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诺布尔,SCP基金会本地情报局。新的一天、新的工作、新的故事。
在这众多故事中,有一个甚至让我付出了比牙齿被打掉还要惨重的代价,不过你们也不会对它感兴趣的,不是吗?
故事的开端要从一个操蛋的会议讲起。会议嘛,总归都挺操蛋的。即使有时它并没那么糟糕,它也总会充当一系列操蛋的麻烦事的先兆。会议规模不大,参会人员只有我、和前圣樊尚孤儿院的一份子,Roxanne。
怎么跟你们描述这位母老虎呢?她很独特。虽然我知道一般人或多或少都沾点独特性在身上,但要知道,她比一般人,至少是我身边的人,都要独特一些。在情报局中工作的,净是些从特种部队或是宪兵队退役下来的老兵,那些七点半就穿戴整齐胡子刮净、眼中容不得一点污渍的老前辈们。他们都是从军中出来的混蛋:注意了,这里可不是说他们有多品行恶劣或是咋样,但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帮从名为军队的工厂中批发的克隆人。所以说,当她来这工作时,戴着染色的眼镜、穿着条花里胡哨的长裙配上长皮靴,脖上挂着的挂件比乌鸦窝里收集的还多,还有那琥珀色的乱蓬发型更印证了前述的鸟窝比喻…只能说这副模样在会议中看上去分外糟糕。但她不在乎。她是脑力,而余下的人们则是体力。她是单位领导,有允许自己成为一个怪人的资格。不要以为我不喜欢她,恰恰相反。咱俩是发小,在同一家孤儿院长大的。她就像我的亲姐一般。
但该死的是,她有时会让我很不爽。
就譬如说当时,她对我咧开嘴笑着,连牙龈都露出来了。嘴里叼着不止一根、而是两根烟卷。
“你同时抽两根又是在搞什么名堂?
— 我还有一小时就要和老Sculder开会了。听说吸烟会死人,所以我想将自己不去参加的几率翻个倍。很聪明,不是吗?”
她把自己给逗乐了。要知道,这样的玩笑从未让她感到烦恼过。
“所以你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你那烂玩笑话?
— 对头。
— 你真是无可救药。
— 对头。” 她边说着,便从嘴中拿出一根来,想递给我。
“我已经戒烟两年了,Rox…
— 嘛,不重要,那你把这根给Phil那家伙,跟他说是我送的。你们不是这个下午有会要开么。
— 我觉得他会自己带烟来的…
— 对,但这根烟是来自他姐的微薄之礼,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 Rox…
— 嗬,行吧…"
于是她又将那烟塞入唇间。在她身上,什么都不会被浪费掉。
“好了,我有一个任务给你。Phil得到了一个线索,是件大事。有个来自Méniard家族的人准备来认罪。如果我们从他这里取得突破,咱最终一定能把那帮子下流坯一网打尽。
— 星象宪兵队和咱不是已经追查了他们20年了吗?你还相信会有奇迹发生吗?
— 不止20,现在已经30年了。但我们总得相信奇迹会发生。他爸,Alfred,今年一月过世了。而显而易见,在ALDA1的继承事业的角逐下,总会产生输家。这不就来了一个吗?
— 但为什么他会找我们寻求合作呢?
— 从Phil那家伙告诉我们的来看,他是个宁愿被收容也不愿被推进焚化炉的人渣。
— 他听上去有点蠢,这个自首的人。
— 得了吧,我亲爱的Jacky,我们不能评判挑剔别人做出的抉择,特别是当他们正好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我揉了揉胡子。有些东西我还没能察觉出来,而她显然看到了这一点。
“听着,这并不难。根据Phil他告诉我的,他们把他给关在了壁橱里,他无法忍受被如此对待。这个白痴是如此惊慌,想要不择手段地与我们取得联系。听Phil说,他甚至在向路人打听“基金会怎么走”。他真是被逼得穷途末路了…”
这就是给上级打手时会发生的糟糕事;当事情变得像一坨翔一样没法处理,她就会把你当成厕纸用。
“他现在就在我们的一处掩盖设施中,和Phil呆在一起。你要做的很简单,你到那里,和我弟打个招呼,把他和那异常塞上车。然后你就可以回来了。你的这次行动没有护卫,你得谨慎一点,只要穿上黄马甲、一个头盔,看上去像是从工地来的就可以了。他们可能会去找武装车队,在这一点上可能会出差错。所以你得演的自然一点,就会像父母间拌嘴一样自然。”
我想了想,权衡了一下利弊。
“也不错。顺便,既然讲到了父母,你最近有母亲的消息吗?”
