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輾轉反側睡不著,腦子裏一直在想著洛丹賀最後說的話。
「兇手也許必須讓死者在實驗室內死去。」
聽起來像是一句廢話,又總覺另有深意。洛丹賀在其他方面並不是一個可靠的人,但是在推理的領域,她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天才。雖然我口頭上總是奚落她,但是「名偵探」這三個字,她姑且還是當得起的。
所以她如果這麼說,就必定又她的道理。但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趙調查員,快開門!不好了!」
我被急促且猛烈的敲門聲驚醒,我趕忙穿好衣服,打開門,看到了滿臉驚恐的祝雨書。
她有些驚魂未定,支支吾吾語無倫次。我只好先請她讓到一邊,走出房間,看到了滿地的血跡。
這次正常多了,是紅色的血跡。我沒來由地松了口氣。
血跡從通往外界的樓梯口一直延伸到副實驗室旁的一扇門中,那是所長趙野林的房間。所有人都站在門口,正中央的人是洛丹賀,她乖乖穿了一雙靴子,其他的裝束倒是一如往常。研究所剩下的六個人都擠在趙野林的門口,滿臉驚恐,祝雨書站在我身後,不知所措,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已經心中有數了。
我走過去,對人群說:
「請所有人先去休息室待命,沒有我們兩個的命令誰也不許私自離開。」
接著我轉身對祝雨書說:
「辛苦您一下,振作一點,穩住局面,現在您是所長了。」
祝雨書點點頭,閉上眼,深呼吸。然後對眾人說:
「大家跟我來,我們一起去休息室。」
然後我走到洛丹賀身邊,看著面前的慘狀。所長的房間和其他人的別無二致,書架裏原本塞滿了書,現在書都散落在地上,桌上擺著一臺電腦,現在電腦也在地上,但這兩樣想必很久都沒有被他使用過了。房間中的每個抽屜都被打開過,裏面的東西被扔得到處都是。趙野林背部插著一把斧頭,趴在地上,沒有像是死前留言的東西,就算有,也早就被鮮血給掩埋了。老人依然睜著眼睛,那雙本就失去了光明的雙眼如今更是徹底沒了神采。他穿著一身褐色的毛衣,大部分地方都已經被凝固的血液染成了黑色。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我暗自有些感謝這件毛衣的品質足夠好,才能吸收大部分的血液,而沒有讓現場被進一步破壞。
洛丹賀沮喪地站在現場門口,抬頭看著我,眼中閃著淚光:
「我可能搞砸了,如果昨天能抓到兇手就好了。現在趙野林死了,而且又是個密室。我真得搞砸了。」
「別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我摸摸她的頭。
她沉默地點了點頭,揉了揉眼睛,堅定地說:
「不會再讓下一個犧牲者出現了。」
「要聯繫老大嗎?用你的手機。」我提議道,「畢竟這案子已經發展為連續殺人了,事態很有可能超出我們的掌控。」
「不行,風險太大了。」洛丹賀說,「昨晚祝副所長不是對我們講過嗎?病原體樣本離開溫控倉後不知道能保持多久的活性。所以兇手搞不好會急著將它脫手,才會殺了作為所長的趙野林,逼我們聯繫外界。如果現在聯繫老大,讓軍隊攻進來,很可能正中他下懷。」
「的確。而且我們是不是不再能那麼信任她了……」我試探性地問道。
「誰?祝副所長?」洛丹賀說,「我不願意這樣想,但是,最開始死的是楊佳凝,這還完全與她無關,但現在連趙野林都死了。」
「楊佳凝的死可能是掩蓋真正受害者的障眼法,畢竟趙野林和祝雨書也算是有利益衝突。」
