色的沙粒围绕着蓝色,把它们包住,但她仍然可以在它旋转时瞥见色彩闪过。她向后退去,回到了房间前方。
“很好。”Euler在红色的那堆沙子前跪了下来,痛苦地皱了皱眉。“我们来看看你怎么处理构造子;这是一种更有建设性的东西。”
“我对建设无所不知,”她告诉他。

2001年
1月5日
H_Blank
你去哪里了?
L_Lillihammer
某地。一会儿就好。
H_Blank
一会儿是多久?
L_Lillihammer
我还不知道。足够久就行了。
H_Blank
足够干什么……?
L_Lillihammer
足够就是足够。我会保持联系的。
H_Blank
Li,如果你遇上麻烦了,让我来帮你。
L_Lillihammer
我没有麻烦。你也帮不了我。
L_Lillihammer
明天再跟你说。
H_Blank
保重

1月6日
H_Blank
你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吗?
L_Lillihammer
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什么任务”?我只是个失败的技术员啊。
H_Blank
那你是翘班了?
L_Lillihammer
对。我从基金会翘班了,我已经把消息发到了我的工作平板上。你说他们会来抓我吗?
H_Blank
还能开玩笑,看来你没太大麻烦嘛。
L_Lillihammer
我早跟你说我没有麻烦了。我只是需要花点时间做自己。
H_Blank
是指自己一个人呆着?
L_Lillihammer
是,这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1月20日
L_Lillihammer
我做到了。
H_Blank
你做什么了?
L_Lillihammer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H_Blank
到什么时候?你做了什么?
L_Lillihammer
你就好好期待着吧。

1月25日
L_Lillihammer
笑死这样子要怎么走路
H_Blank
什么?
L_Lillihammer
所有东西都歪了,全身关节像疯了一样,太他妈可笑了
H_Blank
你是喝醉了还是怎么样?
L_Lillihammer
还是怎么样。

2月18日
L_Lillihammer
感觉就像又回到了青春期。
H_Blank
什么意思?
L_Lillihammer
我讨厌做青少年。

3月19日
H_Blank
生日快乐!
L_Lillihammer
生日快乐!
H_Blank
Eileen送了我一件衬衫、一袋袜子和两条裤子,但不太合身。
H_Blank
你有收到什么好东西吗?
L_Lillihammer
哈哈哈好得想不到
H_Blank
什么

4月11日
H_Blank
想你了,亲。
L_Lillihammer
你有女朋友了,但我受宠若惊
H_Blank
你总是受宠的,不是吗。
L_Lillihammer
总是

5月27日
H_Blank
Lutin今天跑出来了。
L_Lillihammer
lutin是什么鬼
H_Blank
小兔子。
H_Blank
枢纽里的。
H_Blank
会变形。
L_Lillihammer
哦操哈哈哈
L_Lillihammer
它们有没有咬你的小脚趾
H_Blank
你最近越来越疯疯癫癫了。
H_Blank
不,它们没咬我的小脚趾。
L_Lillihammer
因为生活和周围的一切都让我精神振奋
H_Blank
Ibanez踩到了一只。
H_Blank
她说是不小心的。
L_Lillihammer
但其实不是
H_Blank
但其实不是。
H_Blank
哈哈哈
H_Blank
Scout也溜了出去,结果它们全都变成了Scout的样子。
L_Lillihammer
讲真,刚才有一会儿我差点忘了你的猫也叫Scout
L_Lillihammer
我脑子里的画面是一大堆Vivian Scout小兔子
H_Blank
笑死
H_Blank
每个都戴着个小帽子。
L_Lillihammer
没错
L_Lillihammer
你是怎么区分哪一个是你的猫的
H_Blank
我挨个叫了一遍,只有他不理我。
L_Lillihammer
哈哈哈哈哈
L_Lillihammer
我好想你
L_Lillihammer
的猫

6月7日
L_Lillihammer
兄弟你相信吗,这种事都他妈的有专门的练习
H_Blank
什么事
L_Lillihammer
练习,我操,这他妈简直是笑话
L_Lillihammer
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讨厌它
L_Lillihammer
走动时感觉真好
L_Lillihammer
还在吗?
H_Blank
当然。
H_Blank
我只是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L_Lillihammer
你不懂吗
L_Lillihammer
你真的不懂吗

6月29日
L_Lillihammer
好,科学时间到。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变得情绪化了,能测试一下我吗?
H_Blank
怎么测试?
L_Lillihammer
说点让我不安的东西来听听。
H_Blank
我弄坏了你的笔记本电脑。
L_Lillihammer
不,你没有
L_Lillihammer
我给它装了追踪器
L_Lillihammer
不要编故事,给我来点真家伙
H_Blank
好,这是你自找的。
H_Blank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那个都市传说吗?就是小女孩和狗的那个?
L_Lillihammer
啊我去
L_Lillihammer
为什么
L_Lillihammer
你这个混蛋
H_Blank
喂,我也一样很受伤啊 :(

7月5日
L_Lillihammer
感觉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H_Blank
太好了。
L_Lillihammer
终于不玩“啊你说什么?!?!”那套把戏了吗
H_Blank
那不是把戏,不过你说得没错。
H_Blank
你还要在那里待多久?
L_Lillihammer
到我准备好为止
H_Blank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
L_Lillihammer
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H_Blank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L_Lillihammer
对了,你平时几时睡觉?就随便问问
H_Blank
……

7月18日
H_Blank
Del Olmo走了。
L_Lillihammer
什么?为什么?
H_Blank
不知道。什么也没说就突然消失了。
H_Blank
我想他们可能派他去干什么超级机密的事了。
L_Lillihammer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H_Blank
因为每次我去问应该知道内情的人,他们说的不是不知道,而是类似“就算我知道,也不允许告诉你”这种套话,我立刻就看出他们真的知道。
L_Lillihammer
哦该死
L_Lillihammer
希望他快点回来。
L_Lillihammer
你们的地下堡垒现在少了很多亮色