老姐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前几天我去探视室看她了。她向你问好。”
有些事情我永远无法理解。我们正为世界上最大的组织工作,在那些不断闪烁的愚蠢机器上花费数百万,但却没法买一辆像样的车。这辆面包车(可能是Rox的)像一只得了哮喘的嗑药猫一样轰鸣着,即使空调坏掉的隆隆声也没法掩盖发动机的哀嚎。去他的,我并不奢望能坐上加热座椅,只要一辆能开的同时不用付任何维修费的车就谢天谢地了。
这样做唯一的好处是,我不可能会被看作是一个政府或附属机构的人,更可能被看作一个白痴。也许这就是预算被削减的原因。就是要演的贴近真实一点。
GPS把我导向了商业区中的一栋建筑,是那种为一文不值的小公司准备的预制办公室。那种没有人会感兴趣的建筑。我已经能看到大楼的面貌,一如先前自己的预测:一楼是大厅,二楼则是许多小办公室,便于掩盖。三楼则是他们的藏身处。
前面的停车场有两三辆车,人们都是去大楼对面的中餐馆用餐的。
我谨慎地把车停在大楼后面,从员工入口进去。我把钥匙插入锁中,直接来到了一条专用走廊里。楼梯间就在不远处,我登了上去。当到达二楼时,我看了看周围,看到了喧闹的开放空间办公室;我成功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更换自己的隐蔽处。
我继续上行,很快就到了三楼。这次,一扇门挡住了我的去路;又成功了,这铁定是他们安全屋。是把新钥匙,开锁毫不费力。我按约定的信号敲门,并立即打开:没有时间了。当想到能够再次看到那个笨蛋Phil的身影时,我便高兴起来。门后原来是间客厅。
“哟Phil,你不是在等支援吗?”
沉默。五个披着夹克的壮汉看向了我,像是看见了上钩的猎物一般。
真操蛋。
一个好的狡兔窟中总是需要两个出入口,这样人们就可以在事态变得严重前及时溜之大吉。
我忘了去注意出口在哪。提醒一下,他们也没注意。四下只有一个出入口。
第一个人在我面前,距离差不多有两米远,他的腰带上别着把枪,手里拿着根巧克力棒。另一个人在他旁边的柜子里翻东西,而在远处,两个只会随地吐痰的混蛋守着另一个大门。
操蛋*2。
此时就是俗称“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的一个十分精确的时刻,是老天爷献予祂的子民的一个拉裤子的机会的精确时刻,这样他们就不必在随后的枪林弹雨之中全部脱出;以确保你知道自己将带着满屁股的粪便上西天,而不是因为屁放太多而精神崩溃。
离我最近的那个马屁精,是这群人中最年轻的,像只汽车大灯前的傻鹿一样盯着我看。这菜鸟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的脸会比大脑更快知道:不得不说,罪魁祸首正是我的拳头。我不喜欢错过这次时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的拳头就已经从外部命中了他的扁桃体根部,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脸颊作缓冲抵挡。碎齿如同炸爆米花一般四处飞溅;旁边那人还没时间理解为什么客厅中顿时飞射着如同𦥑齿一般大的物什,就已经被我的靴子踢中了命根,而且那一踹踢进了很深很深,恐怕膀胱都被踹到了脾脏旁。他向后倒下,流着口水,而前一人已经抽搐着躺倒在地;但没有时间说废话了,后面的两人已经抽出了手枪。
大口呼吸,以便给自己鼓鼓气后,我大手一掀,把桌子送上了天。那老橡木桌跟头死驴一样重,但它能给子弹缓冲;说到子弹,枪林弹雨已经开始了:那个痰盂成精的家伙手拿着枪,一边尖叫着一边四处乱射。在被掀翻的桌子外面,是那两个混蛋,而在我这,有一把破椅子和一个迷你吧台。我如同疯魔般往那边跑去,正当一发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找到了一大瓶酒,还没喝完,完美。我听到那个拿着枪的讨厌鬼在叫着:
“这混账家伙到底他妈是谁?
— 就是本人!”
