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交易
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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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无光无声的房间里,一个男人坐在他的桌边读书。曾有段时间黑暗会妨碍到他,但那种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发现这样挺舒服。颜色会让他从工作中分心。
他翻到报告的下一页:尽管并不需要“看”到文字就能读。老习惯了,他想到。句子一个接一个,他的冷静慢慢让位给冰冷而精准的意志。
门开了。一道光剑刺穿房屋,照亮了男人和他的桌子。它穿过男人的前臂,照出了一道老旧的烧伤。他本能地用手去盖住。
他抬头一看。一个女人站在门边迟疑着。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脸为愤怒所扭曲。
他强迫自己放松,用一个点头向她传意,让她进来。
她向前两步后开口道:“你听说了吗?”
“是。”他合上报告。“我们知道是谁了么?”
“还没有。”她走近了些,但停了下来-如同有道风把她逼退。“不管是谁找到塔都要靠记忆强化,供应是有限的。我们还在找。”
“那合约呢?”
女人没有回答。
他叹了口气。“Felix?”
“我们没找到他。如果他掉了下去,或者是被推下去的话,他可能还在掉着。我们必须做最坏打算。”
男人起身,他的眼盯着自己膝盖后侧。“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不明白谁会做这种事。谁能做这种事。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做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女人。“这不妙。”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其余议会已被警告。我就是来确认下你知道了。”她又上前了一步;她的手放到了桌面上。“也许…也许如果我们就-”
“不管你想说什么,不行。”他的声音很平缓;有什么在水面下颤抖。“不管他们是谁,他们很走运。”
她皱了皱眉。他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疲乏。她有事情想告诉他;她有事要说。但是,她只是闭上眼点了点头。
他握起女人放到桌上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上。他的手掌像是陈旧擦破的皮革。她的则很冰冷。“我知道你累了。我知道。上帝。我知道。我…”
他强迫自己停下。呼了口气,把她的手转过来,一路摸索着从手腕到前臂的伤疤。她现在看起来很不坚定。“我们不能止步于此。我们不能就此放弃。”
她的眼睛还闭着。“我知道。”
“走吧,快。回花园去。你知道进去的路。你在那是安全的。我会呼叫特遣队,我们会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事情大白后我会呼叫你。”
她把他的手塞回去。终于,她的眼睁开了。“你怎么办?”
他微笑起来。“我只是需要查明白,然后我就去找你。”
他绕过桌子握住她;她也回握。几秒的沉默后,她转过头看向他。“我-”
电话响了。
他面露不满。他松开了握她的手。“我很抱歉,我…”
她的表情坚定起来。她放开男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不再一言,她转身离开了他。
他接起电话。
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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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会计The Accountant。”Anthony发现这个头衔很好玩。“他们只有这一个吗?”
Olivia笑了。“这可是有不少的数字。他肯定是个超级书呆子。”
“恐呆子。”Adam提议,他的眼一直没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这句评论让Olivia、Anthony和Calvin一齐投来了困惑的眼神。
“你们知道的,就像是恐狼?D&D里的?或者《权力的游戏》里的?或者…”Adam抬起头。他立马皱起眉头,然后继续打他的字。“操,你们这帮人真过时。”
Anthony抽了一口雪茄,看着Calvin走过房间。“好吧。所以你计划怎么找到这帮混账?我怀疑他们不太可能就在本地酒吧里晃悠。他们可能坚守在有无数异常条例的地方,多到能让魔多都看起来像夏尔。”他看了Adam一眼,对方——头也不抬,举起两根手指以示欣赏。
Calvin点点头。“对。这就是关键。我们的神奇特工写了不少监督者的事,而对他们住在哪,或者藏在哪就写了一点点,但大多是依情况而定,没太多帮助。所以我们要第一个去找会计。他是付房租的那个人。搞定了他,可能的安全屋名单就要小上很多了。”
Olivia靠在她的椅子上。“完美。那我们只需要找到这第一个就行。第一个已经知道我们要上门的地上神明。你到底有计划吗?”
