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打开了?哦,好的。”
传进他耳中的是一股和蔼的声音,嗓音跟着声带的震动有些沙哑。余光可以扫到对桌推了推眼镜,眼镜是基金会员工的最佳伴侣,它会给你一种文职人员的气派。把目光从手机中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团毛发,这头发让人分不清色彩。“是金色么?那是我印象里的颜色,但跟现在总是对不上。也许是棕色…不,那是我自己的发色。白色么?确实有几挫,但不全是。”他这样想着。
“所以,你这周过得怎么样?”
对面又发话了,这迫使他必须停下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通常这样的对话就足以让他把全部心思放在这了,一心二用的话他会吃不消的,他决定回话。
“你被基金会洗脑了?这么多年一直这句话开头。”
“职业习惯,每个人都要这么问一遍。”
对桌的性格还是那么儒雅随和,在印象里他好像从来没生过气,那些过分的恶作剧对他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基金会的员工都是群丧失道德的疯子,现在还这么想?”
“我觉得我现在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一起笑了,虽然这一对话听上去并不怎么好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时钟的滴答滴答声在他心里回响,这次谈话与过去几十年每一周的谈话貌似没什么区别。
“那么,恭喜你出院,有什么遗憾么?”
“这地方我早就不想待啦,每个月都枯燥的要给你们心理评估。要说遗憾的话,没把你治好可能算一个。”
“饶我了吧,你走了他们还会派人给我做的。说真的,跟我相处这么久了,你真觉得我有特别严重的心理问题?”
“特别严重。”
对面没有正面回答,但重复的话让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噗,哈哈,好像听过。那是我们没见过几次面吧,呃,我想想…那时候你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给了我这个评价。”
“好像是吧,那时候我还很年轻,你也很年轻…现在也是。”
“对我来讲跟两三天前没什么区别,所以,你退休这么早啊?你不是才…呃…四十多?”
“你犯糊涂了吧?行,给你病例加上阿尔兹海默。”
“不是么?你…啊…哦……”
真实年龄好像是…五十八?还是六十三…对面的男性起身伸手示意,他同样把手搭了上去握一握。让我们来谈谈别人。
“想必你也习惯了吧,我们这一届好像都快退休了,你适应得了么?”
“放心,他们把那个大骗子请回来了,并且让他任职到九十岁再退休。”
他们又笑了,一个人的悲惨经历总是另一群人的谈资。
“没有退休仪式么?”
“基金会每天都有人退休,我只是个普通研究员,在基金会待了这么久也没混到哪去。再说,基金会员工都烦心理医生啦,怎么,你想送我?”
对面边说边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他也一同跟着,两人一起并肩走出房间,一路间谈话也不曾断过,这一路他想了很多,下一个心理医生他又不熟悉,走到退休处理办时他确实有些舍不得,于是他又开口了。
“基金会每天都有人退休,我最烦心理医生了,我为什么会想送你。”
听到这话男人斜过脸盯了他良久,笑出了声,又拍了拍他的背。
“所以说,你就是这点不行啊。”
“懒得理你…身份安排都是你喜欢的,啊………我可能之后会去看你,也可能不会。”
“谢谢。”
“开枪自杀?真的吗Gears?真的吗?”
“是的。”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告诉我。”
……
这样的情节放到Clef上也真是少见,但他不在乎,值得他在乎的是葬礼有免费的酒水。气氛蛮压抑的,压抑到他想讲几个笑话来暖暖场,但在读了一遍周围人的眼神后,还是算了吧。
“自杀,那个混蛋是自杀?真的吗?”这个中年男子没有穿着自己标志的花衬衫,罕见的配了一套正装,但不怎么合身,啤酒肚看着很明显。
“可能他是背后中弹三枪后自杀的。”他耸了耸肩,说了个无聊的笑话,尤克里里却没有露出那标准的Clef式笑,三只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你也参与了吗?”
他用力的摇了摇头,把手掌摊开后举起小臂坦白。“没有没有。拜托,你指望我去杀骑过大蜥蜴的踹飞之王?”坐在他旁边的大叔深深叹了口气,他跟随着这位大叔的目光扫过全场,好吧,事实上这葬礼参加的人少的可怜。只有Draven的情绪很激动,为数不多的人也凑过去安慰他。
“你也不在乎他的死,对么?”
Kon的脾气很爆,王的死可以说是必然,Site17没有人喜欢踹飞之王。至于他?Kon给他留下的印象绝对谈不上有多好,他甚至曾经想过让Kon代替他承受这折磨。但真当这Site17的暴躁先生死了,他也没什么情绪波澜,他没有亲自去看一下王的死相,没有参与到安慰David的行列,他只是坐在角落,喝着廉价的免费酒水。于是他又笑了一声。
“我可是基金会人数最多站点的人事主管,我见过的死亡报告比你杀过的现实扭曲者还多。”
三只眼歪过头看着他,他不敢直视对面的眼睛,异常杀手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Clef戴上自己的帽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跟Glass说的一样,你就是这点不行啊。”
绿型杀手走后,迎过来的是一位机器人,按他对Gears的了解,对面肯定不是来叙旧的。
“Kondraki死了,他的职位很高,你要尽早安排人事接替。”
“Kon真的是自杀吗?”
“是的。”
他耷拉个头仰视Gears,感受不到一点情绪波动,Clef肯定是在骗人,Gears想撒谎谁都看不出来。他拿出手机决定按Gears的安排联系一下主管候选人。但信息栏上的消息夺取了他的目光,通讯来自Yoric。
“她要不行了。”
他看了眼Gears,起身嘱咐了几句。
“我有事得走一趟,帮我给Draven托句话,呃,就…节哀吧。”
他火急火燎的上了车,把定位发给了司机。随后打开前置摄像头打算整理下仪容,手机亮起来的那一刻他却愣住了。棕色卷发,绿色眼睛,三十多岁的面容,不瘦不胖的体型,他或许应该换个行头来见她,但时间不允许了。
打开车门来到的是医院大门,迎接他的是特工Yoric,他一边快步踏上台阶,一边把他身上一切关于基金会的特征褪去,一边答应Yoric的话。
“32号病房,最里面那个。”
他按照Yoric的话往里走,他看见了,摊卧在病床上的那名年老的女士眯着眼。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是显而易见的,假牙贴在牙床上有些突出,皮肤的褶皱堆在一起让旁人分辨不出,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俯下腰来到病床旁,注视着病床上的老婆婆,就像他二十那年在新婚前那样。
“病情…没救了么?”他歪过头询问Yoric“也许还有救,但,老人家身体也不大行了…”
病床上的婆婆半长开眼,她看到了这位卷发的年轻人——她眼睛里映出了光。她注意到了他,这让她有了些许活力,这年老的身体费劲力气从嘴里挤出几句话。
“James?”