「可那是單方面的衝突。趙野林和祝雨書有衝突,祝雨書和趙野林沒衝突。反過來說,就算趙野林是想殺了祝雨書——姑且讓我們忽略一個年邁的盲人為什麼要和一個青年女性正面衝突——那麼即使他成功了,也還是要退位讓賢給另一個人。」
「所以我們姑且還是可以信任祝雨書。」
「現階段是沒問題,但還是多留個心眼吧。」洛丹賀表情嚴肅地說。
我們兩人走進現場,我覺得有點頭疼:
「為什麼會連續遇到兩個滿地是血的現場啊?搜集證據很費勁啊……」
「好歹這次的血跡沒那麼噁心人了,都是正常的人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兩個好像已經把『正常的屍體』當成了上天的恩賜。真是要命的生活。」
「那關於血跡,你最可怕的回憶是什麼?」
「我想想……大概是俄羅斯勘察加邊疆區的那樁案子了……」
「住口!那個太噁心了!」洛丹賀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打了個寒噤,「就那個滿地爬的……啊,太噁心了,我拒絕回憶起來。我們還是繼續調查現場吧。」
「還不是你先提起的話題。」我一邊嘟囔著,一邊俯下身檢查屍體身上的斧頭。
斧子有一半都沒入了趙野林的身體,立在脊椎的右側。我小心翼翼地取下斧子,打算查看傷口。趙野林的毛衣浸泡過血液後又乾燥結塊,十分堅硬,我剪開毛衣一側,再費力地從他身上揭下來那塊血造的板甲,這才能看到那道致命的傷痕。我將手指探進去感知了一番,看來是砍斷了好幾根主要血管。斧子應該是來自樓梯間消防器材櫃中的消防斧,木柄上應該不會有特別新的指紋,如果有,那就是兇手的。
我一邊提取指紋,一邊問正在門前調查門鎖的洛丹賀:
「誰是第一發現人啊?」
「技術上說,是我。嚴格來說,是徐清儀,她早上過去照顧趙野林,發現滿地是血,嚇得驚叫,把所有人都嚇醒了。除了你。」
「我……我是真挺累的。」
「唉……」洛丹賀用「這人真是不成器」的感情歎了口氣,聽得我一肚子火,「總之,我們都聚集在門前,但是門被反鎖著,我用萬能門卡打開了門,裏面就是這樣。」
「這是內出血吧?」內出血密室,意思是說……比如兇手攻擊了死者,死者一路跑到房間內反鎖上房門才咽氣。這樣形成的密室,就叫做內出血密室。
「不像內出血。你看地上的血跡,雖然一路延伸到門口,門外的讀卡器上也有血跡,但是門後卻沒有多少血跡,尤其是門鎖和讀卡器,一塵不染。雖然傷口在背後,但他可能是在受到襲擊之後,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血,然後一路跑到門口,用門卡打開門,然後回身關上門,還沒來得及鎖門就倒地身亡了。他手邊那個是不是門卡?」
洛丹賀說完便走了過來,從乾涸的血泊中拿走了門卡,回到門前研究了起來:
「果然沒錯。」
「所以兇手是殺完人以後,又特意進這個房間,在裏面找了些什麼東西?」
「肯定是的。你看,散落遍地的物品都在血跡的上面。」
「那為什麼兇手離開時要製造一個密室呢……而且是怎麼製造的呢?」我手裏的活也幹完了,抬頭對洛丹賀說,「這斧頭上連一個指紋都沒有。」
「可能是兇手殺人時沒戴手套,所以擦乾淨了斧柄,也可能是相反的。」
「衝動犯罪?」
「但也有可能是兇手早有預謀,事先擦乾淨了斧子,又戴著手套殺了人。」
「還真是毫無進展……我去看看這些散落的東西吧。」說完,我仿佛在批發市場選購貿易尾貨似的,投身於了這篇雜物的汪洋中。
沒過多久,洛丹賀也走了過來,我問她:
「你查出什麼來了?」
「查出點沒多大意義的事,不著急說。你呢?」她一邊說著,一邊抱起了趙野林的電腦。
