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群鸦讪笑不止

昔有国王,臣民环绕

一朝失势,皇冠易主

欢呼声起,烈火升腾

熊熊燃烧,宫殿倾颓

乌声了却
黑星灿然
所谓缢王
凄凄艾艾

金玉散落

王族陈尸

面具污损

王权崩落

座有荆棘
冠如锁链
异鬼幽冥
环伺其间

破布裹身,锁链环绕

国王衰老,王权不再

乌鸦讪笑,小丑哭泣

狮骨咆哮,犹自踌躇

舞宴盛然
裙裾招展
若是假面
笑乎悲哉

失势国王,悬于树上

昔日忠臣,沉默观望

锁链锈蚀,绳索冗长

收缩勒紧,气息终亡

高低楼阁
若虚若幻
迷墙回环
去不复返

徘徊之王,低语不绝

黑暗诸神,听其所祷

生命已逝,死亡未至

其眼冷寂,其声语暗

群氓列王
惊其辉煌
诸魔众神
怖其伟岸

埋葬之时,缢王未死

逃离之时,缢王非生

君临旧土,重拾王权

鲜血恐怖,随之而至

庶民之血
缢王享之
愚者之血
尽献堂前

如是缢王,不治生者

如是生者,皆归永眠

古国复亡,新城浮现

扭曲灵魂,游荡其间

乌声纷然
黑星黯淡
所谓缢王
呜呼哀哉

缢王端坐,宫殿再现

破碎面具,服侍如前

锁链加身,苦痛永存

死亡不至,群鸦永望

如是群鸦讪笑不止

火舌舔过宫殿镶金饰银的墙面,那属于国王的宏伟宫殿在舔舐下战栗。饱受压迫的臣民们到达了国王试图躲藏其中的地牢,而国王的守卫无力抵抗暴民。暴民们剥夺了国王的冠冕将他拖下王座,用锁链拖着他经过抛光的大理石地面。捆绑国王的锁链正是国王曾用来捆绑反对者的那些。他们脱去国王的华丽长袍,仅给他几片破布遮蔽布满伤痕的身躯。老国王喃喃低语,但很快愤怒的群众就用暴力迫使他闭上了嘴。

暴乱在蔓延,农民、工人,甚至是曾经忠实守法的市民,如今都冲入宫殿试图在瓜分宝藏的行动中分得一杯羹。国王的追随者和侍从被刀、剑、棍棒和石头杀死,连宫廷小丑也未能幸免。当他的头被按到华美的宫墙上时,小丑哭了。他的面具碎裂在地,他的血迅速染红了皇家地毯,与此同时火焰无声地吞噬着宫殿。

但城中的智者并未加入这场疯狂的盛典。与无知的群众不同,智者们很清楚在国王的地牢中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不仅是腐|败堕落与放纵的快乐,而是某些更黑暗的东西,那些向着某些不应被记住的存在发出的低语和祈祷。书卷和符号已经提醒他们太多关于那深渊中的古神,银杯中暗红的液体与血液如此相似,令人不安。那些符号雕刻在国王的宠物狮子的骨架上,他们都希望自己不曾看见它们。他们也知道士兵们之所以在愤怒的群众前败下阵来并非因为武器不够锋利或护甲粗制滥造,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太过虚弱以至于无法抵抗。士兵们早已不再是被招募时那样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破碎的灵魂使他们表现得失落而困惑,仿佛有什么东西年复一年地吸取他们的生命力。因此他们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学者抓着卷轴,画家带着画具和作品,将这被诅咒的城市抛在身后。

然而,城中欢呼未歇,众人欢庆着他们的胜利。他们将秽物掷向国王,用石头再次砸断他脆弱的骨骼。即使最年幼的孩子也走上来踢这老人,让他跌倒在烂泥里爬行。孩子们难以理解这些行为的全部含义,但这不妨碍他们加入人群一起嘲笑国王。乌鸦在附近的树枝上聚集,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仿佛在嘲笑众人。

