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云荒野:那片雪松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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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天,很冷,这是北方的一大特征,特别是在北半球还要往上一点的地方。俄罗斯西伯利亚的北部岛屿,这里飘着鹅毛大雪,拥抱着无尽的荒芜。茫茫的白色荒野上,一支漫游者队伍正在前进着,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些发黑的宣纸上的几滴墨渍。

老六,咱看看地图吧,走了这么久了,你圈的那个村庄到底在哪儿呐?

队伍中的一个愣头青发了牢骚,叫做老六的领头老爷子沉默着没有回应,他掀起自己的衣帽往天上张望着,漫天的白雪洒在他皱巴巴的脸上,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地图!”老爷子开了烟嗓,旁边的一个成年人连忙把包放下,从里面扯出来一卷牛皮纸。将被卷起来许久的地图反复摸碰了好几次,老爷子往正前方一瞅,然后不动声色地点了支烟,叫人把纸收回去,戴上了自己的帽子,回头瞟了一眼众人。

前面大概四百多米!

一听有了目的地,众人来了精神,该收拾的收拾,该擤鼻涕的擤鼻涕,随着一阵杂七杂八的装备碰撞的声音,墨渍又开始在纸上缓慢地滑动。

这雪,咋个越下越大咧,我听说今天天气不错呀。的确,雪变得越发犀利了,众人开始感受到雪拍打在身上的疼痛,还有刮在脸上的那种沙疼沙疼的感觉,脚走在雪地里越发往下陷,好像这天气是要为他们建造坟墓似的。其中一个着了慌,他紧赶着两步追上前面的老头,让他再次确认一下距离。

老爷子的第二根烟被雪熄了,正在那不愉快,一听,便不耐烦地将那个成年人的包拉了下来,将地图扯了出来瞄着。这一瞄不要紧,老头那支熄灭的烟从嘴边掉了下去,豆大的冷汗开始在被层层包裹的后背上生成。

咋了呀!啥情况!

老爷子脸拉了下来,回头看向众人,人们可以从他平常那冷静的眼瞳里看出来紧张,以及惊恐。

这村庄,怕是就在俺们脚底下……

你说啥?!那这,这不遭雪埋了?!

话音刚落,众人脚底下的雪地瞬间崩塌,随之崩塌的还有方圆数百里的雪原,包括一两个枯枝,一两块石头,雪地像是流沙一样在不断地下陷。人们嚎叫着在空中乱抓,老爷子顶着由于下落刮起的冷风向下看去,下面却不是村庄,那是一片雪松林,非常大的一片林子,一棵棵雪松伫立在地底的雪地上,阳光由于崩塌洒在了那些植物的表面,老爷子看清了雪松的松针。

那松针扭动着,发出非人的嚎叫。

惨叫声回荡在由于雪崩而产生的峡谷之中,几具尸体挂在松树上被针叶如蛆虫一般蚕食,活着的人还能看见那些人的脸上被咬了一个个小洞,绿色的针条从里面蜿蜒地长了出来,有一些尸体甚至被分成了好几块,果酱一样的组织物落在林间。老爷子直接被一棵松树贯穿了肚子,他那被烟熏黑的肝脏被甩了出来,在阳光底下散发着鲜艳的光泽。

峡谷很快没了声音,雪松林发出满足的低吼。




“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发生在西伯利亚的事情了。”

“……1252的现象又开始出现了?”

“……这回不仅具备了上次的那种事物变异的状况,地形也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需要派遣更加有经验的研究员去收集现象的特征,然后好提出相关的镇压措施。如果有情况的话,必须马上上报给相关的管束部门。”

“那不是俄分的地界吗……他们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主管,我相信你应该知道前往1252发生地区研究员的生还概率,我们必须改变一下这种政策了,即便有些临时站点腐朽到不想改变,但我们不应该再白白地搭人进去,每回都会收到两三具尸体,回收部的人已经开始……”

“有谁想去?”

