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声音让她想起烟火。低沉的“嘣,嘣”从远处回响而来。她正在半睡半醒之间,突然电话铃响了。呻吟了一声,她爬了起来,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丈夫并不在床上,她拿起听筒放到耳边。
“你嚎?”她咕哝着,发出了刚刚睡醒时含糊不清的声音。Gears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和往常一样死气沉沉。
“Rights博士,我们要求你立即返回Site17执行安全屋程序Gamma-Phi-18。”
她的大脑运作迟缓,但还是努力着回想那TM到底是个啥。一阵漫长的沉默。又是焰火声。终于,他用单调的声音做出了回应。
“召集你的家人,回来工作。”他挂掉了电话。
“…好吧,Gears。”
这是不是个古怪的梦境?她看了看表,4:15。不,怎么TM怎么早啊。还有到底是谁TM在半夜放烟火啊?低沉的嘣嘣声还在继续,她勉强自己站起来,套上汗衫下楼去。电视还开着,丈夫就坐在电视机前,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Christopher,嘿。”她掐了掐他的肩膀,但他依然盯着电视。她朝电视看了一眼,愣住了,很快彻底醒了过来。电视调到了当地新闻频道,视频中播放着天空中亮白色的焰火。镜头下拉转向记者,后者正恐慌地指着一个似乎是冻结在逃跑半路上的完美人体雕塑。那可能是个雕塑,但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逼真。很快镜头里出现了其他的白色物体。房子,汽车,悬在空中的鸟。
她拉了拉Christopher,后者这才回过神来。“带上孩子们!”她冲他吼道,但他只是盯着她。
“我们……我们应该躲在家里。”
“不行!”她松开手,走向孩子们的房间,打开了门。她必须把车启动,于是猛冲上楼拿上手机和钥匙再下楼,此时家里那刚刚学步的婴儿响亮的哭声穿透了整栋房子。Christopher带着小儿子走了过来,她朝他点了点头,赶快前往车库。她在车里等待着,又检查了一遍手机,低信号。终于,他走进了车库,带着依然大哭着的婴儿和被吓坏的五岁女儿。
“Ophelia,你坐前面,像个大姑娘一样!”她冲着车窗外大喊,小女儿稍微振奋了些,快步跑来。“Christopher,坐到后面去。在我们转移的时候照顾好Chester。”他点点头,照做了,但对着妻子皱了皱眉。
“…我保证,我一会儿就向你解释,”她轻声地说着。确认Ophelia已经系好安全带而Christopher也已带着儿子坐好,她驾车冲出了车库。在外面,邻居们正在恐慌和保守间徘徊。大部分人躲在家里。而其他人……在户外,坐在屋顶上,站在院子里,或者疯狂地往车里装东西。
听到Chester的安全带系好的声音后,她猛地踩下了油门。汽车载着一家人狂野地冲过街道,穿行在人群和车辆之中。他们看见街道上有一大滩白色,她明智地绕开了。离开周围、离开郊区……终于来到了边界。
小儿子睡着了。Christopher和Ophelia看着窗外,惊魂未定。白色的东西现在到处都是,白色覆盖了玉米田,还有那完美保留的白树。一些行人,这里那里,还有车正静止在街道上,它们被完美地定格了。
Rights试着不去看这些,她穿过边界大门,摇下车窗让守卫能看见她。守卫向她挥了挥手,她驶进停车场,其他人已经在此等待了。她看到其实人并不是很多,只有12个左右。柏油上已经出现了大滩白色,还有一堆白色的车……
她刹住车。“把孩子们带出去!”她朝Christopher吼道,她四下张望,发现Gears正面对面地看着她,接着面无表情地在一张列表上划出了她的名字。“到底TMD出什么事了?!”
“我们相信SCP-7843-1要么突破了收容,要么就是被某个敌对组织故意释放了。”
Dr. Rights手忙脚乱,试着组织语言,但缺乏睡眠和准备仍然没让她回过神来。这时Christopher从后面叫住了她。
“亲爱的!”
