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
他眼中只有黃色。
土地是黃色的,空氣是黃色的,房屋是黃色的,衣服是黃色的。
只有一抹紅彩突兀地劃破這張純黃的畫布。
他低頭看著顏料的來源,紅色正從他的腹部湧出,仿佛要將這黃色的世界改寫一般向四處蔓延。
「啊,到此為止了吧。」他甚麼都沒說,而是靜靜地理解了現況。
他知道自己多的是機會阻止這樣的結局,但奇妙的是他心中一絲後悔的意思都沒有。
基金會即將解散的消息早就在員工間流傳許久,但實際聽到公告還是讓Edge有種胃被打了一拳的感受。
但有甚麼辦法呢?世上已不存在異常,主角不存在的派對不能永遠開下去。
各國政府一開始對異常消失後的基金會有些戒備,他們擔心失去異常威脅的基金會會利用手上的力量轉向獲取權力。真是可笑,Edge心想,如果有意願的話基金會早就能統治世界了。我們是世界的守護者、是人類忠實的僕人而非主人。
在基金會知會各國政府自己即將解編後,就變了完全另一個景色。
以五大常任理事國為首的各國政府開始互相周旋該如何分配基金會留下的資源:就算沒了異常,基金會的非異常技術也是領先外界數世代的,誰都不想讓這樣的技術破壞現在國家間的平衡。
當然,對Edge這樣的特工而言,政治的事情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
大部分人都依據職位被給予了一份頗豐腴的退職金,這大概是O5最後的良心吧。錢沒有多到可以讓人揮霍過下半輩子,但也是能夠安心尋求轉職不用擔心在找到工作前就先餓死的量。
但問題是要轉職去哪?
對研究員而言這問題不困難,多數研究員在進入基金會以前都是有學位的,所以最自然的選項就是找本職的工作。那些幹到4級研究員甚至站點主管的怪物們更是搶手貨:在各自領域有優秀的實務經驗、有處理機密資料的經歷、對組織忠誠,根本是完美的人才。從政府直屬的研究機關到洛馬、通用電氣這種跟政府合作密切的單位都急著網羅他們。
但是對特工而言,所謂本職的工作就是軍隊。實戰經驗加上熟悉機密訊息處理、願意執行道德灰色地帶的任務固然是加分,但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離開一個軍隊後再加入另一個。光同樣是MTF-辛巳-99的隊員每個人的歸宿就已經五花八門。光他知道的就有幾個人回歸了平民生活,就連原本最讓人擔心的Kilo-在異常技術失效後他被迫放棄右手的義肢-都在軟體公司找到了寫程式的工作。
Edge原本也考慮過這樣的未來,他進入基金會之前是有心理學學位的。退職金夠他在外找個單純的工作然後利用在職專班把博士學位拿到手,然後再找家大學或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
但是他卻發現自己加入了美軍某個單位,過著有時在最前線賣命,有時幹見不得光黑活的生活。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面對隊友的問題Edge沒直接回答「為什麼不?這裡薪水不高但也沒低到哪裡去,而且退役就直接能拿到美國國籍。」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Keller是前GOC的特工,兩人也許在某次衝突中曾經試著殺掉對方,也可能在某次合作收容中並肩作戰過,他們自己也不確定,談論在"組織"時的經歷是被禁止的。「我原本就是這單位的人,所以兼職結束後回來也很正常。但是你不一樣,你有機會選擇正常點的單位,卻刻意選了這個危險度最高,走在道德邊緣,如果身份曝光哪天走在巷子裡就會挨黑槍的有病單位。」
「所以讓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白色。
白色的牆、白色的被單、白色的衣服。
Edge先意識到自己在醫院裡,然後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然後是痛苦的兩個月住院,緊隨著是四個月復健期。
醫生原本說以他的年紀和傷勢要回原單位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讓醫生驚訝。
受傷後10個月,他回到了原單位,行李中多了個紫星徽章。
他沒告訴醫生的是,對他而言醫院比前線還可怕。每天夜晚他都擔心病床會切去他的腳、眼球會浮現在牆板上、或是一個痙攣的人扶牆向他走來。
但是他有辦法阻止這一切,只要他拿到槍,鼻子聞到硝煙味,或是將子彈打進某物、某人之內,這些東西就會遠離他;聽子彈在自己頭旁邊呼嘯而過、感受到自己所在的建築被爆炸撼動、抓住敵人的手腕掙扎不讓刀鋒刺進自己胸口,這些異常又離他更遠一步。
只要他感覺自己離死亡越接近這些東西就越願意放他一馬,但不是每個國家都隨時在打仗,也不是每個部隊隨時都在生與死的境界線上探戈。
「你這不要命的又回來了。」Keller率先迎接他。
「是啊。」Edge回答了之前他沒能說出口的答案:「因為我永遠戒不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