镜头打在他脸上,那个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人事主管此刻却慌张又尴尬的像个孩子。
“不…我…嗯…我在。”
“你…你还活着。”老人颤抖着,无力的发出声音。“你…你,你回来了。”
“是的,是,Anna。”他感到鼻腔里突的充满了铁锈与氨气的味道,擤了一下鼻子后又让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笑。
“好久不见了。”他听得出来,这是在埋怨他“好久了…好久。”他不敢去看她的眼,但他又忍不住。
“太久…太久了…”老人闭上眼,那是一滴生理盐水从中滑出,随后便被面部的皱纹拦住了去路。他的心里像一颗柠檬,又像一寸辣椒,他们挤在一起。他有多么想倾诉他的经历,他也想告诉她他的苦衷。他强忍着伤痛低下了头,他开口了。
“对不起,对不起…”
…
葬礼在两周后举行,由特工Lament主持,他也参加了,但只能坐在角落,远远的听着Lament念着悼词。
“我的母亲,Anna Noble,原名Anna Elroy,于前天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虽然她已经离去,但她与我们永远是彼此的一部分。在我母亲在世时她曾说过,死亡是组成人的一部分,深重的哀伤是出于全心的爱,就像你们对她敞开心扉一样对这个世界敞开心扉吧,那样,你将会找到无数个在这世界活下去的理由……”
“敞开心扉么…”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Lament口中聆听他缺席的Anna的后半生,Yoric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你还是放不下祖母吗?你们也没相处太久吧,在基金会工作总得做一些世俗上的割舍。”
“你倒是看得挺开。”他顺着声音抬头看向Yoric“我辜负了你的外婆…”Yoric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了葬礼的中央“我外婆说过,错误不能定义一个人,重要的是要变得更好。”他没有回应,仍然呆呆的坐着。
“果然啊,你就是这一点不行。”他感受到一股拖拽,年轻的特工拉着他的衣服示意他起身“走吧,要下葬了,你舍不得最后一眼的。”
大伙围成一圈,大多数人他都不认识,有人开始往坟墓里扔了一些花朵,这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却有支玫瑰出现在他的眼前,顺着胳膊看去,那是Yoric,他欣然接过然后丢进了Anna的坟。
整个过程他没掉一滴泪,这让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基金会消磨掉了感情,他只觉得很压抑,他想点一根烟但又放弃了。Noble先生哭得最惨,在哭过之后Noble拖着年迈的身体向来宾问好,问着问着便又哭了。他就这么望着,Noble先生确实是最有资格的那位,自己不过是个外来人。
“啊…你是?”一股老人的声音传来,是Noble先生。他擦了一下脸,多年说谎话的经历在此刻却有了作用“嗯,我是Anna的选房表弟,您好,您就是Anna的丈夫对吧…”
“是啊…唉,真快啊,她就这么走了…”Noble的声音又变得哽咽了,他上去抱住了对面拍了拍他的背。
“节哀,节哀。”
接到Serra Argent死讯的那一刻,他是平静的。在人力资源部每一天都会收到成堆的死亡报告,其中会有一小部分上报给人事主管。Argent身份的特殊性,这让她不怎么被家族的人所知。
他将周围的空气深深的吸入鼻腔又厚重的吐了出来,她是基金会的员工,那按基金会的规格来吧。令他头疼的是,该如何通知弟弟,这让他徘徊了很久。在整理Serra的遗物时他发现了那幅画,这显然是TJ的手笔,他决定带着它去见弟弟。
把脚迈进收容室后他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挤出了一个笑容面对TJ。590见到他后很高兴,拉着他又去看了他们最喜欢的动画片,看着看着他的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了。Argent在整个家族里与她的父亲交情最深,其次就是自己了。他们仨可以算是家族中的一个小团体,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状,缺了一个角便构成不了形状了。
电视放着动画片,播放着声音,TJ看得很专注,他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拉住590的手,弟弟抬头望向自己的二哥。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幅画,画上已经褪色了还有些破旧褶皱,纸张因为氧化看着有些泛黄,但在这儿童画的上面所写的童真的字画却还是那么醒目:Best Daughter Ever
TJ很开心,高兴的咧着嘴跟背后的成年人说:“下次让她也一起来罢!”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位青年人,就那么看着。TJ也疑惑的看向他,就这么看着。电视上的动画发出的光映在哥俩的脸庞,一个抬头,一个低头,TJ哭了。
…
“据说在面对至亲的死亡后的三个月,有65%的人会陷入极大的悲伤以至于无法工作,如果把这个时间延长到一年,那几乎是全军覆没,我并不期待我的内心会被这短暂的东西动摇,但如果有一天我看着我心里的那个人的尸体躺在我面前,我又会是什么感受呢?”面对着抱着棺材痛哭的TJ,他是这么想的。
Argent的杀手身份是不被基金会所承认的,她注定会在黑暗中工作,然后在黑暗中死去。家族的特殊性也让这场葬礼只有聊聊几人,这是基金会赋予家族的诅咒。六号依旧是那么冷酷,白色的西装透着白发让其显得不近人情,这样的装扮让他想起了肯德基上校。
成年人的世界教会他们隐藏自己的情绪,但TJ不是成年人,他只知道悲伤了就该哭,哭得越大声越能表达自己的情绪。他就这么哭,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嗓子沙哑,因为六号没动,也没有人去劝栏。
他上前去了,抱起了自己的弟弟,他感受到自己怀里的人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服。他看向怀里的TJ,他被吓到了,眼泪褪去后的是一道完全不属于孩童的眼神,也许TJ什么都知道。他在此时才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自己的弟弟,他不敢再直视怀里的那双眼睛,那仿佛是责备他的眼神,这让他回想起他之前参加的葬礼,这仿佛在说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话。
“James,你就是这点不行啊。”
“不得不说,还真是得谢谢你啊,小伙子,我身体也不大方便。”他把除草机推回了仓库里,这房子的格调与Glass那老旧的羊毛衫一样无聊,经典的美式二层楼。
“没什么,举手之劳,Quartz先生。”身份是他提供的,也是一名心理医生,不过跟基金会就没什么干系了。意外的是,按照他的想法,以Glass的老好人脾气应该会交到很多朋友,但如今的Quartz却连个老伴都没有。
“我陪你再出去溜溜弯吧,Quartz先生。”他伴着轻盈的脚步没有声音,悄悄的绕到这位老人身后,把两只手搭在了轮椅的把手上“那就麻烦你了…”
他推着轮椅走在公园的小道上,心里想着有的没的,也许该跟Glass说点什么“Quartz,你没有考虑过去养老院生活么?我看你一个人也挺不方便的,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个地方。”
“不了,那种地方…不怎么样。是的,都是糊弄老头老太太的。”
“你不是老头子么?”
