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烛台蒐集物备忘册目录第〇〇八七号
天平七年1记。第十批遣唐使在大使多治比广成的带领下回归。使团成员轻大臣失踪,多名遣唐研仪官对此讳莫如深。轻大臣之子弼宰相为此四处奔走,希望能得知父亲的下落,然而遣唐使成员都对此避而不谈。弼宰相为此向日奉族好友,日奉尚请求帮助。
附文-1为弼宰相写的请求信。
附文-1
日奉兄安好
我父亲遣唐之前,夜有白蛛在床2。
如今,诸位大人遣唐归来月余,唯独我的父亲踪迹全无,生死不知。一想到父亲在遥远的唐土,孤苦伶仃,若生为孤囚,若死为野鬼,我便痛苦万分。
我听说天朝有个叫吉翂的古人,其父含冤成死囚,愿代父赴死。我的德行虽然不及古人,却也有吉翂的志向。
万望日奉兄代我拜访多治比大使。若是父亲不幸,与井判官3一同长逝唐土,我愿赴唐收敛父亲的骸骨。如果父亲冒犯了天朝的威严,入狱受苦,我愿代父受罚,替父赎罪。
由于日奉家族在旁,多治比广成没有像之前那样敷衍,给出了遣唐使团里的信息和猜想。
附文-2为多治比广成给出的回复
附文-2
轻大人君的遭遇令人同情,也让人不安。但确实不好说。
我们这次很不走运,长安闹饥荒,我们第二年才到东都4拜见大唐皇帝。大家一路上很疲惫,都在使馆休息。轻大臣君,你知道的,一向精力充沛,一直在外面游乐。与一位在东都逗留的新罗使臣交好。
这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一天下午,那位新罗使臣邀请轻大臣君拜访异学会李太尉5,随后一夜未归。我们原以为是太尉留他们过夜,谁知几天都不见踪迹。
我去拜访李太尉,谁知李太尉去长安赈灾一直都不在东都。府上确实接待过这二位,只是在书阁借阅古籍。之后便再无音讯。
弼宰相在得知此消息后,动身西渡唐土,在经历四个月的风雨后,幸运地抵达大唐,面见李太尉。李太尉否认了最坏的想法,他与轻大人并没有仇怨。轻大人的失踪不是他的指示。
当弼宰相提到,一个新罗使臣与他父亲一起进入书阁后,李太尉告诉弼宰相已经知道他父亲的下落。随后带着欣喜若狂的弼宰相进入书阁。
附文-3为弼宰相的描述
附文-3
李太尉带我走进书阁,领我到一幅垂挂的卷轴画前。那是一幅山水画,云雾缥缈,山壁巍巍,奇峰矗立。李太尉手扣画面三下,锵锵然有金石之声。画中石壁洞开,霞光四溢。
我跟随李太尉走进石壁,一开始狭窄不易,片刻便感觉豁然开朗。睁眼一看,也是一处藏书阁,却格外宏大,即使是阴阳寮,晴明院,蒐集院所有的藏书都填不满一个书架。而这些高大的书架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
“此地乃崇文院,你的父亲大抵是在这了。”李太尉对我说道,“我先询问此处掌书,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在李太尉与那位无目老者交谈时,对面那扇仿佛是给大太法师6通过的石门打开。里面隐约可见贝阙琼楼,宫室嵯峨,别有洞天。一位矮小怪人走了出来,头、双肩,双臂、背,都矗立着点燃的粗短蜡烛,一时间,竟看不出是插上去的,还是长出来的。浑身覆盖着融化后凝固的白蜡,但能隐约看到身上焦黑的伤口。头发被白蜡包裹着粘黏在脸上,牵扯着嘴歪眼斜。他一边大口咀嚼着从掌书那里领来的白蜡,一边抓绕全身,缓解身上蜡烛生长带来的瘙痒,粗鲁的彷佛北方的虾夷人,毫无礼仪可言。可我却感受到那莫名的熟悉和亲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个怪人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停下咀嚼看向我。就在我以为我激怒了这个怪人时,他却呆住了,两行浑白的蜡水从眼角留下。惊喜、惶恐、羞愧……种种神情通过凝固的白蜡袭来。他张开嘴,企图说些什么,却只有吱哇阿巴之声。连忙扯过一张纸,沾着还未凝固的蜡油写到:
我元日本华京客,汝是一家同姓人。
为子为爷前世契,隔山隔海変生辛。
经年流泪蓬蒿宿,逐日驰思兰菊亲。
形破他乡作灯鬼,争皈旧里寄斯身。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也紧紧地抱住了我。灼热的蜡油炙烤着我的身体,但我依旧不会放手。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父亲。
在崇文院掌书与李太尉的讨论中,弼宰相了解始末。新罗“绯蛇会”7巫师金守恩想要盗窃禁忌书籍《玄君七章秘经》。假扮成新罗使臣,骗取轻大人的信任,借助轻大人日本使臣的身份,进入李太尉的书阁,依靠“画卷密径8”抵达崇文院琅嬛福地。在轻大人钻研古籍之时,人赃俱获。二人皆被罚做崇文院苦役。
在李太尉的据理力争下,崇文院为轻大人减刑。
附文-4为崇文院对金守恩,轻大人的降罪法旨。
附文-4
已确认U-646宇宙,碳基人类金守恩(已吊销)、轻大人(无证),盗窃禁忌书籍《玄君七章秘经》未遂。对此二人做出如下处刑:
金守恩,囚困于整理员GUN54126号,服刑于琅嬛福地“经香阁”,刑期:终生。
轻大人,囚困于点灯人B5579号,服刑于琅嬛福地“玄景台”,刑期:终生。
更正:“琅嬛福地管理员”玉成山人(借书证编号[无法显示])提供证据,证明轻大人无主观偷书意识,仅为无意识帮助他人偷书,其刑期修改为50年
——讲解员:綦
弼宰相跪求李太尉,希望能与父同去“玄景台”,即使是一同受刑也甘之若饴。但被告知玄景台是仙人书库,藏有玉京紫微、金真七瑛、丹书紫字诸秘籍,由二龙看守,非凡人可致。又宽慰到,凡俗一月,玄台三载,轻大人已服刑十五月,回去月余,也就能接他了。崇文院罚而不杀,刑满之时,自归还五十载阳寿,不必担心。回到大唐,弼宰相日日跪在“画卷密径”前,不时进去,盼望能与父相见。
天平七年十月,轻大臣回归大唐。白发似絮,形容枯槁,一目眇盲,口不能言,弼宰相带父回国。至州鲜国9附近,轻大臣朝平城京三拜叩首,投海自尽。
附文-5为轻大人的遗书。
附文-5
臣为遣唐使,乃我日本之颜面。而妄信馋人,从其蛊惑,致使身背“盗窃”之罪。虽定为从犯,仍是辱国污名。
囚于恶鬼前十五载,烛火灼心,蜡油似鞭,清身上之白浊,几不欲速死。中十五载,烛火烫身,蜡油污身,自哀自叹,悲否屈在身。后十五载,烛火似冰,蜡油遍身,装如野兽,乖僻张狂。盖孤苦无人,伶仃受难。毋说无人,虽虫草亦不得见,纵目极视,惟玉策石碑,龙篆虫文,无一字可识。非烛火之幽幽,则无一明处。为一岁之末,至掌书取食,可稍稍视人。致使见臣子之时,口齿僵不能对,遍身白浊,伤孩儿之身。复归羞耻常伦之心,再观己身,类人否?虽知孩儿年年欲见,而知耻心起,愧不敢见。此自五年,每每思之煎熬。
臣受五十载之孤独,忘言遗行,几近野兽,今反尘俗,似鬼非人。枉天皇之厚恩,亡圣人之慎独,弃世人之羞耻。今已享天伦之乐,再无面目示人。
圣武天皇感其忠义,念其忠国止辱之志,于州鲜国立德躰神社,使其享用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