“等一会儿!”她回喊道。他又被儿童安全带缠住了,总是这样。Ophelia 打开了车门,坐在那晃着小腿,很不适应地四处打量。Rights看了一眼他们,回到了Gears这边,几道越发响亮的嘣嘣声传来,之后很快消退。她抬头看了看,白色的焰火开始在天空中产生裂痕,就是这么远也看得清。就像挡风玻璃上的裂纹一样,破碎从中心扩散开去。
“请进屋,向指定庇护区走。”Gears 说道。Rights却只是盯着他。
“我们在做什么?”
“我不确定你问题的含义。”
“这是全国性的灾害,不是么?还是世界性的?我们到底TMD该做啥?!”
“妈妈!妈妈!”Ophelia不安地大喊着。
“…SCP-7778将被可控释放到大气中,只待卫星到达合适高度。”她凝视着。“这会在大约37分钟内完成。请带上你的家人并—”
嘣
嘣
嘣
他的话没有说完。她一直注意着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以至于没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他用手猛地扯住她的衣服,把她粗暴地拽向前方。她朝他的方向狠狠地跌倒在地面上,接着她紧张地看见大滩白色现在到处都是,虽然还有几米远但仍然太近了。尖叫声传来,她看见一片白色击中了其他研究员,只一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尊白色的塑像,衣服还悬在他身后的半空中。
Gears回头看了看她。
她什么都没听到。
她动了动腿,深深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Rights博士,请进屋。”
“……”她盯着他。停车场里其他的人纷纷向屋里跑去。
“…请进屋,向保护区走。不要转身。”
她没听,仍然转过身来。白色已经打在了车顶上,环绕此地的小小保护区已被彻底清洗。在那打开的门里,她看见Christopher俯身挡在了Chester安详的睡容上,他的手正抓着一团扭在一起的安全带。Ophelia的小嘴还大大地张着正要大喊,她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抓着座位边缘。
他们临终时的每一个细节,哪怕是睫毛都被完美地保留了下来,只是冲洗成了白色。
她不太确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这段过程极其粗暴。她感觉得到手臂上的挫伤,那是他不顾自己的拳打脚踢和死命尖叫、硬拽着把她拖进门里时留下的。直到她的肺不禁开始咳嗽,她才回过神来。这时她决定不再尖叫挣扎,转而开始蜷缩着哭泣。面对真刀真枪那些情感训练根本不堪一击,她默默地这么想着。
25分钟过去了,她感觉好受了些,于是起身环顾四周。一个休息厅已经变样了。门还关着,周围立着几个被定格的人。
“……人都去哪了?”
“Site 17里有19处供人员避难的安全区域。”Gears坐在她旁边,看着那张检查表。她偷偷瞟了一眼,擦了擦模糊的眼睛。是名册。只有几个人被划上了。
“SCP怎么办?”
“SCP收容室会在紧急协议下自动密闭。它们应该和我们一样未受影响。”
她坐回了沙发对面,在脑海里把所有问题都过了一遍,试着找到些重要的。
“…这种异变是何时开始的?”
“第一个SCP-7843-1在中部时间午夜被检测到。异变在第一次爆炸发生前一分钟就已经开始,接着现象开始自我复制扩散。”
她把问题扔到一半,又一阵想哭的冲动涌上心头。其他几个研究员用混合着同情与遗憾的眼神看着她。她呼了口气,Gears递给她一支钢笔。
“…这是做什么的?”