“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我是个聪明的老头子。哈哈哈哈咳咳…”
Glass大笑起来,伴随着一些血沫和口水一起咳出,有一部分则被他自己的胡子拦住了,看上去有些邋遢。
“你这么偏执,以后可怎么办啊…”
“走一步看一步啦,实在不行你给我安排后事吧。”
“那我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知道。”
他就这么推着轮椅伴陪着老人一起漫步,得力于曾经照顾过老父亲的经历,再加上自己的实际年龄,他似乎很懂得如何与老年人打交道。
“你就没想过…找个伴之类的。”他不免有些担心,Glass离开基金会就一直孤僻一人“嗨呀,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不好的,有时候会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来看我我就知足啦…啧,唉呀,好像是五十多岁的时候就感觉缺乏干劲,在那之后就,嗯…”说着说着Glass便又口齿不清了起来,这让他也懒得仔细辨认这老头在说什么,老了之后肯定会被安排到基金会的养老院,自己瞎操什么心啊。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下次再来吧,基金会需要自己“Quartz先生,让我们回去吧。”他试探性的询问了一下轮椅上的心理医生,回应他的只有周围的蝉鸣。
“Quartz?Simon Quartz!醒醒…Glass!”
…
基金会的很多员工以及前员工都来悼念这位他们最烦的心理医生,天气很不合时宜的下起了雨,从天上来看的话,这个场地上矗立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圆形大伞。他没有打伞,第一次筹备葬礼让他有些焦头烂额,他想要雨水给自己的头脑降降温。
作为主持者,他要欢迎参加葬礼的嘉宾。悼词倒不是他念的,他请了位神父,来参加葬礼的多是些老家伙,从外边来看,他貌似是现场最年轻的成员。Glass没有孩子,他倒是有很多其他同行组织的亲戚,不过都被基金会拦在门外。棺材和墓碑都是现买的,石碑比想象的要大,但在公墓的芸芸石碑里倒也没那么突出,墓碑只有一小部分留给了名字,上面刻的是“Simon Quartz”
他坐在公墓长椅上,脑子里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头发全湿的贴在头皮上,看上去有些滑稽。在他面前有一位步履阑珊的老人拖着自己的身体坐到了他身旁,他没有理,因为他没有认出来这是谁。
“葬礼安排的不错…”这位老人开口了,声音听上去像用了十几年的收音机一样嘈杂,这种声音听上去让人心烦。他转过身来瞄了眼,还是没认出来,直到他看到那第三只眼。
“啊…Alto,好久不见。”在他的想象里,Clef还是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处刑者。而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名白发苍苍体态佝偻的老头“是啊,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跟以前一样。”
“你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他们真打算让你干到90岁再退休?”这让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开过的玩笑“我哪知…现在基金会也没有我的活,我的职位已经可以被新人代替了,我培养的新人…”他顺势接过了话匣“在我的安排下。”
“噗哈哈哈咳咳…呃…哈哈…”传说中的撒旦笑了起来,但听起来却是那么无力,他赶忙上去轻轻拍了拍Alto的背“多休息休息吧你个老不死的,Glass就是这么咳嗽然后就没了。”
“我老不死?你要不算算你活了多少岁?”那老头不服气的扭过头看他,这确实问到他了,他摊开手扒拉着手指算了算“大概…两百…嗯,我也不记得了。”
“操,你他妈比我爷爷都老。”他被这位老同事逗笑了,淋着大雨拄着头大笑起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记得,当然记得,我可是靠在个才在人力资源部立足的。”他歪着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过你好像没过我手,是O5直接面试的你本人,气派挺大。过了O5我才看了你,那时候你还挺胖。”
“哈哈哈,果然你个老登脑袋糊涂了吧,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妈的GOC。你还自个觉得你的伪装有多好,看上去跟个傻逼似的。”他低头想了想自己在GOC的经历,好像确实见到过传说中的尤克里里。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他们太久没见了。他到现在仍觉得恍惚,不想承认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老头是他印象里的那个雷厉风行的异常杀手,如果你面对这么一个鬓角苍白,双眼白浊的老人是那位基金会和联盟共同记录的战斗员,你不会信的。
“赌博经纪人,来打个赌吧。”这位老人又出声了,还记得他的外号“咱们就来比谁活的久吧,赢的那个给输的那个主持葬礼怎么样?”
“你是找不着人给你安排后事了是吧?”这场赌局的结果显而易见,对面不过是又在麻烦他一件苦差罢了“一回生二回熟嘛,你给我…办个喜剧葬礼怎么样?”
“喜剧葬礼?”这词他好像听过,不过貌似是个错误翻译“对,就非洲还是中国那边的习俗,就让参加葬礼的人都乐一乐,你扮成个武士来我葬礼上切腹怎么样。”
“那他妈是日本。”他被这位老同事弄无语了“而且我也不像是武士,我的日本朋友我像个浪人。”
“什么意思?”
“我注定一人长生不老,却没有活着的理由。”
这场交谈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应该接个什么笑话之类的,他也猜不到这位年近整百的老人会对他说什么。就这么呆滞着,接着一股陈年的声波震动划破了空气。
“Jack,你怕死吗?”
“我都死了几百遍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怕。”
“哼,那你可就猜错了,我不怕。”
“是么…”
“那你呢?”
在他张口说出这话的三秒后他将会后悔于自己的决定,这位曾经天杀的博士将亲自将时间的残忍轰入他的内心,用那恶魔般的三只眼伴随着颤抖的音色。
“我怕。”
两人又沉默了,这话说的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他决定答应这位老朋友的请求。Clef满意的点了点头,用皱纹堆出了那个经典的Clef式笑容,然后起身握了握他的手,转身离开。
他望着这背影出神,那个神挡杀神的Clef在他印象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而他眼前的这位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个踉跄,他望啊望,他有一种预感,一种别样的预感,他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再跟这位老朋友再说一句话。
“喂!Clef!”对面勉强转过身同样望着他“你…你瘦了。”Clef眯着眼睛笑,点头示意了一下,摘下自己的帽子做了请礼的动作,便转身又寻着他的道路继续走了下去。
他转身向葬礼中央迈步,Glass要下葬了,神父念完了悼词,他跟其他三人一起抬起了棺材慢慢将他放入木馆,然后又放进土坑中。他淋着雨站在墓碑前注视了很久,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填坑。
他突然感受不到雨水了,但雨没停,抬头看到的是雨伞,扭头看到撑伞的人是Yoric,依旧年轻的特工开口了“你找到那个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的尸体了?”
“可能,但也许还不够。”
他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坑被一点一点填满。填满之后依旧站着,Yoric在旁边陪着他。然后是人群走散,雨停了,他依旧在这里站着,Yoric依旧在旁边陪着他。
他盯着墓碑上的那段小字,那段不属于Glass的铭文。他想到了那个最讨厌的心理医生的心理评估,他想到了那个不愿意来Site19的私人助手,他想到了Glass退休的那个下午。
“所以说,你就是这点不行啊。”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觉得眼睛有些发痒。他擤了一下鼻子接着把头微微下倾,闭上双目伸出右手捻住了自己的一堆眼角揉了揉。然后又缓缓的抬头上仰,待把手拿开后双指却依旧这么干燥,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两点生理盐水。
他又把视角下移,目光又不自觉的看向这场葬礼的主人。那只是不大的石碑上刻着的小字却造成了与它们自身质量明显不成比例的引力,将他死死的钉在原地越看越深,越看越深却无法一个人挣脱,此时的他或许在脑海里想着些什么,又或许没有,他分不清。
接着,是一道同样明亮而又温柔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几乎下意识的想叫出Glass的名字,可当他转身后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什么惊喜,依旧是在整个葬礼都陪着他的那年轻的孙辈。他恍惚了,是Yoric的话语造成的,这位同样年轻而又和蔼的研究员将他从墓碑的引力中拉了出来。此时的他才清楚地明白,纵使他有再多的笑话想讲给这位他最讨厌的心理医生听,也终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请事假结束的时间,还剩四十八分钟三十二秒。”
“什么意思?你是在埋怨我耽误你时间了么?”
