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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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慢呼吸。

不要深呼吸,除非你想让膈肌再痛一些。

现在回想一下任何能让你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最好是这段时间接触过的,这样记忆会清晰一些。

比如在九键键盘上用2秒一次的频率打出“好痛苦”。

第一次,我在重复三十七次以后打出了“斌统计凑迷路”。

第二次就有些力不从心了,重复到第十七次时我的手指就开始发抖了。疲劳操作。

于是后面的东西变成了“胡抽模具钢周末退咯”。错乱得就像你被安排的周末。

第三次我放弃了计数。因为这种时候大脑已经开始对那三个字感到陌生了,格式化的操作又让疲劳的手指更加疲劳。所以计数不大有必要了,这本来也不是重要的一环。

就像许多在课堂上犯闲的学生都会做的事:想象旋转着的风扇落下。至于是把别人的头还是自己的头砍下来,是像摘火龙果那样还是像劈开西瓜那样,都不是重要的环节。

总之,机械操作是分散注意力的好方法,这能让你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放松。不过仅限于精神上的放松,你锁骨下面的肌肤不会因为这种原因放松,它只知道把从自己中间穿出来的那根东西狠狠地吸紧。

况且我现在都没有真正的在打字。不如说是不能,我现在只能回忆这段时间最让自己后悔的一件事,比如接下来。

第三次打字时,我打出的第五十九个“好痛苦”后面是“好规划”,第六十个“好痛苦”后是“天潼路”。

作为让碳酸水喷得满屋都是的罪魁祸首,“笑点”这种东西看上去是挺不讲理,但又是有迹可循的。

这对组合还不至于让我大笑,但一瞬间的松懈也足以让我决堤了。

一升碳酸水的冲击力还是蛮大的,有些甚至反冲到了桌子上。到目前为止还不算太糟。直到我起身打算把被水溅到的笔记本擦干净挪开时,踩到了一百三十五克重的堤坝。

“堤坝”是个不形象的称呼,只是因为被踩中的那个东西的作用和堤坝差不多。这倒让我想起了一句经常会有人说的话。

“再坚固的大坝也会有决堤的一天。”

如果把你稳定的直立姿势比作大坝,那么一只受滚动摩擦作用的脚和一片湿滑的地板,就是你奔向崩溃的催化剂。

实际情况会比头狠狠地撞在地板上更让人崩溃一些。

头撞在地板上最多不过是摧毁你的快乐周末,以及唤起一点脑袋和路边围墙亲吻三十下的记忆。但你的头奔向的不是地板而是垃圾桶。

有没有用箩筐抓过鸟?这是一种很简洁的捕鸟陷阱,你只需要一个比鸟大的箩筐、一根别太短的细棍、一条足够长也足够结实的细线,还有充足的耐心,你就会明白它是怎么运作的。

差点忘了,还需要一些能够吸引来鸟儿的食物。接下来就是等待和拽绳了。

其实有一种更简便的方法。找一长一短两根细棍,长的那根从中间截断,把短的那根夹在两节断棍中间,然后用这个组合去支撑起箩筐。在合适的位置放好饵料后,你就可以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你的猎物自投罗网了。

打破平衡的那只鸟大概不会理解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惊恐中拍打翅膀。

在我的头压住垃圾桶边沿时,我觉得我就是那只鸟。我和它的区别只在于我立即认知到发生了什么,但我却连拍打翅膀都做不到。

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恐惧。应该每个人都有吧,独属于他自己的恐惧,会令他崩溃的恐惧。比如有人怕着老鼠,他的噩梦也许就是从坍塌的墙里跑出的群鼠。如果你想威胁他,可以把他的头用笼子关起来,恐吓他要往里面放饿了几天几夜的老鼠。

真的放进去效果会更好。如果主任决定用头套把我的头包住,那在恐惧的压迫下我会同意他做任何事。

我害怕笼盖着头的黑暗。在我倒在地上时,那个垃圾桶盖住了我的头,我大概就像被撒了盐的蛞蝓那样蜷缩在地上,每一处孔洞都在向外溢水。闻着垃圾桶里因为前一天清洗而残留的洗洁精味,我在地板上躺到了早上,直到主任敲响我背后的房间门。

回忆起这件事让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老实说,这不太符合现在的情况,而不合时宜的笑是很容易招来恶意的,比如让贯穿全身的疼痛都跳了起来。

