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号


第十二章
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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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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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别的不说,总是宁静的。整整一万年不曾为人类所及,这里水清草绿,头顶的太阳几乎总是挂在蓝天上。很少的时候会有下雨,花园的宁静便会变成忧郁,静谧的阴暗如毛毯将它覆盖。下个日出时,雨会变小,花园会干燥起来,所有一切又会和一千个世代以来一样。

但今天,它下雨了。

“让路!”Aaron穿过平原向大门直冲而去。守门者站定不动,只是稍稍举起了炎剑。Aaron的眼睛烙上了守门者,他的目光死盯着面前巨物无目的头盔。剑尖开始发光,一道烈焰向他射来,Aaron拿出一把带着三脚架和发光蓝尖的金属杆。他一翻滚躲过烈焰,就在守门者的剑再次聚起火焰时,他把现实稳定锚敲进了地里。

世界一阵闪烁,Aaron感到脚下的大地开始振动。他的心眼能看到无数的弦,他周围的空中是万亿无数的弦线,每一缕都是宇宙之歌的一个音符。它们的旋律失调了,守门者周围就更是如此,那里的歌声已是尖啸和嚎啕。稳定锚尖一道闪光,无数弦线一齐协调起来,每一缕都在瞬间被拉回直线。合唱的高音击中了守门者,剑中之火被拉回它的身体,接着向它自己收缩,直至剩下的不过烧焦的枯骨,碎裂溃烂,只被蓝色的弦松垮垮地挂在空中。

Aaron冲向大门,但感觉他自己在变得越发疲累。他低头看自己,只看到一双老人的手:老人的生命曾被命运之手所及,非自然地拉长过。他的皮肤开始紧绷,他感觉肌肉在每一步中萎缩。他挣扎向前,身后现实稳定锚的嗡鸣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他再也听不到,身体也恢复如新。他抵达大门,一把撞开,冲了进去。

据说在亚当·阿西姆(Adam El Asem)娶夏娃为妻的那夜,她在孕育头子时梦到了伊甸,它便是随他降生。等孩子长大,亚当希望将一把剑交到他手中,花园便应求献出。当夜之子和哀嚎诸神在人的世界被征服,花园庇护了他们。伊甸就是如此,虽是无尽的空间,任何身处其中的人从不会离想去的地方太远。

Aaron Seigel便是如此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永恒生命树下,他的脚被一滩血浸透,Sophia Light苍白的尸身用了无生机的双眼注视着他。她的双腕里各有一道黑血流向地上,在她的身侧是一把薄银刀,刀锋上裹着血色和Sophia的最后一息。

Aaron的手颤抖着,空气堵住了他的喉咙,要让他活活窒息。他跪在她身旁,血滴被他一跪,飞溅到了她的面上。她的皮肤已经冰冷,和之前很多次一样,他想道,Aaron也曾经历此景,他感觉一股熟悉的恐惧爬上了他的脊柱,缠住他的心。

“死亡!”他大喊道,一如曾喊过的那样。“死亡!现身!带走我!我来替她!”回答的只有雨声,每一滴都是一只眼,是一位默默注视的神在漠不关心。Aaron绝望地四处张望,血与水浸透他的衣衫,他挖空心中一切寻找答案,寻找对策。“死亡!履行你的诺言!放她回来!放她回来啊天杀的!”

他在Sophia的尸身边坐了几个小时,痛苦地呼出每一口呼吸,指望着他也许能醒来,苏醒在很久以前的某时,在远离此地的某处。每一口吸气都是绝望的疑问,每一口呼气都是同样空无的回答。不到一会儿他看到她右手心里握着沾血的纸团。他小心地掰开她的手指,摊开那个小纸团,读起那娟秀的文字——

Aaron-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并不是我。每次我同死亡走过那条寂静之路回到你身边,我都变得越来越不是我,我也不再认得出我所是为何。我很抱歉,但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是我给了Calvin Lucien我们最后的泉水,把无神之矛放到了他的手里。我看到了他的路,看到了那条把他牵向你的红线。我觉得,也许,我会看到他打破你的决意,我能再次拥有你,消除多年前我把你带上这条路时铸下的大错。但我没想到,现在的我已几近不再是Sophia Light。

现在,在没有什么阻挡你和这些决意了。再无可分心的了。我会希望这能给你几分平和的表象,有机会转身离去,像我们本可能那样度过你的余生。我想要为你这样,即便我知道这不会改变什么。他还在等着你,你也还是要见到他。

也许我会再次见到你。也许我会在遥远的彼岸等你。

-Sophia

——然后攥紧拳头把它捏成了球。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而剧烈。他的眼几乎要从颅里爆出。慢慢站起,抖了抖身,他在花园里走了也许是一千年,向着一片草不绿、水不清的地方前进。他来过这里,曾经有一回,那时诱惑把他拖向无限,使命还被他握在手中。天空越变越暗,雨水也越来越大,渐渐地他周围的植被枯萎死亡。他一直走着,穿过荒凉的旧伊甸,向着一处向四方延伸将近一英里的撞击坑而去。