“意思是,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我还能继续陪你。”
“这绝对是个坏主意。”白色的牛仔靠着门框哼了一声,摆弄着自己的手枪,很明显这是对他的安排不满意“Claire那次是她自己决定的,再说她也不是基金会的人。”
“你作为基金会人员应该清楚,Adam是第一位退休的O5议员,你这选的什么地方?这么开阔的场地你也放得下心?这次聚会严重违规。”六号从门框向他走近,此时他正在安顿TJ在沙滩椅上做好,但他也感受到了背后隐约有一股威压,这让他不得不转过头来“好好,你别这么应激,O5那边我会安顿好,而且说实话他的那群老同事没几个来的。这个场合你就非得打个官腔吗?你他妈也被基金会洗脑了?”
聚会的人都还没来,现场的气氛就有些火热了,家族的三个兄弟站在一排大眼瞪小眼。这时候就要到了圆滑的Yoric来救场了,他巧妙的滑到两兄弟中间来打圆场。
“诶诶,大爷,别这么生气嘛。我们离开的时间也够久了,一家人团聚也没什么不好的,爷爷也是为了这个考量嘛,呃…现场的安保问题也确认过了,都是自家人,信得过…”Yoric伸手推了推牛仔的胸肌,手背到后面给他打了打手势,他不以为意,把手插进衣服兜后走到沙滩的围栏处迎接来宾,他第一眼认出了这位看着比自己还老的侄子探过身抱了抱他“嗨,David,呃,武器得留这,放心,没关系的。”
“我还以为这种场合会是我父亲来主持…”
“你父亲都不打算请你来,老头子生气了,要不你去哄哄?”他依旧管用的用诙谐的语气来暖场,但这侄子不为所动还有些尴尬,他想得到,这父子俩跟仇人似的“哈哈…开个玩笑,里面请。”
这位嘉宾是Claire,二世。他们一家都叫这个名字,有时候让人分不清。他习惯性的想上去抱一下,但对面没有动作,这让他显得有些尴尬,动作从拥抱换成了握手“欢迎,欢迎…”
他望了眼后面,笑容自然而然的咧了出来,这次是发自真心的,带着一份奇怪的腔调大声的说了出来:“哦!看来是没有人Nobody来了!”这位是在旁系里与他最亲近的侄孙女,这位Claire显然明白他的用意,他们之间来了个狠狠的拥抱。
两位Claire与一位蛇之手跟在他身后,他把目标慢慢带到沙滩处,在离近不远时三世又问了在上次同样问过的问题:“Sarah,又没来么?”这问题让他有些尴尬,这不仅仅是他们兄长的失格,更是基金会的耻辱“呃…Sarah她,失踪了…”这结论让Claire颇为吃惊,两位都是 “我还以为狱卒最懂的如何关人了。”David的吐槽确实也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到了现场,两名Claire站在一起。David被他安排在了与Michael一起,他俩有些不自在,两个人隔的很开。他把自己的弟弟抱起来,站在Yoric身旁。上次家族里人聚得这么全好像也是一场葬礼,只有死亡才能让这个家族凝聚起来。没有人比较好奇,没有人四处探望,没有人提出了异议。
“Argent呢?”他又抱了抱怀里的TJ没有说话,六号也没有。Yoric连忙小跑到Claire们旁,狠狠的摇了摇头,人们也就乖乖的闭上了嘴。O5-13带着这次葬礼主角的两位老同事,只有他们三个有时间,并且也不多。所有人静静的注视着这具躯体,他安详的躺在敞开的棺材里,旁边堆满了木柴,就这么盯着,时间又过去了很久。他抱着弟弟在这沙滩周围轻轻的漫步,慢慢的,慢慢的走到了Michael身旁,轻轻的把身体倾向这个家族的大哥。
“咱妈不来吗?”
“联系不上。”这位大哥的语气很平静,但六号的弟弟听得出来,这世上难道还有O5议会联系不到的人么?他悻悻的摇头,把TJ交给了Yoric后走到了父亲的身前。
“我知道,来的人很多实际上对Adam并不熟悉,他在基金会里以退休的O5为著名。但在我们家里,他在我们兄弟姊妹的心中一直是最慈祥的父亲。我印象中,我父亲总是不爱说话,实际上他缺席了我们大多数人的童年,然后在我们正青春的时候把我们拽进了基金会。这可能也是我们家的诅咒,孩子总是会埋怨他们的父母。”
他把目光投向了Michael,牛仔还是一副扑克脸,仿佛这一切与他并不相干。 “我的父亲没有特殊的能力,他遇见不了未来也看不见自己的死亡,所以这次葬礼没有花里胡哨的录像带,也没有他给我们的遗物…哈……我果然不擅长做这种讲话,我曾经的友人说过,对这个世界敞开心扉便能找到无数个活下去的理由。我选择对我的父亲敞开心扉,对你们也是如此,我想这也是父亲所期望的。”
他划了根火柴点烟,随后把带着火星的木柴甩进柴堆,火生了起来,他看着火,他看着明亮的火,心有所思。随后他转身去面对家人,自己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从自己的口齿中溜出 “一切为了家族。”
“一切为了家族。”
他们异口同声的呼出,便站在一起看着火越烧越旺。Michael想靠近自己的孩子,但David躲开了。Yoric又来到了他身边陪他,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Adam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么?”他没有回答。
…
那是父亲葬礼的三个月后,缺席的母亲联系了他,地点是他们小时候住的小城。这让他很头疼,那可是在德国啊 “难道要让我推掉工作坐飞机飞过去么?”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德国站点的机场走了下来。
按照他脑中的记忆,开车来到了这个让人充满回忆的地方。在推开车门后他在这里逛了逛,这里已经从灰扑扑的小街变为了充满现代化的新街道 “啊…时间过得真快啊…”他又点了一根烟,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上不知所措的闲逛。
“诶呀,跟你父亲学坏了么?”嘴中的烟被突的夺走后伴着一股中老年女性的嗓音,他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体态臃肿的女性,身上穿着一身黑,把身体裹得很严实让外人也看不太出来其异常的身体。声音与印象里的一样,但面容却看上去十分年轻。
他深深的叹口气,这位显然就是Evelyn了,Evelyn留给他的印象可不是很好,如今父亲才离开三个月,他真不觉得对面叫他来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不会是叫我来纠正我生活习惯的吧。”
Evelyn歪着头看着他,露出了迷之笑容,想伸手去摸摸自己孩子的脸 “这身体真像你啊…” 他本能的退后,没有给Evelyn好脸色看,这位怪物之母愣了愣,没多说什么,便转过身去“来陪妈妈走走吧,James,就像以前那样。”随后她便自顾自的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他搞不懂对面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也跟了上去。
“你叫我来究竟是干什么?”
