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爆炸性的叫喊声划破了空旷的天空

“只有消失的手才能写出真迹。”

Meister Eckhart

闪电短暂地照亮了夜晚,在医生的眼中创造了一个场景的快照。她听他们说到的,那些隐蔽的小屋,圆顶帐篷,立在宽广的平原上。没有炊火。空气中充满了腐肉的恶臭。她分辨得太清楚了。

当她冲进最近的圆顶帐篷时,又一道闪电擦过。另一番快照。这是个地狱。男孩跪在他父母的旁边。她掀开帐篷盖时,他转过来看着她。十岁。十一岁,最大也就这样。他的脸因悲伤和疑惑而变得扭曲,泪水从他的眼中涌出。他的脸上涂满了粗糙的漆妆;他父亲那象征强力的标志,重现在他脸上,却显得孩子气。一个向上的红箭头覆盖在他的脸上,两侧还有一对绿色和一对黑色的圈圈,分别在他眼睛的上下方。她不懂这些符号的意思。

然而,在她悲惨的一生中,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交好运。虽然他们已呼吸困难,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仍然有救。他们仍然可以被拯救。如果她工作的速度足够快,也许这整个村子——

事情只能依次做。男孩紧握着一把非常锋利的石刀。她一动不动,观察他。另一个村子的人教她说的语言,她只懂其中几个词。她把那些词全说出来。

“我是医护。我知道这种疾病。我可以治愈它。”

她希望他能听懂。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她走向那对垂死的夫妻,跪下,把她黑色的包放在地上。男孩放下了刀,当她在照顾他垂死的父母时,他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

她就是在这时听到的。来自远方的,步枪声。她感觉她的心脏掉到了胃酸里。她从来不曾有好运。她偷偷瞥了男孩一眼,颤抖的男孩在她的注视下呆住了。她迅速地移动到远处的隐蔽墙后,悄悄从她的手术包里拿出一把手术钢刀,切开一条很细的竖缝,通过这条缝偷看。

电闪雷鸣,犹如白昼。烟。士兵。他们来到了村子的另一边。他们把病人从家里拖出来,烧了那些圆顶帐篷,射杀了那些试图反抗的人。她的内心已经愤怒得开始尖叫。要是她能有更多时间就好了!

现在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她知道,就算她治愈了他们,那些士兵也不会让他们逃过一劫。当目光落在房间里的那三个人身上时,她颤抖了起来。男孩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症状。该死的,不过至少,今晚她还能拯救一条生命。

她跪在男孩父母的头的旁边,伸手,抚摸他的脸。她能感觉到,在她戴着手套的手的下面,他的双眼紧闭,头转向一旁。然后,她把注意力转回到男孩的父母上。她会给他们,她所能给予的,微不足道的怜悯。

咔!

嚓!

她一言不发,把他们的头埋到地下。她默默抓起男孩的手,拉着他走出了他的家。离开他的父母,和他们那扭曲的,断裂的脖子。离开他那正在燃烧的,濒临灭亡的村子。去到那相对安全的,宽广而开阔的平原。

黎明了,她独自一人。他在找到机会后立刻从她身边逃跑了。她无法责备他,她只能想象,他一定认为她是那样一种可怕的幽灵。


她醒来时全身都是冷汗。是同样的梦。在过去的这几周,每晚都会有相同的记忆浮现。阳光透过木百叶窗照射进来,尘埃在光轴中飞舞。从他们的角度看,已经快中午了。她让自己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任由那粗糙的,扎人的毯子从身上滑落。她伸了伸懒腰,抚摸着脸上那块发痒的疤。

她站起来了一会儿,思考着她的处境,任由暮晨的空气清洗她赤裸的皮肤。镇上的声音从二楼的窗外传进来。马蹄声,小镇居民的喋喋不休声,远处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她穿过这小小的房间,来到木桌尾,从她黑色的包里抽出一份折好的电报。

又是一场腐烂病的爆发停止
整个矿镇死于脖子断裂停止
毫无疑问地小镇被遗弃停止

来自内华达州,弗吉尼亚城。这个小镇。她只来了一天,但却早已厌倦这个地方。住在这里的人,多数都粗鲁而愚笨。少数不是这样的,又太精明于自身的利益。她从桌尾拿出她的鸟嘴陶瓷面具,戴上,感谢薰衣草的香气,它使边境小镇的恶臭变得柔和。她把她的黑色皮袍从木椅背上扯下,她昨晚把它放在这,现在穿上它。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她租的这个小房间。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楼下,客厅里热闹非凡。一位钢琴师在弹钢琴,女人们在跳舞,然后打扑克。她从来就不喜欢呆在酒吧,但她现在需要一条新的线索,她需要找到这个矿镇。环顾四周,她看到了似乎是从一幅画中走出的风景。