大臂一挥,气力自丹田而起,瓶子划着漂亮的抛物线。这家伙十分惊讶,但他动作很快:近乎条件反射的开枪,那瓶子在最后一刻爆裂开来:向直奔你而来的易碎品射击,是只有傻子才想得出来的主意。子弹从我头顶上呼啸而过,碎玻璃如同弹片般划裂了他的脸,但瓶中的茴香酒起到了部分消毒作用。他尖叫着倒下了,不得不说,这让我燃起了信心。我看到他的同伴惊慌失措地转向他的方向:又是糟糕的条件反射。但我不会抱怨,尤其是当我已经从迷你吧台里拿了另一个武器时:一瓶波特图葡萄酒,正中目标。酒瓶底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但瓶子还是没碎:果然是优质葡萄酒,连瓶子都这么优质。我跨过吧台,这白痴还没来得及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距离厄运还剩多久,就被我冲来的全部重量击中了肋骨。我把他扑倒在地,冲向他的右臂,想抓住他的枪,但他已经把枪丢掉了。当我回头看枪去哪了时,他的左手已经放在了刀鞘上。在没时间把重心转向压制他左手的情况下,我选择了不惜一切代价的方法,往他的脸上“哐哐哐”就是三拳。打第一下时,我就听见刀子从他手中掉落的声响,但在痛击敌人之时,人们绝不应吝啬自己的拳头。当我对他的脸做了最好的处理后——我没有艺术细胞,但此时我仿佛毕加索附身——就咕哝着站起身来。我听到身后有喊叫声。
没有时间反应了。
操蛋*3。
我背上挨了一击,真他妈痛。那菜鸟白痴已经站起来,将一把椅子砸在我背上。我知道那是一把椅子,因为当它散架时,我看到椅子腿从我面前旋转跳动着飞走。我踉跄着后退,在最后一刻保持住了平衡;痛。痛死我了。背上铁定会留下淤青,会留下一道漂亮的伤痕,在我背上带待上个把月…而这又是一个问题。我并不会说谎,刚才的中枪已经让我生气万分。此时疼痛也没有让我平静下来。但这道伤痕,它真的让我充满了怒火。我不喜欢瘀伤,当我每次带着瘀伤回来,让夫人担心时,她就定会对我大喊大叫,不会错的。当我一转到单膝跪地的姿势时,就立马趁机捡起一条椅子腿。我站起来,转过身面对那家伙。他没有动,我便用整个身体压了上去,我肯定比他高一个头,体重是他的两倍。这一次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虽还是瞪着那双傻鹿般的双眼,但这次他已经意识到了汽车即将冲撞过来。可即使他用脏爪子抓着那愚蠢的椅座,用牙齿死命咬着地毯,也无法阻止我把他给拖走。这又是一个好机会,直觉告诉我,这次他没法带着干净的裤子脱身了。
我不喜欢暴力,但我承认随后发生的事情确实具有些许宣泄暴力的成分。我不会谈论细节,也不想让任何人被这些血腥细节震惊到,但后来发生的事情确实让我感觉很好。我希望他会喜欢在余生只能用吸管喝酒,或是曾付过高额的保险金。或者找一个比我的老婆更少令人操心的妻子,若是他找得到的话。
我从地上捡起一把枪,在喘息的同时迅速解除了房间内其他人的武装。我伸了个懒腰,背痛得要命,那个混蛋真的对我下死手了。房间内稍微安全点后,我拿出了手机,给Phil那家伙打了个电话。我听到铃声在房间内响起,那混蛋居然把自己的手机落在咖啡桌上充电去了。计划有变。我深吸一口气,便大喊一声,等着他回复。
“Phil,你个愚蠢至极的混蛋!你他妈的咋老是把手机给忘在犄角旮旯里!”
我听到先前那两个流氓守着的大门后传来打着结巴的道歉声。所以他既没有死也没被抓。好极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解开了门锁,把垒起来的家具推到了他身边。
门终于被打开了,我最亲爱的大蠢蛋终于从门缝里伸出自己的脑袋,脸上的两簇胡须剪得比平时还要短。
“操,真高兴能见到你,老兄,我差点以为咱已经死了。
— 你还好吗,没受伤吧?
— 没受伤,你呢?
— 被狠狠地打了下,但还行。至少比他们好。”
他环顾了乱糟糟的房间,然后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那帮老兄。
“还好你没把自己的手给弄没掉。”
他颤抖起来。如此血腥的场景他忍受不了。打斗不是他的菜。
“咱护送的目标呢,他人在哪?
— 在后面的房间里,我已经告诉过他不要动。
— 这样,你去找到你的手机打给Roxanne,我来搞定他。这样如何?
— 太好了。话说回来,来根烟吗?”
我笑着拍拍他的背,然后进了门。一个小前厅通向第二个房间,那里毫无疑问是一间卧室。
我打开第二扇门。一个人坐在被阳光洒满的一张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他留着意大利式的小胡子,一副Gomez Addams2的模样,像个小学生一样双腿并拢坐着,穿着黑色的西装,肩膀笔直。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特意为了给隐藏的狙击手一个好的射击角度。他傻傻地看着我,呲着牙,手里捧着一株绿植。我伸出手来。
“我是Jacques,幸会。”
他站起来,把花盆递给我。
“我是Darius,幸会。”
我有点疑惑,放下手准备接过那花盆,但他没有松手。
“不,不是花盆,是叶子!
