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风,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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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咻。…”

地平线上泛起了鱼肚白,独属于早晨的光线透过了百叶窗,刺入了空气中的尘埃。斑驳的光线撒在沾满灰尘的双手上,但却带来不了一丝温暖。

新的职工宿舍屹立在遥远却又繁华的C区,他脚下踩踏着的这栋建筑,或许将会在所有工作人员都在新区安置完成后被夷为平地——诚然,这并不是什么诸如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类令人悲痛欲绝的大事,但他的内心仍泛起了一丝伤感。

可能我是最后一个搬的了,反正也没人,再多待一会儿吧。

这样想着,摇了摇头,将降落在发丝上的灰尘抖在空中。略显吃力的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大大的行李箱,重重的放在了地上。一声闷响带动着尘埃在空中飞舞着,记忆中光洁的卡扣早已被铁锈覆盖。用手轻轻拂过,厚厚的污垢让原本就污浊不堪的双手再一次降低了格调。

啊哈…我是什么时候把这玩意放在床底下的?

嘴角微微扬起了一抹弧度。无论如何,都是会值得自己纪念的东西吧,不然按自己的个性,早就扔进回收站了。在刺耳的嘎吱声和奇奇怪怪的猜测中勉强解开了卡扣,驱散了一阵阵在面前乱舞的灰尘,终于亲眼见证了这件被自己亲自封存的宝物——满箱子的本。

小小的眼睛中带着大大的问号,随手拿出一本,一张又一张泛黄的书页被轻轻翻开,一道又一道深藏在记忆中的大门也随之开启。稚嫩的笔迹在绘本上画下了一幅又一幅图画,而随即在脑海深处被唤醒的,是一段又一段往事。

……

.

一位头裹白布,身穿白衣的少年茫然无措的跪倒在一个巨大的黑木盒子前。周围的喇叭,唢呐,铜锣与人的话语交织在一起,无一不让他感到困惑与不解。他想躲在自己的姐姐后面,因为以前每当有人注意自己时,他都会这么做。但此时,原本身为姐姐的孩子,早已静静躺在了黑色的盒子中,双眸紧闭,宛如童话中的睡美人一般。

一场并不隆重的封建会典结束了,明明是身为主角却宛如局外人的他独自一人坐在河畔边的树下。月亮在水中投下了倒影,四周的虫鸣比那些礼乐好听不知多少倍,真的不知道他们那些大人是怎么想的。

夜景河畔孤寂幽静,让他想起了姐姐曾经在来到这里时所说的什么什么鸡嘹无人,欺神喊鼓,敲窗幽碎。那些拗口的诗句,只要到了姐姐的嘴中就变得优美动听了起来。他记得最晴的是,姐姐以前还说过,只要他长大了,就嫁给他呢。

啊…姐姐呢…姐姐说好今晚要一起捉萤火虫的…

就好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情一般,飞快的跑回了依然弥漫着烧香味的会场。父亲沉默的吞吐着烟气,忽明忽暗的烟头照亮了苍老却又坚毅的面庞。母亲低着头,眼角的泪水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妈妈….姐姐…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她昨天还跟我说好一起来抓萤火虫的…她为什么要在那个盒子里睡觉呢?不盖被子不会着凉吗?”

年幼无知的他并不知道生与死的界限,更不知道这些仪式究竟有什么意义。一旁的老男人没好气的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猛的踩灭。张了张嘴吐出一口呛鼻的气味。

“你姐姐她——”

“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粗犷的嗓音被轻柔的女声打断了。

“很远的地方…是天边吗?”

他手舞足蹈地指着远处缓缓遮住月亮的乌云。

“是,是。你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她哦!她现在在月宫给嫦娥姐姐的玉兔帮忙捣药呢!”

善意的谎言总是父母们的常用手段。

“…那,那我还能跟姐姐玩吗?”

“当然可以咯,你每天晚上都看着,只要乌云遮住了月亮,你的姐姐就有时间下凡,去跟你一起玩了!”

“喔!好耶,我想看姐姐穿仙女的衣服!”

天真无邪的孩童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复,满怀期待的离开了这里。他要去准备好网袋,好在姐姐下凡时不用再耗时间准备。

“你就不怕他明白什么了吗?”

“他如果明白了,也就释然了。”

男人看着远处一蹦一跳向着月亮奔跑的孩子,轻声的与女人说着,缓缓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便沉默着起身,拿着扫把去打扫葬礼中人们所制造的垃圾。

……

啊…那时的我可真是天真呢。

饶有兴趣的翻看着绘本,往事不有很多都值得怀念,当然,不包括黑历史。

缓缓把页面翻过,往事,仍在继续。

……

那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会典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半。回到学校上学的他在学习之余,每天依然有着一项必做之事,就是回到河畔边等待。

“你还在等什么啊?你姐姐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回来啊真是的,而且就算要出嫁,对象怎么可能会是你?”