“我想来见见自己的孩子还需要理由么?”
“啊对对,你想跟着老男人跑了也不需要理由对吧?”
Evelyn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否过分,但难道母亲对自己,对父亲就不过分么?
“…那你为什么不叫Michael?”
“他是个大忙人啊…而且他也不会来的。”
“那你就觉得我会来?”
“你这不是来了么?”母亲头也没有转,仿佛阔别这么多年,自己在她心里还是那个James。
“对了,你们父亲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还是看不懂Evelyn的目的,她是故意的么? “怎么葬礼都不邀请我呀…”
“父亲不会想见你…Michael也是。”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那时候你要上大学,我也是带你出来闲逛。那时候TJ哭着闹着也要跟过来,我拗不过他就把他也带上了…”那是母亲给他留下的为数不多还说得过去的经历,她到底要说什么?“好像就是在这,我买了两个华夫饼,TJ一个,你一个…”
母亲说到一半的话被咽了回去,他感受到了这位怪物之母那冷漠的心境貌似有了撬动 “TJ,他还好么?”
“好的很,我看着呢。”Evelyn转过身来看着他,他抬头望了眼母亲 “你究竟想说什么?”Evelyn轻轻的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了自己孩子的手,抬头望向他 “妈想你了…”这话让他鸡皮疙瘩立刻耸立了起来,用力甩开了对方抓着自己的手,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审视着Evelyn。
“你…太肉麻了…”
“哈哈…你就是这点不行啊,James。”
“这么久了,你偏挑Adam走了后来叙旧?”Evelyn耸了耸肩 “对不起嘛,走得有些累了,坐一会吧。”Evelyn用了一种奇怪的姿势做在了路边的长椅上,他选择了站着,与母亲的隔阂让他不想与其坐在一起。
“James,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现在才刚刚走到起跑线上。Adam与我都缺失了你的童年,把你拉入基金会里来也是我们的错…”Evelyn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他自从母亲来找他时到现在他就一直搞不懂对面的想法 “你完全有资格恨我,我只是…很抱歉我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
“我也不大需要,我的人生里你一直是缺席的。”
“是么…好吧,那就当我自作多情了,托我给Michael问个好行么?”他看着这怪物之母的眼睛,那Clef带给他的异样感再次涌上内心,他很难做到拒绝她。在他答应了母亲后,Evelyn终于闭上了眼,这一路来让她觉得自己很累,她为这个家族操持了很多,也给这个家族添了很多麻烦,也许,她也时候休息一下了。
自己的母亲渐渐没了动静,原来是来告别的么,这个家族的人怎么都这么别扭啊…他伸手摸了摸怪物之母的脉搏,很显然已经停止了跳动。他没有反应,拿出手机打通了六号的电话,用着有气无力的声音幽幽的帮母亲向大哥问了句好。
“Michael…咱妈没了。”
他从脱口秀的舞台慢慢下来,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到来的嘉宾除了那几个一丝不苟的老东西以外都被他的脱口秀逗笑了,但不得不承认拿一个死人作为脱口秀的主题那确实有一些地狱笑话的既视感,幸运的是在坐的嘉宾都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也没什么太生气的人。
这次聚会的规模比他想象的程度要大,各类高层人员都挤出时间来参加,甚至他从中认出了几个全球超自然联盟的人,按理讲这是严重违规的,他不觉得别人认不出来,但无人提出异议。
来的最多的人无疑是Alto的学生,有些他看着面熟,大部分都很面生。尤克里里不仅是GOC雷厉风行的传奇杀手,在基金会,他更是大多数人眼里那个脾气暴躁,性格古怪,但只要你回想起来就会觉得人品不差的培训员。
对于他呢,Clef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他见识过GOC的尤克里里,与基金会的Alto也时常拌嘴,他理解Clef了么?在以前或许他是这么想的,但Glass的葬礼上出席的那老头却让他的眼又迷上了一层雾。或许Clef就像他那些永远也拍不到正脸的照片一样,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能真正理解他。
想到这里他笑了,自诩靠脑子在人力资源部立足的人事主管却连一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老同事都看不透。到如今,Clef却连张遗照都留不下来,他在葬礼的前几天搜集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照片,一个人在办公室翻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张勉强凑活能看的。说是能看,但也肯定没拍到他的正脸,不过那绝对能让人联想到Clef的标志性笑容留了下来,就凑活看吧。到最后,能记住Clef面容的人可能只有他一个了,哪怕是他的学生,应该也会在几十年后忘记,或是在退休时被记忆清除药剂抹掉了自己的前半生。
“OK!各位来宾,本次活动也要进入尾声了,让我们在这夜晚的最后来一场绚丽的烟花秀来做收尾吧,常言死去的人会化做天上的一颗星,那我们就用烟花来给天上的星星一些慰藉…”站在台上的是Yoric,他讲完脱口秀已经累的腿软站不起来了,随着Yoric的话讲完,在讲台后的烟花不约而同的飞了出来,在这乌黑的夜空爆开形成一朵朵奇葩,为这宁静的夜晚添加了些许热闹。然后,Yoric走了过来。
“烟花漂亮吧。”
“还行,你为什么选择拿烟花收尾?”
“这是拿Clef的骨灰做的。”坐在草地上的他抬头看着Yoric,然后作出了一个戏谑性的笑 “像是你会做的事…”Yoric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他与这次葬礼的主人一样都是那种大骗子。
“Clef是怎么死的?”