Calvin示意了一下右边。“我这有Adam。”
Adam从电脑前偏过身子。“噢对。是的。对。我能找到他。”
Anthony哼了一声。“那就好了。”
Adam无视了他:“会计,据我们所知,是一位数学奇才,专长于统计分析。他是一坨数据海绵-他吸入信息,分析,找到别人都看不到的隐藏关联。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基于这些隐形的关联。他的整个日程-他穿什么,喝什么,每天的日常活动-全部基于从这些关联性中衍生出的预测。”
他把屏幕转过来给三人展示。浏览器上开着几个标签;当前是一张现金股价图表。“现在,我大概不需要告诉你们这样一个人能在股市上有何作为了。他对数据的分析快过计算机;他能靠他妈的列车表预测出幸运500的涨跌。而虽然他这种找关系的能力属于异常,这些关系本身却并不是:只是不可能被其他任何人理解或解码而已。”
“那好吧,”Anthony说。“但这也没说清要怎么-”
“列车时刻表,”Olivia打断了他。她专注在屏幕上一个没打开的标签。“在东京?”
Adam笑着点点头。他打开了这个标签,亮出一张翻译过的列车表。“日志提到过。我让Alexander跑了几周数字-”
“Alexander?”Anthony眯起眼睛。
“这是他给电脑起的名字,”Calvin回答道。“你发现了什么?”
“主要就是,国际住宅市场和每三个月的十五日于东京印刷的列车表间,有种古怪的关联。”Adam说道。“基于这人如此慎重,我敢赌他会在列车表印刷的当天亲自去东京查验。”
“等下。”Olivia靠过来仔细打量屏幕。“你说这人能靠别人看不到的关联做预测,是吧?这会不会让他发现他不该出现在我们期望他在的地方?”
Adam点点头。“你是说他能不能看到未来吗?”
“好吧,对。这不就是一回事么?”Olivia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盯住Adam。“如果他能靠魔法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关联,他遇到的些许信息不也可能告诉他我们来了么?甚至于我们是谁?”
“我觉得不是这样,”Calvin说道。“我是说,数字可以是错的。”
Adam摇摇头。“不,她是——好吧,基本上对的。数字不可能错。他们就是数据。不过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所有事。他只是做些预测,这些预测的确定程度则各异。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可以知道有75%的概率这天有人会来袭击他。他可以知道有30%的概率来五个人,25%的概率来四个人,20%的概率来三个人…如此等等。”
Anthony按了按眉毛。“你看,我们真的需要上完概率课才能杀了这家伙?我知道他很聪明,但上次我检查的时候,列车表挡不住子弹。”
“但子弹挡不住根本不在场的人,”Olivia回答。她转向Adam。“所以根本上说,他可以靠看似随机的数据来预测极端复杂的系统,对吗?”
Adam点头。“对。”
Olivia给了他们咧嘴一笑。“那这样的话,我觉得我知道到底该怎么打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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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车停在东京金融区街边。走出来的男人是如此格外的不起眼,以至于在一般的情况下就算是这种缺乏关注点也不能引人关注。
他的高端定做西服与墨镜和这片地的富态很搭;他的肤色是琥珀金的暗色。虽然已经知道了时间,他还是检查了下手表,关上了车门,然后沿着街边走了三步。车开走了。
会计是一个精准的人。他睡眠恰七小时;当他醒来,一定在整点。每次落脚都受计算——每一步都是预先确定的。他不会犯错,不冒一丝风险,计算每个重要的可能性。
这就是为何,他一发现有个年轻男人正跨过街道向他靠近,他立即采取了行动。那个男人20多岁;短发,外套解开着——斯拉夫人,如果一定要猜一个。基于男人鞋子的颜色,会计确定他是到此来刺杀他的。基于目前的桃子市价,会计确定他不是一个人来。
他向左一步。一群商人刚好从附近的餐厅出现;这让至少十五人隔在了他和将来的刺客间。十五人中的某个为日本人——年龄五十多岁。他走路有点跛而且就要秃头。这意味着第二名刺客在街对面小酒铺的三楼窗户边。
会计调了调手表,把阳光从表面照向窗户。狙击手暂时失明了。现在两个刺客都看不到他,他走向附近的一座办公楼里。
“操,强光,”Anthony对着他的话筒大喊。“你看到他了?”