“主管……”

“有谁想去?不想去就不要出声。”

十六个研究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再出声了。女主管扫视了一眼众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就老规矩,每个人把手伸出来,接好自己的命运,谢谢配合。”女主管从口袋里抓出来了一些纸条,很明显在开会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纸条不多不少地被拿完了,有些拆开的比较快的人长舒了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都拆开了纸条,没有被抽中的人们齐刷刷地看向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他的眼镜在反光,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也没有人想要知道。

“……老吴,你去吧,俄罗斯分部是不会管这个事情的,他们只会催着让我们镇压,毕竟是我们地头上的异常跑到人家那里去闹事了,注意安全,等到那边,地下城的人会接应你的。”

会议结束了。研究员们和主管都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了那个被叫做“老吴”的男人,他把眼镜摘了下来,然后掏出怀里的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是一家四口的合照,但是父亲和母亲的头部的位置却被撕掉了。还有着头颅的,除了那个戴着眼镜的自己,还有一个可爱的灰发小女孩,她正对着镜头开心地大笑着,手紧紧地攥着哥哥的胳膊。

布鲁斯看着照片,将兜里的电话掏了出来。

“喂!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还要多久……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啊?”小巧玲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平常听得非常舒心的,现在却在揪着他的心脏。他可以想象出来那个小女孩在放着电话的平台旁边努力地踮着脚,就是为了可以和自己的家人说上两句话。

“……抱歉,霖霖,哥哥这次春节回不来了。”

“欸,可是……”

“霖霖,别胡闹,听院长阿姨的话,啊,注意吃饭,注意休息,然后,和小文打好关系,孤儿院里你要有朋友陪着你……”

“……哥哥,国庆节你没有回来,圣诞节你也没有回来,现在……以前爸爸妈妈也是这样,他们……”

“……别想这些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你们都不在的话,我自己……我现在只想要哥哥回来……"

“抱歉……哥哥给你保证好不好?哥哥这次执行完任务,一定申请假期回来,然后,带你去想去的地方,好不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哥哥……”

电话那边的女孩委屈的声音还没有讲完,就传来了嘟嘟的声音,孤儿院的电话时间到了。布鲁斯默默地将电话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转身往会议室外走去。一开门,就看到了女主管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连忙将没装好的电话攥紧。

女主管仿佛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将一张机票交给了他,“今天晚上的,到那儿好好完成任务,说不定可以赶上,知道吗?”

布鲁斯吃惊了一下,接过了机票。

“……感谢。”




一下飞机,北部气候所造成的独特冷流差点将布鲁斯吹冻僵,对于他这种常年生活在国内的人来说,即使身上穿着四层大衣,也会被猝不及防的降温逼到自闭。他颤颤巍巍地从机场出口走了出去,拉着被一大堆笨重的装置和文件塞满的行李箱。

要前往地下城,必须乘坐基金会在地铁站里设置的一班神秘的列车。自从SCP-CN-1252现象第一次在中国的地区发生,储备镇压物资和人员的地下城收容措施应运而生,1252现象是一种扭曲现实的异常现象,且影响范围与影响程度达到了局部世界末日情景的级别,目前仍未知道它的来源以及出现的规律,现在能够做到的,只是在发生现象的地区进行考察,通过了解它们的特性和特征,来设计相关的镇压措施,镇压此现象后的区域仍有非常大的概率卷土重来,甚至在原有特性的基础上发生了突变,考虑到异常的这种进化,地下城非常有必要进行保留以及实时补充人员与物资。

“1252……你到底是什么,必须尽快地搞清楚它的本质,让它一辈子呆在基金会里……”

布鲁斯念叨着,在无人的站台上等待着地铁站的最后一班车。突然,有一个小小的力量拉扯着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是一个戴着毛绒兜帽的小孩子,看不到脸,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不怎么暖和,甚至有几处没有补好的补丁,但是却有着基金会一级权限的标识。

“……有什么事吗?”布鲁斯谨慎地问道,毕竟他现在所等待的列车牵扯到总部的机密问题,有一个低权限人员在这里,这有点不正常,而且是个小孩子,这更不正常。

小孩子好像在憋笑,她一把将自己的兜帽摘了下来,然后笑嘻嘻地盯着布鲁斯。布鲁斯的眼瞳里逐渐映照出来了照片上那个灰发小女孩的模样。

“锵!没想到吧,哥哥!”