“在性生活时因过于兴奋导致的突发心脏病。”Yoric歪过头看着他,他尝试露出了一抹Clef式的笑容,然后大笑了几声 “开玩笑的,但确实是心脏病。” Yoric与Clef的交情不深,但这位在他眼里的叔叔确实教过他一些特工的技巧,这不由得让他有些感慨 “岁月不饶人啊。” 已经步入中年的特工又陪着他站了一会,然后便走开去往了人堆。
在Yoric走后他也站了起来,对于他来讲,这次葬礼还没有结束,他需要找一个人。他两只手插在兜里在人群与人群之中漫步,仿佛这场葬礼与他无关,他在寻找一项特征,一个一眼就能看到的鹿角…找到了。
他不知道该叫对面什么,Clef没跟自己说过,他甚至没跟任何人说过,但大家都能猜出来。也许自己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按基金会的方法叫她,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那位人形异常走了过去。
“嗨,孩子。”到了开口的时候他把嘴里的编号咽了回去,对面同样礼貌性的朝他挥了挥手。他左看右看确实很难把眼前这个乖巧的美女与他印象里那个五大三粗啤酒肚的Clef联系在一起,不,他们的发色是一样的。
“你应该比较好奇为什么你会被带离收容间来参加这个人的葬礼,实际上是我要求你来的,希望你不要埋怨我。”对面用一只手挡住嘴笑了笑,显然她实际上很享受脱离收容间而野外带来的自然感,这让他有些不忍戳破现在的氛围,但他还是把兜里Clef留给她的遗书交了出去。这位长着鹿角的少女疑惑的接过,然后眼神从疑惑变为了困惑。
“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并没有看遗书里是什么,他应该偷看一下的,但不知为何,他的身体鬼使神差的没有让他这么做。对面的少女情绪并没有很激动,她只是说她需要适应适应。他习惯性的想拍一拍对面的背来安慰,但最后他把手收了回来,然后,他离开了。
“下一步应该是等着来宾都走散,然后我再安排一些人打扫一下现场……”他的思绪被草坪上的亮光打乱了,那是笔记本发出的光亮,他走到那电脑主人身旁然后与其一同坐下,葬礼上还工作么,应该说真不愧是你么,Gears?
“你都一百多岁的人了,怎么看上去跟我印象里一模一样,你不会真是机器人吧?”
“基金会需要我这样的人来工作。”他看到面前这位冷血动物歪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把目光移向了自己的笔记本。但他听到了因转动脖子带来的咔嚓声,仿佛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沉重机器。
“也是,你一直是我们几个里脑子最清晰、最聪明的那个。”
“能来基金会的工作的员工都具备一流的思维,我们没什么区别。”这位秃顶的研究员依旧一丝不苟的回答着他,宛如十年前,二十年前,五十年前那样。不管怎么说,看到Gears这样他还挺高兴的,有时候什么都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Clef的职位很高,你要尽早安排人来接替他。”Gears又发话了,这人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工作的事 “以及明天是周五,你不要忘记去参加Glass的心理评估。”
“噗哈哈,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Gears。”这可能都算不上笑话,但从这位不苟言笑的齿轮机器口中说出肯定会把人逗笑。Gears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盯着他,仿佛不理解这话有什么好笑一样。Gears又把眼球往上摆摆,这是思考的表情,然后又朝他说了一句话。
“我联系不上Iceberg了,希望你能把我催促一下。”
“啊?Ice他…啊…”
沉默。
“我会帮你联系的。”
“谢谢。”
“对了,Gears。”
“怎么了?”
“Kon真的是自杀吗?”
“是的。”
“1,2,3,4,5,6…”这里是Site-01的某处,他第一次坐到了这象征基金会最高管理层的座椅上,说实话感觉很舒服,他百无聊赖的数着在场一共几个人。这里大人物他只见过一些,十三号他就很熟悉,九号也跟自己打过交道,其中有一个人因为家族原因有过交集,但他分不清是谁 “11,12,嗯,有12个人。”
今天的经历让他知道了Argent的葬礼根本算不上严肃,这是一场真正属于大人物的基金会式葬礼。在场的只有十二位监督者,一位人事主管,一具带有可以杀死永生者子弹所造成的弹孔的尸体,除此以外,这里别无他物,任何形式生命与异常都无法观测到的一处,一个举基金会之力所成就的绝对的秘密。
他自觉对于葬礼也算有些经验,但O5议会总会给他一些新花样,没有悼词,没有逝者生评,没有墓碑。只有简单的哀悼,哀悼时间再坐着就不合适了,他也跟着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下。最后一步是处理尸体,议会有一种特殊的他看不懂的方法处理了六号,据说可以不留一丝痕迹。
看着议员们对着一具尸体忙乎,他坐在六号的椅子上有很大不耐烦了,他在这四处张望,装修风格很无聊,葬礼快结束了,自己离开的时间已到,再见了,Michael。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到现在都感觉十二号的席位应该是你们父亲。”
他回过头,十三号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他椅子之后了,这位博士身上同样能看出那一股监督者的气派,但他能感受到同一股属于来自家族温暖,仿佛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仍然在一起一样。他站起身来抱了抱这位先生。
“没关系的,不论我们身处各地,我们是生是死,您永远是我们的教父,一切为了家族。”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他感受到一滴液体从他们贴着的脸间划过 “嗯…一切为了家族。”
他的手滑过十三号的后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Site-01的空气压抑,空间闭塞,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喘不上来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找到自己的员工卡想从这里出去。
“那个,博士,我们有一些问题想跟您沟通一下。”但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回过身看,那是个外貌普通的女人,从这个座椅的空位和距离推断,她应该是十号 “根据六号的嘱咐,他希望他的位置最好顺递到您。”
他的汗毛被这句话惊的炸起,虽然他曾无数次想过这群老家伙会有一天找到自己,但这一天真到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安。他转过身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浮夸的歪着头进行确认。
“呃…我吗?真的可以?”
“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冒险的选择。但按照六号的遗愿,我们觉得您不论是权限等级,亦或是工作资历与能力,还是那独属于您的异常性质,确实是接替他职位的不二之选。”
“他连一份遗书都没给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您当然可以选择不信,但我们仍然要想要邀请您。”
“呃…我可以拒绝么?”这对话让他有很大尴尬,他想再象征性的抵抗一下对面的条件,自己实在不想担任这份苦差事,O5会异化掉一个人,让他变成纯粹的工作机器,虽然自己也快要被机器所吞噬,但他不想掉入这个名为O5的深渊。
“当然可以。”这结果让他有些惊讶但也让他长舒一口气,太好了,自己又可以去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人事主管了,他与对面的这位女性握手表示友善,然后他又打算离开。
“博士,除此之外,六号有留下一份遗书。”哦?难道Michael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绝情?留给自己的?
“据他所说,这是留给他的孩子的。按理来讲这封会被我们扣留,但考虑到六号的威望,与我们对您的信任,我们希望您可以帮他转交这封遗书并且不要给任何人透露。”
他顺手接过了这张纸,原来不是给我啊,这让他多少有些落寞。他非常没有礼貌的没有搭理对面,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我们可以信任你么?博士?”他没有回头,散漫的摆了摆手 “拜拜。”
登上直升机后他的耳朵就只剩下螺旋桨的声音,烦的让他看不下去手机,不妨读读那封遗书好了。他将褶皱的纸折开,第一句话就打消了自己的兴趣:“James…” 这不免让他有一些读不下去,如果被偷窥的人知道了偷窥者,那还算得上是偷窥么?
相比于Adam,Michael或许更接近这个家庭父亲的位置,但就如同整个家族一般,他们的情绪表达总是别扭而又冲突的。他知道Michael永远不会与他敞露心扉,就如同他那标志性的配色一样,纯白而又冷漠。自己同样是如此,但其又如同家族的名字一般,他与他的光永远会映在彼此的脑海里,接着随着家族的血脉一同流传。
他没有兴致再阅读这份遗书了,也许这份遗书会让他见识到不一样的Michael。但这终究不属于他,在自己的心里,兄长永远是那一缕白发的尊者,在他的故事里,Michael的戏份已经落幕,也许并不完美,但他选择不去窃取他人的结局。静坐如此,他选择拿出手机拨打了电话,我可以相信你么,David?