但至少我的注意力还是从剧痛中抽离了些出来,这能让我有精力去整理一下现在发生了什么。

地点是Site-CN-122第三收容区的应急办公室。参与人员是我,还有其他八名正在执勤的同事。

事件是我们都被一根长而尖锐、各自又粗细不同的尖刺捅穿了。

从下而上。

你要怎么理解这个情况。

一件人人都知道的事:基金会里的生活与离奇相伴。所以不如放弃理解吧,也没必要强迫自己理解。只要知道尖刺冲破了你消化道末端的环状防线,一路突入的过程中还挫伤了你的肝,最后从锁骨下刺出就足够了。

现在往右悄悄移动一下视线,你就能看到覆在尖刺表面的那层膜上有像青筋一样的凸起在蠕动。

又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但此时此刻我确实很需要打断集中在尖刺上的注意力。我想起了我的午餐只吃了一条士力架,而现在空腹感已经找上门了。

我是有些厌食。不是因为害怕体重失控,也不是因为情绪的问题。

也许有我在先前吃了别的东西的原因。

厌食是压制食欲的副产品。

仅仅只是我的感受,被压制的一种欲望会体现在另一种欲望上。而我希望我在某些时刻能够更疯狂一些。

更具体的说,把自己在逼疯的边缘掐到窒息。这能让你短暂地忘记一切,比如汽车碾过柑橘时的爆浆。

所以补充一点热量不让自己低血糖就好了,士力架就是很好的热量炸弹。当然也得让一些单纯用来饱腹的东西进到胃里,避免胃酸对你几乎空着的胃造成太大的伤害。

水,或者别的液体,加上香蕉。想要满足饱腹感真的很轻松,但前提是你没被一根长着肉膜的尖刺穿在椅子上。

我就在想,如果竖在眼前是一根加长士力架,也许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糕了。所以乐观点想吧,至少相比你的其他同事,你的状态还算是不错了。

你左边站着的那位,被一根看着挺粗的尖刺从右腿串到脖颈,从地上抬了起来。他的胃应该是被挤压到了,因为从他嘴里流出来的东西像是混杂着血的食糜。

说不定肺也受了重伤,你可以看得出他想深吸气,但动作就好像是卡带了,反而断断续续地把空气吐了出去。嘴里的流体就这样被吹成了泡泡,接着爆得他满脸都是。

挺像一个微型小火山,不过喷出的东西比起岩浆少了很多毁灭性,只是有一点腐蚀性而已。

和你胃里混着胺的酸一样的腐蚀性。

你右边翘着腿坐的那位,尖刺把他的两个大腿合二为一。不知道是因为他反应速度惊人,还是插穿他的刺长得没有这么快,你可以看到他的一个手掌串在了双腿和下巴中间。在他的嘴唇后面,尖刺应该会撑开两颗门牙的牙床,可能还蹭烂了一半的舌头。

比较令我困惑的一点,尖刺的头按理说要贯穿后脑,但却从右边面颊穿出了。神奇的角度,或许是因为尖刺伸长时的推力造成的。

现在回到你自己身上,比起这两位,你起码还保持着正常的坐姿。一个正确的姿势无疑是有助于思考的。如果你现在的姿势是后合掌式,还有六个一万转的电机在轰打你,那真没办法继续思考了。

所以你大可以再疯狂些,把你被压制的欲念全部集中在一个缺口上。

冲垮堤坝。

感受一下尖刺基座带来的触感。

有些时候我真希望自己的肉体不要这么脆弱。

很多体验是你这辈子一直在幻想的但却只能经历一次,因为它们的代价是残废或者死亡。

也有一些事是你一辈子都不想做的。

作为CN分部第四大的综合性收容设施,Site-CN-122曾经发生过一次重大事故。大概是八年前,还只有五个收容区的时候,一个收容在二区C4单元最底层的不定型实体突破了收容。其实就是个蛞蝓怪物,它从通风管道爬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自信,他们甚至没有通知主管,虽然二区的专家们确实把蛞蝓怪抓回了笼里。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玩意一直藏着一项技能。

它其实更像是一种接触传播的朊毒体。

大概三天后,有一个打餐员的眼睛掉在了餐盘里,几只小小的蛞蝓从他的眼窝里爬了出来,一起掉在了餐盘里。餐盘的主人还没来得及犯恶心,又有小蛞蝓从打餐员的耳朵里涌了出来。

