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意大利朋友告诉我,在地中海的第勒尼安海湾里有海怪。我很久没有听到过那么详细的描述了——它被描述为巨大而柔软的生物,袭击过往的船只,将它们拖入水下再撕成碎片。我觉得那真是个复古的传说,大章鱼之类的海怪实在有些老了。他也没当回事,毕竟船只沉没的事也没发生过两三次。
2008年,有人告诉我他死了,死在海上。
我被船的摇晃惊醒,嘴角的口水和桌子还黏在一起。透过窗户看去,远处有一片不平静的水面,正在微小的波涛中沸腾。一条条小鱼从水中跃出又坠回水下,黑色的鱼群在海面下翻滚。
还未完全醒来的我花了半分钟去思考我在做什么。当我意识到刚才那阵摇晃大抵不来自船的时候,我才发现边上还有另一个人。
“领队,那鱼群跟着咱四个小时了。张博士说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考虑换下航线?”
“不是随便走吗,怎么问我?咱好像根本没有航线吧。”
我瞥向一旁的窗户,鱼群仍旧在跟着船后的水流前进。螺旋桨将水向后推去,鱼群却恰恰逆流而上。准确来说,它们正在绕着水流最快的那一片区域游动,反而避开了它们。我一开始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粘在了船底上而吸引了鱼,但想到那生物学研究员都不清楚,或许我也没法猜得到合理的答案。
“明白了。马上到饭点了,准备来吃饭吧。”
吃过午饭之后,我再回去看的时候,鱼群已经消失了。船向着那不勒斯湾行驶,大抵是准备停靠了。我长长打了个哈欠,不由得感到困倦。过了足有五个小时,我跟着下了船,记忆还留在刚吃完饭的时候。想不到,现在又要吃饭了。
海湾边十分冷清,远远看不见几个人,唯有车辆来往。于是我们一行人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去找到更热闹的地方,在那边的海上停靠着几艘能租来在海上游玩的船, 十分显眼。一船人在那儿休憩了一番,接着便准备完成收尾工作了。原因很简单,在最近的几天里,队伍在海上放了好几个探测器,若是海中有什么明显大得离谱的生物,或者有些休谟指数波动之类,或许早在前天就能测出来了。
我身为领队,自然是我给上头打电话。我先是跑了一会,有些累了便停下来,气息平缓后打开了手机——在那之后,我摇摇晃晃地走向船只停靠的海边,从公路走向沙滩。
“这么快就完事了?看来那儿也没什么海怪啊。”电话那头的人说。
我一边走,一边透过几棵零星的小树望过去。天已渐黑,四周略显阴暗,我的眉头皱了皱,边走还伸着脖子去看,努力想看清海边的船。一边走着,我说:“嗯……应该是吧。很快我就把船开到附近站……”
随后,我的话音停下了。海边分明没有什么船,那儿只有一片残骸。用来构造船体的金属被什么东西以蛮力撕成碎片,满船的各类物资和实验设备更是连残骸都没留下。我看见发动机里装着的金属氢电池外壳留在海面上,里面根本没有半点金属氢渗出来。
“怎么了?”
“紧急事态,收尾工作中止。麻烦把此次事件升一级——或者两级。”我说着,大步跑向海边。
2008年7月4日,确认到一非生物、非现实扭曲的不明实体出现于地中海内。此次事件称为第勒尼安之胃事件,扰动等级不超过EKHI。一艘基金会制金属氢游艇在海岸附近被实体摧毁,据性能测试,在金属氢电池维持供能状态下,该游艇的续航时间超过100年;休谟场开启时,可确保船只在遭爆破时不沉没。故而,该实体的危险性极高。
该不明实体将金属氢电池内部的能量完全吸收,将金属氢重构为等质量的氢气。该过程表明其可能需通过吸收某一特定形式的能量维持生命活动,如高密度化学能、辐射能等。
此次事件的第一目击人是Site-CN-82人员陈琵,其原任务为前往地中海探查疑似生物异常的存在。由于事件发展已难以控制,将其遣送回中国站点,并就近寻找意大利当地基金会人员执行收容工作。
海沉寂下去了。船可以正常来往,也不再有渔民葬身海中——海怪大抵是不在了。或许是因此,意大利分部的人迟迟没有动身。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意大利的其他几个城市突然出现了许多暴乱。犯罪分子日渐猖獗,黑帮活动更加频繁,政治和经济受到黑帮掌控的部分也暴露在外。政府不得不调控这些问题,不过就在那之后不久,还未等政府行动,这一切就停止了。
意大利分部有人接到了一手信息,是关于海怪目击者的。
人员名称:索里特·纳索(仅发音,具体文字不明)
身份信息:黑帮高层成员。已知确有此人,但由于其可能已更换名称并整容、逃逸,其具体信息已无从查证。由于没有其本人的有效信息,其面部图像同样无法寻到。据称,该人员曾在意大利首都,即罗马驻留数日。近日发生的暴乱据信是由于该人员及其亲属/好友被杀。其曾经负责管理意大利当地部分城市的毒品交易事宜,为特大毒枭。
报告人员(海怪目击者)维内迦Vinegar(疑似化名)称,该人员,即“索里特·纳索”是最早目击海怪的人。但由于人员已死亡,现已无从查起。值得注意的是,该目击者的记忆有显著受影响迹象,可能曾接触过机制性模因触媒或记忆删除剂。
在威尼斯马可波罗机场附近,他们找到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被简单地埋在机场附近的土里,甚至还露出了半截断肢。他们将那东西挖了出来——那是一具肥胖男性的尸体,身上满是弹孔,还被重物敲击过脊椎,一只手甚至有被绞过的痕迹。有人说,他或许是先遭到了枪击,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飞机下,而飞机在陆地上加速时,尸体便被碾成了这样。
“他脸都糊成这样了,怎么看出来是谁?”