“你还记得你申请现在职位时上交的报告么?关于物理痕迹在超自然模因或现实扭曲事件后仍然保存的可能性问题。”她茫然地盯着他,他却站起从口袋里拿出了更多的钢笔,然后扔在房间的各个位置。“我们有了一个特别的机会尝试在一次信息抹除事件中保留信息。这将会作为保留个人信息可能性的基准线测试。”
其他人似乎马上就明白了,纷纷以“噢”、“啊”和“怎么才说”回应。
Rights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距SCP-7778释放还有4到5分钟时间。请抓紧机会制造证据。”Gears这么说着坐回了原位,所有的钢笔都放完了,他又开始盯着自己那份表格看。
Rights看着自己裸露的手臂,还穿着睡衣。她抬起头。一位研究员正疯狂地在墙上刻划,其他人则打开杂志在每一页上都写下字,迅速而有条不紊。其中一人开始在自己的实验服里侧写字。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也开始了书写。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发生了很多事。但最重要的是,墙开始消失了。它们开始变得透明,不久就只能看见隔壁的安全屋了。一些波动传来。她向下看了看,就在两脚之间SCP们正以同样的凝视打量着她。接着是家具。一些物件还保留着,但很多东西,包括Rights的拖鞋鞋沿,也开始消失了。
她继续写着,其他人也一样。没别的事可做。Dr. Gears的列表从他手中消失了,他坐在那,闭着眼,就像个没上发条的木偶一样呆坐着。最终Rights 写完了所有重要的事。她从左手手肘开始,一直写到手背,用她娇小而工整的手写字记着名字、日期、外貌….
“嗨,Gears?”Rights问着,眼睛朝下看着自己的脚。她的脚踝已经消失了,黄色的脂肪和红色的肌肉组织暴露在外。她的脚趾,很快消失变成了弯曲的骨骼。真奇怪。
他没有看着她,但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样?”
“抹销事件通常是利用记忆间的情感关联来改变个人对事件的看法,而非直接改变事件本身。”
“呃…所以…你会受影响么?”
“如果仅是一次抹销事件,通常我不会受到影响。其他情况下,我会。视具体情况而定。”
她坐了回去。等待着。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她突然这么问道。
“是的。”
她看着天花板。也许其实这也没什么。
“一分钟。”他说道。所有人都坐下了,疲惫不已…焦急等待。
这是自她存在以来最漫长的六十秒。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成白色。她不再能感觉到手臂,当她向下看去,原来手臂早已不见了。自己的鼻尖也消失了。他看见其他研究员消失地更快,从骨骼和神经到残余的一堆组织,再到彻底消失。
她闭上眼。
就连黑暗自己也消失成了白色。
接着。
早上好。嘟嘟嘟嘟……布巴波巴巴哒哒哒哒哒—早上好!嘟嘟嘟嘟……布巴波巴巴哒—
她把手臂像死鱼一样放在床边,发现她的闹钟放在手敲不到的地方。于是她只好在空空的床上打了个滚,粗暴地按下了闹钟按钮。轻轻呻吟一声,她确认了一下时间。5:31。
从床上爬起来需要巨大的努力。每一条思绪都如有实质般沉重,每一个举动都痛苦无比。她跌跌撞撞地打开淋浴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把手伸进水流里测试温度,结果发现一些墨水的痕迹正从皮肤上快速地被洗掉,她连忙把手收回。奇怪。她会在自己睡觉时往自己身上写字?她看了看剩下的字,已经被睡梦和汗水弄模糊了。
“…Ophelia,11月1日,五岁,棕色头…头发?是头发么?”她一边读一边小心地大声念着,仔细看了看。“嗯…好吧,还有…嗯…Topher…10月24日,噢,好吧,真容易。”她的大脑开始对生活运转。她听到丈夫在卧室里醒来,嘟囔了一声,然后又睡了过去。她还能听到女儿穿过走廊下楼的声音。周末啦!卡通时间!
在好好看了几分钟后,她发觉手臂上没有其他可辨认的东西。为什么她非得写下丈夫和孩子的事?其他就只有一些没意义的词语。全天照看?不,Ophelia在上幼儿园……金发?不,家里所有人都是黑棕发。
她摇了摇头。也许没啥重要的,她这么辩解道,然后走进淋浴里把手臂冲了个干净。之后这就又是个毫无特色的清晨。她对Christopher抱怨学步床现在还放在Ophelia的旧房间里,该放回储藏室了。而他却问她为什么壁橱里放着一箱尿布。他们都没在意这事。
她没在意这事,回到工作,摇下车窗对着守卫笑了笑。这天唯一奇怪的事就是他们召开了一次会议,通知说SCP-7778昨天晚上被释放,并要所有人报告可疑的行为或物品,因为这有可能成为证据。
她很高兴自己肯定睡过去了。听着又是次我了个大操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