“霖霖?!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用自己在院里省下来的钱去外面的小房子里找了那个叔叔,他说可以带我去找哥哥,然后他又给我找了衣服穿,说这样我就可以通过那些凶神恶煞一样的检查坏蛋们的防线见到哥哥了,之后他就领着我坐飞机过来了,然后他就拉着我的手去一个又一个的检查站,还说我是什么实验需要的人员什么的,叫我不要出声,然后就过来了……”

“……叔叔……啧,老赵那个混蛋……我让他看着孩子,他……”

“唔,哥哥,你不高兴吗?”

小姑娘看着表情有些愁闷的布鲁斯,有些担心地说道。

布鲁斯反应了过来,然后马上蹲下来笑着对她说:“不是,霖霖……哥哥很开心,但是,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快去找那个叔叔,让他把你送回去,就说是我说的……”

“欸?不要,我不要,哥哥又要抛下我一个人吗?而且……而且那个叔叔已经走了呀,还说什么要在地下城里等哥哥什么的……”

什么?老赵也去了地下城?为什么?是有了什么突发的状况吗……他开始下意识地想掏出通讯器联系站点,但一想到霖霖在这里,攥着的通讯器又被塞了回去。

“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霖霖,哥哥没事。”虽然充满疑问,但是自己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护好家人,布鲁斯这么想着,原本抓着霖霖的手越发紧了。“哥哥,我……可以和你一块去吗?我知道哥哥和叔叔干的都是危险的事情,但是我不怕的,我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不怕……”

没办法,现在托人把霖霖送回去也不是安全的选择,而且时间差不多了,列车就要到了……

“好吧,那霖霖就跟着哥哥吧,记住,不要离开哥哥的视线,不要在除哥哥和叔叔以外的人在场的时候出声,而且,不要去摸那些奇怪的东西,知道吗?”

小姑娘的眼睛里冒出光来。

“……嗯!”




飞驰的列车带着两人驶向孤岛的地底,布鲁斯可以通过车窗看见地底的岩石墙壁以及一些中空的洞穴,一些阳光和夹杂着雪屑的冷风通过少有的地上缝隙钻了进来,为黑暗带来了一次短暂的光明。车厢内没有人————连司机也没有,为了更加保险的保密,基金会摒除了一切的可能。偌大的车厢里安安静静的,顶部的车灯隐隐发亮,他看了看把自己的大腿当成枕头睡得正香的霖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开始整理自己的文档。

砰的一声,一本封面看起来有点古老的书籍从他的书包里掉了出来,坠落造成的巨响把睡梦中的霖霖叫醒了,她坐起来揉揉自己的眼睛,然后把书捡了起来,“哥哥,这是什么书啊……?”然而,布鲁斯也想要问这个问题,这是我的书吗?我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霖霖看哥哥没有反应,自己把书翻了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西伯利亚的……美好神话?这本书好像主要是讲西伯利亚故事的……”

“等等,霖霖,那不是我的书,不要去翻……”

没等布鲁斯阻止,霖霖就翻开书看了起来,而且看着看着,眼睛里面有了一种求知若渴的情绪,仿佛很期待接下来的展开似的。看到霖霖这样,他也开始对书上的内容有了兴趣,以至于将对陌生物品的警戒感都抛在脑后了————这有点不正常。

“……这上面讲的是什么啊?”