一只狗坐在四个男人旁边,男人们坐在圆桌旁边,喝着威士忌,打着扑克。当这个穿着黑袍的陌生人坐到他们当中时,只有一个人看了过来。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没看过来的人身上,那个人静静地,带着狡猾的微笑,深黑色的圆框太阳镜挡住了他的眼睛。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被他的手指按在桌上的两张牌。

剩下的都是狗,没错;他们都是狗,尽管只有一个使用四条腿走路,他们专心地看着她。她看到那些男人的胡子抽动着,金毛猎犬好奇地歪着头。

“我们不需要一个挖坟的来污染我们的运气,小姐。”一个臃肿的男人从他灰色的海象胡子下抽出雪茄烟,皱起他的鼻子对准她。“你为什么不赶紧站起来,离开这,听到了吗?”

带着太阳镜的那个男人身体向前倾,清了清嗓子。“这不是挖坟的。是一个外科医生,从声音上判断。”他的声音温柔而清晰。那只狗舔了舔他的手,另一个男人转过脸,疑惑地看着他。他露出了狡猾的咧嘴笑。“五美元,让扑克告诉我们对错。”他们嘟囔着,干咳了一声,或是两声,但最终,桌上多摆了二十美元。

戴眼镜的男人的微笑没有退去。他抽出牌堆顶的那张牌,丢到一旁,正面朝下。翻开下一张。方块A。烧。黑桃3。烧。梅花A。

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抬起手。不同花色的J和Q。平分。第三个男人微笑,牙齿将口中的雪茄不断翻滚,露出了A,K。他把那堆钞票移向自己,直到那个戴太阳镜的男人抬起手。

A,3。空气透过牙齿嘶嘶作响。

“现在,如果我错了,纠正我,但三带二大过一对,不是吗?”

“就在这等一分钟,没有我们告诉你,你怎么知道这次你手里的是什么,陌生人!?”灰胡子驳斥他,肥大的手用力拍在木桌上,打断了他的提问。

“啊,嗯,那么为什么这位绅士反应得如此惊讶?”男人把他的黑太阳镜摘下来,向镜片上哈了一口气,拿出白布擦拭。他那乳白色的球体,心不在焉地凝视着外面。另外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正在发牢骚。“再说,你们这些家伙看着也不像是会因为失去了一点小钱就不安的。尤其是,”他抬高了嗓音,向酒保挥舞一张五美元钞票,“当这些钱是要用于给绅士们买三瓶威士忌的!”

当男人起身去领取他们的安慰奖时,他们的碎碎念变成了嘈杂的欢呼。抽雪茄的胖子用他的大胖爪子拍了拍一个瘦巴巴的黑衣男子的背,差点把他头上的整洁的圆顶礼帽给拍掉下来。

商人笑了笑,把他的眼镜和帽子调整到正确的位置,把钞票压在胖老头的粗糙的手下。他一挥胳膊,把牌都收到一起,快速地洗牌。那只狗在拖着腿走了几秒后,把它的下巴靠在男人的手腕上,棕色的大眼睛观察着眼前的女人。

“打牌吗?”他终于主动找上她。

“谢谢,不了。我从不抱侥幸心理。”她把她的黑色的包放在桌上。“你比你表现出的更有能力。你通过听我包里的工具发出的声音,就可以推断我的工作路线。”他张开嘴想答复,但她带着手套的手指竖起,阻止了他。“你通过视听我的动作,可以推断出我的工作的性质。你肯定可以听到各种声音。”

他的眉毛弯成了弓形。他的狗从座位上跳下来,疯狂咬自己的尾巴。他假装没注意到。“也许吧。”他把牌放在桌上,把赢来的钱收起来,慢慢把钞票拉直,手指摸着它们。“也许吧。你想要什么,小姐?”

