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比雪還脆弱】
又這樣過了幾年,他嘗試了很多的方法慢慢地找回自己的情緒,透過各式各樣的爆炸實驗。
在各式各樣"We've had a problem here”的場合中,他還是展現了自己果斷的決策和解決事情的效率。
甚至許多人在「火爆的Iceberg博士」後又加上了些條目,像是有人同樣抓到了那個節目的重點,給了他「流言止於Iceberg博士」的稱號,又例如:「基金會不可多得的員工」、「文件的焚燒場」
但這一天他還是又一次收到了申訴公文,他的腦中還清楚的記得方才Gears博士刷過通行證,進入自己的辦公室中的表情。
是的,跟幾年前一樣,一如以往的面無表情。
「冷酷無情。」
他看著文件上的那一句話,嘆了一口氣。
「一定是……」Nach那群人又在背地裡亂傳什麼,不,等等,Nach在一年就已經死於SCP-1013的作用下。
於是他把這句話又收了起來。
的確,從那天之後Gears沒有在關心過他的情緒問題,除了偶爾他會跟今天一樣收到自己的上司遞交過來的申訴書。他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改變,跟幾年前一樣,既然已經停藥了,就不會更差,他還是那個會拿著炸藥在站點裡走來走去的Iceberg。
雖然他的確對女性失去的興趣,但這也不代表些什麼。
也不代表他從此之後失去了情緒不是嗎?他還是可以調侃她們,只要自己能夠從工作中抽身他還是很樂意這樣做的。
他也沒覺得自己的生活是悲劇,跟著Gears一起做實驗,他也開始能夠接觸到一些Keter級的異常項目,這能不能說是一種工作上的里程碑?
甚至偶爾能夠跟Kondraki博士一起進行武器開發的工作,雖然對方是以SCP武器化為主,自己則是創造出新型的炸藥為主,但終歸還是能夠合作的。
說不定自己哪一天還能夠取代他的位置。
所以目前為止,都還挺好的不是嗎?
「Iceberg博士,你之前跟我說過有關那個藥的事情吧。」經過了幾年的時間,當時唯唯諾諾的Glass已經成為基金會的首席心理學家,老實說他不需要特別為誰看診,只要把工作分派下去就好,但他底下還是有著幾個人的名單,而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不、不該這樣講。
而是幾年前他就特別拜託當時的Glass注意自己的心理狀況,他總得讓自己保持在最好的狀態好面對每天這種超量的工作,尤其在不服用鎮定劑的狀況下他也得找個方式讓自己冷靜下來,整天拿著炸藥追著人跑絕對不是解決,好吧,也不方是一種解決事情的方法。
所以自己是Glass的個案,而非病人。
「你接到申訴的頻率又增加了。」
「是嗎,我怎麼沒感覺。」
「在面對一個極為危險的SCP收容失效時,你首先應該要做什麼?」
「冷靜的面對,或許可以嘗試使用炸藥解決?」
「你在兩年前的回答是,我不過只是一個二級研究員,活著更重要,要逃跑。」Glass的語氣中帶有著濃濃的擔心,他一頁一頁的翻過板子,看著上頭密密麻麻的資料:「逃跑,這才是一個一般的低階研究員該做的事情。」
「你是收容專家嗎?你是特工嗎?」
「你不是,你只是研究員,一個二級研究員而已。」
「那又如何?」
Glass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把自己有關於Iceberg的那份文件推了過去:「我不把你當作我的病人,而是朋友,但這是最後一次幫你了,我不能夠再查下去了,之後不是我能夠觸及……職權範圍。」
「什麼意思?」Iceberg接過了那份厚厚的文件,簡單的翻閱過後便用那雙淡藍色眼睛看著眼前的心理學家。
「冰和雪比起來,冰能夠砸死人對吧,那在屋簷邊,晶瑩剔透的冰柱在掉下來的時候能夠在人的頭上開一個洞,冰也可以拿來切割東西,但冰是脆弱的,因為他不管撞上什麼都會碎成一地的冰晶,但雪不會,他柔軟,他能夠覆蓋在任何東西上。」
「所以你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你得想辦法讓自己變成雪,而不是冰。」
努力了一整個夜晚將所有的文件批閱完成,Iceberg在簡單的淋浴後終於在就寢前拿出了Glass整理出來的有關於他的文件,包含著每一次他的心理諮詢或者是他們之間的對話,那些紀錄上偶爾被貼上綠色或紅色或藍色的標籤,標示著他們對應到怎樣的結局。
『……鑒於這個狀況,我建議……』
最後一頁的最後一行字明顯沒有完成,像是被什麼東西應聲打斷了,但是向來沉穩的Glass到底還能夠被什麼東西打斷?