“唔……我好像没看太懂,哥哥,你看看吧……”

布鲁斯哭笑不得,没看懂还看的那么津津有味的。他从妹妹手里接过了那本书,那是一本红褐色书皮的书籍,根据上面的粗糙度可以知道这本书有一小段历史了,估计是刚才整理文档的时候把基金会给人员在车上安排的读物混进去了吧,他这么想着,翻开了书。

淡黄色的纸页上,讲述着这么一个故事:传说,在西伯利亚有一只潜鸟,潜入水中七周后携带着一块石头和一些泥土钻出水面就睡着了,而当它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土地、山脉和天地的主人,神灵,后来,人们坚信着这只鸟是创造西伯利亚某个岛屿的神物,然而,在后续的故事中,通古斯自然保护区内的埃文基人却认为,这只鸟是带来末日的使者,而将它描绘成了传说中雷神阿格雷那种长着钢铁翅膀的凶猛大鸟的样子,通古斯大爆炸就是它带来的……

这都是什么,是……西伯利亚的民间传说吗?布鲁斯一头雾水地看完了故事,但看着霖霖那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带着疑惑为她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大鸟应该是神物吧,毕竟是它创造了岛屿……”

“然而,有些人却没有想的那么美好……好了,再睡一会儿吧,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才到达目的地,你饿了么?”

“……不饿的,我只是,还在回想那个鸟的传说……它为什么又被人说成是末日的使者了?”

“……因为有些人说,通古斯那场骇人的大爆炸就是它引起来的,因为它是某个神灵的化身,有一次想要过来探望自己的伴侣,但是同时却造成了非常大的地震灾害,从此,人们的说法众说纷纭,有说是无辜的,也有说它是为世界计时的终结者……”

“啊……那它,一定是无辜的吧……它只是,它只是想要过来看看自己最重要的人,它有什么错吗……”

布鲁斯答不上来,是的,伤害可能就是在不经意间造成的,伤害往往会带来疼痛,疼痛会带来怨恨,怨恨……怨恨或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产物,人们才不会去管自己受到的痛苦是怎么样的,是正义的,邪恶的,抑或是温柔的,强硬的,怨恨都会出现,诅咒都会从人们的嘴上和心中浮现,从眼睛里,认知里看到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却又无能为力……或许,或许1252也是上天惩罚我们怨恨着无非善恶的一切的表现也说不定……

但是他摇了摇头,不,不,一个科学主义的研究员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不行,感觉自己对问题的思考有些偏感性了,到时候或许需要和木木一起去做一下记忆清除……想到这里,他看了看霖霖,小女孩已经枕在自己的肩头上睡着了,说着“大鸟……大鸟……”的梦话。他无奈地笑了笑,抚摸着她的脸庞,是啊,这小丫头要是没人陪着,到时候又要折腾一番……

爸,妈,你们看,霖霖都长这么高了……

他这么想着,心里一阵难受。1252是他永远的仇敌。五年前那次灾难性的异常,致使他们成为了流浪者,在现实被扭曲的城市外围的那片荒野,成为了他们永远忘不了的梦魇。他忘不了那没有希望的黑色天空,他也忘不了那天的暴风雪之下,父母的尸体排在渐渐熄灭的火堆旁边,笑容象征着他们慷慨赴死的神情。他更忘不了霖霖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和霖霖是吃了父母的尸体才活下来的。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也许是眼睛浸泡在来自撕咬的血与眼泪混合的液体中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她在看着他撕扯着至亲的尸体,她渐渐地咧开了嘴,骇人一样的眼神致使他猛地闭上了眼。再睁开,她不见了,只留下无尽的雪白土地,还有远处声音越来越近的基金会特遣队的喊声……

他想到这里,脑袋一阵刺痛。

那到底是谁……他这么念叨着,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列车停止的声音将他从睡梦中拉了回来,他看了一眼身边仍旧没有醒的霖霖,然后茫然地看向窗外,然而,就是这一眼,差点让他窒息。

窗外的地下城沐浴在从上面的大洞射下来的阳光之中,一棵棵高大的雪松生长在高楼与天桥之间,覆盖着一层层来自于上面的积雪,仔细看去,它们都在蠕动着自己的枝条,让挂在上面的尸体随着它们一波一波地摆动着,老赵也在上面,被打结得活像圣诞节的装饰品。无数具尸体在远处的石壁上组成了翅膀的形状,血液像地下水一样在岩石上流淌着,寂静的洞穴诉说着生命体的全灭。