7月26日
L_Lillihammer
你觉得我奇怪吗?
H_Blank
当然。
L_Lillihammer
<3
H_Blank
<3

8月1日
L_Lillihammer
已经过了这么多个月了。
H_Blank
还用你说?
L_Lillihammer
你知道,Blank博士,每一天,就算我没发消息,你也会给我发一条。
L_Lillihammer
你是不是被Eileen踢下床了?
H_Blank
操你,Li。
L_Lillihammer
想得美。

8月2日
L_Lillihammer
嘶
L_Lillihammer
喂混蛋
L_Lillihammer
你打呼好响

2002年
10月3日
根据Euler的解释,构造子可能为无意识的头脑提供了一份模因效应的认知地图。它们从前侧开始被摆放成栅格状。锥状子则以某种方式牵涉到有意识的视觉数据分析,需要被布置成倒置的分形——从分形宽阔的末端以较窄的形态起步,逐渐增宽并包围远处的分形起始点。他解释说,每一个粒子中都灌注了记忆。其中组合了解构的记忆强化剂——精神增强药物——和被赋予了交感回流的分子,使它们能携带由创造它们的模因学家用奇术定义的概念包裹。“但那种奇术是自动实施的。”
Lillian停下了添加最后几个锥状子的动作。“你说什么,自动实施的魔法?”
他点点头。“只要有足够的处理能力、陨铜晶核心和EVE供能,一台电脑就可以完成一些简单的仪式。”那几个奥秘术语的具体含义她不太清楚,但她知道他指的是奇术的固体和液体燃料。“我和Izaak很清楚,我们不太可能强求每一个密语术士同时还要学会控土术、控流术和控电术。我们提前做好了计划……不过他肯定想不到我们的机器现在都能做些什么——我是说,如果你知道怎么给它们编程的话。”
Lillian呻吟起来,放置了最后一颗微粒。她再次后退。“那么还剩下什么?你还没动绿色的那些沙子。”
“是的。”Euler把枯瘦的手指伸进那堆沙子里,在地上涂抹,制造出最后一批的颗粒。这些东西在地砖上留下了朱红色的污迹。“你来把它捡起来吧。”
它们在她的手上也留下了污迹。“这狗东西很粘人,是吧。”
“确实。它们是传导子;我们认为它们是起连接作用的粒子,就像语术中的语正子一样。它们把概念牵扯到一起,不过我们也没完全明白是怎么做到的。我们越是试图在摆放它们时讲究逻辑,它们产生的效果就越弱。”他耸耸肩。“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来艺术化诠释了。”
她凝视着旋转的沙和闪耀的颗粒,回想着哈里斯的带有牙膏勾边的巨大白牙,问道:“让我来重新诠释如何?”
他皱起眉头。“什么?”
“会不会你对其他粒子的功能的理解全错了,而这些就是线索?”她把第一抹传导子插入沙中,划了出去;它在分形的边缘留下一道凌乱的绿色痕迹。“如果这种模糊跟连接根本没有关系呢?”
“接着说。”
“Okorie,你能把分形转快点吗?”
另一个女人点点头,加快了搅动的频率。粒子的闪光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如果它其实是跟运动相关的呢?如果这些痕迹实际上代表的是……动态?运动模糊?如果被你们偷窃粒子的那些人使用它们的原本目的就是——激发大脑中负责学习运动的那一部分?”
Euler摇头。“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些学习的类型。”
“脑子就是按照它自己的法则运转的,你的偏见改变不了什么。”她指向被认为是“构造子”的东西,他的脸色阴沉起来。“这些栅格。如果它们代表的根本不是模因的结构呢?如果它们模拟的其实是结构本身的概念呢?”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她也说不清是出于沮丧还是迷惑。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吗?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它是你研究的出发点,Euler。语言。语言就是结构的象征。请慢点转。”Okorie照办了。“再想想锥状子……天啊,你们已经答对一半了!视锥。眼睛。视觉信息的双重编码,这就是我们之前说过的强化。”
“那么波动子呢?”他的声音非常微弱,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奔流的血液在冲击她的耳膜。
他的声音。我的血液的冲击。
“是声音,”她说。“它们根本不是弧线,Euler,它们是波形。”她又一次从分形下钻过去,再一次在锯齿状的边缘处抓住了剩余的传导子——她非常确定它很快就会被改名。完成了绘制工作后,她走回他们俩身边。
老人看上去很犹豫。“不论如何,这只是一种假设。”
“这是事实。”Lillian的手习惯性地叉到腰间。“它能解释这些东西所有我们已知的运作方式。”
“那么我们应该会发现这个模因以全副力量携带了所有信息。看看它吧,看你的假设是不是正确的。”
但就在这时,Okorie转过身来,那个分形——连带其中闪亮的珠宝,随之全都砸在了地上,变成一滩凌乱的散沙。
“你没事吧?”值得称赞的是,Euler立刻冲到了她身边,而不是跳出来指责她。
“我没事,”她说,尽管她听起来不像没事。她的声音像是身在梦中。“我刚刚……”她用力摇了摇头,然后吃惊地瞪着他。“我想我刚刚记住了一整本手册的内容?”