「什麼都沒發現。要找出『有什麼』很簡單,但要找出『被拿走了什麼』根本就是天方夜譚。麻煩極了,都是些對搜查毫無幫助的私人物品。而且趙野林怎麼屋子裏全是科研相關的東西,連點和私人生活有關的線索都……等等,該不會就是私人生活相關的東西被偷走了吧?」
「有可能哦。不過這電腦裏也全都是科研資料呢。我還原一下試試。」她在電腦的USB介面上插了一個小黑盒子,這東西可是軍隊級別的高科技產品。只過了一會兒,洛丹賀便從螢幕前抬起頭,攤了攤手,「不行,什麼都沒有。真得只有科研資料。」
「資料上確實也顯示他沒什麼親人和朋友,唯一有聯繫的親人就只有弟弟趙悠然。趙悠然大概三年前就做了鰥夫,膝下無子,也沒什麼親人和朋友。但是……」我不安地補充道,「兇手可是有能力讓楊佳凝的門卡提升好幾個安全等級,還沒留下可以追查的痕跡。」
「那只是雕蟲小技罷了,要怪就怪這研究所疏於防範。」洛丹賀拔下小黑盒子,得意洋洋地解釋道,「這東西可不是那種雕蟲小技能瞞過去的。去年美國有一個死變態,把一些做違法勾當的照片存在硬碟裏,警察找上門時,他格式化了硬碟,還丟到了水裏。最後用這小黑盒子的技術,還是復原了他電腦裏的犯罪證據。這是技術部的人講給我聽的。你覺得這種東西會被那種三流駭客伎倆給瞞過去嗎?」
「應該是不會……」比起這個,我更在意那個技術部的混蛋給洛丹賀講了個什麼奇怪的案例。明明有更健全的案例可以講吧?搞不好這傢伙也是個死變態,現在讓警察去他家,說不定就能抓個現行。千萬別讓我知道這人是誰,知道了我就去找老大告狀。
「我有個想法,從昨天開始我就一直在觀察……」
「什麼想法?」
「為什麼沒人感興趣,炸掉監控室的炸藥是哪里來的?」洛丹賀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
「我覺得可以去問問,但是答案大概很單純。在這個實驗室裏,製備點炸藥出來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道理倒是沒錯。」洛丹賀難得一次認同我的看法。
「聽你這麼一說,我剛才延伸性地想到,兇手來這裏要找的,該不會是他的炸藥……或是其他犯罪工具吧?在一個盲人的房間裏藏犯罪工具?雖然很冒險,但真得有可能。」我想到這可能性,覺得實在有點嚇人,「這樣一來,徐清儀豈不是最大的嫌疑人?」
「徐清儀會這麼蠢嗎?」洛丹賀毫不猶豫地打擊我,「她是最長照顧趙野林的人,然後她在趙野林的房間裏藏東西。一旦暴露那當時就會鎖定兇手了啊。況且,如果是她藏的,那她翻箱倒櫃在找什麼東西?」
「你說得對……」剛表揚我一下,緊接著就打擊我,真是人生的大起大落。
「比起這個,你剛才驗屍了吧?死亡時間大概是什麼時候?」洛丹賀繼續問道。雖然沒寫在臉上,但她還是有些焦急。本來是一起殺人案,現在發展成了連續殺人案,對她而言算是相當大的失敗。洛丹賀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沒心沒肺,但最討厭的東西就是敗北。這我比任何人都瞭解。
「怎麼說呢,死者新鮮到恨不得還能再搶救一下。只能說是後半夜到今天早上之間。」幫不上忙,我有些沮喪。
「沒事,夠詳細了。」她安慰道,「我們去開始緊張刺激的證人詢問環節吧。」
「我能不去嗎……」我苦笑著打趣道。想起上次詢問的種種遭遇,我有點打退堂鼓。
「我也不想去,好歹還有頭腦明晰的祝副所長能帶給我們溫暖。」洛丹賀也苦笑道。
我是不知道她在苦笑什麼,來回折騰證人的明明就是她。可她現在心情不太好,我就姑且放她一馬吧。
休息室中,每個人都不安地坐著,安靜地打量著彼此,誰也不敢第一個說話。我和洛丹賀站在桌前,俯視著不安的眾人。氣氛太緊張了。在特七這間不大的地下研究所中,有一個人連殺兩人。而這個人,恐怕現在正坐在我們面前。
