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她可以真正立足于italia的鲜花广场上,看那白鸽安详的舒展羽毛与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
只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手中的那长方形的扁平机器仍在显示什么烦人的讯息。
是催促她的回程吗,还是简单的问候呢,
无所谓,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轻长按下那个小小的关机按钮。
因为只有这一次,她想她必须与她所熟知和存在的那个世界彻底隔离。
真的只有这一次,也只可能有这一次。
坠落的日折散出若红蔷薇一般火烈的光,历史中罗马的荣耀于此重现但终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想。许愿池内,水波清澈,能够一览无余人类的希望。只是她仍旧十分彷徨,脱口而出的言语已成为应对朋友关心的伪装。但,她又有朋友这种东西吗?她不知道,尽管她知道自己曾经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且,还会伴随着回答且回以浅笑。而至于是对谁的浅笑呢,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甚清晰,正如她不甚清晰自己为什么会因来到这里而感到欢愉以及,如释重负。
纵然时间已给予了她足够的机会去质疑。
夜的帷幕与舞动的街灯之火相应和,卖唱的妇人正悠闲的拉起传统的手风琴。人们依旧说着笑着,像昨天,前天,一周前,十年前的相同的晴朗的夜晚他们所做的那样,享受着生的幸运,以及在光明之处的欢欣。可她呢,却是另外一种格格不入的姿态,怎么也是再也难以重新融进他们之中的,这一点,她心中一直都明白。
空荡荡的羡慕与无穷尽的失落,于世间,她唯有如此,而此刻再谈什么童话中的拯救,于她而言,本应该是可笑之极。
想到这,她微微顿了顿首,将手中企图抛出的硬币又收了回来,并重新启动了手中的通讯设备。然而,等待她的不过是满屏的商业广告而已。将被举世遗忘吗,最好不过了,她不顾一切地大笑着,脸色如宿醉一般。
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她亦是徘徊于无尽的街巷,最终有意无意地止住了步履。不论那里都呈现出太平盛世的模样,火车月台的人们高声炫耀着自己有形与无形的资本,一切都像极了只针对她而实施的公开处刑。她已一无所有,除了十几分钟前她还知道自己的归宿—-那个忘记了或根本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基金会,以及现在那被她拿在手里的旧车票。
衰弱的神经,疲倦的肢体,再加上弄丢眼镜的事实,使缓缓驶来的列车的编号或车票上面的标明的数列在她眼里都变成了崩坏的乱码。然而,列车的到来却着实让莫名其妙的赴死般的勇气涌动于她内心。
车门打开的瞬间,她无神的眼瞳中多了几分光芒,可却也是不失自我嘲讽的目光。她,Etrna ,也许是如此的名字,将那个另人失望的智能小方块扔进了候车长椅旁边的垃圾桶后,与众人一般毫无特点地踏上列车。列车里,看似喧哗吵闹,实际上却也是空无一人。而坐在不起眼的靠窗位置,连列车员都可以做到将她忽略不计。
她将头斜靠在窗户的边缘,感受着列车发动后的震颤,然后习惯性地向窗外望去,透过玻璃所见的绿意总是混合着过往的苦涩与甜蜜。
远方虚无缥缈的雾,朦胧了所有折返的路。
这本就是一去不回的单程票。
来到site-██的第一天,研究员cara在整理文件时发现了一封手写信件。
收信人,Dr.etrna
「Dr.etrna 先生还是女士在吗」cara尽可能放大音量地说到。
当然,回答她的只是冷漠而持续不断的打字声。
晚上的用餐时间结束后,她将手伸向自己的挎包寻找新分到的钥匙时,触碰到了白天那封无人认领的信件。她顺势将其拿了出来。
信件显然已被打开过了,红色的烫漆留有明显的裂痕。但,目前而言,她可以保证,那不是她打开的。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确,不管是否是有意,随意带走站点的文件或信件的行为若被人发现,都很难找到正当的理由搪塞过去。
犹犹豫豫的,在,与其说是好奇心的驱使,不如说是受着一种没有缘由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使命感与决心的鼓舞下,她抽出了信中的文件。那是一张32k笔记本大小的水彩风景画,画的背面是两行花体英语,虽无明显问答标志,却能清晰辨认出是两个人的手记。
第一行的字迹是暗红色的:
Etrna ,best wishes ,my dear friend.
