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倒刺的刀撕开女孩的喉咙。她的尸体倒在冰冷的石板上,黑发垂落在她身前的血泊中。当凛冽的山风撕扯扭曲着庭院中火把的火焰时,倒影在光滑的、猩红的表面上蠕动。在女孩儿死去时老妇人看着。然后她抬眼看着拿着刀的男人。
士兵们已经离开了。她的三十个亲人死了。她和这个男人是留在这座山上、这座城堡里唯二的活物。一个老妇人,一个满身鲜血的士兵,和那把刀。
“起来,老太婆,”男人粗暴地说。他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她开始意识到,他说了她的语言。他对士兵们用了另一种语言,在她听来十分刺耳。但于所有的杀戮之中,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他的动作是礼节性的,但灵巧而有效率。越过她的惊惧,她甚至得以看到其中的美。这个想法令她感到恶心。
男人将她转过来面对他,依然握着她的手腕。“看着我,老太婆。你认识我吗?”
她看着他的煤黑色头发和橄榄色皮肤。他轻盈的身形,赤裸着上身,沾着正在干涸的血迹。她望进他燃烧着的黑瞳。聚集在她胃中的恐惧感愈发深厚。
她打断了对视。“传言说你被称为龙裔,”她低声说。
战士低下头以示承认。“我有个任务交给你,老婆婆。”这个称呼带着漫不经心的轻蔑。
她曾预料过死亡,不过是屠杀中的另一具尸体。他会放过她——她家里最老的一个,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了残酷和嘲弄。她的下巴绷紧,恐惧中混杂着新的情绪——仇恨,困惑,和在这一切背后的,一个渺小却充满挑战的希望。
如果他感觉到了她的那种紧张、那种希望,那个男人也没有表现出来。他放开了她的手腕。
“离开这里,”他继续道。“去吧,告诉你的人你今晚看到了什么。他们会尊重你的言论。告诉他们我是真实的。告诉所有罗马人瓦拉几亚有了新王,他们要臣服于我,或者流血。”
她盯着他在她手腕上留下的鲜红的指纹,而她的怒火爆发了。
“罗马不会臣服。我们没有王,”她凶狠地说。
但战士嘲笑了她。
“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吗?我击破战士、奴役城市。我带着五十个人来到这里,将在一年内统治瓦拉几亚。我将像烤羊羔一样瓜分摩尔达维亚和特兰西瓦尼亚。奥斯曼人会畏惧我,跪伏在我面前。你们吉普赛人什么都不是。”
“即使这样罗马也不会臣服。”是多年以来的固执驱散了她的恐惧。
“那么我会让你看看代价的。”战士说。
他将手伸向她的脸,比她能反应过来的还要快,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的眼皮上擦去血迹——尚且湿润、尚且温暖。世界在旋转,而她睁眼只见一场锈色的梦魇。
她俯视着一座越来越近的军营。月光是石榴石和红宝石,阴影是黑色。她落近了士兵们,看着他们的头巾和弯刀。突然,整个营地的帐篷都着起了火,让人和马都陷入了恐慌中。业火咆哮之时,暗色的人影在他们之间飞奔,屠杀着困惑的士兵。在他们头顶,战士的脸被火光和染血的月光照亮。
然后幻觉消失了,她正走过一片茂密的森林,光仍然是红色的。她感到不可阻挡地被向前拉去。当她挤过很多高大、光裸的树干时,她肩膀上的一滴液体吸引她向上望去。向上,到悬挂在她头顶的尸体上。
那不是树。她在一片尖桩林中,被钉在尖桩上的一从。男人、女人、孩子:数百具尸体、数千具——她看不到它们的尽头。它们以每一个角度从穿过他们的桩上垂下,尖刺从它们的嘴、脖子、四肢、肚子上突出来。它们在上方摇晃那沉重的压迫感让她蹒跚,但她继续走着,枉顾她自己的意愿被推着向前。
当她虚弱的双腿将她引上一个小小的台阶时,血从上方稳定地滴下来。她从死人的森林中走出,进入一片空地,看见了战士。他站在山顶,一个白衣的年轻女孩站在他面前的一块石板上。由四面八方而来,鲜血的涓流涌上山顶向他而去,聚集在他脚下的一个水池里。木桩向四周延伸,她目力所及皆是死亡。战士俯身抓住了那个女孩,当他咬住她的脖颈时,他的眼神一闪,和老妇人四目相对。
然后她回到了院子里,在寒冷的夜晚。战士傲慢地看着她。
“你这杂种吸血鬼!”她诅咒道。“血魔!”
