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從前,有一個大約五歲半的小男孩。他有一雙明亮的藍眼睛還有一頭閃亮的金髮,臉上有淡淡的雀斑,他的門牙略為突出於下唇之上,就好像他展露完甜蜜的微笑之後,門牙還沒有回到他的嘴裡似的。他的笑容使他的眼角微微起皺,左臉頰上出現一個大酒窩,右臉頰上出現一個小酒窩。
他是你所見過最惡劣的男孩。他不只粗魯或自私或令人不快 (他確實是),也不只是一點也不在乎他人的感受 (他確實沒有) 或用盡全力去惹惱他人 (他確實如此做);這暴牙小男孩十足地厭惡人類。他痛恨其他人──不論他們是誰──他還會費勁心思去傷害他人。他享受著這樣做時的每分每秒。
只有一件事困擾著那位暴牙男孩。如果他這麼刻薄,為什麼遇到他的人都認為他很好呢?這讓他非常擔心,以至於他整天都在想著這件事,而在晚上,他輾轉反側,想得無法入眠。這在早上 (當他把裝滿尿的水球黏在他沉睡中的父親的額頭上時),在午餐時間 (當他把一把紙片泡在酒中,點燃,然後丟向他姐姐的小貓時) 還有晚餐後 (當他在房間的窗戶上倒著刻下一些冒犯性字眼,以便讓路人可以閱讀時) 都困擾著他的心思。有一天,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出發去尋找答案,他只帶了一條捲起的手帕,裡面塞滿了麵包捲和他母親錢包裡的一疊現金。
他走了好幾英里,想找人問話。終於,他見到一棟龐大的灰色混凝土公寓樓,低矮又骯髒,黑暗的通道通向幾扇看上去不起眼的門。暴牙男孩敲敲了他來到的第一扇門,然後一位駝背的乾癟老人,穿著背心與棕色長褲應門。
「嘿,老傢伙!」男孩大喊。
男人以虛弱的氣喘聲回答「我能幫你什麼嗎,小……傢……伙?」
「你認為我很乖嗎?」
「我想……啊……我想是的。」
「為什麼?」
「為……什……麼,你讓我想起我兒子還是小男孩的時候。當然,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在他過……世之前。他是你……一……一樣的可愛小伙。」
「這不可能是大家都認為我很乖的原因,你這老山羊!不是所有人都死了兒子──蠢蛋。總之,你好臭!我很高興你兒子死了!」
然後暴牙男孩跑出大樓,按下了火災警報。老人在昏暗的門口喘著粗氣,一滴淚珠從飽經風霜的臉頰滑落。
男孩一直跑到他喘不過氣。突然,他看見一片小小的鬱金香花田在溫暖的夏日微風中搖曳。
「嘿,笨蛋鬱金香!」暴牙男孩大吼。
「我們能幫你什麼忙?」鬱金香們回答。
「我需要一位聰明人。你們知道有誰是嗎?」
「嗯,我們不太能四處走走,但是我們見過那個大廣告牌。」 鬱金香們揮了揮頭指向路旁的海報,上面有一個外表嚴肅的女人。「她是精神科醫師,精神科醫師總是非常聰明。」
「我知道!」 男孩說,然後踐踏整片花田,把鬱金香踢出土壤,又在它們上面跳了跳。
走了又一段很長的路之後,這個暴牙男孩闖進了精神科醫師的辦公室。她坐在一張桃花心木桌子後面,透過眼鏡看著她的病人。
「……所以,從那時起,我對社交場合就完全沒有信心了。」
「喔,哭哭喔,」暴牙男孩說。「為什麼你不直接去自殺就好呢?」
「嘿!」病人震驚地轉過身。「你為什麼……」
「閉嘴,瘋子,」男孩說,然後對他吐了口水。男孩轉向精神科醫師問:「妳聰明嗎?」
她和善地回頭看著他。「嗯,我畢業時的學位榮譽是極……」
「隨便啦。我有一個問題,我需要聰明的人來解決。」
「我想我可以猜到。你想知道為什麼你有這麼糟糕的行為,不是嗎?好吧,首先讓我們談談你的父母。」
「不是這個問題,妳這蠢屄!我想知道為什麼遇見我的每個人都認為我會是好孩子,而實際上我並不是。」 然後他跑到精神科醫師旁,踢了她的小腿前側,翻倒一個書櫃,然後衝出了門口。
暴牙男孩直到抵達樹林才停了下來。如果人類幫不上忙,那也許動物可以。他問了鹿,但他們一聽到他的聲音就跑走了,所以他決定要告訴狼群說鹿在什麼地方。他向狼求助,但他們只用嚎叫唱著關於愛情、白雪與月亮的愚蠢歌曲。所以男孩決定要騙狼群去錯誤的地方找鹿。動物竟然像人一樣沒用。真是絕望。
最終,正當這個暴牙男孩準備放棄時,他偶然來到了一塊陽光普照的林間空地,波光粼粼的小溪從其中潺潺流過。一頭毛皮蓬亂的老熊背靠在布滿青苔的樹幹上,沉思著這個世界。
「不好意思,熊先生。」暴牙男孩說。
「我能為您提供什麼幫助?」 熊以深沉而充滿智慧的聲音問。
「我問過了所有人,但沒有人可以幫助我。我一直對每個人都很刻薄和糟糕,我喜歡這樣。但是我遇到的每個人都認為我是個好男孩。你知道為什麼嗎?」
熊睿智地點了頭。「這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好吧,而且我不確定我的回答會不會讓你滿意。因為沒有任何理由讓人們認為你會是好孩子。他們只是假設你會是。人們喜歡將遇到的所有新事物放入盒子中,因此他們就可以假裝盒子中的所有東西在本質上都是相同的。這是因為人們害怕不同的事物,藉由假設並使用小盒子,人們便可以假裝自己有能力理解世界,而不用面對『知道自己不可能理解任何事物』的恐懼。」
「喔,」暴牙男孩說。
「舉例來說,」熊說,「人們還認為,僅僅因為童話動物是擬人化的,他們就不再是動物。」然後他把暴牙男孩吃個精光,撕開他的肉,啃咬他的骨頭。
然後,熊舔了舔鼻子上仍然溫暖的血液,直直看向螢幕外,用深棕色的眼睛和你對視,開口向你說話。「當然,我不確定這是不是那個小男孩對童話動物做出的假設。畢竟,他不知道自己在童話故事裡。我想我是在顛覆你作為讀者所抱持的期望,而不是他作為角色所抱持的期望。」
熊進一步地考慮了一下下,挪動著碩大的身軀,然後又抬頭看向你。「不過,即便如此,那也可能沒有真正代表著現在的狀況。因為我也是角色,我不可能在事前知道你的期望。從某種方面來說,我們其實是在討論作者對於『你可能抱持的期望』的假設,所以若是你預期我會吃掉暴牙男孩,那你就顛覆了作者的假設,情況恰恰相反。」
一縷粉紅色的口水從熊張開的嘴巴中滴落。「現在,如果我真的想挑戰關於虛構角色的假設,包括你的和作者的,我可以直接從你正在看的螢幕中爬出來,然後襲擊你。你撕裂的皮膚,你的骨頭被我的熊掌打斷發出的喀啦聲,還有我的牙齒咬入你溫暖而甜美的肉的感覺。」
熊打了個嗝,你幾乎能聞到生肉的惡臭味。「不過,當然,我才剛吃過。但是,如果你稍後想要回到這一段,請自便。我相當有空。」
熊對你眨眨眼,躺在涼爽的青苔上,轉身看著溪流在斑駁的午後陽光下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