他把紙張抽了出來,倚在枕頭上映著床頭燈看著,看著,終於是看到那不知道是不是用透明墨跡寫上去的兩串文字。
第一串數字很簡單,一看就知道是文件編碼,他每天都在為每個文件編整、歸檔,類似於這串的數字他已經看了好幾年。然後下面那一串的文字的長度就有點超出他的想像了。
還是禁不起自己小小的好奇心,他從抽屜中翻出筆記型電腦,然後接上電源並按了開機鍵,他的個人筆電說實在已經好久沒有打開了,既然Glass將這串數字用透明墨水還是什麼其他的特殊墨水書寫,讓人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看出來,代表這份文檔可能已經超越了自己能夠觀看的權限,如果使用基金會配給的電腦,很可能會行跡敗壞,到時候可能不是只有自己有事,連Glass都可能會受到牽連。
他突然間覺得好笑,居然在這種時候還能夠冷靜的分析這件事情。
但他好歹是機械工程學博士呢,博士時期偶爾駭入教授的電腦裡把考試卷先看一次這件事情他沒有少做過,蟬3301事件他也是有走在全球最前端,所以這也是為什麼他現在會在這裡的原因。
所以他簡單的駭入主機,然後把文件給調了出來
這一串果然是加密密碼嗎?
但這對他來說也不成問題,他很快的破譯了密碼,但那串文字卻超乎了自己的想像。
幾乎記不起自己的手為何顫抖,顫抖著打下每一個字。
然後電腦螢幕一片全黑,上頭跑著各種十六進位碼運算符號,就在他覺得電腦即將過載的那一刻,一份符合基金會公文格式的文件中於是出現在螢幕中。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彈跳出來的視窗。
在九點正的時候刷過卡,Gears博士進入了自己的辦公室,桌上的電腦也設定在八點五十五分就會自動開機,這樣當他一踏進辦公室,就能夠馬上開始一天的工作,首先他會先確認自己的信箱,然後看過幾個比較急切的計畫,然後在九點半與Iceberg會面,他是這樣設想的,每天也都是這樣度過的。
但這一天他刷過卡進門,卻看到Iceberg已經在椅子上等他了。
他的臉上還是沒有顯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踏著平穩的步伐,他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一如以往的輸入自己的個人密碼然後等電腦進入桌面。
「計畫失敗了對吧。」然而Iceberg的一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什麼計畫?」
「『繼承計劃』」Iceberg說道,那雙眼中帶著怒意:「我就是吃了藥,也不是變得沒有情緒,情緒並沒有被扼殺。」
「是,而你停用了。」
「你們要做的是製造出另一個Gears來頂替這個位置。」
「你應該沒有權限看這個計畫的。」Gears終於是願意正視自己的研究助理:「當你了解的時候,你就已經坐在這張辦公桌前了,該要是這樣的。」
「你那時候答應我要停止研究計畫,我就希望你站在中立的位置,而你卻沒有,沒能阻止我的體溫,卻也沒有辦法將我變成跟你一樣!」
他激動地站了起來,拿著一把左輪手槍,裡頭有著填滿的六發子彈。
「Nash說得沒錯,你是Euclid級別的收容專家,為什麼,為什麼負責了這個多的Keter級項目,甚至快要多過於Euclid,那是因為,Gears博士,五級研究員,您是個Keter級收容專家啊!」
「而這類型的收容專家,不應該反映出情緒,因為這會影響實驗與收容。」
「是的,所以您是唯一一個、唯一一個Keter級收容專家。」
「而你可能是第二個。」Gears冷靜的說道,看著那柄槍的槍口。
「你對基金會太重要了。」
「你也是,Iceberg博士。」
「我的體溫是被設計過的,讓我習慣孤獨,因為孤獨最難以被習慣,我的工作量是被設計過的,為的是訓練抗壓能力與文書處理速度,我的所有工作是被設計過的,為得都是要應付未來這些可能形成的收容失效,是你,你在我的人事檔案上加註了那句話!」
「是,是我。」Gears依舊冷靜。
「為、為什麼?」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泣,他的確感受到悲傷,一種足以將自己淹沒的悲傷,一種被信任之人騙了的感覺,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覺,一種憤怒、一種痛苦、一種失望、一種失落、一種……
但他有表現出來嗎?還是只是比平時更冷靜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那個對他而言能夠算出未來的導師,帶領他做實驗的上司,願意與他親近且指導他一條明路的友人。
『汝之現今,吾之往昔
吾之現今,汝之將至
準備俱齊,隨吾前行』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找出這串墓誌銘時心中更多的情緒是雀躍,並不是自己終於被青睞的那種感覺,而是知道自己終有一天,能與他站在一起,在一個高度看世界。
只要自己夠努力。
「因為我是個一般人,我會死。」他平淡的說:「然而基金會……需要一個軸承。」
「但我失敗了,對吧!」他還是扣下了扳機,接連幾發射出的子彈,像是自己應當落下的淚水,子彈擊中牆壁所造成的聲音,像是自己應當落下的淚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如果他真的有哭的話。