“孩子,我跟你说件事儿,你不会信的。”
与Clef不同,Gears的葬礼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只有聊聊几人参加。他有粗略的数过,大概不到20人,其中还有些工作人员,其余人是同事,与基金会大多数人对这位工作机器的刻板印象一样,他貌似没有家人,或者说他这个年龄,也很难有家人了。
这位刻板而又顽固的老古董在年轻人中并不受待见,至于老员工除了他以外很少有活的过这位的。三个月前,葬礼那天是Yoric陪他来的,除开他以外,这位中年的特工绝对是在场最年轻的一位。托他的福,Yoric也经常与Gears打交道,但他也坦白过 “果然跟Gears叔还是很难谈得开啊。”
他预料成功的是,Gears的葬礼很普通。那是标准的属于基金会基层员工的葬礼,一个棺材,一个墓碑,一个基金会的标志,仅此而已。
Gears那副样子真的很难让人为他的死而动容,或许曾经有过,但那些人都走在了他之前。连他也不知道Gears的过去,他仿佛那么一直在这里。有时候他也会有奇怪的想法,或许Gears已经足够古老,古老到足以作为基金会的一种别样的象征。但这种想法在三个月前被破除了,也许他才是基金会的象征。
一切在他眼里都有些太快了,他曾一度不想接受Clef的死,他认为这或许也是基金会的阴谋,但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咧着嘴的大骗子。如今面对资历更加深刻的Gears,当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初见时样貌几乎没有分别的尸体,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样呢?
他想不透,他在葬礼上思考了整个流程后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在随后的三个月他在散步时总是不知不觉的逛到这属于曾经老朋友的墓地。每当这时他又总会坐在墓碑对面都那座长椅上,看着那一尊小小的墓碑,上面刻着一道微乎其微的小字 “Gears” 接着他思考,思索,然后又想不开。就像现在这样,他来了,他又坐下了。
他选了一个无人的长椅歇息,依着这长椅的靠背望天,天,好蓝的天。当他把头低下来时,就发现了这位坐在他身旁的少女,他不知道对面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坐下的。他愣愣的半张着嘴自上而下的打量着这位少女,少女十分年轻,面容俊俏又身着一身黑色,衣服十分古老而又华丽,简而言之并不像是帷幕外普通人会穿的那种一身黑。
她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眼神直勾勾的望着一个方向,那个方向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Gears的墓碑。他也这么呆呆的望着对面,像一个痴汉一样看了很久很久,接着,他开口了。
“你应该不是基金会的人吧。”对面没有理他,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与Gears相似的冷漠的感觉,他不确定。
“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吗?”依旧没有反应,这不免有些尴尬,他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点了起来,同时顺着抽出第二根递向这位明显不抽烟的少女,然后示意了一下。
少女终于有所动作,她轻微的,小幅度的侧过脸俯视他。眉头很皱,仿佛能闻到一股嫌弃的味道,他能感受到她正在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他把烟头碾灭,用他那标志性的笑声哼了两下 “对嘛,还是不要抽比较好。”
“他是怎么死的?”少女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他听得清。他知道对面问的是谁,不过这是他猜的。
“自杀。”
“自杀?真的吗?”她的眉头又皱了,但不是生气的那种,应该说类似于惊讶与哀痛,与此同时嘴角有一些抽动,整个嘴整体看上去呈现一个倒着的U型。他有些惊讶,自己什么时候学会读一个人的面貌的?他又想起了那位烦人的心理医生。
这样的问题,他听过Clef也问过Gears。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知道?不是?是的?好像怎么答都不太合适,虽然他不知道这位少女究竟是谁,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存在一种特殊的关系。既然不知道怎么答,那就不答吧。他这么想着,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幅度小的让人看不出来。
“你与那家伙有关系么?”
少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黑色的帽子伴随黑色的毛发所造成黑色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双眸,让他看不出来对面在想着什么。她的头轻微的往左一晃然后又晃会了中央,这是摇头的动作,但只是做了一半,随后又是一股沉默,接着少女小幅度的优雅的点了点头。这样啊…
于是就这样,他们就这么一同坐在一个长椅上,望着一个方向,望着那个属于基金会老员工的坟墓。就这么单纯的望着,相互无言。然后在他没有发觉的一个时刻,少女用着一个他不知道方法离开了,当他转头看向身边时才发现又只剩下了他一人。
于是他也站了起来,手揣进兜里,拖着自己的脚走着猫步向他们刚才一同望向的那个方位走去。他走到了自己的目标前,身体前倾整个人半蹲着的跪在了墓碑前。
“来吧,老伙计,你就告诉我。”
他的目光投过眼镜折射到这座低矮的墓碑上,一只腿撑着另一只腿跪着,他把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放在了墓碑的顶端,他紧紧的盯着这墓碑上的那一行细小的英文:“Gears” 他开口了。
“Gears,你,真的是自杀么?”
沉默。
“是的。”
“欸,你好,让一让,谢谢。对不起,借过一下,嗯,好。”他勉强从拥挤的人群中越过,一边笨拙的踩到他人的脚,一边匆忙的与别人道歉,跌跌撞撞的走到了他想要到的地方 “这里是32号病房么?啊,好,谢谢。”
他静悄悄的走进了这个房间,本不想打扰他人,可围站在病床的那群人还是注意到了他,他们询问了这房间主人的意见,在这之后,他们就都慢慢的散了出去,把这地方留给了他们两人。
他不急不忙的走到床边,顺手拿了一个较矮的板凳从容的坐在了床头边,这样刚好可使自己的身体与这位躺在病床的先生持平。这位身体陷入病床的老人看到了他到来瞬间恢复了几分活力,挣扎似的把手努力向前勾,他心领神会的用两只手握住这位老人的干巴巴的小手,这让对面安心了不少。
“你,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你会来的。”
“嗯,我来了。”经历岁月的摧残,这使老人说话时难免有一些结巴。
“基金会的工作,很忙吧?”
“现在那还有什么基金会啊。”
“啊,啊,对对…不服老不行啊,老糊涂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陷入了回忆的沉思,但静谧的时间不久,他便又拍了拍这老人的手,只是安静的看着对面,沉默无言。
“所以呢,爷爷,你更喜欢哪个?基金会,还是先锋?”他沉思了一会,这问题好像也没那么难答,但对他来讲又仿佛没什么意义。
“先锋会吧,如果我当初加入的是先锋会,也不用离开Anna了。”
“咳咳哈哈,你还是忘不了祖母啊。”Yoric严重的出了几声,分不清是咳嗽还是笑,他又摸了摸老人的手,其他地方碰不得,只期望靠这里来安抚这年近八十的病人。
“爷爷,你还记得,祖母长什么样么?”
