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记录:射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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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思想主宰了无尽时空,身体却仍被困在如果壳般的大脑里。

人类渺小而可悲的五感,将无穷的现实压缩割裂,变为狭窄的知觉。而我们又如何能够用单形理解无穷,就如同令夏虫理解凛冬的严酷?人们将数据层视为虚幻,将网络之外的物理世界当做现实;然而他们抱守的现实,却又何尝不是耳蜗中的共鸣与眼球中的镜影?

Alice失踪之后的十年,在Lilia失踪之后的二十年,身为基金会普通一员的我们,仍未知晓答案。

Alice在皈依WAN之前,曾身为圣女Lilia的对手,凭借不朽之躯与其展开永恒的角逐。她们的战场遍布大海与星空,跨越虚拟与现实。于是WAN降下启示,令Lilia为Alice布设三道试炼。

Alice在一片沙漠的中心醒来,手里握着一把枪。她的记忆有些模糊,就像一个刚醒的人试图回忆昨晚的梦境。她只记得几个零碎的片段:Lilia,钟表,枪,拉格朗日,我必须坠入现实。机械怀表在她的胸前发出滴答声。她抬起头,拉格朗日的圆月要比天空上的那轮更加巨大。她将枪口对准太阳穴扣动扳机。

灰白色的像素从少女的大脑中喷出。

我必须坠入现实。

试炼其一,为打破时间的枷锁。

Alice再次醒来,身体上传来熟悉的拘束感。她没有听见钟表的声音,便开始惊恐的挣扎起来,摇得支撑身体的钢架嘎吱作响。在Alice的身旁,是一面光洁的落地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泛起一阵绝望。Alice被牢牢地固定在金属的支撑架上,一只腿高高抬起,身体拧成扭曲的姿势;胸前的怀表已经不见了。

在得到那件怀表之前,Alice被某个闭锁的时间循环禁锢在这个痛苦的姿势上,一连禁锢了二十年。每一天都是重复的测试和无意义的死亡,从镭射武器到模因杀伤再到其他SCP物品,无论她受到什么伤害,无论被杀死多少次,她都只会在三秒之内复活,并回归到先前的状态上。

基金会向她许诺自由或安息,她相信了,于是她得到了那只怀表,被浸入到虚拟的世界里;在数据层的内部,日常生活的每一部分,连进食和睡眠,都可以通过神经的刺激替代;生活,学习,娱乐,她将每一天的23个小时都花费在网络之中。Alice一边回忆着自己在数据层中的生活,一边品尝着失败的苦涩。或许自己终于在与Lilia的战斗中落败,被剥夺了接入网络的权力,而必须承受现实中永恒的苦难责罚吧?

但一个人影将Alice的思绪拉回现实:那是一位来看望她的同事,他的腰间别着一把激光枪。不,Alice根本没有同事,因为她的同僚早已在那场可怕的事故中死尽。Alice挣开束缚夺下光枪,将自己的脑袋打成一团蓝色的像素点。

试炼其二,为斩断因果的循环。

Alice再次醒来,这一回是在某所大学的教室里。黑板上写着歪扭的俄文。Alice推门而出,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重复着预先编程好的语句,充当起街头的NPC和背景板。这是一个1:1大小的莫斯科。城市的建模精细到近乎强迫症的地步,连每一只乌鸦的长相全都各个不同。Alice甚至开始怀疑,这些乌鸦的体内藏有代表基因序列的数据,每次交配的时候便像真实的生物那样混合一番。

Alice在城市里悠闲地游荡,仿佛突然获得了使用不尽的时间。她开始利用城市里的一切作为新生活的开始:她在电影院里看老片,在泳池中戏水,在大学里选了一门芭蕾舞的课。教芭蕾舞的老师是个只知道重复示范动作的NPC。每到冬天的时候,城市里总是会下起一场大雪。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一年,或者几年,直到Alice发觉自己并非开始全新的生活,而是走入了过去的回忆里。而这份回忆缺少了Lilia。

是她为Alice建起这座城市的。是她教会Alice,如何利用嵌入式攻击盗取数据,或者在建模的空隙里夹带违禁的代码。她在教室里讲课,板书真的很烂,英文和俄文七扭八歪地混在一起;她拉着Alice的手走进泳池,按住Alice的头让她呛水,接着告诉她虚拟的世界和现实有何不同。

在某个圣诞节的夜晚,Lilia陪着Alice看了一整天的《007》,从早到晚。Lilia告诉她,在1991年的圣诞节,她也同样看了一整天的老电影。她还记得她们之间的争吵,观念的冲突,决裂,最终形同陌路。

是架起面纱,让人类沉浸于虚假的安宁;或是揭下面纱,让人类直面于残酷的真实。她选择了前者,而莉莉娅选择了后者。

某一天基金会找到Alice,将回收Lilia的任务指派给她。因为她是最了解Lilia的人,她们曾经情同姐妹。Alice在搜索引擎里一遍一遍地输入着,Lilia,Lilia·Litvyak,机械师,飞行员,数据层,麦克斯韦教会,苏维埃。