“二傻子,有指纹啊。这人叫……嗯……是卡尔涅Carne,是个黑手党……估计是贩毒的,手上少不了人命。”
阿波罗切掉了尸体还算完整的一根手指,仔细端详了几秒。男人显然没死多久,被埋在干燥的土里而没有大片腐烂,唯独裸露在地上的部分有许多蛆虫。他粗粗看了几眼便断言卡尔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天,杀死他的人也绝不会走得太远。
“嘿,等等,他身上有……休谟指数异常。虽然很少,但现在他的休谟指数比环境高出1~2左右。你觉得这正常吗?”
“或许有个现实扭曲者袭击了他,或者他真的有点奇怪的能力。不过只是高出这么点应该问题不大,他大概只能做到让一克的物体浮空几秒。”
佩斯克·卡瓦罗拿着康德计数器四处扫,发觉越是靠近弹孔,休谟指数波动就越明显。有些弹孔里残留了子弹,有些则是贯穿伤。这些子弹的内部休谟指数高于200,引得便携式计数器一阵蜂鸣。
“阿波罗,看看这子弹。”他用匕首从尸体中剜出几颗子弹,用手指捻了捻便交给了阿波罗。
接过子弹,阿波罗细细端详了几秒,说:“普通的子弹,黄铜壳,用的火药也正常。这大小大概是给那种左轮手枪用的,应该没人闲着没事拿异常技术造把现实扭曲手枪打架。说真的,如果只是对付个普通人,手枪早就太绰绰有余了。”
“那你怎么看?为啥这子弹指数这么高……”
“很简单,发射这些子弹的手枪是一个现实扭曲者拿着的,或者他根本没拿枪,只是用能力直接凭空击发火药。他在子弹中注入EVE粒子,让它携带的动能更大,这样一颗子弹足以打穿一般的混凝土墙。”阿波罗说,“那个叫维内迦的,说在这边能找到线索。他说的话挺可疑的,要是他说的是真的,这边几个跟海怪关系不小。既然有绿型或者蓝型,海怪多半也是个现实扭曲者。”
“那就好解释了。”
“那海怪肯定很危险。如果它有现实扭曲能力的话,即便脱离了水也能存活。就像上次在罗马的那个绿型一样,他凭着肉身飞到太空都毫发无损。”
“这我明白。所以你觉得海怪很有可能并不在海里活动,而是随着那只船……到了陆地上?”卡瓦罗皱着眉问。
“恐怕是这样的……”阿波罗说着,一下子转过身去,晃着袋子向远处停着的车走去。卡瓦罗也随后跟上——
紧接着,阿波罗的头爆成了漫天的血花;卡瓦罗迈出而还未落地的脚变成了满地的碎肉。惨叫声还未发出,他向前倒下的身体就被变成了一地骨渣、组织碎块、血液和脑浆混杂的红色泡沫。血溅满地,他们像是两只被拍死的大苍蝇。
近几年来,法国出现了许多起令人胆寒的凶杀案,杀人现场都出奇地可怖。凶手大抵是个十足的变态,许多死者的某些肢体像是被人用十分沉重的钝器硬生生碾碎,那些伤口的断面上还有着腐蚀痕迹,或许是被凶手泼了盐酸。有些死者即便运气很好没被碾碎头颅,也因为某些肢体断裂、失血过多而死。
警方甚至不愿意将此案向外透露,然而死者实在太多,况且凶手甚至没有什么明确的杀人标准,群众慢慢地都得知了这个杀人犯的存在。人们都知道,有一个可怕的凶手正在法国四处游走,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当地基金会分部是在那之后不久介入的。他们派出了许多特工,带着划时代的新式武器,伪装为平民静候杀人犯的到来。然而,在之后的某一天,他们收到了一条消息,一条来自特工的消息。
<记录开始>
摄像头开始拍摄。观察到时间为夜晚,周围有路灯,路上无人。摄像头离地有一定距离,推测为放置在某一物体上或被手持。
约三秒后,拍摄设备被抛出。背景声音中有噪音出现,疑似物体在有沙土、砾石的地面上的拖行声。设备落地后,可拍摄到特工路易斯站在原地不动,双眼盯着摄像头。此后,摄像头在几秒内有微微移动,有少量敲击声从设备上方传来。
特工开始拿出枪支,观察到其动作极缓慢,从握住握把到抽出、举起的过程共用去五分钟。可听到少许拖行声。