翅膀中间,那记忆中的女孩就在那里悬着,即使远隔着很长的距离,布鲁斯也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她在笑,她在兴奋地笑,顺着她的手臂,布鲁斯看到了向着车窗飞过来的整整一大棵雪松,上面的针叶由于强风的吹动而瑟瑟发抖,好像要着火一样。

很快的反应,他护着霖霖一瞬间扑到了另外一节车厢,那节车厢由于撞击瞬间脱离了轨道与车体,与那棵雪松一起在远处爆炸,传来几声闷响,带着电火花的碎屑顺着管道从高架上落下,在底下的松顶上点燃了些许转瞬即逝的星火。

霖霖醒了过来,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然后看向哥哥。

“……怎么了?怎……”

“霖霖,快,快跟我跑,快!!”

布鲁斯一把将霖霖抱了起来,开始车头方向跑去。刚才窗外的场景,表示他们那节车厢原先是停在吊桥上的,前面的就是隧道,再往前,应该就是下车的地方了,看来列车应该是被什么挡住了。他这么想着,怀里的霖霖逐渐反应了过来,她开始紧张,牢牢地抓住哥哥的衣领,害怕地将自己的头埋进哥哥的怀里。

“霖霖?没事的,霖霖,有哥哥在!有哥哥在呢!”

他就这样跑到了车头,连资料和仪器都没拿。果不其然,前面的车头被一棵雪松拦住了去路,有些被震落的针叶甚至从碎掉的车窗爬了进来,犹如蠕虫一样逐渐逼近两人。他一转身,将车门啪地一声撞开,站台上有着数不清的武装人员尸体和弹壳,一听到声响,原本在尸体里享用的活种子瞬间从尸体的一个个胸膛里长了出来,开始往他们所处的位置倾倒。

他抱着她避开那些活物,开始往最底下的仓库跑去————那是地下城最深的地方,光最不容易找到那里,一路上,他看到了从嘴里长出树根的尸体,还有被分成好几块的尸体被几根木条连接了起来成为了行尸走肉,这样的惨状,比比皆是。

一个趔趄,他们跑进了仓库。他赶忙将霖霖放下,然后用装着食用品的纸箱堆积起来挡住了门,做完这些,他瘫软在门旁边,大口地喘着气。霖霖颤抖地缩在角落里不敢动乎,他看了看她,然后将口袋里的联络器掏了出来。

“喂!这里是布鲁斯!145号地下城出现了1252现象!喂!有人吗!”

没有回应,他一把将联络器摔在地上,反复几次,没有回应,甚至连俄罗斯分部附近站点的信号都连不上。

中央信号塔被破坏了?他这么想着,又一次看向霖霖,她还是在那里缩着,但是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或许是外面的松树被风吹动的声音小了一点,或许是为了实现自己之前和哥哥作的证明。

“……霖霖,你还好吗?”

“嗯……嗯……”

“听哥哥说,你一会儿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动,千万不要动,听见了吗?哥哥去外面修一下东西,马上就回来……对,马上就回来。你要是饿了的话,就……”

“哥哥,你要去干什么?霖霖和你一起去!”霖霖打断了他,布鲁斯看到她的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些执着与担忧。

“……哥哥只是去修一下东西,我马上就会回来,我向你保证,”布鲁斯说着,通过间隙看了一眼仓库外面,那根歪掉的天线就在最高的那个写字楼顶上伫立着,周围全都是白花花的雪松,那个女孩也站在旁边,两个巨大的黑色流体状的翅膀在她的背后收拢,他注意到女孩正在双手捧着老赵的头颅啃食,脑髓与血管碎片和大雪一起飘到了地上,他回头,看着木木咽了一口唾沫,“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也许是看出来无法说服他,霖霖只能默默地盯着地面,然后缩在了墙角。布鲁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然后便搬起食物箱,从门半倾的缺口钻了出来。