2001年
8月2日
年幼时,Harold Blank经常能自愿地醒来。少年时,他醒得不太情愿,但还没到绝望的程度。成年之后,他醒来时的状态几乎从来无法用任何中性或更好的词汇来形容。大多数时候,醒来是发生在他身上最糟糕的事,这还是把他在SCP基金会工作这个因素考虑在内之后得到的结论。
在一段朦胧梦境的结尾,他听见上方某处传来一阵温柔的低语。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并不……完全……认识它。
他猛然惊醒——对他来说已经是最佳的醒来方式——并意识到他的房间里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女朋友。而且哦天啊Eileen会杀了我的。
事实上,他根本没干过任何值得愧疚的事,事实上,他昨晚是趴在床垫上读着如今掉在地上的那本历史杂志睡着的,但这些事实立即让位于另一个事实,这里有一个怎么回事这是什么鬼情况?
这里有一个女人,就坐在他的床沿。她有珊瑚般的橙红色头发、绿柱石般的蓝眼睛、弯弯的眉毛、雀斑、羞涩的微笑和炫目的实验袍,她就是——他突然察觉到——他二十多年来最好的朋友。
2001年8月2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了个操。”
“我没说错吧?”她在床垫上弹动着身体,像是要让他快些醒来。他早就完全清醒了。“满分十分的话——”
“我给十分,”他说。他想要坐起来,但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胸部。这在他们之间本来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但现在……“绝对的十分,这真的有点难为情,天啊,L——”他停下来。“呃……”
“Lillian。Lillian S. Lillihammer。很高兴见到你!”她没有伸出手;她知道他更喜欢一醒来就去洗漱。
“那个‘S’现在是什么?”他还不习惯她变得如此……有活力。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充满警觉。她的头发和皮肤很干净;他能闻到肥皂味。她没有化妆,但她看上去容光焕发。“她”这个称呼来得如此轻松容易。
“和以前一样。‘Shelby’是个中性的名字。”她跳起身来,站在床尾。“接下来我该去吓谁?”
“Eileen。”他说出他女朋友的名字,仿佛这是一个能避免招致她怒火的符咒。“她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Lillian大笑起来。她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吗?听起来不一样了。那仍然是她,但听起来不一样了。仍然是那么沙哑,但更轻,更高,也更调皮,如果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实现的话。“她知道我也有钥匙。只是她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美。”
“你要去T台上转圈吗?”
她只是行了个屈膝礼,然后朝他比出中指。
Harry终于确定靠着床头板向上挪一点是安全的,因为她现在离他比较远了。他不知道女性版的Lillihammer会做出什么样的反社会行为来,但拔掉他的胸毛完全可能是选项之一。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前后摇晃着身体,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面带神秘的微笑。“你是去了19站,用了那块石头吗?还是做了手术?荷尔蒙疗法?现实扭曲?问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肯定不合适,我很抱歉,刚刚醒过来脑子不太清楚。”
她露齿而笑。她笑得就像她拥有了整个世界。“没错,想知道具体细节的话,就用最传统的那种方式来打听吧。”
“争取更高的安保权限等级?”
“请我吃饭。”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一瞬间他们都停止了言语。又是一瞬间过去了。然后是第三个瞬间。
“祝贺你。你干得很好。”他是认真的。
“是啊。”她真的转了一圈,像在舞台上一样。“我的下一个把戏会干得更好。”

2002年
10月3日
“我还以为没有作弊码呢。”
Lillian把背包甩到Euler的办公桌脚边,然后自己坐下了。
“可你却想用一个模因教会我一整本模因手册的内容?”
“我本来的打算是用那个模因教会你那本手册的一部分。”
Euler走向办公室的后侧,若是在地面上,这里应该会有一扇朝向外面世界的窗户。这里确实有一扇窗户,但它面对的只是一幅挂在壁龛中的街道夜景油画。
“我为了备课读完了它。我只想教会你……一节课的内容,顶多两节课。”
她瞪着他。“你是说……”
“是的。我是说——你是对的。它甚至根本不应该在Okorie身上生效,它是被定向给你的。真是惊人……”他显得有些失神。“我想这是一场惊人的成功。”
“你想,”她重复道。
“我们还需要进行复制研究,但你是对的,你是对的,你是对的!”他突然从办公桌边冲过来,血色重新回到了他苍白的脸上,他伸出一只手。“这就是我们期待已久的突破,而你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就破解了它。我就知道Bernie选择你是有原因的。”
她注视着他的手。“Bernie?你叫他Bernie?”
Euler的热情明显熄了火,他放下了手。
“这个选择又是怎么回事?选择来干什么?我只是一个模因学家,除了格外的美貌和智慧之外。”
Euler摇了摇头,轻轻倚靠在办公桌上。他再一次显得十分苍老,十分脆弱。“我说你是他的项目绝对不是夸大其词。他从你身上看到了巨大的潜力。我看过他的笔记了。”
她突然涌起了一阵怒火。“你动过他的东西?!”
“对!”他哀求般地望着她。“我是他的遗嘱执行人,就这样。因为他之于我……就像你之于他。在……某种意义上。某种意义。”他摇摇头。“并非完全如此。”
“这说不通。”她死死盯着他。“他没有提起过你。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
他点点头,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不,他不会提起的。”
“为什么?”
Euler走到办公桌边,停顿了片刻——像是在考虑着什么——然后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抽屉。
他拿出另一张装在相框里的照片,轻轻地,非常轻柔地,把它放在她面前。
“我不明白,”她说。“这是……”
突然间,她以为自己明白了。
“这是他女儿吗?”