查无此项。在16次无果的搜索之后,Alice用利刃划破手腕,任凭红色的像素顺着床单四处流淌。

试炼其三,为打开知觉的大门。而后,黄昏将至。

Alice再次惊醒,眼前是无尽的花海。

Lilia仰卧于花海之上。Alice身着芭蕾舞裙,双手持枪在花间行走。草叶与溪水滑过她的脚踝。她把枪口顶在Lilia头上,Lilia却俏皮地笑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明明我们身处于数据层的世界里,你却为何要以自身的肉体作为虚拟的形象,每一样感官每一寸肌肤都细心地还原了自己现实中的样子?”

“因为在现实之中,我什么都没有。二十年。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在阳光之下自由生活的滋味罢了。”

“也是呢?怕是只有像你这样无牵无挂的人,才会有这么多空闲的来一直追踪我。”

“我并非无牵无挂。并且,这是基金会的意愿。他们不会任由一个Keter级的异常逍遥法外。”

“那么,你的意愿呢?”

一颗子弹贯穿了她的头颅。一枪,两枪,三枪,Alice闭上眼睛,疯狂地扣动扳机,子弹在Lilia的身体上凿出一个又一个的圆洞,每一个洞里都有成堆的代码和数据倾泻而出。但Lilia还是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拥抱着Alice。

有什么地方出错了。Alice突然想起来,这把枪的弹药本是由SCP-████的信标制成,威力巨大到无法被接入数据层的存在。任何对这段信息的复制,转移和发送都将立刻引发一次攻击。这种灭绝性的攻击甚至会蔓延到一切与目标具有相似关系的存在,只需一枪就可以将Lilia的所有数据层资料与其使用的全部网络设备一同抹消殆尽。

这把枪不存在于虚拟之中。Alice调转枪口,将最后一发子弹射进自己的胸膛。

圣女将其王座高架于远离地球的虚空之上,随星辰日月一同旋转。而挑战者掷出无名的光枪,将圣女的躯体与其王座一并贯穿。

而后,Alice睁开了眼睛。灯光,失重,她的身体被几条带子草草固定在地板上。胸前钟表的滴答声让她感到一阵安心。她永恒的宿敌正背对着她站在指挥大厅里,处理着屏幕上堆积如山的消息。

就是这里,地月之间的拉格朗日点,麦克斯韦网络的核心枢纽之一,SCP-CN-774在突破收容后的藏身之处。刚才的潜入似乎是触发了什么自动预警系统,如果不是Alice及时察觉的话,怕是就要永远陷进这个连环的虚像里了。但Alice现在已经坠入现实。

真是毫无防备,Alice这样想。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毡带上的钩子,努力不去发出一点声音。当她沿着飞船的仓壁摸索前进的时候,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安静的太空里咚咚直响。她的长袜因出汗而黏糊糊地贴在大腿上,令她在经过排风扇时冷得有些发抖。

Alice匍匐在Lilia身后,撑起架枪的铁杆(这种支架可以避免失重环境中的后坐力影响瞄准的精度)。她努力避免去看手中的弹匣,生怕其中的恶魔会因她的目光提前苏醒。当她把子弹上膛的时候,Lilia刚解开一袋可乐的封装。Alice握枪的双手有些颤抖,她甚至不清楚,这种颤抖,是因为紧张、激动,还是因为犹疑不决。

于是圣女便应了WAN的启示,在Alice的面前射落星月;Alice哭泣着,因她已知晓真实的含义。

她瞄准Lilia扣动了扳机。Lilia胸口的电路,以及地球上的所有网络,连同全部的发条,齿轮与钟表都在同一个瞬间停摆。混沌的洪流朝着每一个曾被Lilia访问过的节点进发,将指针破坏将硬盘熔毁,抹去她于数据层之中的一切痕迹。房间里响起凄厉的警报声,红色的弹窗一个接一个地铺满指挥大厅的窗口,又在同一个时刻中断,将窗外的景色不加遮掩地暴露在两人面前。

在地月L1拉格朗日点上,月亮看上去格外的巨大。

“是我赢了。你知道吗,要想从这里脱离,落回空间站密布的近地轨道,这艘飞船至少还要继续漂流200年。我将成为你的最后一个同伴和最后一个对手。留下来陪我吧,反正我们哪里都去不了。”

“是吗?”Lilia撑起残缺的身体,向着Alice回过头来。透过她胸前的破洞向外看去,弹道所指之处,夜空正如打碎的玻璃幕墙一般破裂开来,露出满天明亮的星光

Alice实在太过惊讶,以至于她竟然忽略了自己失去钟表却仍能自由活动的事实;在Lilia从她手中夺过那把枪的时候,她竟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Lilia将枪口对准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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