曾被拷打的人们实现了他们的复仇,但那些曾是国王同党的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身背数十条人命的罪犯站在曾经怯于诋毁朝廷的人身边,每个人都在欢呼。窃贼在光天化日下昂首阔步,因为在这一天,只有国王是唯一的贼——从他的臣民手中偷走了整个王国。与之相比,其它的所有行为都可看作是伸张正义。无辜者死去,双手沾满血污的人被奉为英雄,群众都不在乎。他们是在巨人尸体上举行盛宴的秃鹰,巨人活着的时候衰弱且罪孽深重,死后则成了那些更加污秽的存在的巢穴。

当国王穿过长街被带到长着老树的小山上时,盛宴到达了高潮。他们本打算用绞架吊死他,但有人说国王不配得到正式的行刑,而应该像无名小辈那样死去然后被遗忘。因此人们将他带到这里,这里足够荒凉,而且正好长着一棵足以吊死他的树。国王一路上都在用破碎的膝盖爬行,如今已经完全无法看出他曾是位国王了。他的身上覆盖着破布和污泥,如今看起来不像皇族,倒更像个乞丐。但即使在对他吐唾沫和诅咒他的时候,也无人胆敢直视他的双眼。即使下颌破碎了,他仍然呢喃着亵渎之语。没人想听到那些,因此人们竭尽所能大声喊叫,试图掩盖心中的不安。

事实上行刑过程简单迅速,只用一条长绳绕过国王的颈部然后系在一根粗树枝上就完成了。被吊起来的国王身上仍带着沉重的锁链,人们觉得那样更安全。他像其他所有被绞死的人一样挣扎,但从他唇间吐出的词语却是从未有人说过的。他没有祈求原谅,也并未诅咒自己反叛的部下——他知道他们已经被诅咒了。他说着来自黑暗之地的非人语言,然后不断大笑直到最后一息。随后,随着他的手脚终于停止挣扎,一切安静下来。

不再有欢呼声,每个人都想尽快离开这地方。没人想多看缢王哪怕一眼,此时缢王那了无生气的空洞双眼仿佛仍然盯着他们。支撑着他们占领宫殿的勇气已经消失,骄傲和胜利的喜悦被空虚和恐惧取代。国王虽死,他的笑声却仿佛仍回荡在这小山上。

他们从未打算埋葬他,但最终还是这么做了。他们本希望他曝尸荒野,希望乌鸦和蛆虫分食他的尸体,好让他死得屈辱不堪。乌鸦们的确来了,但并不落地,只是绕着他盘旋,用丑陋的声音再一次大声嘲笑人群。但缢王那无生命的双眼看上去如此忿恨、令人作呕,让人们想用泥土遮盖这秽物,好像仅用泥土就能让他们逃离他怨恨的凝视似的。他们没有为他建造坟墓,只是挖了个浅坑将国王草草埋葬,因为没人想久留。随后众人离去了。他们返回城中,放任自己沉溺于刚刚获得的财富,试图忘记刚刚看到的东西。

第一天,什么都没发生,除了一个流浪汉说他听到有声音从埋葬缢王的小山上传出。他还提到群鸦聚集于斯,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国王的墓穴,如同在等待着什么。但人们只当那是疯子的胡言乱语。

第二天,许多居民发现自己恶疾缠身。他们咳嗽、出血、在地板上发抖,如同被沉重的生锈的锁链束缚着一般。流经城内的河水变成了红色,闻起来就像人血。陶醉于刚到手的权利和财富的人们发现仅仅过了一天自己就变得如此无助,只能死在从宫殿中抢来的金子旁边。

第三天,仍活着的人发现自己又能动了。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把刀送入自己的喉咙,或是在脸被自己撕裂时大声惨叫。他们的血流出屋子汇入河流,使河水的颜色更加鲜红。所有动物都已逃出城外,除了乌鸦,现在它们几乎到处都是。群鸦沉默地注视着这座城跌入疯狂。与此同时,国王墓穴顶端的泥土发出了沙沙声。当缢王带着手脚上的锁链和脖子上的绳索爬出墓穴时,群鸦用它们刺耳的声音讪笑着。