— 叶子?
— 那就是了,捏捏我的叶子吧!
— 啊?
— 我是Darius!
— 是,所以呢?
— 我是一棵榕树枝,名字叫作Darius!”
在我面前,树叶正摇晃着。没有风。
我抱着怀疑,侧过头看向它。
“哦!你还不明白吗?就只是因为我用的是嘴来说话,不是吗?我很抱歉,敬爱的先生,他不过是一个替代我说话的工具罢了。
— 你究竟是谁,你…
— 一颗榕树枝!”他满脸笑容地回答着。“更确切地说,我是W-467的插条,是Wondertainment博士的产品。捏捏我的叶子,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整件事开始变得神秘起来。我轻轻地抓起叶子,植物发出猫打呼噜的声响。这实在不寻常。
“我真不知道Wondertainement博士居然会对植物感兴趣…
— 这并没有持续很久。我所在的产品系列是为那些想拥有自己的宠物,但遭到父母无情拒绝的孩子们量身定做的。但我比狗狗要好得多:我有叶子!
— 还有寄生人脑的能力?
— 是的!”他一边讲着,脸上的笑容未曾改变分毫。“好博士想要给产品弄一个自主服务,这种能力使我能够获得足够的肢体活动技能,如果孩子忘记给我浇水了,我可以自己浇。
— 那这人,你寄生的这人,他谁?
— Bojan。就是他帮我打开我被关进的壁橱的。
— 等下等下,Bojan…那个Bojan?“匕首哥”Bojan?
— 就是他本人!”
他是个极其糟糕的混蛋,一个自从南斯拉夫建立开始模拟画像就在GOC的文件堆中不时出没的杀手。
“那…你并不会把他的寄生解除吧,会吗?
— 我向Phillippe先生提出过这样做,但他以强烈的语气建议我别这样干。
— 完美,你继续保持寄生就行。
— 那是自然,Jacques先生!”
在交谈的同时,我迅速向窗外瞥了一眼。
“那你之前是怎么到壁橱里去的呢?
— 之前,我一直被放在一张办公桌上。”
楼下是两辆黑色的空车。铁定是客厅里那几个已经晕厥过去的混蛋的。
“是Alfred Méniard的办公桌。Alfred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俩从他10岁起就认识了,而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给我浇水和晒太阳!”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理论上讲,敌人可能不止那么多。我还是放不下心,所以待会还得重新从后面绕回客厅。
“但他去世了。”
我将头转向他,他正笑着耸肩。
“终归还是去世了。接下来另一个人占了他以前的椅子。我试图和他做朋友,但没有成功。所以我就和其他玩具一起被放在壁橱里。但我不是玩具,你知道吗?我是个活物呀! 所以我跑去找一个新主人。他们说你们会照顾像我这样的存在。这是真的吗?”
我更加细致地观察着他的脸。他的颧骨肌肉紧绷着。
“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要一点水和一丝阳光,我也并不希望被打扰!”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未眨过眼。
当我盯着他开始流泪的、干涸的双眼时,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慢慢地、非常缓慢地闭上眼皮,然后睁开。
“抱歉…我总是忘掉得做这个。
— 但首先,我们还是先想办法让你脱身。跟上我。”
我回到客厅,他跟在我后面。Phil还在和Roxanne打电话。Darius看向那些倒地的男人。
“你干的吗?
— 对头。
— 你刚才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 对头。
— 有人教过你格斗吗?
— 对头。
— 是谁?
— 一个好姐姐。
— 她很强吗?
— 对头。“一定得先出手”,她说过。她还说:“要打架你只有现在一次机会,而请求上帝的宽恕你还有一辈子呢!”真是个好女人。她现在在监狱里。
— 我在那里也有朋友!你觉得他们俩认识吗?”
Phil挂断电话,转向我俩。“我已经和Rox通话过了。后援部队已经在路上了,但若是我们受到火力波及,她希望我们现在就撤走。一辆面包车会来接我们。虽然这并不是先前的计划,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看了一眼护送对象。我们对话的时候,他正看着仆倒在地上如木偶般的那些人,试图一一将名字与那些被打肿的脸对应起来,他正忙着呢。
“待会我们从后门走,这样万无一失。你清楚这些个被打晕过去的家伙就是全部了吗,还是其实还有漏网之鱼?