路易斯:听着……听着……总部,我们有大麻烦了。
拖行声变得更大。
路易斯:如果遇到了那个他妈该死的东西,别动,千万别……
拖行声离摄像头渐远,且变得更响。
特工在此后没有继续发言,而是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后退。拖行声在该过程中一直持续,尽管可通过声音辨别大致方向,但在该方向上没有看到任何物体。
特工向道路右侧的树林开枪,拖行声存在的方向上出现大片尘烟,原因不明。此后,特工迅速向道路一侧逃跑,并不断向身后开枪。摄像头在此后无法继续拍摄到其身影,仅能通过录音设备听到多次枪声。在开枪超过50次后,枪声停止。拍摄设备后方疑似有一高速物体移动,其拖行音在2秒内完全消失。远处传来惨叫声。
摄像头被不明物体推动,有少量位移。
有重物击碎了拍摄设备。记录中断。
<记录结束>
总部一时间人心惶惶。然而,不久之后,“凶手”没再继续杀人,法国一时间也恢复了安宁。不过,自始至终,警方仍没能看见杀人犯的真面目。
自从回到了中国,我发现我的眼睛好像出了什么毛病。我开始产生幻觉,以至于看见收容间中有些半透明的实体在空中游荡。那是我透过玻璃看见的,我一开始十分诧异,直至我看向收容间前的牌子。那儿是这样写的:
SCP-CN-████
项目等级:Euclid
项目是4个具有威胁性的外质体。具体收容措施及异常性质请参见数据库。由于它们肉眼不可见,安保人员可通过下方摆放的观测仪器确保其仍处于收容间内。
我是安保人员,也是这儿的安保队长。我几乎不会是收容措施中负责看着收容间大门的安保之一,自然也不知道外质体是什么。那牌子上说它们肉眼不可见……那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一些外来的异常?
无论那到底是什么,我认为我都应该上报。当我拿出通讯器准备打电话的时候,路过的研究员叫住了我。
“嘿,陈队长!”那个下巴上有点胡茬的研究员打了个招呼,“您需要视察一下这个异常吗?我是来做实验的。”
我把他招呼了过来,让他透过玻璃看看。他看了半天,一头雾水地问我说:“怎么了?”
“那些飘着的……嗯……灰色的,像是一坨巨型变形虫的东西,你看不见吗?”我问。
“那就是这个异常啊!我当然看不见,必须戴上这个东西才能看见。”他说着就拿起了边上放着的观测设备,戴眼镜似的挂在了耳朵上。我见状便“哈哈”笑了两声,又清了清嗓子,说:“抱歉,你忙吧,我先走了。”
……
当我找到张主管,或者张博士——也就是随我们前去探查海怪的学术人员时,他在用办公室电脑画画。我站定,说:“张博士,我有问题。”
“嗯嗯。”
“人能用肉眼看见外质体,这正常吗?”
“嗯……嗯?”
张伯风站了起来,扫了一眼我的脸,用十分,十分——或说是极为诧异的语气问道:“你……没事儿吧?”
“事儿,什么事儿?”我不懂。
“我问你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还是出幻觉了。怎么会觉得自己能看见外质体的?”张伯风说,“这样吧,我跟站点那主管说说您这问题,咱不能这样儿干活,累着了就得歇着。您都产生这幻觉了,高低得回家休上十天半个月的。”
“我是认真的,我在那收容间看见的。”我说着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十指交叉,便不动了。
“行吧,那你去做个全身检查,别让他们给你剖了。”张伯风说。他看着我坐在那儿偏着头,又说:“哎,你不走了,是打算我给你连人带沙发抬过去?”
“最近一阵子的……海怪,知道吗?在那天,我其实看见海怪了。”我换了个话头,似是漫不经心,此话罢了便再也没有下文。
那张博士眼睛一瞪,说:“吊人胃口?”