“我在寻找一个小镇。矿镇,离这不远。”她从她的黑色的包里拿出一张十美元钞票,放在桌上,用手滑向他。“那里有一种流行病,我需要确保它不扩散。”

“好吧,那么我们的手头上有一个相当偶然的巧合。我一直在等待我的雇主派来一个护送员,但看在我们有相同的目的地,而且我,”他拍了拍胸前的口袋,“知道方向,也许我们都能度过一段比预期要好的时间。”他的笑容蔓延到了眼睛里。“允许我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Dr. Crow。以及,这只闪耀而高贵的狗叫Pathos。”

她礼貌地笑了笑,把钱放在桌子中央。他摇了摇头。“完全不需要那个,小姐。我更喜欢用扑克牌来决定,而且我很肯定,你很幸运。”他按顺序给他们发牌,直到各自都拿到了五张。他把牌放在一边,用食指翻过来。方块2,4,6,8,10。他给她一个最近似温柔的耸肩。

她好奇地看着他,把她得到的牌翻转过来。同花大顺,红心。

“我也从不抱侥幸心理,小姐。”


“越过悬崖,彻底死去,然后复活——之后你将不再被欺骗。”

Zen Proverb

“不管他去哪,一切都会变得一团糟。死亡与腐烂,这些都充斥于他身边,不管他在哪。”两个人骑着一匹马,狗快乐地追随他们。她告诉他,上一次她去到这么远的西部,告诉他,她在那几年前遇到的那个男孩。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Dr. Crow坐在后面,双臂交叉在胸前,或者抵着马鞍的后部;总之是任何可以避免他的手环抱她的姿势。因为他是一个绅士,当然了。

“他脸上有血。几滴。”她感觉他在她身后扭动着,很疑惑的样子。她解释道。“在这种疾病的晚期,肺部出现并不少见。一个简单的咳嗽可以传播疾病;单单就一滴可以成为持续数周的感染源。”

“那么想必这个男孩早就死了吧?”

“在收到那个电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我怀疑他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被感染了,但是那时没有症状。一个没有受到疾病影响的,携带者。”她的手勒紧了缰绳,让坐骑停下来。她看到远处有矮小的木屋。“不管怎样,我们就快到了。”

“你确实认为我们要找的凶手就是你那小男孩,啊?”

“脖子的断裂可以阻止这种疾病侵蚀人体。他…会意识到这个办法的吧。”她感到他的双眼要望穿她了,她就在马鞍上转身,但是并没有,他们仍然隐藏在那些黑色的圆盘后面。“当时他就在房间里面,而我——”

“是,是,”她已经描述过她在男孩的父母身上进行的步骤了。“让我们假设你是正确的。所以,他找到了让整个小镇都被感染的办法。当传染是通过身体分泌物进行的,那是怎么发生的呢?”她耸肩时,他感觉到了她体重的变化。她又开始让他们租来的马,朝着小镇前进。

“广场上似乎有个井,”她注意到了,随着视野越来越清晰,她用双眼扫视这个小镇。“如果我是个爱打赌的女人,我会打赌这里是被他污染的。”

“估计他只是随意地逛来逛去,然后顺便在镇中心撒了泡尿?”

“一个人如果不善于移动而不被发现,那么他不能在荒野中存活很久。他很可能就是这样做的。或者用的是他的血。”她转过身,在傍晚炎热的空气中,镇上腐烂的恶臭浓郁了起来,味道甚至侵染了她陶瓷面具中的草药。“或者粪便。”

“Pathos真是幸运,”Crow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香巾,捂住口鼻。“地球上就没有任何味道可以让一只狗呕吐。”一听到它的名字,这只狗就兴奋起来,像个傻子一样把屁股甩起来几次,然后跑去调查那奇怪而浓郁的新气味。

小镇并不大。一些兵营,一个仓库,和一个酒吧,这些是镇上唯一吸引人的地方。一条破旧小路通向山上的矿井。一根利于轨道同行的栏杆。他们下了马,金毛从一栋楼跑到另一栋楼,只在把鼻子探进门,用力嗅时停下来。

她把注意力从那只跑来跑去的狗身上移开,看到她的同伴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结构巧妙的木头装置。他手腕一甩,展开了一根细长的手杖。他在镇中慢走,四处张望,子弹在他面前来回射出。

这个外科医生离开他和他的这装置,走她自己的路,去调查那些兵营,调查那些腐烂的尸体。


一只狗有佛性吗?
这是个关乎生死的问题。
如果你想知道它是否拥有,
那么你必然失去你的身体和生命!