“我现在看的这个是什么?”Del Olmo用戴着手套的手转动着那块漂亮的黄色宝石。
Euler的声音从头顶的扬声器传来:“根据财产清单,这是……橄榄色欧珀。你有什么变化吗?”
“什么?”
老人清了清嗓子。“《Reiki Rick的晶石与宝石大全》说:‘橄榄色欧珀有变化之力。它们能引导和重定向能量,激发变化——总是往好的方向变。持有者会超越自身,成为最好的自己。’你觉得自己有什么提升吗,Bernie?”
Del Olmo朝观察室方向耸耸肩。“我确实感觉有点轻快,但那个可能只是中午喝的百事可乐的效果。”
“好吧,呃,再盯着它看一会儿,然后把它装好,我们接着看下一块。”
今天将会是漫长的一天。Site-87的首席模因学家和他的明星学生之所以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是因为这些矿石收藏品——由某支MTF回收自一个英国庄园——不论从任何方面看,都是完全不活跃的,然而它们原本的主人一直狂热地坚称它们具有潜在的变形能力。第三代女男爵Alexis Detrick女士耗尽家财,从各种黑色与灰色的渠道购入了各种异常奇石,它们有的只是骗局,有的是基金会已知的异常。一场经由中间人与南非的钻石走私犯进行的交易出了岔子,引起了斯塔福德郡当局的注意,警方循着线索追查到了Detrick女士的祖宅“塔堡”,并找到了Detrick女士本人——却发现这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户籍上登记的唯一一个Alexis Detrick是一名男性。一份发至伦敦的调查申请被潜伏特工截获,于是警察失去了这个案子,并且被确保不会再对它有任何想念。
MTF Rho-43(“入室劫匪”)被派去调查此事,他们发现的只有一名病入膏肓的贵族和数百枚分门别类放好的石头。一种可行的推测认为,这些收藏品有某种模因效应,使Detrick女士坚信它们值得她为之挥霍可观的财产;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可行的推测能解释Detrick女士的存在本身。
最近的记录显示,与她同名的那个男人是这座庄园的合法继承人,但此人已经不知去向。就像很多贵族一样,Detrick家的人性格古怪,塔堡的结构也足够复杂,她的父母完全有可能在这里暗中生下并养大一个与哥哥同名的女孩,并且对家族之外的所有人彻底隐瞒此事。她的健康状况似乎在暗示这些豪门贵胄在紧闭的橡木大门后过着怎样的堕落生活:她全身到处是恶性增生物,双目几近失明,她不仅患有血友病,还有各种基因突变。Site-91(Rho-43本次行动的基地)的主诊医生说,她的状况看上去就像某人准备从头开始设计人体,中途对要造成什么样子改了两三次主意,却没有回头去确保所有细节都完全匹配。她现在还能活着是个奇迹,尽管这个奇迹估计不会持续太久;她同时还患有严重的焦虑症,严重到她无法忍受触碰自己裸露的皮肤。目前还不完全清楚这个不幸的女人究竟是受到某种严重伤害后以极为糟糕的方式愈合,还是暴露于什么异常元素毁灭了自己的心灵和肉体,因此处理她的藏品需要万全的防备。严禁皮肤与石头直接接触,必须进行彻底的辐射屏蔽和奇术分解,只有轮换人员和受过训练的专家才能最低程度地接触它们。
Bernarda Del Olmo就是这样一名专家。她很少有理由后悔如此,但现在她确实在后悔。
她脱下并丢弃了她的手套,换上一副新的,然后拿起下一块石头。她赞叹着它在灯光下的色彩与光泽。
“天啊,这一块真是漂亮。它叫什么?”
“红色碧玉,”Euler说。
“它能做什么?”
“你在开玩笑吧,”Lillian低声说。“是你发现了SCP-113?性转换石?”
“‘性转换石’,”他唾骂道。“Site-19的那帮一知半解的家伙,我能看得出为什么他们不愿叫它‘变性石’,但是我们总要为名字的特异性做出点牺牲。它不会转换你的性别认同。它转换的是你的生理性别。”
“所以那个女男爵……”
“……就是原来的男爵。一定是多次接触了那块石头,反复经历了变化。我们当时还不知道,但它有两种连带效应:如果你的性别认同与生理性别不符,它会把你的身体与性别认同相匹配。如果两者相符,那它就只是转换生理性别。但你不能再次转换,那样会带来危险的变异。”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对这种效应感到好奇,还是只想撤销它——因为这肯定不是他想要的——但事情没有如他所愿。”
“那为什么……”她停了下来。“等等。我还没完全明白。你是说Bernie也是……”
“是的。”
“手套上有裂口?”
“显微镜下才看得到,但确实有。石头透过乳胶接触到了皮肤,给Bernie的手带来了严重的烧伤。”
她摇了摇头。“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我想也是。”他的脸皱成了一团。“一开始我们害怕男爵身上发生的事也会发生在Bernie身上。但他们的改变是不同的;Detrick无法忍受变化后的自己,最终永久陷入了焦虑状态,因为他本来不是一个女人。”
“那Bernie呢?”
Euler显然在斟酌着回答。“我想给我的不理解找到借口。我想说那是在一个不同的时代。但是……”他羞愧地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曾经和阿尔弗雷德·金赛4共事过,在五十年代那会。还以为我能更明白些呢。”
她凝视着那张照片。
“更明白什么?”

Euler站在病房门外,等待医生走出来。当她终于出现时,她看上去显得颇为困惑。“想进去的话可以进去了,先生。麻醉效果还要几个小时才会消退。”
他摇了摇头。“告诉我她发生了什么变化。”
医生抬起眉毛,耸了耸肩,然后半是凭记忆半是参照记录板的内容开始陈述。“从骨骼开始说起吧。对象的身高增加了五英寸5。骨骼质量和密度明显增加。头骨扩大,密度降低,眉骨向前凸出,颈部增粗,骨盆变窄,胸廓与躯干缩短。股骨不再向内侧倾斜,手臂与腿的整体长度出现与身高增长非等比例的增加。面部骨骼略有收窄,颈部软骨增多——形成明显的喉结——下巴也变得更宽。食指与无名指的长度比值反转。胸部明显缩小。”
Euler张开了嘴,但这长篇大论还没完。
“较软的组织方面,大脑质量略有增加,肌肉质量在体重中的占比从上次体检结果的百分之三十左右上升到了超过百分之四十,肌肉平衡点从腰部以下转移到腰部以上,女性生殖器官被转换为男性——”
“给我等一下,”Euler抗议道。
“——相应器官的尺寸被转换为与男性平均数值完全相等。”医生的叙述丝毫没有停顿。“体毛显著增多。从昏迷时的呓语来看音调有所下降。整体色素沉着略有加深。头发长度减短。还不止这些,不过你差不多也该明白了。”
他不能算明白了。他的脑袋晕乎乎的,迷失在各种细节之中。这么多内容一时很难接受。“简单点说?”
“简单点说,就是两件事。第一:如果不加以麻醉的话,对象的全身现在应该会承受剧烈的疼痛,我了解到这些变化不是瞬间发生的,而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活着挺过这种变化需要非凡的力量,而这些变化哪怕只是实现极小的一部分都会需要异常到离谱的柔韧性。第二:对象现在生理上——直到染色体层面,都与人类男性无异,如果事先没有被告知的话,我会认为他就是一名男性。”
“但是心理上呢?还是……她吗?”
“那要等他醒了我们才能知道,先生,但是考虑到就连脑子本身都……”
他不想听,于是他走向远处,直到听不见为止。