「請問各位,昨天最後一個見到趙所長的是誰?」我打破緊張的空氣,出聲詢問道。
「應該是虞芊尋。」眾人沉默了許久,祝雨書說道,「昨天從早上開始,所有人都一直待在休息室或食堂。中途每個人都單獨離開過一次,也就是來接受二位的詢問。再往後,我和丁子翔離開過。我們一起去查看了監控室,之後就讓他去叫來了你們。到了晚上,你們休息以後,丁子翔夫婦很快就回去了,接著趙悠然和馮雲起也先後走了,最後是虞芊尋。剩下的只有徐清儀、趙野林和我。我有些事想和徐清儀聊聊,所以就委託虞芊尋趙野林送回了房。」
「虞博士,是這樣嗎?」我問道。
「是……」虞芊尋怯生生地回答道,「趙所長當時沒說話,我攙著他回了房間。他自己走進門,然後上了鎖。再然後……我就直接回房睡覺了。我那時真得很累。」
「您當時沒察覺到任何異樣嗎?」
「沒有……該怎麼說呢,趙所長平時就是個讓人摸不透的人,再加上那時候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我實在是……給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
「沒關係,已經足夠了,謝謝您。」我安慰道。
「祝副所長,你和徐清儀聊了什麼?」我問道。
「這……不太好吧?」祝雨書不願開口。
「現在的情況不似以往,很多事情瞞下來可能會讓事態惡化。」洛丹賀說道。
「我……」祝雨書緊張地看著徐清儀。
徐清儀拍了拍祝雨書的肩膀,說道:
「沒關係,我自己來說。她問我和趙野林之間是什麼關係。」
「你怎麼回答的?」
「實話實說。我說我是他的情人。」
席上眾人譁然,我用手勢示意大家安靜:「請大家安靜,我們有更緊要的問題要解決。」
「你們只聊了這些?」洛丹賀咄咄逼人地問道。
「我們沒必要騙你。」徐清儀回答道。
祝雨書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陳述。
「你們聊了多久?」
「很快,我知道瞞不住她,便把該說的都說了。就和與你們說得差不多。大概十分鐘吧?然後我們就各自回房了。」
「所以,」我接話道,「從昨晚後半夜到今天早上,每個人都在房間睡覺?」
「是。」「沒錯。」「嗯。」
「那麼,」洛丹賀說,「請有不在場證明的人舉手。」
丁子翔夫婦互相對視,剛要舉起手來,我趕忙補充道:「親屬互證不作數。」
該說是令人沮喪還是果不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舉起手來。
「好的,」我振作起精神,繼續問道,「昨晚有誰察覺到了什麼異動嗎?」
有人說聽到了腳步聲,有人說聽到了碰撞聲。但由於當時大家都累得不行,即使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什麼聲音,事到如今,關於這件事的記憶也都模糊了。
「這真是……有點棘手。」我垂頭喪氣地自言自語道。
洛丹賀代替我指示道:
「那還是老規矩,大家挨個來趙桐歡的房間,我們要單獨問話。」
每個人都很沮喪。包括我,也包括洛丹賀。
幾個人審下來,都沒什麼太大的斬獲。想知道的問題得不到解答,又沒人能講出什麼我們還不知道的線索。不知不覺就快到午餐時間了,我又餓又累,想要趕緊吃完飯去睡回籠覺——而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時門打開,虞芊尋走了進來。
她剛坐定,我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上次您說與丁子翔和陳芷茉之間的關係已經徹底理清了,我還沒來得及問,現在您們三人是什麼狀況?」