他飞快地跑着,尽量不去理会那些在过道里生长的幼苗与行尸,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最后的目的是为了把天线修好,然后霖霖就可以通过自己留在仓库里的通讯器得到救助,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呆在仓库里等待救援了……他这么想着,使劲地跺了跺脚,试图发出更大的声音将那些盘旋在仓库周围的雪松全部吸引过来。

他爬上一栋正对着那个写字楼的矮楼,对着那个女孩大喊。

“就是你把这里弄成这样的对吧?!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女孩偏过头看了一眼布鲁斯,他看到她的嘴咧开了,一直咧到了耳根,黑色的分泌物从她的嘴唇之间满溢而出,光滑的液体曲面照应出布鲁斯那有些吃惊的脸,丝状的分流犹如将他囚禁在了牢狱之中。她没有开口说话,然而话语却直接传到了布鲁斯的脑袋里。

“我,是来,找你的……唔呜……”

女孩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一把刀从她的胸膛里刺了出来,她直接将自己的脑袋旋转了一周,眼球死死地盯着从背后捅伤她的人,浑浊的黑血咕噜咕噜地冒了出来,染红了女孩的连衣裙,也染红了后面那个小女孩的脸庞。

“哥哥!快!!”

“霖霖?!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你……”

“快————!!!”

霖霖的声音撕裂了她自己的声带,连续几次的干咳让她握着刀的架势有些不稳。布鲁斯疯了一样跳到了写字楼的半腰部位,然后使劲扒拉着往上爬。

“这就来……这就来!我马上就来了!马上!!”

“哥————唔噗!”

戛然而止的呼喊和逐渐滴落的热血让他颤抖地向上看去,霖霖被那个女孩的翅膀贯穿了咽喉和腹部,被强迫抬高的脸庞颤抖着掉落了几滴泪珠。女孩转过身来将她抱住,一副獠牙啃在了她的脖颈上面,吮吸着来自于血洞的那注赤红。她发出微弱的惨叫声,无力地挣扎着,几只黑手从女孩的背部探了出来,又在霖霖的身上开了好几个洞,血肉的爆裂声和惨叫交错相接,直到一只手甚至抓出了那还在扑腾扑腾跳着的心脏,她才彻底停止了动作,无神的眼睛里还含着没有落下的晶莹。

“霖……霖……霖……”

布鲁斯颤抖地念叨着她的名字,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灰色长发逐渐变成黑发,眼瞳逐渐由漂亮的宝石蓝变为女孩那凶狠无神的猩红。女孩最终溶于她的体内,多余的乌黑胶物顺着高楼的棱角向下滑去,新的霖霖扭曲着身体站了起来,一口吃掉了自己的心脏,血水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嘻嘻嘻……嘻嘻嘻嘻……”

霖霖站了起来,她的身后,巨大的翅膀又重新展开,黑色的粘稠滴液里,仿佛能够看到人们惊慌失措以及悲痛的脸庞。他们在挣扎着逃出这般地狱,换来的却是杯水车薪的徒劳。怪物瞄向了低着头崩溃哭泣的布鲁斯,她又咧嘴笑了,这次,裂开的是霖霖的脸。

一棵雪松慢慢地从背后瞄准了他。

“霖……霖,不……都是……我……”

一发冲波将怪物的手臂卷飞,她感到有一些吃惊,转眼望去,拿着枪的特遣队进入了地下城的大街小巷,行尸成为了活靶,雪松被喷洒抑制生长的药物,在愈发乌黑的雪幕中发出痛苦的低吼。一些队员已经登上了比她的位置还要高的山壁,女主管站在最高的位置上举着冒烟的发射器,死死地盯着她。

女孩嘴撇了一下,但是又马上咧嘴笑了,她开始发出非人类一般的尖啸,那绝对不是霖霖的声带发出来的声音。随着她的咆哮,雪松又开始生长,而且比之前长得更高更密,有一些甚至已经将顶部探出了地表,雪下得更大了,一些特遣队被抓了起来,在松树的顶部被挂起蚕食,惨叫声被茫茫雪幕压了下去,针叶开始变成一条条巨蟒,盘旋在地下城的各个建筑上。

“妈的,老吴————!能听见吗!杀了她,快!!”