在被绞死时,他身为人类,是位国王;但当他离开墓穴时,他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存在。他的躯体毫无生气,但他也不算死者,因为他拒绝走上死亡的道路,此外他无需像魔鬼一样交易就能利用他人的灵魂。缢王拖着锁链返回,城中如今鲜血遍布,群鸦环伺,每个人都在嚎哭、尖叫,直到他们再也无法出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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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着过去臣民的血,走过数日前自己被拖行经过的街道。他慢慢走向那曾经辉煌的宫殿的废墟。那宫殿是他多年前所建,其中的财宝被掠夺一空,如今仅剩下尸体和破损的武器。国王漫不经心地从一个破碎的面具边经过,那面具曾属于他最爱的小丑。他走向地牢,那里有一张布满了生锈尖刺的王座,占领宫殿的人认为那是刑具,没有费心挪动它。国王步上王座,任凭冰冷的金属尖刺贯穿身体,在身后留下一长串血迹。

当尖刺贯入他死去的躯体时,国王微微颤抖。他的灵魂所承受的痛苦远大于躯体,如果不是颈上的绳索让他无法呼吸,他几乎要尖叫出声了。这里是他唯一应在的王座,而他会一直在这里,承受永恒的痛苦。废墟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随后宫殿摇晃着,连同整个城市都开始颤抖。火焰再次升起,但那只是过去的幻影。河中的血开始沸腾。狮子的骨架站了起来,开始咆哮。

这一切的中心,地牢中安放王座的位置,现在变成了一个洞,把整个王国都吸入其中。一切都被颠倒、扭曲,变成某种非人的形态。时空都变得扭曲而混乱,这座城既在此处,又不完全在此处。整座城被改变、重塑。群鸦腾空、绕着城市盘旋,搜寻任何尚未死去的人,啄得他们血流遍地。

缢王端坐于新城的朝廷上,将会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永远。死去的小丑重又戴上破碎的面具走上前来,为国王献上一只斟满鲜血的银杯。

他用不属于他的怪异音调说:“吾等之血,尽献缢王。”

国王接过杯子,但他的手早已破碎且被王座上的尖刺穿透。伤痕累累的手抖得厉害,无法握住杯子。银杯跌落在地,鲜血在他的新朝廷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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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一直观察着的群鸦再次刺耳地大笑起来,离开了。当它们离开城市,死者再次站起来,弯着身体模仿活人的样子。死者们穿过扭曲的街道,用面具遮盖他们鲜血淋漓的脸庞,再一次开始欢呼,如同他们在占领宫殿的那天一样。他们在新城内开展另一场狂欢,仿佛这场悲剧不过是一出盛大的假面舞会。他们笑啊,笑啊,直到国王开始哭喊,却因为喉咙无法出声而变成沉默的啜泣。

如此,缢王永远统治这城,而戴着面具的死者日复一日欢庆游行直到躯体腐朽无法行动。即使是那些在国王被绞死时逃离的人们也无法安宁,因为扭曲的城知道他们的藏匿之处,城中散逸出的低语纠缠着他们,无论在清醒时或是者睡梦中。他们梦见了一场满是堕落灵魂的假面舞会,梦见自己穿过迷宫的长廊抵达缢王宏伟的朝廷。他们在恐惧中颤抖着醒来,却无法忘记梦中所见,城市那腐朽的狂喜似乎早已根植于他们的内心。因此他们在戏剧和诗歌中记录这诅咒之城,用歌曲和绘画描绘城中那受诅咒的王。那些作品有些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剩下的那些,每一件都终会将其读者带到缢王的面前。

而在这王国扭曲的街巷外,在远离缢王的尖刺王座之处,群鸦讪笑着飞走,但它们的眼睛将永远守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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