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使劲擦了擦枪管,直到它油光锃亮,几乎可以照出你的脸。
你要自杀,没什么好奇怪的,很久以前你就有这个念头了。
你对此最为清晰的记忆是什么?噢,对,一次糟糕透顶的谈话,和Bright。
哦,Jack那个该死的老同性恋都说了些什么?对,对,对,该死的Jack那时用的是个老头儿的身体,语调干巴巴的,谁忘得掉啊。他的原话大概是这样的:Alto,老伙计,如果你这次罕见地没有撒谎,像你说的,你有那么爱她,我也就只有一个建议,对着自己的脑袋好好来一发吧。听我的,你早就被调离Site-19了,你活着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好处。你躺在臭水沟里,后脑勺缺了一块对你对我对她都好。你一发猎鹿弹毙掉了她的母亲,又遗弃了她这么多年,还能指望她对你有什么好感?你已经是个失败的丈夫了,就别当个失败的父亲——如果她的父亲从未存在过,那就谈不上失败。
他喝多了,你也喝多了。你们两个一起喝到断片。
那是Bright的醉话。你是个混蛋,但还不至于让Bright盼着你死。很离谱,你觉得他说得对。你什么都做不了,只因你他妈的是基金会的博士,而她他妈的……不,那种污言秽语永远也不该和她沾边。
但她并不是促使你自杀的主要原因。你有太多不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你放下枪,抬起自己的手。你已经老了,不再年轻,不再是那个略微有点发福的博士特工。仔细看看你的手就会发现,你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靛蓝色的血管突出得相当明显。这双手无法把猎鹿弹精准地嵌进现实扭曲者的脑壳,更无法手持心灵遮断合金剑与Konny大战三百回合。你嘴上说着你风华正茂,其实你比谁都清楚。
你想过退休,像O5-12一样,你甚至向Sophia提交了退休申请。她驳回了你的申请,你知道肯定会是这样。退休是个好选择,但你不会这么做。你不知道基金会是怎么对待退休员工的。如果基金会的做法是把这些已经毫无用处的员工一脚踹进阴沟的话,那倒挺好,省得你自己动手了。不过恐怕不会是这样,伦理道德委员会肯定会来横插一杠。退休?你的下场多半是被记忆删除或者记忆修改后丢回家里等死。整日混吃等死固然不是你想要的,但你起码可以享受遗忘的快乐了。
但你他妈的怎么忍心忘掉?你不过是个坏父亲,而不是个连自己的女儿都忘得干干净净的冷血混账。
不过你一开始没打算用枪。开始,你想的是药物自杀。几十片速可眠,你攒了很久的成果。那个晚上,你把药片倒在掌心,坐在那里看了很久,仿佛在等它们变形成微型杀手机器人。不是你突然不想死了,而是你对药片实在没什么信任感。它们看上去毫无杀伤力,还不如一针LSD1。
LSD?没错,LSD。你迷幻药成瘾过一段时间。幻觉。那感觉很奇怪,几乎能压住你的一切痛苦,一切的。在你症状最严重的那一会儿,你一天甚至需要……
扯太远了,但你失败了,速可眠让你睡了很久,就是没让你死成。
你试过氰化物,试过砷,甚至试过了老鼠药。然而连老鼠药都没能毒死你这只混蛋臭老鼠。你没能把自己逼死,倒要把自己逼疯了。
往自己头上来一发是备选,反正好过在河里淹死。
你扯了扯领带,忽然感觉穿得这么正式颇为不妥。这差不多是你最好的衣服了,多半会溅一身血,穿成这样简直就是犯傻——没人会喜欢你穿着件浸血西服像个杀人犯一样下地狱。至少她看到你的时候不会喜欢的。于是你脱下衣服,仔细叠好,放进鞋柜——就在你第一好的皮鞋旁边。你写了张便条,注明“下葬的时候,让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你是个变态人渣,但即使是变态人渣也不会喜欢只穿一条内裤躺在棺材里。没人会喜欢。
你走到办公桌前,在桌上的小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你多少年没这么认真端详过自己了?少说也有二十年。很奇妙,像个巧合,明天就是她去世二十周年。
你盯着自己镜中的身体。二十年了,你似乎仍然算得上肌肉发达体格健壮,而当年极度破坏美感的轻微啤酒肚已不见踪影。你竟然瘦了,很奇怪,基金会的伙食从没变差过,甚至近几年还有变好的趋势。也许只是你老了的缘故。有些皮肤显出下垂的趋向,仿佛一摊牙膏。
你拿起你放在桌子上的枪。不是猎枪,是手枪。沃尔特P38,9毫米口径,跟了你很多年了,几乎没怎么出过故障。虽然不大,但力道很足,可以在你脸上开个漂亮的大洞。你应该选择手枪的,想想,哪个电影男主角自杀会用猎枪?别说电影角色了,几乎所有人自杀都用手枪。谁会拿把猎枪在自己嘴里鼓捣啊,枪管实在长得可以,让你看上去像叼了根搅屎棍。没有观众会感到悲伤,所有人都会为你的滑稽表演哈哈大笑。你应该死得像个英雄,而不是个可悲的丑角。
但你还是放下了手枪,开始往猎枪里装填猎鹿弹。为什么?你自己都说不清楚。去他妈的为什么,你想。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
你把枪口塞进嘴里,触感冰冷。如果在太阳穴上来一发会溅得挺厉害,没必要搞太乱。
你想都没想就扣动了扳机。
你感觉一股炽热突入你的脑中,和那不必要的烦闷一同在你的后脑喷涌而出,嵌进墙内。
你的口中涌现一抹腥甜。
你清楚地听见自己踉跄后退,狠狠地撞在墙上,滑落在地。
你几乎没有感觉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