尸检报告里他的脑子已经空得差不多了。这样的尸体后来又发现了十多具,而有一些是在靠近下水道的地方发现的,比如马桶里。

有些可笑的就是没有一个人在第一时间里通知另外四个区和站点主管。

猜猜看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行川市的葬礼举办量迎来了第一次高峰。

从此以后,Site-CN-122各个收容分区都安排了一个直属于站点主管的应急办公室在最安全的地方等着发生紧急情况。

我们监视着自己负责的区域,如果发生任何紧急事件——比如你我都头痛的收容失效——我们会直接把它通知到所有收容区。就执行权而言,我们的权力甚至在站点主管之上。

所以不得不承认,应急办干的活是公认的最清闲。事实上所有人,包括我们自己,也都希望我们能一直清闲到退休而不要做任何工作,特别是关乎控制台上最大的那个红色按钮的工作。

全站警报按钮。不需要发布任何响应代号,只要按下它,整个站点即刻启动一级响应,遍布全市的疏散部队会立即撕下伪装将所有的平民转移到郊区以外,各个收容区的人员也会立即带着那些能带走的收容物撤离到安全的区域。

所以我这辈子都不想按下它,即使那就是我的主要职责。因为按下那个按钮意味着你在的区域有威胁着整个行川市的危险,而且短时间内无法解决,比如现在。

你左边墙上悬挂着的公屏显示的是主要通道和主要人员集中区的监控,可以看到逃跑的人们正在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刺穿。

最开始引起我们注意的是A3单元第五层的主通道,三名研究员在一瞬间被脚下生出的尖刺捅穿了身体。

但没有人意识到它是扩散的。所以也不会有人想到我们非常危险了。

很多时候你做出的决定会在许久以后才展现出它的后果。如果我们的站点主管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发生,他是否还觉得把三区的应急办公室安排在A3单元,即使是处于A3单元的最顶层是最安全的选择?

当然,这不是他的过失,有些事态的变化就是会快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在我们因为3层休息室的惨状而向全区发布疏散指令时,该发生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其实是很奇怪的体验。你可以感受到身体中间有根东西在搏动。还能感觉到它的表面有东西在蠕动,磨蹭着你的组织,你还能感觉到它们好像在向外生长,跟着刺穿了什么。

五处。

等它们长成的时候,你就别想逃出来了。

有没有一些小魔法能够让你马上脱离这种绝境?

没有。所以安心等着它们把你再穿透五次吧。

你不妨还是继续想想有没有那种让你暂时从剧痛的包裹里抽出一下的方法。

至少可以不用在最后时光走得如此痛苦。

重复打出或者写下某些话或者某些词肯定可以让我舒服一点。用手机会方便很多。你可以随时随地地记录你想记下的东西。因此那个891KB的文档里差不多有很多都是重复的东西。

再比如一小时装修噪音搭配城市噪音。它们听着会让你有一种很奇怪的安心感,仅限十分钟内,后面的体验完全就是折磨了。但你会发现先前折磨你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因为它已经被另外一种折磨给取代。而且结束播放时的释放感比你的主任抽出手时还要强烈。

遗憾的是这些方法你不能够随时随地使用,特别是在被一根至少两米的尖刺捅穿的时候,你连抬起手臂都很艰难,又怎么做到双手打字或者是打开一个视频网站呢。更别提让你的主任了。一个你不知道的数据,从他嘴里穿出来的那根刺的底面直径正好是你的极限的两倍。

我还可以安心的等着生命贴着尖刺底座慢慢地流逝干净,并且在那之前我就会丧失知觉,于是所有的痛苦都会与我无关了。

但你刚刚想到了一个人,并且看了看他。比起你,他应该要痛苦得多,毕竟还有重力把他向下拉拽。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的锐利,就像第一次摘下你的头套时那样。

你知道主任的眼神在说什么吧。

启动全站警报。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要如何完成他的指令?

屏蔽你的痛觉。然后抬起你的手,按下那个按钮。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想办法转移注意力,在你被贯通全身的疼痛从内向外包裹住时,你根本做不了别的事。

最次的方法,把那些能让自己清醒些的记忆全部挖出来。开心的痛苦的羞耻的逃避的。你的记忆和公墓没什么差别,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当好一个掘墓人。

看看我们刚才挖出了什么宝贝。

首先是一次愚蠢的周末经历。顺带还有你最简洁的解压方法,如果现在我的手能抬起来抓住手机,我一定要打出一整页的脏话。

其次是今天的午饭。两根士力架是维持不了饱腹感的。

再来是这间办公室的来源,回顾这段历史的代价大概等于50cc的血液,作为附加回馈你的疼痛稍微减轻了些。

最后是你最简洁的解压方式——又一次——加上最便捷的折磨自己的方法。没什么用,但让你想起了主任还自然而然地和他对视了。

再说一次,启动全站警报。

如果你被教养得够好,只要一个眼神,你后天建立的条件反射甚至可以压制本能。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尽可能屏蔽掉体内这根尖刺带来的痛觉。

不如问问你自己。

不如问问我自己。

好吧。现实的方法没有了,那想想不现实的方法。比如一些能让你脱离出现实的小魔法。

这个世界没有魔法。

把你不能究明原理的东西叫做“魔法”有什么不行?