“我看见了一条紫红色的触须,是不规则的,扭曲虬结,是一堆肉瘤拼凑黏合成的怪东西。但问题是,那玩意儿根本不是生物。我足足观察了它一分钟——期间用上了所有设备。除了康德计数器之外都没有反应。但你知道的,生物体……”
“生物体本身的休谟就比环境要高上零点几,而且康德计数器的基础示数是100。”
“对啊,但当时的示数,你知道是多少吗?”
“……多少?”
“是Null。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外质体虽然有实际休谟指数,但无法测定,因为其存在形式的特殊。无法测定,那自然是Null了。难道你们有谁看见了那海怪吗?”
事件编号:V-14496s
代号:第勒尼安之胃
事件描述:“第勒尼安之胃”是一次异常侵袭事件。该次事件与数名疑似现实扭曲者具有强关联性。截止至2011年1月,人员名单记录如下:
特里休·乌纳Trish Una,疑似为黑帮高层、大毒枭“索里特·纳索”的女儿。现保存有其照片,但其已彻底失踪。据称,其为一绿型或虹型。
卡尔涅Carne,黑帮成员,疑似虹型,死于威尼斯,马可波罗机场。其全身中弹6次,其中一枪贯穿伤将膝盖击碎,推测杀人者经验丰富。
雷欧·阿帕基Leone Abbacchio,黑帮成员,疑似为“索里特·纳索”的间接杀害者之一,据称曾为其下属。该人员为已确定虹型,证据发现于意大利萨丁尼亚岛。其尸体同样发现于此,腹部有贯穿伤,脊椎及大多数内脏均完全碎裂。
盖多·米斯达Guido Mista,黑帮成员,虹型,为“索里特·纳索”的直接杀害者之一。在意大利罗马的古斗兽场中发现了大量其留下的指纹和少量血迹,斗兽场周边街道上还存在休谟指数高于200的子弹。推测其同样杀害了卡尔涅。
维内迦Vinegar,不明人员,主动前往基金会意大利分部透露“海怪”事件的具体内幕,引导基金会人员发现了大量相关线索及意大利当地虹型组织。该组织已几近覆灭,其原高层成员均已死亡。尽管如此,该人员仍认为该组织仍有大量余党存在,且有一名新头目。于2010年,该人员的内部休谟指数骤降,导致其立即死亡。
此次事件主要与一个可能存在的、极具威胁性的非人型外质体“第勒尼安海怪”有关。据称,上述人员均直接或间接促成了该实体的产生。由于尚未知“海怪”实体的形态和异常性质,仍无法对其执行有效抑制措施。目前,项目可能已经到达内陆。
值得注意的是,一类显然存在超自然现象的凶杀案件曾由意大利本土向亚洲发展。据基金会驻意大利分部所持信息可知,该过程中有一异常实体介入。该实体似乎不可见,且行动速度极快;其对于移速较快的物体有显著感知能力,且会选择追踪其感知范围内最快的单个物体,并将其摧毁。
此次事件的死者超过[已编辑]。于2013年起,异常杀人事件开始减少至零。
后来的某一天,我应邀去了那不勒斯。那时我没再看见海怪的存在——在那之前,我也从未说过我能看见“那些东西”。它们有时攀附在街边那穿着奇异的路人身上,有时在天上游走,有时在地上爬行。我听说那些东西是“外质体”,但当我用所谓的“鬼魂探测仪”去扫的时候,仪器上除了一串0什么都没有,回馈我的只有路人奇怪的目光。
不过当我看向海边的时候,我仍然忘不掉那头可怕的海怪。我还记得那天所见——在船只的碎片里,发紫的肉团从水中涌出,随浮物的漂荡而移动。它平静地在水中摇曳,隐约可见的触手像是一条条鳗鱼,身后流出的碎肉则是翻滚的小鱼群。我似乎知道了那天所看到的“鱼群”为何物。
海水涨潮了。夜晚自是看不见繁星的,我站在第勒尼安海边,望着潮汐、吹着陆风。
我猜那海怪大抵已经被基金会用什么方法消灭了吧。
海水渐渐涌上礁石,吞没了海滩,将沙土和岩石遮盖。我逐渐失神,直到我发现水已经涌上了岸,将我的两只鞋浸湿。我猛地抬头,却见到一片“海山”迎面扑来。
在水的山峰之上,是月亮,它就在那里,停在那里。硕大的月亮,在人们眼中或许缓慢,却无时无刻绕着地球运动。当我想到那一点时,我感到一阵窒息。
月球惨白的表面上,一团蔓延增生的血肉正在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