她从腰带上抽出一个木制耶稣受难像摁向他,她的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战士张开双臂。当她向前时,他小心翼翼地后退,停在了血泊中。
她犹豫了一下,而他又笑了起来。战士迅速地做了个手势,而耶稣受难像在她手中折断了,十字架的横臂掉在石板上。基督像被扭曲膨胀,十字架的柄现在从大腿根部一直刺到荆棘冠。
老妇人丢掉了被玷污的十字架——无论如何,这不过是种干扰罢了。她的另一只手从裙子中伸出来,夹着一把加工过的叶子,她把叶子吹向战士。它们悬浮在空中,旋转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快,将男人包裹在一片混乱的碎片云中。他弯下腰、蹲下身,但微型旋风跟着他移动,切断了视线和声响。
老妇人向后退去,想要逃跑。甚至在她撤退的时候都能看到血从地上升起。一波血的浪潮浸湿了树叶,把它们冲到了地上,战士站起身,大步向前走去。血液成片地漂浮在他身后的空中,如同巨大的红翼。
“草药女巫,”他咆哮着。“你以为你的土魔法可以碰到一位Daeva的万军之王吗?”
他挥了挥一只手,而她就动不了了。他赶上前缩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挥动着刀刃。刀面从她头上划过时抚过她的脸颊。然后它停下了,静止在他手中,指向她的脸。
战士继续说着,“我们的帝国从卡尔马延伸到西伯利亚荒原。我即是先锋——通过我,Daeva将征服东西,永无止境地继续前进。你和你的人民只能在我们到来的风面前化为尘土。”
他缓缓举起匕首,推得更近。她的喉咙张开,但她没法尖叫。她的世界缩小到一把刀的大小、到刀尖的大小。它依然在靠近。她感觉到刀尖停在她的眼表。
“你除了臣服没有任何选择,”男人说,他的声音变得平静。“你所能选择的只有你臣服的方式。告诉你的人民——他们会成为奴隶,或者家畜。”
刀刃停下了。她无法眨眼。她眼球上的刀尖比疼痛更为糟糕——她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集中在这压力上,期望着它不再增加,想象着它已经增加。
Daeva领主靠在她毫无动作的头上,耳语道,“那个女孩,我最后杀的那个。她是你的外孙女,对吧?我能从她身上尝到。回答之前先想想她。想想她的姐妹。你所有的家人。”
她突然意识到——她还有最后的、绝望中的希望。她回忆起那些被禁止的知识,那些她和自己祖母多年的训练教会了她如何抵抗的知识。突然他松开了对她的控制;她将头从刀下拧开,他笑了笑,将刀高抛出去。老妇人振作起来,转向战士。
“罗马不会臣服。”她向他脚下吐了口口水。
他的敏捷美丽而野蛮。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接住空中的匕首。当倒刺将她的手腕撕开时血喷了出来。她的手无力地垂下,疼痛和震惊淹没了她。
那个Daeva的手就像钳子一样抓住她的手臂。“对付你我可不会这么快了,”他说,弯下腰从她断开的血管中饮血。
老妇人站在那里,奄奄一息,嚎啕大哭起来:为了她的女儿,为了她女儿的女儿,为了她所有的亲人。她的声音摇曳成一种轻薄的、无言的调子,如同城堡高塔中栖息的乌鸦那样不和谐。
她在战士割断她的喉咙之前只唱了很短一段时间。
但那已经足够长了。
当皇帝陛下穆罕默德二世的门卫Konstantin和他的卫兵爬上波纳里城堡的千层台阶时,他不相信他们在锡比乌所讲述的故事。但院子里那可怕的场景是他无法解释的。
近百具尸体,死了至少有一个月,却没被狼或者食腐鸟碰过。有些人被倒挂在墙上,他们的喉咙被像屠宰场里的猪一样割开。其他人则成堆地躺在地上,赤裸而苍白,皮肤被数百道深深的伤口撕成条状,仿佛想让他们每一片肉都流淌鲜血。许多尸体似乎都是吉普赛人。剩下的不像是奥斯曼帝国所知的人种——野性的头发和纹身,带着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武器,奇怪地没有抽出来。但即使是这一点也不是吓到他的部分。
院子里几乎每一寸都沾满了鲜血。最近的雨水冲刷留下的条纹使它模糊不清,但它一定是意义深远的:或许是一幅壁画,又或者是某种Konstantin不熟悉的语言符号。但这是不可能的,是不可想象的。为了怎样浩大的工作才会使所有这些人流血?
当他经过另一堆尸体时,Konstantin发现了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倒在远处的墙边。尸体下面明显有一滩干涸的血迹,但旁边的墙是整个院子里唯一干净的表面了。
Konstantin走近前,看见了一个橄榄色皮肤、斗士身材的男人。战士的脸上沾满了褪色的鲜红,两边都有磨尖的指甲刻下的深深的划痕:男人自己的指甲。他睁着眼睛,情感强烈地盯着最后那块空白的石头。他的左臂布满伤口——一个指尖被切掉了,手心也被划破。左腕被一处深深的伤口几乎割断;它被压在空墙的边沿,在最后一块摇摇欲坠的污渍上。而他的右手还握着那把带着倒刺的刀。
Konstantin爬下那千层台阶,他的思绪烦躁不安。但当他下楼时,柔和的特兰西万尼亚的雨又开始下了。历史的潮流退潮,而他对Daeva的记忆也被冲走了。当他到达谷底时,他已经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而他又一次感到了乐观。
他骑着马离开,开始轻声自己哼起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