Adam奋力挤过人群,摇着头。“没,跟丢他了。他在预测我们做的所有事。我觉得——他要去那座蓝玻璃的楼里。马上过去。”
Olivia从街角瞟了一眼,碰了下她的耳机。“Calvin,我应该和他一起去吗?”
Calvin短暂停顿一阵后回答:“去。”
Olivia跑向金融办公室。Adam又挤过了好几个人跟上她。
楼里是框着大理石的三层繁杂大厅。一道宏伟的楼梯伸向每个楼层,玻璃电梯也提供了另一条路。Adam的眼睛在各楼层间流转。
“哪一层?”Adam问道。
她拖住Adam的手臂拉他。“都不是。这边走。”
两人取道前去建筑的远端。有一道紧急出口通往后巷。Olivia把门踹开一脚迈出,Adam紧跟其后。他们刚一出门就受到了枪火声的问候。
“操!”Olivia把Adam塞向两个垃圾箱中间;她自己紧跟其后屈膝蹲伏。她翻开化妆镜举起来,用镜像探查前方的小巷。
有两个西装男子站在小巷和街道交界处。两人之间,会计看了看表。
“嗯,这有用。”他宣布道。“在我离开搭列车前我们有一分钟时间。所以,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Olivia检查了下她镜子上的影像。Adam瞅了一眼镜子,皱眉说道:“他就这么站在开阔地里,”他低声说,“我们可以直接——”
她再次伸手按住耳机。“Calvin。我们要上吗?”
Calvin几乎立刻就做了回答:“不。”
Olivia看向Adam。“让他说去。”
Adam点头。他转向垃圾箱一边大喊:“你就是会计,对不对?”
“你知道,我确实有专业头衔。还有名字,如果你想-”
“我们知道你是谁,”Adam回喊,“我们是来要你命的。”
“是,我知道。好吧,我就在这。过来吧。亮个相。”
Olivia示意Adam继续说。
“嗯哈。但你知道为啥我们要来杀你吗?”
“二十九秒。你们可能就是我刚听说的人,就今天早上。你们要为我们与死亡的契约终止负责。我推测你们是为某种意识形态谬论来谋害我。”
“意识形态谬论?”Olivia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你知道你们组织建在多少人的尸体上吗?就为你们这帮混账开表演每天要死多少人?”
“我从未杀死任何人。当然,我肯定你杀过一些了。多少?一打?一百?你有想过打探他们的名字吗?”会计发问道,他又看了看表。“他们有谁是孩童吗?就是好奇。”
Adam狠狠反抗着Olivia的紧握。她掐住Adam,用力。“不要,”她悄悄说。“他在对你激将。”
“操他妈的,”Adam低吼道。他死死摁住手枪,紧到几乎让关节出血。“好像他从来没杀—”
“好,如果你们不是来试图杀害我,我想我应该早些离开,”会计说。再一次,他看了看表。“七秒。”
“我们要错过机会了。”Adam低声说,“我要去—”
“不,Calvin说了—”
Adam已经迈开了腿——Olivia也迈出去抱住他。她的手臂绊住了他的腿,让他必须弯下身子来。下一个瞬间,震耳欲聋的嘣声袭来,传遍整个小巷。拳头大的坑洞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垃圾箱:Adam的脑袋刚刚还在那。
洞里屡屡青烟往外窜。Adam和Olivia一齐盯着它看,他们背靠着另一个垃圾箱。
“操,”Adam低声道。
“狙击手,”Olivia回答。
“一,”会计宣布道。“所有人趴下。”
又有几声的“嘣”回响在街道上——伴着远处的喊叫声。Olivia和Adam听到了玻璃碎裂声;嘣声跟着又是一阵枪声。
Anthony的声音从耳机传来。“我来掩护你们,走。”