如果姐姐在的话,那群人肯定不敢这么说话吧。他坐在河畔,把被不知道哪来的脏水浸湿的书本放在树木下摊开着。如果是白天这样晾在其他地方的话,肯定又会被那些家伙直接扔掉吧。这样想着,远远的遥望着夜空。

“….姐姐…你会回来的…是吗?…”

他呢喃着,痴痴的望着,傻傻的等着。

他们都说姐姐死了。

不可能,就连父亲母亲都说,姐姐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而已。

即使他们都说他是傻子,受了太大打击得了精神病,因为这件事孤立他,成群结队欺负他,他也依然坚信着。

他把大人们,亲戚们给的糖果塞进塑料袋,全都藏在了这里的树下,用石头牢牢的压着。只因为姐姐喜欢吃草莓味的糖果,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姐姐会回来的。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最开始是薄薄的雾霭,缓缓的堆积着,直到群星不再闪烁,月亮不再散发着光芒。四周的树木也被雾气笼罩,唯有萤火虫飞舞着,努力的用那一丝丝荧光点亮世界。

起风了。

但却吹不散这雾霭。

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就像一只大手,轻轻拂过少年稚嫩的面孔,拭去了眼角的泪珠。随后开始缓缓的翻动着书页,悉心的将页面中夹杂的叶片与尘土拾起,抛向了远处的天空。

断线的泪珠随风而落,溅起了一朵不引人注意的水花。他也感受到了,这双手,还有哗啦啦的翻书声,就像姐姐一样。

她也喜欢坐在这个地方,轻轻的翻着一页又一页的书,用好听的声音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在一阵阵沙沙声中,时间仿佛凝固了。就好像,书怎么也翻不完,故事怎么也讲不完。

他知道,她来了。

他想拥抱她,无论怎么做终究是徒劳。但她却可以拥抱着他。

这一幅画面,被用蜡笔长久的镌刻在了泛黄的书页上。

在画中,他笑了,她笑了。

……

嘶…怎么感觉,我小时候的经历都那么诡异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么奇怪的事情,怎么可能在我身上发生啊。

脑中,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但就像被打开的门缝,忽然之间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精神,继续缓缓的翻开了下一页。

……

每天晚上,只要月亮被乌云遮住,他都会去河畔边。找一块大大的石头,在上面盘腿做好,然后对着远处弥漫着雾气的森林,倾诉着自己的心事。说到让自己不开心的地方,姐姐会抚摸着他的头,柔声细语的安慰他。说到开心的地方,姐姐也会发出如银铃般的笑声,花儿的枝叶也会为止颤动。偶尔,他也会借着萤火虫的光芒读书,这时,姐姐就会在自己的身边用风声演奏出像笛子般悦耳的音乐。

但是,父母之间的裂痕在不经意间越开越大。原先,只是在回家时看到父亲在门口抽烟,母亲坐在屋里刺绣。到现在,每天回家后,都能看到一地被摔碎的锅碗瓢,好端端的家具上面赫然是一道道醒目的伤痕。房间里的争吵声就像那次会典上听到的乐声一样令人厌恶。

他在跟姐姐谈完心后回家,只能悄悄的躲在门口,等着家里面没了争吵声,才敢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站住!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去了?”

“我,我去找姐姐了…”

“姐姐?你姐姐已经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不要再天天像个傻子一样去等了,就算她活着也不会嫁给你!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只有学习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父亲,可能是在跟母亲吵架后喝酒了吧。

无端的,对着刚刚进门的他就发起了火。

父亲的话,就像利刃一般刺入了孩子幼小的心脏。明明,他亲口说过,姐姐,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不对,父亲在骗人,自己明明已经见到过姐姐了,她怎么可能不会回来了呢?他在说谎,他也开始讨厌我了,他一定是在骗我,这绝对不可能!

苍老憔悴的男人气愤的看着面前的孩童飞快的离开了视线,想要追上,贫血而造成的头晕让他只能站在原地嘶吼。

“小兔崽子!你有胆子跑,就有胆子别回来——”

他没有听到这句话,或许听到了却没有想。他只想找到姐姐,然后带她回家。

依然是河畔边,一轮明月缓缓的被乌云侵蚀着,大地逐渐昏暗了起来。

依然是那一块石头,轻轻的盘腿坐在了上面。

风轻轻的刮着,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肩膀下,好让姐姐不会看到自己不像男子汉的一面。

“姐姐…你在讨厌我吗?”

“不&^*$,#$@)(_+_%$^。”

“为什么,大家都说,你永远也回不来了呢?”

“@!¥#@¥#@¥#%%……%*&……6V35GVk()&*%#%@#¥#@¥#@¥%¥#。”

“我想,带你回家。”

“z25Cddhwaudhiwa@!¥@#FDsfEFSFS!@#!@¥#@¥R#%#!@¥DFDSFSd()*)*……*”

少年缓缓的伸出了小拇指,在萤火虫的见证下,与那片云,自己的姐姐,立下了一个小小的誓言。

……

越来越渗人了啊,不过姐姐……

我的记忆中,丝毫没有任何对于姐姐的印象,或者说,我没有姐姐。

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凝视着洒在上面的点点阳光。

不,不,不可能,这种事情,完全是子虚乌有。

缓缓的合上了手中的绘本,头痛欲裂。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忘记了。

啊,对,搬东西,搬东西。明天起,就要在基金会工作了,一定要争取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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