第二行的字迹是鲜红色的,应该刚写上不久:
Soffione,I still deem your existence is not my absurd imagination.
来到基金会的第二天晚上,指导cara工作的年长的姐姐闲暇时对她说
『你知道吗,对一个人最好的抹杀便是举世的遗忘』
研究员cara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放弃了追问。而那水彩画,连同装它的信封则一同被她锁到了抽屉里。她清楚也许这张画背后会一定隐藏着什么她难以想像的故事,但她更清楚,她只是个初来乍到的普通研究员,无论什么故事,她都没有改变结局的能力与权力。
十年前,Dr.soffione对Dr.etrna开玩笑说:
『存在即被感知,那若不被感知,是否就不存在了?』
五年前,Dr.soffione在去意大利执行外勤任务时一去不返。
四年前,Dr.etrna被诊断为有严重的心理问题,被要求配合治疗。
Dr.etrna 表现良好,但始终否认Dr soffione不是基金会任何一站点的研究员的事实。
Dr etrna 表现良好,但始终否定Dr.soffione不是任何一个现存的或已过世的人类名字的事实。
一年前,Dr.etrna申请前往意大利调查Dr.soffione的事件,被立刻驳回,并以心理疾病复发要求暂停工作。
一月前Dr.etrna以严重心理问题为由申请休假,具体休假时间,不明。被获批准。
三天前,Dr.etrna失踪。前往意大利的任何轮渡或航班上都没有任何指向Dr.etrna的信息
两天前,site-██ 收到寄给Dr.etrna的信件,site-██ 任何成员均表示不认识Dr.etrna,且与Dr.etrna无任何关联,信件被搁置
一天前,研究员cara将信件拿回,也许几天后她也会忘记Dr.etrna的存在。
现在,对于任何人而言,Dr.etrna从未存在,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她,斜靠在列车的座椅上。月色若纱,倾泄下,似钢琴曲,无声有韵。
『存在即被感知,那若不被感知,是否就不存在了.』
一个轻柔且稍显慵懒的语调暗暗说到。
她没有回应,毕竟,她讨厌一直被自己的记忆的回音愚弄。
虽是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沉默,说话者却不愠不怒。
『相反,就算仅有一人能记得,那也应是被感知的事物,Etrna。』
那人调高了一点自己的音调,并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存在。
感受到了谁的纤瘦的手臂从身后将她环抱,笑容不自禁的晕染上Etrna的嘴角。
『Soffione,很高兴遇见你,我想你了。我这次是以休假旅行的名义前来的。』
『该不会是基金会的公款旅行吧,这可真是我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了。』
『Soffione你笑了呢,不过,基金会是什么,支援贫困儿童的那一种吗?』
『Etrna,好像你的情况不是那么值得人安心了。』
『那个,我问你,这是在哪呢.』,
『意大利 ,罗马,一辆永无终点的列车上。』
『意大利吗?』
『对,就是意大利呀,透过窗户,我还能清楚的看到倾斜了50度角的北极星呢。』
『那个,我问你,Dr.etrna是谁呢,我的名字吗,Dr.etrna与Dr.soffione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吗,那我和你又是谁呢?』
Soffione看着迷茫的Etrna内心十分复杂。她知道,Etrna能找到自己,就意味着Etrna已经付出了存在这一代价。
但一切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只要……
忽然,车进站了。
Soffione松开了自己的手,示意Etrna下车。
『你该下车了,再见,下车以后,你就去意大利分部寻求帮助.』
『你呢?』
『我吗?』
『对。』
『真是可爱的问题,但我本就已经不存在了的说。』
『可是,无所谓吧,只要我此刻与你同在就好了。』
『此刻吗,』
『不,应该是永远才对。』Etrna简单地回过头来,嘴角微微上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