— 完全没头绪。
— 我知道!”Darius回答道。
我和Phil认真地看向他,他此时正以全世界最慢的速度眨着眼。
“那个大块头不在这!
大块头?
— 我猜他们称呼他“希腊佬”。但他块头很大。”
滴滴汗珠正在背脊上打着转,顺着腹部滴下,牢牢拽住已然打结的肠道,而汗毛则根根直竖。在生活中,消息一般分为三大类:好的、坏的与极其坏的消息。刚刚我听到的就属于最后一类。
“重复一遍?
— 他们叫他“希腊佬”!”
他看向我,不明白为何Phil和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随即笑得更加灿烂起来。我要崩溃了。
“别笑了,别像个傻蛋一样傻笑。等下,你可能不太了解这疯子,他可不是什么玩笑。若他真是冲着我们来的话,我们就惹上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
他是个怪物。不是人,是个他妈的怪物。我认识会将受害者牙全拔光的“牙医”,但他是个会把他们头给拧下来的“头医”。他有像小腿一样粗的手臂,像盘子一样大的手掌,像坚果钳子一样有力的手指。当他抓住你的整个头时,那头颅就如同颗橘子一样已成熟宜采摘易捏烂易爆浆。你肯定没有见过我们在下水道里发现的那些死尸骇人的面孔,你也铁定没有听过关于他的故事。当他进入黑帮行业时,他最初是为断牙帮工作,那是群喜欢养罗威纳犬的怪人。那些狗平时都是肉食者,而这些肉的主人并非牛羊。它们以那些鲁蛇,那些每周都会陷入生活混乱的社会边缘人为食,这些凶残的狗能一下子把自己的猎物撕咬得骨头都不剩,比一头贪吃的肥猪还要快。而他们最后把他给解雇了,因为他把那些恶狗给吓到了。
这个混蛋甚至有以他名字命名的墓地;在蒙彼利埃,他以一己之力使两家火葬场免于破产。警察花了10年时间追捕他,却又花了10年时间以躲避他。 一些清洁工一看到他一手造成的某些命案现场就会焦头烂额。而且,你别以为他拿下的那些人都是心地善良,无法狠心杀人的菜鸟。好吧,是有一些,但他们大多是罗马教皇派系事务的突击队,所以这些部队并不是手无寸铁,他们的碎尸最终出现在圣水缸中。而且不仅仅是他们。“三手”Yuri、“表匠”Farik、“枪手”Maurice….这些个混黑社会的家伙被PANGEA通缉了很久,这些家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各自攻下一个警察局,最终他们的尸体在凌晨时分像被肢解的火腿一样被发现。他这台杀人机器无法被追踪,他的行踪只能通过尸体,或者说通过被发现的尸体碎片来确定。
你也铁定不知道更糟糕的消息,那就是当他盯上你的时候,他从不会放过你。他从未这样做过。如果他抓到你,别以为你可以通过祈祷以摆脱困境,这家伙不会手下留情。你一定会认为在他那野蛮人的外表下,仍然残存着一丝人性,一丝亟需浇灌的心灵,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一定也会想,这个疯子终归还是有业余的爱好,捣鼓些愚蠢的模型或是收集植物标本,一些可以附加些许人性的载体,可是没有。据那些在被他盯上前,在Salpêtrière医院中伤势过重而死前负责他案子的警官们说,在两次大屠杀间,他什么都不会干。他整天呆在家里,让人送吃的来,自己呆坐在关闭的电视前,死盯着灰色的屏幕。他整天都在等着一个新的目标。一个新的命令。他是个机器,是个人肉铸成的杀戮机器,一个冷血至极的杀手。30公斤的骨头,120公斤的肌肉,剩下的并非脂肪,而是满溢的仇恨。而现在,你带着你那狗屁的欢呼,告诉我这家伙随时都可能出现,是这个意思吗?