我不懂魔法。

只是你不想把它们挖出来。

比如说?

想不想尝试描绘她?

不。

抗拒的心情都快掩过乙状结肠的痉挛痛了。

和自己对话最糟糕的一点就是你能百分百获得你不想知道的事。

我宁愿让痉挛痛再强烈一些,至少痛感不会勾起太差的回忆,顶多让你想起了带血丝的粘液。

但描绘她只能让你想起车窗上的血迹。现实里肯定不会出现那种血迹。

车窗上是飞溅的血组成的遮光帘。出乎意料。你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停下。

在更早的时候她存在于任何地方,唯独不在你的现实生活中但有些方法可以让她进入你的现实生活。

停下!

描绘他们的时候你需要非常高的专注甚至注意不到有人在摇晃你注意不到被烟头烤熟的皮那之后她在你现实的任何地方但最后你再也无法描绘出她。

停下…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集中你的注意力编织她的骨她的肉你只能看到支离破碎的布娃娃但那是你的想象你根本不知道在那片血幕后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就那样消失了。

停下……

你没看到,所以现在给我描绘她,把你的注意力从痛觉中全部抽离出来。

一个破布娃娃。忘记她,顺带忘记你的疼痛。

然后浅浅地呼吸,尽量别扯醒你的痛觉感受器。

就这样。

你总会有些小魔法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

所以我为什么讨厌这种方法。它绝对能让你想起你不愿意想起的事。

别哭。

接下来你得做的是按下离你最近的那个红色按钮。

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出17:39,从整个事件开始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

先抬起手打开防护罩,尽快。

“尽快”是因为,在第三收容区上的中行步行街,虽然不是行川市最大的商业街道,但绝对是最热闹的。即使今天是工作日,这个时候最普通的餐厅也需要排队才能入座。

想想你头顶上有多少生活在帷幕外的平民。

抬起左手,然后伸直。你得感谢那根尖刺是从右锁骨下面穿出的,如果在左边,你真的就无能为力了。

不用握拳,我现在既不愤怒也不激动。我只想按下它,因为这是主任的指令。

撒谎。

你想的是在餐厅里过生日的一家人。

如果你看过所有你能看到项目文档,你就会知道有那么一个项目和你现在的困境有渊源。

一张会伸出尖刺的椅子,收容在A3-502收容间。

现在正在进行实验的收容间里就有A3-502收容间,而在那里面有四个人被刺穿了。如果你能把手抬起来操作一下,还可以看到在观察间里的两个研究员也被捅穿了。

还记得最开始你看到的监控画面吗?

你的猜测——实际上就是事实,那张椅子的异常性扩散了。这件事和笑点有些相似,表面看上去不合理,却又有迹可循。也许还可以怪罪在命运的戏弄上,谁能知道最后一次实验居然是让堤坝崩溃的最后一丝压力呢。

我必须阻止这件事。但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只有尽我的职责。

诚实点多好。

现在放下手臂。

位置估计得刚刚好,手掌正好落在按钮中央。

短暂的寂静。

一直在鸣响着驱散警报的扩音器停下活动,接着继续。预先录制好的一级响应广播在全站的广播系统中响起,同一时间,Site-CN-122第三收容区的实况监控被接通到所有收容区的应急办公室里,还有区域主管和站点主管的办公室。

全市疏散指令从站点主管口中喊出,遍布全市的疏散部队,各个收容区的区域主管,所有还活着的基金会员工都收到了指令。

这意味着我完成了我的指令。

完成了我的主任最后的指令。

条件反射。

在广播声中他闭上了眼。

其实检验我有没有完成指令不需要任何证明,即使在我按下按钮前把他戳瞎弄聋,他也会知道我成功与否。

像那个周末,在我起来打开门抱着他哽咽时,他就知道了我没有完成指令,但他也知道那不是我的错。不需要看到房间里的乱象,他就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养成这种关系不单是为了满足二人间的情欲。从他的视角来看,这还是为了更崇高的目的。