6月12日
Del Olmo现在走路的样子让Euler感到心痛,就好像她他忘记了她他的四肢该如何运行。她他屈着腿,显然在极为小心地让她他的两腿保持分开,因为过去她他并不需要如此,而且她他显然不习惯她他四肢的长度,和她他关节弯曲的角度。身高的变化也让她他晕头转向;她他已经好几次撞到了头,而她他新近升高的视角无疑也是她他步履蹒跚的原因之一。简而言之,适应这种变化对她他来说是非常艰难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他,看上去如此快乐呢?
在这种时刻,Euler通常会把手搭在他的学生的肩上。因为他是长者,他很有同情心,但最重要的是,因为他被允许这样做——他一辈子见过太多动手动脚的学者,所以他给自己立了个规矩,在人际交往中决不率先与对方身体接触。而Bernie则是个喜欢拥抱的人,所以他没有等上太久。
他不敢触碰那更宽、更有骨骼感的肩膀。现在还不能。
“会诊怎么样了?”他极力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问道。他一定要坚强,为了……他的朋友。
Del Olmo耸耸肩,费力地坐到Euler的办公桌边。他的腿似乎不怎么听他使唤。“没怎么样。他们认为他们对此做不了什么,我告诉他们别费那个劲了。”
Euler眨了眨眼。“什么?你……为什么?”
Del Olmo深深呼吸。“因为我认为这块石头选中我并非偶然,Arik。我认为它感受到了……我的暗示。”
Euler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Del Olmo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条牛仔裤很不合身,因为他是临时从朋友处借来的。“‘红色碧玉’,”他念道,“‘使人身心强健,又使人丰饶——即生殖力旺盛。’谢天谢地他们还附带了解释,是吧?如果只留下‘丰饶’两个字还真不见得看得懂。总之,‘它会赐予你生命力,热情,甚至激情;它能增强性欲,给身体带来平衡。它将你的激情化作潜力;帮助你认清真正的自己。’”他把纸再次揉成一团,扔进了Euler的废纸篓里。“换句话说,它能让外表与内在相匹配。”
“我还是不明白。首先,你在引用那些晶体学的胡扯,说得好像它是真正的科学一样——就算是超常科学都比它有现实基础。但更重要的是……什么叫‘让外表与内在相匹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Arik,我平时穿什么衣服?”
他吃了一惊,困惑让他有些畏缩。“什么?”
“我平时穿什么衣服?我的衣柜里都有些什么?”
Euler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Del Olmo身体前倾,抚平自己的衬衫。他最初触摸那块石头时穿的就是这件衬衫。“男人会注意到女人的穿着,即使是中年男人。”
“你知道,我有点不止中年了,”Euler试图拖延。
“但你还是注意到了。我穿什么?”
他叹了口气。“衬衫,西裤。”
“没错。带褶边吗?”
“我不记得有见过。”
“吊带背心呢?抹胸呢?”
“这是个科研场所,不是夜店!”
“在实验袍下我们想穿什么就穿什么,Arik,特别是在斯洛斯皮特,O5只有在他们的车队迷失方向时才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既然我说出来了,这种事以后就有可能发生了。”Del Olmo没有因为自己的笑话露出笑容;这种幽默只是他的本能。“那么裙子呢?你记得我有裙子吗?”
Euler再次摇头。“我完全不记得见过这种东西。”
“耳环呢?手镯呢?随便哪种穿环?香水?发带?包包?粉色的东西?头上的花?口红?眼线?眼影?腮红?随便什么化妆品?高跟鞋?项链?任何出于我主观意愿的女性化视觉标志?有没有?”
“做女人和这些浅表的东西一点关系也没有!”Euler厉声说。他几乎是在吼叫;此前他从未吼过Del Olmo。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没错。没错!”Del Olmo拍了一下手,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然后哆嗦了一下。显然它们现在仍然在痛。“性别不是这么肤浅的东西,它不仅仅是外表。但是这却是我们在亲密关系之外的地方表达它的方式。而我却没有。完全没有。从来没有。在我看来,这种事只有两种可能的原因:我懒得费心,或者这样做其实会让我困扰。你知道该怎么确定是哪一个吗?”
Euler无言地摇摇头。
“你只要听我怎么说,Arik。你录用我是因为你认为我知道自己是谁,是干什么的,也能够用同样的方式去理解其他人。我想我已经证明了你是对的。为什么现在你却质疑起自己来了?为什么在关于我自己的话题上,你却不信任我?”
“你的脑子变大了——”
“百分之十,是的,没错。你应该知道,这百分之十并不会影响人的认知,不是吗?它只是造成了物理上的改变,而无关功能吧?这是一种没有差异的区别,就像生来像男人的男人和不像的男人之间的区别。你是不是以为如果我的脑子没坏掉,我现在就该抓狂了?那我可不会。”他看上去仍然痛苦,但现在换成了另一种痛苦。“你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远不如我,即使你的脑子根本没有改变。”
一阵沉默。
“但我要怎么相信你?”Euler终于开口问道。“我怎么能确定这真的是你?”
Del Olmo先前的愉快已经彻底消失。“我没有变,Arik。你不是在要求我复原一个事实,你是在要求我生活在编造的故事里。你编造的故事。我曾经这样做过。那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停止这样做,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确实停止了,而且我不想再重新开始。我不会为你而改变……如果你希望我这样做的话,那么……我想你也不是我所认为的那个人。”
她小心地打量着跌坐在Del Olmo舒适的专用座椅上的那位悲伤的老人。实验成功的喜悦已经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病态的麻木。
“你当然也不是我所认为的那个人。”她说。
他点点头。“我更老,也更愚蠢。”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有抬头,但他也没有说话。
“你来这里不是因为对这里有什么责任感。你不是来看自己过去生活过的地方,也不是来和老朋友们打招呼的。”
“反正他们大多都不在了,”他咕哝道。“在我们的工作造成了这么多祸害之后,我怀疑Ilse也不会愿意见我了。我们给了他们犁头,他们却用它打造了刀剑。”
“你来这里是为了他。”她指着照片上神采奕奕的年轻研究员。“你想通过完成他未完成的工作,来向他赔罪。”
他哀怨地点点头。“你知不知道,”他问,“脑回路开始固化是怎样一种感觉?在自己的思维中看见的前路越来越少,眼看着自己变得……失去活力,失去创造力,不再接受新的想法?无法认清自己,甚至不相信自己曾经认清过?”
她点点头。“是啊,是啊,我可以想象出很多这样的事。”
他终于抬起了头,眼中含着泪水。“千万别让自己变老,Lillian。特别是最要紧的地方。”他敲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你并不老。”
她让这句话在空气中停留了一会儿。
“不存在年老的科学家,Euler。老人不愿学习新的东西。老人不愿尝试新的可能性,也不愿挑战既有的规则。他们从复杂的事物中抽身,撤回舒适区里。他们否定一切他们不认识的东西。而且他们永远,永远,不会反思。他们当然不会考虑自己是否辜负了自己晚年遇上的某个古怪的新人。他们会把古怪本身视为过失——别人的过失。”
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他当然会有这种东西——擦了擦眼睛。“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当然想明白了。我……”
他抓住夹克的一侧袖口,几乎要把它拽下来,然后突然又松开了手。
“我不是那样的人,也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的所作所为让他离开了我,让他一路逃到了这里,为了……为了躲避我。我早该明白,后来我还是明白了。但已经太晚了。”
“对他来说,没错,已经太晚了。”
Euler用手帕捂住脸,开始静静地哭泣。
“但对我还不晚。”
她从桌边站起来,非常谨慎地考虑了片刻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留下他独自沉浸在悔恨之中。