Olivia和Adam跑向门去。在这个距离,他们能听到警笛的声音,还有会计的车在开走时的橡胶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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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会计会想知道活在不确定里是何滋味;存在于一个你无从基于眼前的数据预测绝大部分结果的世界中。他想这一定是可怕无比、不可忍受的状态——像是被困在一切毫无道理的噩梦里。这种想法接着勾起了极大的怜悯感。
这一刻他没有感到一丝怜悯。
他走向候车厅,检查了手表,在内心里又重返了一次小巷。他已经重放了没有在那里展开的事件二十三次;每一次,都说不通。没有一次符合模型。
他正确预测到了两名刺客到来;他也正确预测到了同伴的抵达;但他的模型显示,若站在开阔处向他们发话,会有压倒性可能至少有一人现身并立刻被他的蹲守狙击手击倒。
没什么是真正的定数,他知道。每条法则都有例外;每个绝对都藏着一丝怀疑。他理解的一切只是某种他不理解之物的近似值。
但两个刺客遇到这次冲突毫发无损的概率,照他计算,在量级上等同于龙卷风把一副牌卷成纸牌屋——然后又变回同一顺序的牌堆。这已经超出了“不太可能”,这完全无异于奇迹。
他目击到的就是这样吗?一场概率奇迹?一场稀有到近乎不可能的事件,就像生命的突现本身?
他迈步登上列车,交出了车票。他走向一个私人间,拉开门就座。城市开始闪过,他花了二十四分钟跑了跑模型,然后决定他还是就这么算了为好。
滑动门嘎吱着开启了。一个不那么中年、有着花白黑发的男人走了进来,坐在了对面的座位上。他随意地摸向衣服口袋,拿出了一把左轮,直接对准会计的心脏。
会计瞪着眼,完全不能理解。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两个奇迹?在同一天?
“怎么会?”他粗声说。
Calvin用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硬币。他把硬币放到拇指上,投到了空中,又在半空把它一把抓住。然后他把硬币亮给会计看。
背面。
他脑袋里的发条开动了。“你…”
“你善于预测复杂系统,”Calvin说道,“但只在他们按应然的模式行为时。如果他们的所有决策本就不可预测,你就不能预测。”
“但你怎么知道我会—”
“我们偶然听到你说你要去赶列车。附近有两个车站。所以我就丢了硬币。”
会计闭眼微笑。“何等的简单粗暴。你太走运了。”
“对。但这有用,不是么?”
“那就这样。”他睁开眼,盯住Calvin。“好了。既然你抓到我了。你想要什么?”
Calvin把一张纸放在他面前,拉出一根笔。他把纸笔沿桌子滑向会计。
“名字,”他说道。“地点。他们其他所有人。”
会计叹了口气。“你要我给出其他监督者的名字和所在地?怎么——你是不是还要他们的PIN码?”
Calvin把左轮在桌上敲了敲。“这可能不是抖机灵的时刻。”
会计坐回椅子松开领带。“我不会给你这些。你用了一种有趣的技巧让我陷入困境,这很聪明。但现在我们在这里,我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你都要杀我,为何我要出卖同事呢?”
Calvin耸耸肩。“被枪打死和被拖死在车后还是不一样的。”
对方吞咽了一下。“这太野蛮了-而无论怎样,这都是非常不可能的。我们离目的地不远,周围会有很多人。我的死路将以那把枪告终。”
“这都没让你担心一下?”
会计用舌头舔了舔牙。“当然在意了。我还没想过死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坐在这看着它,也不是不可怕。但我不会向恐怖分子祈求仁慈。”他向前靠近身子。“你真的明白你在做什么吗?”
Calvin没回答。监督者一声叹息。
“来吧。我们都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Calvin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