你的主任永远心系基金会的未来,你就是一道保险。

而你确实也起到了作用。

他们应该会在一切结束之后补办的葬礼上为你颁发一个徽章,就放在你锁骨下那个破洞的左边,然后和你一起下葬,以纪念你英勇的献身让各个片区能够及时做出反应和组织撤离行动。

更可能是火葬。另一个你不知道的数据,大概在两小时三十五分以后,中行步行街里正在疏散的五千多人中会有九百二十七人被抬起来。在这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被刺穿,行川市的空闲土地显然是不够用的。

当然这永远与你无关了。因为再过几分钟,从大尖刺上长出的小尖刺们就会刺穿你的许多东西,具体的东西,或者是抽象的东西。

你的脏器,你的明天。像肥皂泡一样被戳破。被几根尖刺从内至外捅穿。

比起持续了快三十年的新陈代谢,这倒不算是很难熬,况且最疼痛的阶段已经结束了。

现在安心回想一下别的东西吧。比如每一个我存在的时刻,每一次多巴胺戒断反应,每一天与惊恐相伴。

比如每一天都在走向崩溃。

直到我在意外中踏进了幕后,成为了一场演出的主演。

在舞台上,在被放倒的十字架旁,有三十七个人挖出了左眼。

一人把眼球放在我的肚脐上,从鼠蹊舔舐到腹后又衔起它咀嚼,剩余的三十六人依次重复。

在腹上打开一个十四厘米的纵向切口,所有人口含的汁液被呕在其中,连同腹腔中的器官一起搅拌。

又从里面取出你的肠,清刮干净所有的系膜,把它们拉直后环绕在你的身边。

再以右眼为中心,每移动25度钉上一根特制的三棱钉。

一套简单的交感仪式就这样完成了,最后的效果会很有趣。

在最后一根钉子敲进肠壁下的十字架时,这三十七人的小肠会从空的眼眶里钻出然后绞缠在一起。但之后会发生什么就无从得知了,因为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结束了这个仪式。

他们中的一人——现在的应急办主任,取下了套在我头上的布罩。阳光从他的耳旁落下灼烧着我的视网膜,我能感觉到我跨过了某个界线。

帷幕外的我崩解粉碎,在他的目光中燃烧成灰。

这份回忆有点遥远了。如果不是因为有些东西一直在流出,我大概是不愿意想起的。

就像大坝泄洪时冲出的激流会冲出废村里所有遗留的人的痕迹,或者是遗留的人本身那样,从你体内流出的液体带走了你的知觉和你的温度,也带走了你的一点点记忆。

剩下的是什么?

冰冷和寂静,蔓延的黑暗。

还有她。

我忆起了她的指尖曾抚过环绕着我的条带,然后俯下身在我耳边低语着无法理解的字词。

她的呼吸声中夹杂着我分享给她的痛苦。她包容和接受,在一个临界点坠入崩溃。

那才是我的恐惧。

包裹着头颅的黑暗伴随着感官的剥夺。

在那一瞬间,她会在黑暗中现身拥抱我。

她的食指从我的喉结滑下,直到点在了一处还在扩散着疼痛的突起上。

我能感受到她的指尖轻轻地按压了下去。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她的指甲。

下一刻她的消去将那东西呈现了出来,一根晕染着红的白色尖刺。五处分枝终于突破了皮肉徒劳的阻拦。

第一根尖刺穿过了某段肠子后刺出小腹,从她的手指最后停留的地方继续生长出来。

第二根尖刺在稍上一些的地方冒出,顺带着穿透了你的膀胱,把里面还没漏完的液体带了出来。

第三根尖刺恰好蹭着胸椎过去,其实它大可以再往右移一点,那样也许能快点结束下半身的痛苦。

第四根尖刺刚刚经过你的右上肺穿出后背,抵住了靠椅。全身的痛楚都被这次接触唤醒了一下。

至于第五根尖刺,它还在努力向外爬,希望它能快点成功。

每一处伤口,无论内外,都和尖刺紧密贴合,只有一些东西能渗透出去的,比如说还没有经历两颗肾过滤的液体。

有一段时间里,我觉得生命就是流动的。那时候我喜欢让它们自由的流出,我能感觉到我的灵魂也稍微的自由了。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现在它们正准备一鼓作气地流走,在第五根尖刺穿透你的心赃时。

它们会冲出肉壁的牢房,在脏器间的夹缝里奔涌。

然后同它们的前者一样,从被撕裂的入口流出,沿着椅面到椅脚汇入地面,又或者是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椅子。

所以屋子里不会是完全安静的。

滴答声们混合着一些哀呜的声音,共同等候着祝贺同一件事。

祝贺我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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