2000年
3月5日
“这是什么地方?”Lillihammer问,Rydderech回答道:
“我为自己建造的记忆监狱。”
他们穿过这座技术堡垒的外墙,进入一条橙色的走廊,实验室的门窗排布在走廊两侧,内部装满了古旧的设备。“这是真的吗?”这个问题完全不着边际,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可问。
“别问我什么是真的,”老人说。他的脸憔悴而凹陷。“你的猜测比我的要强上太多太多。我可以告诉你,可能是我让它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能是一点点逐渐完成的,可以肯定既是有意又是无意中完成的,时间上大概花了……呃,这个我真的没法告诉你。”他摇摇头。“可以这么说,如果它是真的,那就是我把它变成这样的。”
“你是个现实扭曲者。”这根本不用问。
“没错。老天,他们还没找到更合适的词来称呼这个吗?都已经有,啊……唉,我不知道有多久,但肯定已经够久的了。”他们绕过一个拐角,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他们现在在一个相对现代化的设施里,这是一座宽敞的工厂,到处是发亮的巨大贮液罐。阳光透过头顶的窗户照射下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就像这里所有其他的东西一样。
“本质促动,”Lillihammer说。“那个词是本质促动。”
孩子气的快乐表情突然点亮了老人的面孔。“哦,是的,这很合适。本质促动。非常科学。我发现你在回避告诉我今年是哪一年。”
她耸耸肩。“你想知道吗?”
“不,我不想。我不能把注意力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细节上,至少现在不行。”他加快了脚步,足音在混凝土墙壁间回荡。
“你在地下被困了多久对你没意义吗?”
“是的。自从1997年4月1日之后,所有的时刻对我都失去了意义。”他突然停了下来,他们站在——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一间豪华的维多利亚式客厅里。然后这一瞬过去了,他们又回到了工厂。
“愚人节?”Lillihammer当然觉得这是某种恶作剧。
Rydderech像是陷入了沉思。“我们就是相爱的愚人,直到最后都是。我每天都会想他。有的时候我能看见他。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在上面跟我说话……”他的语调变得酸楚起来。“……但那其实是你们的人,当然了,他已经不在了,大多数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命运对老年人的爱情是如此冷漠。”
“Vivian Scout。”当然了。“Vivian Scout死于97年4月1日。”
“那天是他一百一十二岁生日。我能感觉到,你知道的。只要我集中精神……”Rydderech真的集中起精神来,他们再一次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休伦湖的岸边,远处渐暗的灯光下有一张长椅,三个男人(还是只有两个?)坐在上面——然后他们又回到了地下。“我就仍然能感觉到。”
Lillihammer不知道闭上眼睛能不能更容易适应这些变换,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向前迈步的双脚上。“你是怎么会到这下面来的?”
“我说过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信任我自己,也不相信我对他们是安全的。我会成为Vivian的负担或是威胁,所以我离开了。”
他抿紧嘴唇。
“我不该那样做的。”
“为什么不?”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神志清醒,自从……”他轻轻摆了摆手;这几乎是——但又不完全是——一种求助的表态。他看上去是个自尊心很强的老人。
“自从你来到这下面起。”
“是的。跟你对话的这个人,从1970年代起就没说过一句心智正常的话……假如现在已经不是1970年代的话。”
“我们刚刚还说到了1997年的事呢,”Lillihammer提醒他。现在他们周围的环境变得熟悉了一些,像是现今的AAF-A的仿制品,也像过去某个时期的AAF-A,和先前一样,这里到处是旧式的设备。
“亲爱的女士,改天我可以跟你谈谈今后四分之一个世纪里发生的事,而且绝对准确无误。明天给我发消息吧,我会告诉你2022年你在干什么——如果你有这个胆量的话。如果你仍然活着的话。”
亲爱的女士。品味这句话花了一段时间。“你是说明天,还是2022年?”
他赞同地点着头。“都是。”
由于惊奇和恐惧和刚刚发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她差一点忘了提出她的问题。但是像她这样的人,不可能把一件事忘记太久。“好吧。那个,你为什么会失踪?66年那会?”
他的目光一直像在看着远方,但在他思考时又变得更远了。“我来这里是为了丧失自我,我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我来这里是为了瓦解我自己。”
他们穿过一连串舒适的小房间。其中有一间是卧室;Vivian Scout的帽子放在床垫上。
“我不明白,”她说。这是一句针对眼前一切的通用声明。
“我犯了错误,这让我付出了人性作为代价。一天接着一天,一个原子接着一个原子,我的工作改变了我自己。”他注视着她。“不要让你的工作改变你。你要成为改变本身。”
“但它是怎么改变了你?你是怎么从指挥一个站点变成躲在站点地下的?”
他圆钝的五官上掠过一丝反对的表情。“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它也发生在你们所有人身上;我听见了那些爆炸,感受到它击溃了空间和时间。”他望着天花板,天花板消失了。各色光芒在天空中爆裂,像是发了疯的北极光。“我们接触了众神,你和我,和他,还有她,还有他,还有她,还有他,还有……啊,连他也算……连他也算,上帝保佑他。”他窃笑起来,沉思的神色却并未消退。
“你是说……你遭遇了一场事故。我们也一样。”她从来不喜欢文学解析,但是在紧要关头总是能解析得很好。
他的脑袋沿着对角线晃动,既像点头又像摇头。“既是又不是,而且不止一场事故。我在不断犯错中造就了一番事业,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的错误也造就了我,我毁灭世界只需要一个想法……或者事后的考虑……有时甚至是欠考虑。”他每说一句,他们就会切换到一个不同的空间:先是一间深褐色的宿舍,然后是一个室内游泳池——刺鼻的氯气扑面而来——再然后是一间小公寓,两个男人正在厨房的桌边共享一份饮料。她觉得她认出了他们,但他们很快就消失了,工厂再次出现。“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改变已经开始,我无法阻止它,但我不想改变……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我在这条狭缝里创造了我的世界,与我过去的生活只靠一条极细的生命线互相连接。我从我自己手中拯救了他们。我来到下界之主的领域,给了我自己一项任务。我用自己的双……”他笑起来。“不,是骄傲,建造了这个地方。不对,我不能把这些完全归功于我自己,但我确实在它身上花了很多时间。”
他们现在在攀越龙门架,它的一侧是波纹状的钢板,另一侧是空无一物的空洞。她没有朝下看。
“你打算用它来干什么呢?”她小声问道。
“哦,你会知道的。但暂时还不会。这对你现今的抗争不会有帮助,也不会有妨碍。”他的眼睛再次失去焦点。“不,这是为了终局而建。”