— 是呀!”Darius灿烂地笑着回答道,带着满面天真,十分高兴能够回答我的问题。
我把钥匙抛给了Phil。
“Phil,你去把货车启动,我去前面看看他是否还在。而你,绿植先生,呆在那里别动。我们还没有下一步计划,但咱必须先要有所行动。来吧,Phil,开始行动吧,若是一切顺…”
传来一阵噪声。我回过头。
Phil如同飞鸟般被扔过房间,可他白白浪费了展现自己飞翔的机会,房间的格局限制了他的发挥。他的惨叫随着多普勒效应一并减弱,最终被门与墙面完全隔绝。
我看见那边站着一个人。那个怪物。“希腊佬”。
以我的身材,你们不常有机会看不起我,可我此时此刻脑中只剩下了这个念头。他就是一个怪物。他弯下腰,斜着身子穿过了门框,我猜这门框原本设计得并不够大,无法让他的牛肩直接通过。他比我高一个头,浑身肌肉,甚至没有脖子。或者那脖子可能也是肌肉。我不明白这家伙怎么会如此可怖,他根本不是人类。他给了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他没有笑,我猜他从来不笑,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盯着肥肉的鳄鱼。那并非带着狡黠或玩弄的眼神,如同猫在老鼠面前一般,而是一种兽性的、冷酷的、冰寒的眼神。他的下巴是如此之方,甚至能被用来尺规作图,他的鼻翼被多年的战斗经验磨砺至扁平,你甚至可以在鼻梁上把手指节给折断。他额头上的静脉是如此地收缩曲张,如同卡通片里的壮汉。他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呼了口气,然后向我这扑来。我骂骂咧咧地试图与他交谈,掏出枪并开火。
他的背上中了两弹,肩膀上中了一弹,但这根本没有让这头野兽慢下哪怕一刻。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像他这样的肌肉堆动作能够如此迅疾,连熊都比不过。他就是台机器,一列直奔我面门而来的火车。他拍开了我的右手,而我无法反抗。他用的气力如此之大,被他震慑住的我像个白痴一样,潜意识将头扭过去,把脸侧送向了他的拳头!这一切动作都发生于顷刻之间。我甚至没有时间用左手作出必要的防卫,就被他的拳头正中脸颊。下手真他妈重,包裹在他指骨上的比起皮肤更像是铁片。昏昏沉沉地,我又一次久违地看见了眼前四冒的金星。我知道在这种状态下自己无法抵挡他的下一个动作,即使我知道其将降临于我,所以我耍了个滑头,蹲下躲过了这一击。他的拳头几近擦过我的鼻子,而我几乎没有时间转身躲开。我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并向他露出挑衅的笑容。我对着他的肋骨做了一连串的反击。但他不在乎;我把腿踢过去,却撞上一堵由他身躯铸成的血肉铁墙。他第一次发出了悲鸣,然后向后退去以为下场回击做好准备,这次我已经做好了防卫,可我并不觉得防卫能起太大作用。他每次出击,我都后退一步,感觉他像是在用腿不间断地踢向我的手臂。每受一击,我都在自我怀疑自己已在微微震颤的骨头是否能支撑住他的进攻。我最后再次继续反击,瞄准他中弹的肩膀:这是个卑鄙的举动,但在如此情形下,我已经不管这么多了。那家伙没有退缩,而是继续逼近,但我几乎没有时间回到防守姿态,又一轮攻击开始了。
他不吐唾沫,也不流汗:他只是向我走来,一次又一次。他紧逼,他强迫,他碾压,他捣碎,脸上却无一丝笑容。我也曾有过与那些脸上冷冰冰,身上爆青筋的人交手的经历,可那些挨了我三下却还不退缩的人,我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在绝望中,我踢出腿,瞄准了他的肝脏。我一直以自己的镇定为傲,这一击的位置也堪称完美,但希腊佬甚至并未后退一步。在这一击的作用下,阴沟翻船的人倒成了我。我差点摔倒,勉强保持住了平衡,但他又开始了攻击。我没有时间调整自己的重心,就感觉到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腰侧。他像抓着蓬松的枕头般牢牢抓着我,并用力挤压;那感觉就像被摩托车牵拉着的铁链正撕裂我的腹部。我用力肘击,想让他放手,但你们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他想把我放倒在地,因为我已能感觉到他向前倾倒的重心。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用重量压迫着我,有如一辆汽车压覆于我的身上。我看到他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于是便反射性地举起手,而手被卡在我的喉咙与他的拳头间。这可能救了我的命,但这却似乎让他的火气大了一份。他松开了我的腰,抽开一只手,用自己的体重将我紧压在地。我无法抽开我的手臂,否则他就会用拳头让我窒息。他像个白痴一样压着它。我抽出第二只手,握拳尽力击打,但天罚仍然降临了。他用刚解放出来的手举起拳头,连同对我的审判一同击下。有如重锤、瓷砖、铁砧砸向我毫无防备、下一秒就会不复存在的脸。我几乎在第一击时就失去了知觉,我已经能感觉到唇边的胡子正流血膨胀,他刚刚对我的鼻子造成了暴击,这个混蛋。他又一次攻击。第二击时,我试图挣扎,结果是正中下巴。那疼痛难以置信。第三击时,我终于设法把另一只手臂放在面前阻挡。他抓住我的手,然后用力一捏。他的双手如同一台破碎机,要把我的手指全部折断。我尖叫起来,差点被自己的血呛到气管。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往日的神威,而有如铁锤的第四击不期而至。大脑在颤抖;视线已经模糊。我放松了全身肌肉,它们在如此情况下已经无济于事了。我遇见了个怪物。然后我被暴杀了。幕布落下,来世再见了各位。
此时此刻,我正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通往天堂的阶梯,希望圣彼得性格能好点。我感觉到他的手攒住了我的咽喉。好吧,我在不久前已经放开了挡住喉咙的手,而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绝望地抓住他的手臂,但一切都是徒劳。我甚至没能捏住他的手,在这种情况下,这一切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违反原则问题”那样简单。
他将如野兽般的拳头举起又落下,我的眉骨被打碎,满眼都是鲜血,但即使被殷红模糊了视线,我也能看到等待我的命运。当我听到自己头骨碎裂之声时,那便意味着我的嗝屁之时到来了。
“这位先生,抱歉打扰一下?”