「芷茉願意原諒我,也願意原諒子翔。只是……」她講話時還是那副怯生生地樣子,「我和芷茉再也當不成朋友了。」
這不是廢話嗎。
「這麼說,您們算是沒有私交了?」
「沒有了,只有工作上的交流。我剛才也算是失言了,丁博士與陳博士……這才是我應當使用的稱謂。現在繼續和丁博士有私交,就是我對陳博士的背叛。」
「我明白了……那請問,您是否有什麼懷疑的對象?」
「我……我覺得徐清儀特別可疑!」
「為什麼您這麼想?」
「她原本是美術學院畢業的,為什麼能在這裏當上研究助手?不就是憑著幾分姿色勾引了趙所長嗎?現在趙所長成了盲人,對她而言也失去了利用價值,她肯定要早點擺脫這人啊!」
虞芊尋漸漸沒了之前那怯生生的表情。在談論別人的短長時,她的眉宇之間都飛舞著快活的神色。
「可是我有個問題。資料上顯示趙所長並無家室。這樣說也許很奇怪,但如果我是他的情人,並且準備靠殺人來脫離與他的關係,那肯定先要逼他結婚。現在動手殺人,遺產和保險全都會落到趙悠然的頭上啊。」
「我哪知道,女人心海底針。搞不好就是趙悠然跟她合謀的!天知道她能幹出什麼事!你們知道她為什麼美術學院畢業以後沒當上設計師這類的工作嗎?」
「我們不清楚。」我也不清楚她為什麼越講越高興,滿臉跑眉毛。
「因為啊,讀了四年大學,畢業考試那年才發現自己色弱。你說慘不慘,四年青春都扔進去了,入學體檢不知道怎麼也沒查出來,畢業一體檢,完了,青春都打水漂了。然後她這才托父母的關係,半路出家讀了個醫學研究生——這故事說出去都沒人會相信吧?半路出家當醫學研究生,太荒謬了。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從二十歲讀到二十五歲。你說這麼一個人,在這行裏也很難有什麼出頭的路子了吧?多可惜的一個人啊,四歲就上小學了,按理說也是個聰明孩子,現在卻……嘖嘖。」
「原來是這樣。」我已經懶得聽她講故事了。
「還有啊,你知不知道這個趙悠然當初……」
「好了,夠了。」洛丹賀打斷她,「我們需要的資訊已經足夠了,請回到休息室,順便叫一下趙悠然。謝謝配合。再見。」
「……啊,別……」我趕忙阻止洛丹賀,「還有個重要問題沒有問您。楊佳凝勒索過您嗎?」
「啊?勒索什麼?」虞芊尋說道,「我沒有把柄在她手上吧……」
我拿出那疊照片,虞芊尋看了大驚失色:
「她!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這麼說,您是第一次看到這些照片?」
「當然了,這到底是誰拍的?」
我和洛丹賀面面相覷。
「色弱還真是個新情報。」我看著手中的筆記本。
「推理小說裏,要是蹦出個色弱,那案子多少都要和這個色弱有點關係。」洛丹賀拄著下巴,認真思考了起來。
「這又不是推理小說。」
「但還是有點令人掛懷。」
「這倒是。」我承認道。
壓力真大。洛丹賀是個粗神經大心臟的人,難得也會露出這副不堪重壓的嚴肅表情。但這也許是件好事,能讓她認真一點,不至於因為太過於活躍而錯過關鍵性的事實。
「另一個問題是,」洛丹賀說道,「她真得不知道楊佳凝拍了照片嗎?」
「我覺得,我們要比對一下丁子翔和陳芷茉的說辭吧?」我謹慎地說,「我覺得有可能是真得不知道。」
丁子翔愁容滿面地坐在我們對面。洛丹賀毫不客氣地問道:
「你和虞芊尋之間關係,現在怎麼樣了?」
「這……」丁子翔聽了這話,臉上並無震驚或不快,而只有無奈,「實在是瞞也瞞不住了。我和虞芊尋有不正當的關係,這一點我必須承認才行。」丁子翔老老實實地說道,「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其實虞芊尋是個很健談的人。她講的話往往都非常……該怎麼說呢……市井。」