布鲁斯抬头看向女主管,他的眼神里有种恳求的意味。

“杀了她!!”

“主管,我……”

“今天要是不杀了她,我们全都得交代在这!”

“主管!!我……做不到……我……”

他抬头看着高歌的她,他又想起了以前霖霖那个响亮而令人舒适的嗓子,他这么想着,他听过妹妹唱歌,他知道妹妹的声音可以去感染人的情感,他知道妹妹以后一定是当歌手的料。

……即便是这样。

“妈的!!老吴!!”

他知道霖霖是最喜欢在家人面前表演的,每次都是我帮她搭的舞台,找的麦克风,然后,也是我把爸妈一块叫过来听她所唱的音乐,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场演唱会。

……即便是这样。

“老吴!!……天麟!!!好好想想你妹妹希望你怎么做!!”

他惊醒,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看着面前被分散的七零八落的脸庞。她在哭,即便她在嘲笑着,他发现她在哭,不知是霖霖的,还是那个怪物的情感,注入了他的脑部。她在挣扎,她在摆脱,她在尝试着迎接自己的结局。

他将手颤抖地伸向腰部的配枪。

哥哥。

开枪吧。

我不想。

看到大家这样。

求求你。

救救大家……

……救救我。
















































男孩背着妹妹徘徊在荒野之上。

这是第几天了,冒着暴风雪,只找到了这片雪松林。父母终于停止了慌张的左顾右盼,他们擦了擦汗,然后支起了帐篷。妹妹在男孩的背上醒了过来,睁开眼便看到了林中的白色鸟儿,饥饿驱使着她愈发加重的呼吸。

沉甸甸的雪花挂在枝头,仿佛若没有达到将其折断便不能消融般执着的恶魔。她兴奋,她跑向那片雪白,前两天因饥饿而疲惫的面孔瞬间烟消云散。或许她并未理解他们在经历着什么,只有他回头看了看那两张苦涩的笑脸,然后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追随着她的脚印跟了上去。

雪下得很大,他逐渐看不清跑在前面的身影,他逐渐看不清她的轮廓,他逐渐迷失方向。他逐渐开始感觉这一切都不再真实。

突然,有谁牵住了他的手。他认得她,怪物,看不到她的脸,她背对着他,拉着他的手只管向前走着,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让他看一些令人惊讶的东西。她做到了,在穿过无数道凛冽的寒风和无数棵高大的雪松后,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另一个他,在啃食着妹妹的身体。

她的表情定格在了临死前的绝望与惊恐,双眼无奈地向上翻去,热血渗入雪地,将它融化成一片扎眼的赤色沙漠。清晰的,心脏,肝脏,胃液,胆汁,炒蛋般的小肠,他在暴食,他在兴奋,他在拆解着她的盆骨,他在舔舐着她的动脉,他在狂饮着她的毛发。

呕吐,他操作着与那食尸鬼一样年龄,一样长相的身体弯下腰来,吐着黄色的酸液,在雪地上留下斑斓的痕迹。他想要往前,身边的怪物把他拉住。他回头,她笑了。嘲笑,如看着牲口一样。愈发疯狂的愤怒,或是怨恨,或是视为脏污,她的思想里有无形的锋。

他大喊。

你给我看了什么。

她的嘴巴咧开了,浑浊的石油态物流了下来,入侵着她的衣裙。她的瞳孔里有执着,有痛苦,有兴奋,有一大堆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松干开始扭曲,雪花开始变得锋利,天空变得血红,脚下的雪地被风吹散,变成了长满枯草的荒野,还有遍布在其上的森森白骨。

还要,拴着,心里的,恶念?