2002年
10月3日
Harry那张傻乎乎的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神情,她简直想抠掉他的眼珠。至少等我解释完了再假装懂了啊。
她开始解释。“听说过凯斯勒效应吗?”她知道他肯定没听说过。她继续解释。“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于1956年。第一颗真正为世人所知的人造卫星则发射于57年,那一年还有另三颗卫星升空。58年有28颗。67年是个大年份——”
“加拿大联邦化一百周年!”他拍着手打断了她。
“——我说的是卫星。”她瞪了他一眼。“总共一百四十三颗。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发射了成千上万的卫星上天,Harry,它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仍然留在上边,绕着地球完蛋——不,我是说旋转。每一颗新发射的卫星成为最后一颗突破大气层的人造天体的几率都在不断增大。”
“为什么?”
“因为轨道上有那么多悬浮的东西,它们会开始互相撞击,连锁反应在整个系统中扩散,酿成的恶果最终会把你彻底围住,使你无法通行。其他人留下的屎堆积成一面冲不破的墙。把你困在原地。永远。你永远无法突破它,你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场狗屎风暴里,直到生命告终。”
他咧嘴笑了起来。“真是个巧妙的比喻!那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扩展轨道,或者放弃卫星。”
他们回头看着地球,互相碰撞的太空垃圾像闪耀的万花筒般环绕着它。曾一度是他们家园的地方瞬间就被一层金属碎片的外壳彻底包裹。
“或者,”他说,“你也可以别再当一个自私的婊——”

她醒了过来。

2000年
3月5日
“你还是没有解释你为什么不能待在站点里。”
Rydderech伸手抚摸他稀疏的头发;它们几乎没有动。“我想让他们记住我。我想让他们痛惜我的离去,而不是……不是期盼它。我离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去。以完整的、全新的姿态。回到我原先的生活。”他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只搭了一小会。“等属于你的那个时刻到来时,你就会懂的。”
她摇了摇头。“我可不会去你去的地方。”
他微笑起来。“当然。”
她绕到他身前,他们都停下了脚步。“好吧,其实我讨厌扮演提前揭底的角色,我也不是不喜欢你在这里搞的这种神神道道的猜不透的氛围,但是我想问:如果你大多数时候都神志不清,为什么今天你这么清醒?”
“因为我被告知我必须如此。”他拍了拍空空的胸袋。“我为这个时刻保留了一支维持清醒的注射剂,我为此付出了一次最终重聚的代价……不过这与你无关。这不是你的问题。”他快速地眨了几次眼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可以这样说,我们共度了这一刻,但我们将不会再有共度的时刻。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会,而我衡量时间的标准比你要宽大得多。”
她纠结着是要了解他到底知道什么,还是要解决谜团。她立刻选择了通向后者最快捷的道路;毕竟,这是她来这里的本来目的。“你是怎么和站点联络的?”
他直指上方,他们又一次站在了裂谷中,钢铁在头顶远处运转。“我把我要说的话编织进藤蔓里,你们也编织你们的交给我。我真的没办法不说得这么诗意。”他微微一笑。“我属于我的那个时代,而我的时代是很久很久以前。”
她不需要他多加解释;她已经明白了。站点的奇术护罩的下方有一束光缆;她在图表里看见过它,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它是早期洞穴开拓期间弃用的照明设备。一想到她和Rydderech一直都是通过它在互相接触,一想到他们的对话一直在被别的什么人任意歪曲……
……没错。令人振奋的部分到此为止了。“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事?”
他们突然来到了一道无光的深渊里。远处有齿轮的碾压声和微弱的脚步声,每个角落里都有黑色狭长瞳孔的黄眼睛在窥视。
Rydderech几乎毫不在意。“七件事,因为你是七人中的一人。有一件你已经知道了,等你离开这里后,还会对它有更深的理解,但我还是要向你说出它的真相:你知道自己是谁,Lillihammer小姐,你一直都知道,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否定这一点。你不可以迷失自我——你绝对不能迷失。在我们帷幕之下的黑暗中,你是一颗高悬的星星。不要为自己的闪耀感到害怕。照亮他们所有人吧,照亮蒙昧的大多数。帮帮他们吧。”
那些眼睛越来越接近了,机械的轰鸣也越来越响。她不知该对他刚才的话作何感想,但她知道自己将永远不会忘记它,这样他们仍然能继续前进。“另外六件呢?”
Rydderech的声音没有被渐强的喧闹打断。“我不能向现在的你解释,因为那是未来的你们才需要了解的东西。但你会需要知道下面这些;一场变化就要来了,然后是又一场,又一场,又一场,接下来又一场,然后还有一场。最糟糕的事会发生,然后再次发生,然后再一次。只有你能帮助我们挺过难关。所以请记住:今天,我就在这里。只有今天,但永远是今天。”
“我不懂。”她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今天永远只会来一次。”
Rydderech伤感地笑了。“哦,要是那样该有多方便。”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向上一拉……
……她在AAF-A冰冷的荧光灯下,身后是楼梯间黑暗的出口。