无门关的评论

这个外科医生走了出来。雨云聚集,提前几个小时偷走了他们的阳光。她的同伴和他的狗都在井边等着,当她靠近时一起转过身。

“从气味上看,你是对的。水是被污染的。”他告诉她。黑暗的笼罩没有使Pathos或Crow慌乱,而她却发现自己挣扎着要见到面前两步开外的他们。闪电划过,她暂时松了一口气,男人和他的狗也放松了。

然后她意识到他们的马倒下了,一个人形的轮廓出现在他们栓马的酒吧的门口。“靠!”她提醒他。“他来了。”她解释道。她的包掉在地上,黑暗又回来了。

刺耳而嘈杂的动静。Pathos发出的低沉而狂暴的吼叫,变成嗜血的咆哮。她听到Crow跑开。她听到一声尖叫,然后是狗被重重地砸在兵营临时宿舍的墙上而发出的砰的一声。她听到Dr. Crow那愤怒的喊叫。她在听着,她的手在翻找她的外科手术包,找她需要的那份特殊的解药。

闪电划过。Dr. Crow紧紧抱着他的胸,跪着,他的那个装置不见了。她认出了朝他冲来的那张脸。认出了那粗糙的漆妆。认出了那愤怒的,疑惑的表情。闪电中,他和她四目相对。他愣住了;在他的记忆里,他跪着,乞求让父母活着,第一次目睹死亡。

她从包里拿出了处方:两剂铅,与史密斯威森3号左轮手枪一起使用。她的枪鸣了两下,光线逐渐变暗。她没有听到砰的一声。

“你打到了他,他受伤了!他跑进了兵营!”她听到Dr. Crow站了起来。她把枪对准营房的门,慢慢地,盲目地走过去。

Crow差点撞到她了,她才听到他的脚步声。他轻轻拍她的背。她绷紧了身子,紧张地站在门口,等待下一道闪电。很长的时间过去了,她的心脏不断打着重拍,时间仿佛被无限地延长了。

一道火光从门口射出,把天空劈成两半。她冲进入口,枪指着暂时可见的房间。她被吓得浑身发冷。她没看到他。

光暗下来。她没看到小凶手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轻轻地落在她面前。他的手够到了她的头侧。她短暂地想知道她将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响起的爆破声不是打雷声,而且Dr. Crow的手枪。她感受到攻击者突然的一推,把她推倒在地。他从营房后门逃跑时,脚步沉重而踉跄,毫无优雅。

她自己起来了,颤抖着,心跳加速,呼吸急促。Dr. Crow的手够到她,帮助她站起来。“你受伤了吗?我没打到你吧,没吧?”

“没有,我现在最糟糕的,是在射击时染上了他的血。”她擦了擦眼睛,手套在陶瓷面具上微微作响。

“在你的脸上?”

“在我的眼睛里。”

“哦,天,不,我…我——”

“非常感谢你的关心,但这是不必要的。他不能用我根本没有的东西来感染我。我没有症状。是一个携带者,就像他。”

“只是,你花费大量时间遏制这流行病,而不是发动它们。这样在我看来,你高大了几千倍。”Crow的声音又回归于轻浮。“即使算上我给他的创伤,我们也永远追不上他。我们该怎么让Pathos振作,离开这个鬼镇?”

她深吸了一口气,但她不能不同意。“他会好起来吗?”她这么问着,而男人跪在他的狗旁边。那根尾巴开始有节奏地拍打地面。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狗站起来,走了几步。“他喜欢他的右前爪,但我见过他毫无怨言地忍受更糟糕的跌落。该死,在博尔德城,他从三阶台阶上摔下来,立刻站起来,跟没事一样地开始咬他的尾巴。”

暴风雨最终让位给了没有月亮的夜空,三个旅行者跟随狗的鼻子,而不是其他感官,一瘸一拐地走了六英里,回到弗吉尼亚城。

“我们会抓住他的。”Crow打破了持续了数小时的沉默。“我的雇主,就是这样。我们要确保那样的家伙烂在牢房里。”

“你说你的雇主的名字是什么?”

“我没说。如果你在找工作,我认识一个,迟早需要一个熟练的病理学家的人。”

“我知道了。同样的疾病?”

“好像是。”

“在哪?”

“那是一小块天堂。可爱的地方,叫里德尔,怀俄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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