“你这是什么话,我记忆可是好着呢。”这话他没说错,整个先锋会如果要比记忆力的话,他绝对是第一,他清楚的记得他百年来的所有经历,倘若将来先锋会想给自己编个史的话,他绝对是最好的采访人选。
“是么…真好啊,我,我不记得祖母长什么样了。”
“啊…是么…”
“但我记得您长什么样,今天的样子,就特别像…”
他不明白这退休的特工在说什么,当他接手其来到自己的手下时,自己原本的尸骨都已经寒了,Yoric又怎么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想了想今天的身体,那是一位三十二岁的男性政治犯,面容稍显憔悴,留着一顶较长的头发,头发是红色的…
“咳咳,家里人都说那棕色卷发像你,我不这么觉得…”
听到了Yoric的话,他呆呆的望着这老人深邃的眼神,望的有些出神。他貌似明白特工所言是什么意思了。
“你当初见我,就是红头发,我记得清…”老人说话有些困难,但仍然磕磕巴巴的坚持说完自己的话。他忙的又安顿对方,让其放轻松慢慢说话。
“爷爷,我,跟家族没有血缘关系…”他静静的聆听这位与自己关系颇深的家人的话,没有多说什么,就是这么干巴巴的听着,时不时轻轻的拍拍老人的手。
“我父亲对我不在意,我来基金会时还以为我这辈子完了,他们只愿意给我1级权限…”他侧头把脸贴到Yoric的手,轻微的皱着眉头听着自己孙子的话,他听不下去了 。
“啊呀…闭嘴吧,我们家族又不是只承认了你一个没有血缘的成员。”
“哈哈哈,好,好。果然啊,跟Glass叔说的一样,你就是这点不行。”
他没有多说什么,仿佛承认了这孩子对自己的指责。也可能是为了照顾老人的身体,也有可能是时间的蹉跎让他有些看开了,他不想多反驳什么。
“爷爷,你找到那个让你动容的尸体了么?”
“没有。”
“那我会是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做着他进来这病房后做的最多的事,安静的聆听。静静的示意着这床上的老人,从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波动的情绪,仿佛将自己与对方凝聚在了眼里,凝聚在那血红的装饰品中。老人摇了摇头,否定了他。
“抱歉啊,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我不能继续陪你了。”
他颤了一下,仿佛是被子弹击毙一样,或许比那更激烈,与这异样感觉同时袭来的,是他的鼻腔久违的被呛了一下。他盯着这位老人的眼眸,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不应该是爷爷看着孙子离开,你走吧。我也有我自己的子孙,你愿意来我就很感谢了。”
他握了握老年人布满皱纹的手,起身离开迎着他面而来的是Yoric他自己的家人,也许也是他的家人。他没有在意,默默的从人群中又挤了出去,就像自己当初清幽幽的来一样。
他转身抬头看了眼病房,嗯,32号。也许在以后的日子里,面对同一个编号,他会想起的,将不止是Anna。
当那项链映出恒星的光泽,他已然被那颗较大的行星碎片所造成的引力所捕获。说实话,在这之前,他还从未以这等角度观赏过片他早已习以为常的星空。但身体被各种天体引力所影响,自己又不能做出改变,说实在的,这体验也是有够糟的。
太是在这无人深空中,又哪来的灵长类生物来给他借助一下呢?早知如此,他应该推动基金会航天部研发研发太空猴的企划的,哦,不对,基金会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应该是先锋会。
说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跟猴扯上关系的?陷入无聊的他开始回忆了起来,回忆自己最初接触到这项链的心得。他又回忆到那个与一帮老伙计们在SCP基金会的欢乐日常,后来基金会不让欢乐了,大家又都逐渐严肃认真了起来,只有他还是那个欢乐的他,貌似自己是里面最不合群的那个。
后来故事逐渐走向了极端,基金会内部同样有着复杂的权利斗争与职位争端,这是不好的回忆,于是他停止了。回想一下在基金会之前的生活吧,呃,他的记忆有些错乱,关于家庭他貌似有着不同版本的回忆,在德国,在美国。一个经商之家,一个务农之家。共同的是,家庭的记忆总是让他很温暖,这与寒冷而又寂静宇宙空间形成对比。
他又回想起那一场场死亡,那是他不知道从哪看到的理论,有65%的人会因至亲之死而动容,如果把时间再延长的话,几乎是全军覆没。Yoric曾与他共同见证过一些葬礼,这位他认可的儿孙曾无数次的询问他是否有过伤感,也许面对这么一个不死的人,作为旁观者自然而然会好奇他们面对世间情感的看法。
他自己对于这样一份课题抱有同样的好奇心,但他却也看不懂自己的想法,在无数个死亡面前,他曾有无数个预想自己面对某些人的离去时或许会更为伤心,Anna、Glass、Michael。可当这一切真的奔涌而来时,他却只感觉自己心中缺了些什么,但要说更多?或许有些太过了。
他又想到了那位异常杀手,那位大蜥蜴骑士,那位工作狂魔,那位心理医生。他又想到那第一位退休的O5,一位不负责任的母亲。他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是一片金黄的麦田伴着一道清澈的小溪,他与自己的姊弟一同玩耍,那时候他们就只是家族里同姓的小孩。他记得那年Claire说过她看见了他的死亡,那是一个低矮的石碑,竖立在一片类似于麦田的旷野,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下面写着在此安息,他想,这或许是妹妹唯一错过的预言…
…
当他从无尽的死亡与回忆里脱出时,他看见的是那个令他再熟悉不过的标志,那个三个突出、三个箭头,一个圆的标志。这里是Site-19,但不是属于他的Site-19,但这一切都与他印象里Site-19别无二致。
他被多元宇宙事务部的接待了,出于某种原因,这个宇宙的基金会缺少了他,而这个基金会又不能缺少一个属于他的空位,便找来这位博士的平行同位体——也就是他来进行这么个代替。他貌似在一些文档中读到过类似的操作,只是没想到现实竟然这么草率。
他走在Site-19的小道上,这里的每一条弯路,每一道痕迹他都很熟悉。他透过心理评估室外的玻璃看见了那位金发的心理医生,他在培训室门外看见了那位雷厉风行的异常杀手,他在办公室里看见了那位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哀叹。
在自己小的时候,Claire曾说她看到了他的死亡,那是一个低矮的石碑,竖立在一片类似于麦田的旷野,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下面写着在此安息,他想,这或许妹妹唯一错过的预言。
他来到了这个基金会的博士坟前,那是一片硕大的花海,那里开满了秋麒麟草。在无数的鲜花与飘香中他找到了一个低矮的石碑,他身体前倾蹲了下来,用衣角轻轻的擦拭,将石碑上的灰尘与污垢褪去。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下面写着在此安息。
看着这个石碑,他笑了笑,然后如同失去了骨架一般依靠着这个石碑坐在了这片花海里,他用手去抚摸这片大地上生长的植被,他把目光移向了那片秋麒麟草,他把思绪调回到了心理医生退休的那个下午。
“果然,你就是这点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