「是我的失敗,Iceberg博士。」眼前的男子冷靜的說道,他知道自己的三發子彈通通都打偏了,他知道自己不過只是在洩憤。
「你終究跟我是不同的個體,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計畫範圍內,包含了抑制劑,還有那一天你跟我說你要停藥,用自己的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這些都在我的計算裡。」
「然而你沒有算到的是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變成雪。」
「是的,如果你要這樣比喻。」他說道:「我們需要同時也能感受到情緒的研究員,而並不是毫無同理心。」
「而中立,你也沒有辦法站在中立點上,因為這不是任何一個其它博士的計畫,這個計畫由你提議、由你主導,那些O5甚至沒有反對、打我升上二級研究員就開始了。」
「通常我的決定不太會受到O5的反對。」
「Gears博士!」
「抱歉,我只是適應得太好了。」Gears同時也站了起來。
那雙灰色的雙眼看著眼前略高於自己的研究員,這可能也是他第一次這樣好好的、好好地把他看進眼裡。
「你哭了。」
「你當初說好,不把我的情緒剝奪走的!」他也注意到自己落下的冰晶,那一閃一閃的落了下去,落在地面上,成了一小攤難以被察覺的水滴
「是。」Gears點了點頭:「我感到很抱歉。」
「這是不可逆的對吧!就如同……雪被擠壓之後便成了冰,但冰不會再變成雪。」
「是。」他又一次給予了肯定的答案:「我感到很抱歉。」
Iceberg用左手輕輕的抵住槍托,藉此來穩定自己顫抖的右手。
「我、我只是想要,想要再一次體會跟你走在一起的時候……」
「是。」他說,輕聲地說道:「我知道。」
終於第六發子彈還是傷到了他,但僅僅只是擦過臉頰,鮮紅血自傷口流下。
他這才終於醒了過來,如大夢初醒。
左輪手槍落到的地面上,那沉重的敲擊聲宛如自己的心跳。他看著自己顫抖得厲害的雙手,上頭明明沒有沾上任何血跡,卻宛如殺了千千萬萬個人那樣的骯髒,或許,他的確簽了名,讓哪個計畫實行,讓哪些人走向死神。
是,也許基金會很早就訓練他殺人,用另一種方式。
他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上司,他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但卻挪動了腳步朝著自己走來。
-不要、不要過來,不要接近我。
總使內心這樣大喊,他卻沒有辦法叫出來,直到他們之間不再有辦公桌阻擋,他的上司來到自己的面前。
他看到自己的每一下吐息都成為白色的煙霧,Gears的也一樣,冰晶已經爬上了他的辦公桌及書櫃,已經好久、好久、好久不曾這樣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沒有這麼的失控過?
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沒有感受過這種悲傷悲傷,一種足以將自己淹沒的悲傷,一種被信任之人騙了的感覺,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覺,一種憤怒、一種痛苦、一種失望、一種失落、一種……
自己還是人,還不是機器。
但會在這個時候意識到這件事情,就已經不正常了對吧。
「你可以離開,我會安排記憶刪除,或者是調職,我能夠在今天簽屬所有的資料,明天你就能夠去另一個部門。」
他的視線緊緊的揪著他的研究助理的。
但後者卻沒有為此感到害怕,只是像哭了般的笑了幾聲:「可組成人的靈魂的,就是思想與記憶,這些都沒了,我還是我自己嗎?」
「但你活著。」
「但我不需要活著,Gears。」他又一次說道:「我不需要活著。」
他還是脆弱的,情感也是如冰一般脆弱的東西,一個不小心就掉了下去摔成了好多部分,但那終究是自己的一部分,是他想要好好保護的那一部分。
「我知道你的西裝裡面也會配帶槍枝。」他說道。在看見冰霜已經爬上Gears的皮鞋的時候他試圖維持自己的情緒。
「請你,對我開槍吧,如同對Kondraki博士一樣,這並不難,對吧。」
這次他終於被自己眼眶的淚水給燙到……不,這樣說並不正確,因為他們已經成為冰晶散落在房間中,他僅僅只感受到淚水,感受到自己人的那一部分越來越少,感受到自己的心越發冰冷,這肯定是因為這個房間的溫度越來越低的緣故吧。
而眼前的男子沒有接話,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他從內袋中拿出一把半自動手槍,他們基本都會配戴的,就算效果不大,但哪準說不定在什麼時後救自己一命呢,就是剩最後一發子彈,也能夠選擇比較好的收場方式。
他的手拽住了Gears的衣袖像是還想說些什麼。
我的夢想是……
……對我而言太重要了。
最終他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有些人說世界將毀滅於火,
有些人說毀滅於冰──」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到這首詩,他想,也許這也滿適合自己的。
「則我想我對於恨有足夠的認識
可以說在破壞一方面,冰
也同樣偉大,
且能夠勝任。」他接著說。
而那喧囂,終於得以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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