脚下的土坚硬光滑,他的脚步踏在地上回响,蹒跚着向前走,热泪在他脸上流过。终于来到坑边后,他急忙向着震中前进。在那里安歇了一万年的是一位天使的褶皱身躯,它的铠甲在撞击时扭曲变形。一层薄尘将它覆盖,遮住了它的面容,但头盔上闪亮的文字仍然可辨:晨星

掉在它一旁不远处的东西在泥里闪闪发光,半埋在地下,但仍然如崭新一般闪亮。一把金剑,散发着热与能。Aaron走向它,把它像黄油一样拔出了地面。他的眼变黑,决意将他吞没,一瞬之间他已不见。纸团,带着上面灵巧细致写下的字行,落在地上,被雨水洗去。


现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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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山下,日记写道,监督者在此监督。我已用了数年时间研究这座建筑,试图一睹它的深处,但并不走运。只有唯一一个入口:前门,从内部封印,并由基金会的红右手看守。在这座建筑内你将能找到最后两位监督者,自基金会创立后他们从未公开现身。笔者相信唯一能进入这座静默要塞会见他们的就是监督者们自己,再无他者。

Calvin读了下去。所以,这,我把它留给你,亲爱的读者。我投入到观察理解这十三人的全部时间与精力,一并呈现在了这些书页里。这份知识会给你带来幸运或毁灭都取决于你。至于我,我要享受我在自己和他们之间保持的距离。其他任何选择无疑会把你自己带向绝路。

你最忠实的,结尾处简洁地写道,尤克里里。

Calvin合上日志,把它放在身旁的地上。他在一处坡上歇息,通向下方远处的山谷,那里他可以看到Site-01高耸的钢铁大门。太阳才开始落入地平线,但Calvin可以清楚看到前路。蜿蜒的泥路通向大门,基金会之中戒备最森严的设施,从未被突破过。

他在几天前就毁掉了电话——离开Adam后他害怕分裂者跟着找到他。这里再不能有分心了。他已经非常接近目标,只有半里的空气和一百尺的石头将他和他的命运相隔了。他已把Olivia的尸体放在附近的洞中,遮蔽风吹日晒,躲过窥视的眼。他带着歉意做了一切,还有一道誓言。我要纠正一切,我会回来找你。

留下日志后,他只带着矛下山去。夜幕降临山谷,星星在天上醒来,Calvin发现它只能听到蟋蟀的叫声和风的低语。再没什么作响。在周围的宁静间,他听到了Adam的声音,永无止境地回响在他心中。求你,Calvin,求求你。求你别做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缓缓靠近门,警惕着他的周围。但他完全没看到也没听到任何活物,几秒后他已经站在了两大块钢门板前,孤立而未曾触动。他伸出手去摸,略有迟疑,接着还是推了过去。门近乎是他身高的十倍,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开了。

他走进门内的房间,眼睛适应了下这里的昏暗光线。身后的门自己合上了,他看到一个巨大的房间,隧道楼梯通往四面八方。房间中央是一座关在笼里的电梯,Calvin靠近过去仔细研究起来。很老旧,他看得出来,但是精心手工制作。上面只有一个按钮,但需要钥匙才能按下。他走开继续前进。

房间尽头是另一道门,这一个被基金会印记的箭头框着。它很厚重,是木制的,门框是有复杂图案的巨石拱门。怪物与奇迹,通天巨塔和其他在地上的东西。崇拜已死之神的人形种族。休眠在大地之下的巨型机器。黑暗空洞的眼。无名动物的面容。来自神秘未来的机械装甲。延伸至无边黑暗处高耸成排的书籍。这些很多其他的填满了整个拱门,但Calvin并没有注意到拱门。他注意到的是站在门前的男人。

他此前从来没见过这人,但他身上有什么看起来很熟悉。男人很高,几乎是不可能的高,有两米还多。男人整个身体都被金属板裹缠,像是布料一样贴合他的身体。电线环绕铠甲表面,钢缆伸向它的后背,一开始Calvin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个人。但在尖利光滑的头盔下是一双蓝眼,人类的眼,从远处所站之地仔细注视着Calvin。

Calvin把矛立在身侧。“你是谁?”

“我为使命,红右手。”男人发出雄厚的中音,回荡在大厅的墙间。

“我在南非那没见过你。”Calvin稳住自己。“我本来以为你会和你的同志们在一起。”

“我是基金会之使命。”声音继续说道。“基金会就居留在此处。”

Calvin没有直接回应。这个人的熟悉感正中了他,他的声音从金属牢笼里传出时有些诡秘。“我认识你吗?”他过了一秒说道。

那人没有动。“了解我即是了解基金会,”使命说道,“我之言就是它的言,我之声音就是它的声音。”

在他内心之中,Calvin一瞬间看到了意识的边缘闪回一段记忆。一段时代的模糊回响,一位风头正劲的基金会特工,有着黑发蓝眼,他笑出洪亮的男中音,靠一己之力逼退了一群分裂者的特工。他们叫他什么?Lament。

Calvin一只手备好了枪。

“现在发生了什么?”