咦,这好像并不是头骨碎裂的声音。
Darius,笔直地站着,走近来并用双眼直直地看向希腊佬。
“你没必要在这里对我的新朋友那么挑剔。离开是我自己的决定,因为你的雇主不再需要我的服务了。我想这一切都是一个误解。我没被绑架,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希腊佬看向我,我往他外套袖子上咳了口血。反正现在我也没法喘上气来了。他将目光转向Darius。然后把我放开了。
他用自己所有的重量站起身来,有如大山,跨过了我,走近绿植。我看见他重新用肩膀发力击打过去,一切周而复始。那耳光宛如一发导弹。
Darius被打飞了,那人被打倒在地,盆栽也一样。花盆在撞击中碎裂。
那人爬起来,有点迷糊,只见那希腊佬向他跑来。只不过,作为一名壮汉,希腊佬似乎有些不明白情况。他那迷茫的面部表情说明了一切。我见识过了,而他没有,他不清楚。
Darius总是带着微笑。一向如此。
而眼前的男人并没在笑。现在是匕首哥Bojan的回归之时。
生活中有些时刻可以让你身临其境,能让你有所收获。通常情况下,收获的事实都是: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无能。此时此刻就是个鲜活的样例。
我一直保持着壮实的体格,我一直都是个好战士,但还是面对现实吧。我和那两人不在同一个level,更准确说,他们的level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当我眨眼的时候,Bojan已经从不知何处掏出了刀,开始向希腊佬砍去。这家伙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怪物身边起舞,以异于常人、甚至几乎可称为无礼的准确性躲避着反击。像条该死的鳗鱼。现在很难弄清战况,因为我的右眼还在流血,左眼成了熊猫眼,但我几乎可以说,他的刀也在与他共舞…而且有时甚至不在他的手中。
但我现在有其他事要做。我爬到墙边,抓住门的一角,试图站起来。第一次尝试时,我垮下来。我的五感乱成一团糟,几乎要吐了。第二次成功了。我挣扎着站起来,一寸一寸地站起身。我看着门框,让自己在这混乱的情况下有一条直线做参照物,这样就不会吐出来。我终于设法站了起来。我意识到我把手枪弄丢了,定是在第一次射击时就丢掉了,还是在第二次,我不清楚。Phil躺在地上,毫无生气。榕树枝也是如此。另外那两个怪物还在激战中;我想希腊佬已经开始生气了,或者也许只是在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流的血铁定比被Fragonard剥了皮的受害者还要多,现在Bojan还在用刀子纠缠着他。
我也不想知道谁会赢得这场激战。生存已经是极其伟大的目标了。救下Phil也是如此。
我踉跄着走到他身边。他还有呼吸。很好。
真是个懒惰的混蛋。
我开始尝试把他扶起来。榕树太远了,我也不可能在这两个如同木偶戏般的二人打架时挪到房间的另侧。希腊佬刚刚徒手砸了张桌子,匕首哥在与他面对面作战的同时往他的背后捅了一刀,这完全不是我能插手的战争。
Phil很重。我把他拉起来。跌跌撞撞地拉起来。我们得离开这里。越快越好。我站起来。我又开始想吐了。我咳出口血来,几近窒息,我又抓紧时间向前挪了一两米。我们正在接近门口。这就够了。我们快要成功了。
我听到一个声音,那是声尖叫。
此时此刻,客厅里是一滩希腊血。Bojan最后失手做了件蠢事。他滑倒在血泊之中,而希腊佬并未失手。他巨大的利爪抓住了他的头颅,只有几根毛发从指缝间伸出来。两只巨手中的一只移向他的肩膀,另一只试图牵拉。希腊佬死命地拉着他的脖子。
在内耳中回荡的惨叫是一回事,但此情此景对我的胃部系统来说实在太过分了。
然后,我就吐了。
一声脆响,或者说是一声撕裂,匕首哥的脖子伸长了足足有20厘米。他不再挣扎了。
希腊佬如同牛一般喘着气。喘了四秒钟有多。他的呼吸稳定下来,然后放开了匕)(首哥Bojan。两块都放开了。他看向我。
我浑身都是血与呕吐物,脸上到处都是伤痕。我一边咳嗽着一边靠在门口,咳出的血液比粘液还多。
他在往我这走来。他知道我反正也跑不了。
他沿着墙走,如同鲨鱼玩弄着猎物。他拿起那棵榕树,现在已经从破盆中离开。血液与他袖上的泥土混在一起。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我放开了Phil,反射性地举起了拳头。
他向我迈出了一步。
我想到了我带着秀丽金发的妻子,事实证明她一直以来的担心是正确的。
他又迈出了一步。
我想起了我的狗,那只该死的杂种狗,它只适合做个该死的垫子。我爱死那只杂种狗了。
他的脚步声在房间内回响,每一步都使地板震颤。
我很高兴自己首先想到的是我的妻子,但我真的会在死前最后一刻想到我的狗吗?和Phil?还有Roxanne?