2002年
10月4日
Lillian进门的时候,Harry坐在Bradbury房间的沙发上,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微缩胶卷。他看上去糟糕透顶,而且他睡着了。
“你看上去糟糕透顶,”她说,她坐到了他身边,倚靠在他厚实的胸口。
他眨了眨眼,醒了过来。“谢谢关心。嗨。什么?”他又眨眨眼。“你还好吧?”
他看上去真的糟糕透顶。干净倒是很干净——他大概用过Bradbury的浴室,因为她反正用不了——但他平日因为担忧和不准时睡觉而永远挂着的眼袋竟然还能变得更深。
“我承认,领受拯救S&C的嘉奖真是够受的,但向崇拜我的粉丝们挥手微笑是我的义务嘛。”她交叉双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我告诫自己:‘嘿,别忘了在你成名的路上帮过你的小人物。’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
“我明白了。”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你不太好。”
他试图与她对视,但她避开了眼神。
“来吧,Lil。陪我一起当一会不擅长说反话的人吧。”
“不要,”她说,她的目光集中在天花板的瓷砖上。
“你不是唯一一个被这些事搞得很惨的人。人人都受到了某种打击。”
“人人都可以想怎么哭就怎么哭。但我要继续走下去。”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可是你现在在这里,坐在沙发上不动。”
“我说的是精神意义上的走下去。”
他微微一笑。“我原本不确定你到底会不会来。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的?”
她深蓝色的眼睛突然盯住了他。“我刚刚梦见了你。”
“正经点。”
她拍了一下他的后脑。“我梦见我试图跟你解释为什么我需要一个人独处,而你打断我,讲了个笑话,我知道那是真正的你确实会说的那种笑话,然后我发觉你他妈的已经生活在我的脑子里了,这真的毫无意义。我才不要浪费脑子的空间来运行一个虚拟的Harry,因为真正的你不论何时都在我眼前晃悠,你明白吧?”
他点点头。“那笑话说了什么?”
“我提到了1967年——”
“67年世博会。联邦化百年纪念。”
她哼了一声。“妈的死宅。”
“你当时在解释什么呢?”
“凯斯勒效应。”她打了个哈欠。“那是——”
“哦,我听说过那个。太空垃圾什么的。”
她瞪着他。
“真想不到,《打砖块》骨灰玩家竟然害怕去撞碎黑暗中的几块砖。”
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放弃了抵抗,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们像在玩人体俄罗斯方块一样调整了一会姿势,直到两人都坐得很舒服为止,他看着自己此生的挚爱在床上微弱地呼吸,而他最好的朋友在他耳边发出了鼾声。
这并非完美,但对于现在来说已经够好了。

10月5日
Euler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过办公室,所以她最终还是放下架子,去敲了门。
“门没锁。”
她转动门把手,走进房间。老人已经在房间里增添了一些更具个人色彩的物品:好几个新的相框,一张是Okorie祖父,一张是Vivian Scout和Wynn Rydderech——她怀疑他会不会从她的脸色看出她在回想那次深渊之旅——还有一张Del Olmo在2001年的M&C培训中的照片。Lillian指着最后这张照片。“你给我看过的那一张呢?”
他摇摇头。“他应该以自己真正的样貌被记住,你说呢?”
她点点头,然后坐下了。“我们都应当有此荣幸。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记住你?”
“我想他们不会。”他把手交叠着放在桌上。“我会成为课本里、或者封面上的一个名字——直到我的理论太过老旧,不能再支持工作顺利进行,到那时我就会被彻底遗忘。我们这个行业就是这样。你知道的。”
她没法不同意。“我认命了。怎么啦?”
他在微笑。“我想他们应该不会遗忘你,Lillian。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有前途的模因学家。”
她礼貌地选择不对此加以讽刺。“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着迷,Bernie也是这样子。你没有培训过其他的人吗?那应该不可能,我知道你肯定有。”
“当然有。失去Izaak让我学到了一个教训,那就是工作中不能只有一个故障点6。能够靠在许多人的肩膀上休息是非常重要的。”他显得有些伤感,但仍然不失愉悦。“我在87站留下了许多优秀的学生,他们有一天也会成为你的同事;等这里的情况安定下来了,也许我也会回去看他们,让他们准备好迎接你带来的冲击。”他的嘴角翘得更高了。
“如果团队合作如此重要,那Lillian Lillihammer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他露齿而笑,笑容真的非常灿烂,他回答道:“你不是故障点,而是闪光点。也许总有一天,你的光芒会比我们所有人都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