她是这么说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他惶恐,他后退,他的心脏怦怦跳动,冷汗从他战栗的眼球旁边划过。她说,那个食尸鬼,是他的罪。她还说,这不是幻觉,只是他在规避着,束缚着它的发生罢了,如果不让它发生,则需要坦然接受死亡。她还说,人类就是这么地可笑,无论在表面有多么地高尚,在绝处只会露出自己那丑陋的獠牙。

他不能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将那身体生吞活剥,只留下一副骨骸,看着鬼将父母杀害,重复地做着吞吃的动作。那畜生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倒下,他看到了它肚子爆裂的那一刻,如池子一般的胃袋里,除了浮着的父母的头颅,还有向他伸着手求救的妹妹。

哥哥……救救我……哥哥……

背后,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他扑向那地狱,拉住了她的手。他回头看去,他看不到那些人的脸,只能模糊地看到他们胸口那个奇怪的标志。没等到他看清,他们变成鸟飞走了,飞向暴风雪中,飞向白骨荒野的尽头,只留下令人遐想的白羽。

他紧紧抓住妹妹的手,他回头看着她那挂着眼泪的脸庞,他看见她笑了。他将她的上半身从胃袋里抓了出来,食尸鬼变成了雪堆,迷失在无尽的暴风中。

霖霖,醒醒……是我……

她虚弱地喘着气,示意让他把耳朵放低一些。

哥哥……不要相信她……那不是……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再说了,再说就……

……哥哥,我想……回家……和你一起……回家……

好,回家,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他再次将她背起,走向荒野的尽头。背上渐凉的尸体承受着不知是什么时候慢下来的飘雪,霖霖上半身的切口渗出的热血染红了他身上的粗布衣,滴落在雪地上的脚印里。滴在骷髅头堆的间隔里。他静静地走着,渐渐地,他哭了起来,哽咽着,忍耐着,尽量不让声音发出来。他知道,哭声会让她无法安息。他将尸体往背上靠了靠,即便那皮肤已经变得冰凉。

他静静地走着,一直走着,直到那座伫立在原野上的钟盘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抬头向上看去,时针颤巍巍地指着“Ⅷ”。出于一种冲动,他不知道这种冲动出自于那里,或者是为了做点什么,或者是由于职业想破解其中的机关,或者是别的什么:他伸出手,将它握住,然后将它扳向最后一个数字,吱呀的响声响出天际,震破了他的鼓膜。

一阵鸣叫,他开始思考,开始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变亮的四周,看不到的荒野,数只飞向远处的鸟儿,羽毛飘落在他所能看见的水平线上,模糊的字迹与标志刚刚在他的脑海中显现,女孩的脸便占据了全部,犹如魔方一样将他包围,质问,逼迫,威胁,恐吓,她渴望引导他不再向往荒野的尽头。不值得,她这么重复着那低语,数千双形色各异的手拉着他的身躯,下沉,再下沉,他喘不过气。

此刻,他向上看去。

我没有看到因为绝望而发生的相互残杀,或是弱肉强食。

我看到的只是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活下去的执着,以及无畏。

我没有看到因为自私而发生的悲惨闹剧,或是血流成河。

我看到的只是她为了大家不再痛苦而献身的坚强,以及不悔。

……

我们或许真的非常可笑。

但至少,在不可笑的地方,我们可以继续唱着我们的赞歌。

哥哥……我们……到家了吗……

炽白的微光照在冰凉之上,响应着他最后的心愿。霖霖在他的背上轻语着,哽咽着,夹杂着悲伤,夹杂着坚毅,夹杂着那份独属于他们的赞歌。

他在沼中破涕为笑。


















远在西伯利亚雪松林上方的夜空中,划过了一颗流星。穿着研究服的女孩坐在林子旁边的长凳上,呆呆地看着雪松上面的积雪,还有活跃的松鼠,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干什么呢,霖霖,走了。女主管从远处叫着女孩的名字。

主管,这片雪松林有多少年了?

女主管沉默了。她走了过来,和女孩一起盯着松树上面的积雪发呆。

是啊……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呢?我不记得了,我也……不想记得。

……为什么?

……走吧,我们走吧,路很长。

一只雪白色的飞鸟飞向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羽毛如初雪似飘落,降落在林间的一片花海之中。在那里,一株矢车菊在百合丛中挣扎着怒放。

第八世界的留言

我叫布鲁斯,我在这里。

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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