那只野兽再次走近我,坚定且机械。再走一步,他就进入战斗范围了。
至少我现在可以站起来了。
他现在很接近了。十分近。我能感觉到他在我的伤口上——此时此刻,这也意味着在我的大部分脸庞上——的喘息。
他在看着我。打量着我。但有些事情不大对。
在他巨大的嘴角旁,一块很少被使用的肌肉被激活。嘴唇上扬,露出一排属于鳄鱼的尖牙。
希腊佬笑了。一个该死的愚蠢的微笑。
“我很抱歉先生,你之前让我不要动,但我恐怕有些分心了。我知道你还想让我继续控制住Bojan的大脑,但他现在其实已经没法满足我寄生的条件了。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可以保留这个人作为寄生。”
我看了看他。他挨了三刀,全身都是砍痕,他被血浸透的衬衫已经成了碎布。
“你还好吗,Jacques先生?”
我放松了警惕,走了三步,然后背靠着墙倒下了。那个希腊佬,现在是Darius,靠在Phil身上。他拍了拍他的脸颊,想让他醒过来,但他此时的身材让他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在给他一巴掌。我用勉强能用的一只手拿出手机,给Roxanne发了一条信息,让整个小队来到现场。我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开车。
Phil在远处咕哝着,逐渐恢复了意识。太好了。
“你看起来有点憔悴,Jacques先生。你的脸全都红了。
— 还系白设好点还是白色好点…”
操蛋。我的下巴断了,连一整句话都不能完整地说出来。他递给我一块手帕,我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捡到的。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候小队的到来。他在我对面坐下,但此时他看起来似乎仍然站立着。他用手握着自己的树根,似乎是为了保持温暖。
“我很抱歉,刚才你因为我挨了好几下打…”
我想告诉他,现在没必要在这里开启话题,但光是动嘴就简直可以把我的脸给撕下来。
“但你知道,你一定不会后悔的,对于像你们这样有声望的组织,我这有很多有用的信息!”
他的热情与希腊佬低沉、空洞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Alfred曾经给我读过各种各样的书,我有能力记录大量的信息,你知道的!”
譬如说账本、还有商业报告…我敢打赌,基金会的情报分析专家们肯定会忙不过来,他们的裤子会被椅子磨出个大洞…
“你们那的科学家们肯定会被这些信息震惊的!”
很明显,一株会说话的植物,铁定会引起他们的兴趣…
“比如说,你知道Boquila Trifoliolata,一种美洲植物,它可以模仿其他植物吗?甚至可以同时模仿好几种!你不知道,不是吗?”
我看着他,失望了。那是掩盖不住的失望。
“而且我觉得你们那的科学家们也肯定不知道!这个信息的来源十分稀有,是在《有关植物,你绝对不知道的1001个事实》,德尚版中摘录的。”
我抬起一侧眉毛。
“这是我与Alfred最喜欢的书。我敢打赌你一定已经发现了我的神奇之处,不是吗?而这还不是我最大的秘密呢!”
后来医生告诉我,由于我与希腊佬的那场激战,我的头部受伤,鼻梁受损,7个指关节被打碎,下巴脱臼,身上还有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瘀伤,还有两根肋骨断裂。我发誓我已经找出了自己肋骨断裂的缘由,因为自己在听完Darius的话后干笑着昏了过去,狠狠地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