“我被任命保护这座圣所直至O5-1返回。没有他的话无人可以进入。”

“他不在这?”Calvin暗暗咒骂。如果给他跑了,也许是地球上的天涯海角,大概要几个月才能再找到他了。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不。”使命好像毫无犹疑地说道,“他就在此。”再无一言,巨人站到一边。

Calvin犹疑了下,他的枪还紧握在手。一秒中什么都没发生,接着有一秒,他终于放松了。武器放回到皮套,Calvin向前迈去。他一步一步靠近使命坚定的双目,但它一动不动。它只是注视着,让到了一边。经过拱门时,他停了下来。

“使命,”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会有人加入我们吗?”

“不会。”

“务必让他们不会。”

“如你所愿。”

Calvin走进了拱门,回头再看了一次使命庄重的眼神,然后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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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的走道并不大,但石墙上华丽地装饰着雕纹,昏暗的光中只能认出些模糊的形体,但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更详细更复杂。他用手划过光滑的表面,手指在一道道边沿中感觉到了面孔、建筑、诸神。在隧道的寂静中,他的脚步伴着低语,声音本应在远处不可听闻,但还是可以在这地间之地被听到。

他没有走多久。终于他走进了另一个房间,甚至比上一个还大,中心是一张卵形长桌,上方某处挂着许多聚光灯。墙上排着显示屏,每一个都在不同的镜头间切换着。他看到了长长的走廊,明亮的灯光,收容设施。博士和研究员坐在实验室里。安保人员在门边守卫。然后还有怪物们——在玻璃房里来回潜伏的噩梦生物。在自己的皮肤里爬进爬出的恶魔。一动不动的雕像。

在所有一切之后挂着最大的一张屏幕。Calvin走进房间,最大的屏幕亮了起来,他看到了自己的场景——他一生中指引他来到此刻的那些时刻。他看到他被送到少管中心,Wellwood矫正所,那时他才十二岁。他看到自己参了军,然后被一位分裂者特工找上。

他看到自己和其他特工一起受训,被德尔塔任命为指挥官。他第一次见到Anthony。第一次见到Olivia。三人见到Adam。将他带到此地的漫长暴虐和苦痛。每一幕都似乎是被站在他身后的某人俯瞰,Calvin感到一阵恶心。他看到自己不是如以前想象的那样向前冲去,而是被拉扯过去,他的身体被一根恶心的长线捆着,一路从他所在之处伸向永恒。

他看到了线从何处开始,跟着它找到了头。跨越世界,来到死亡的边界又返回,现在到了这里。这间房间。跨过地板,在长桌彼端,朝着房间尽头那个坐在通往屏幕楼梯上的男人。

男人穿着宽松长裤,之前不久还曾穿着一件外套。他的白衬衣在胸口和袖子上沾着血迹,黑线在他的脸上划下。他身边的楼梯上放着什么,被男人的外套裹着,Calvin无法认出。他向着此人走出一步,但男人没有动作。

“你是O5-1?”他微妙地说。

他听到男人说了什么,但没听清。“什么?”

“Aaron。”他听到男人说着,“我的名字是Aaron。”

“Aaron。”Calvin重复道,“Aaron Seigel?O5-1?”

“是。”

Calvin点点头。“二号监督者。人在哪里?”

Aaron没回答,但就算隔着房间Calvin也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寒意。

“所以就只有你了?”Calvin问。

“对。”Aaron回答道。“只有我。”

Calvin拔出枪,一瞬间,朝着男人连开五发。每一发,他知道,真的飞了出去,但一靠近Aaron,它们就嘶嘶着发出一道亮光,消融在空气里。他再次开火,一样的结果。他停止开火。

“站起来,Aaron Seigel。”他收起枪,从背后拔出长矛。“让我们来做个了断。”

男人没动。“你从哪得到那根矛的?”

Calvin没回答。一秒后,他听到男人笑了。“什么事这么好笑?”他说。

Aaron揉了揉一只眼睛。“你用了一生时间旅行,只为来到此地找到我,然后你就要用一根矛来杀我?”他停住了笑声。“你甚至不知道为何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是因为当我杀了你,我就杀死了基金会。我杀死基金会,宇宙就能痊愈。你就是癌。”

Aaron懒散地站起来,眼睛半睁,看向Calvin所站之处。“不,不。你和我很像;满腔正义的决意,所向无前。这不是时运。这不是天命。这是一股单纯的、不可言、不可知的无阻意志之力。你在那里,我在这里。在亿万个世界,亿万个宇宙中,我们都会在这里找到自己。决意领我来到此地,就如它指引你一样。”

他从平台上走下,上衣的包裹还是躺在他身后。“两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冲向彼此,没有什么能从中阻隔。”他转过身,伸向他的上衣,拔出一把闪光的金剑。他把剑握在伸出的手中,一道受难的呼啸从剑刃传出,它燃起了火,白热的火苗遍布整个剑刃。在剑光中,Calvin看到了Aaron的眼睛。那是他自己的眼。

“没什么好说的了,Calvin Lucien。”Aaron说着,把剑挥向一边,“要么是你的决意在今日破碎,要么就是我的,我们中必须死一个人。”

他点头。“来做个了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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