「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的話,這怎麼聽怎麼不像是什麼好話。
「的確,在外界這也許並不是一個特別吸引人的特質。在這樣的研究所中,每個人都像白玉雕琢出的科研機器,這種市井氣對我而言就格外珍貴了。」
「所以這就是你背叛陳芷茉的原因?」洛丹賀的語氣中不無譏諷。
「是的,這就是我背叛我妻子的原因。」丁子翔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我已經深刻認識到這是一種十分錯誤的行為了。」
「我們想問您的是,」我提出一個關鍵問題,「楊佳凝是否有勒索過您?」
「勒索?」丁子翔的表情十分困惑,「您這是什麼意思?」
「情況是這樣的,我們在楊佳凝的房間內搜出了幾分……對您不利的照片。」我斟酌著詞句,委婉地說道。
「原來如此……」丁子翔歎了一口氣,「讓二位見笑了。楊佳凝的確拿著這些照片來找過我們。」
「她勒索您什麼呢?錢財嗎?」
「不不不,」丁子翔趕忙擺手道,「楊佳凝是拿著這些照片,勸我不要傷害陳芷茉,不要搞外遇,不然就把這些照片貼到研究所的牆上去。」
「什麼意思……」我有些困惑,轉頭看向洛丹賀,結果她也是一臉茫然。
「就是字面意思,楊佳凝是來勸我不要外遇的。」
丁子翔走後,我們又採訪了陳芷茉,按照陳芷茉的說辭……照片是她交給楊佳凝,委託楊佳凝作為局外人全丈夫回歸正軌的。我們兩個聽了這段故事,不禁覺得人生觀受到了洗禮。
「完了,我已經看不懂人類了。」丁子翔走後,洛丹賀抱怨道,「這都是什麼奇奇怪怪的事啊……」
「太不可預知了,這劇情發展像八卦週刊上的故事。」我也聽得眼冒金星。
「你還看八卦週刊啊?」洛丹賀嘲笑道。
「我不看啊。我猜的。」我搪塞道。其實八卦週刊真得挺好看的。
洛丹賀沒跟我計較,撓撓頭,問道:
「下一個是誰啊?」
「我看看,」我低頭確認了一下筆記本,「……趙悠然。」
「饒了我吧。」洛丹賀把自己的頭髮揉得亂成一團,「剛才是神秘的男女關係修羅場,現在又要去審訊受害者家屬。」
「還是受害者唯一的親人。」我雪上加霜地補充道。
「真得棘手,」洛丹賀搖搖頭,又活動了一下頸椎,又重複道,「真的棘手。」
「我和趙野林的關係,一直談不上好,他從不願和我多談些什麼。」趙悠然面色頹然,語氣平靜地說道,「但我對他的私人生活卻也並不意外。你們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家室卻不願讓徐清儀成為他的妻子,但我知道。」
「請您詳細講講。」
「沒什麼好詳細的,很簡單。他不願意讓任何事佔據他科研之外的人生。對他來說,異常事務就是一切。他如此迷戀那些異常的存在,才會不顧危險趕赴海羽空市,也在那裏斷送了自己的生涯。有件事可能會令你們感到驚奇——他在剛滿十八歲時,也就是他拿到第一個醫學博士學位時,就去醫院做了結扎手術。」
「這……還真是令人意外。」
「趙野林就是這樣的人。他的心理只有科學,別無他物。我的哥哥也許是我所認識的最為難以捉摸的人,但同樣也是我認識的最純淨無暇的人。事實上,我們的關係跌入冰點,就是因為我的論文抄襲事件。他無法忍受自己和我這樣不把科研當做信仰的人流著同樣的血。他願意原諒我,也只是這些年間的事。人老了以後,可能就會原諒很多過去不能原諒的人和事吧。可惜,我沒機會和他談談心了。」
「請您節哀。」
「我還是太過於天真了,總覺得我們還擁有大把的時間。我以為等到他七十歲、八十歲、或者九十歲的時候,一定就有機會和他促膝長談,聊聊這些年的心裏話。可是,事情的變化總是超出人類的掌控……」
趙悠然低下頭,不再說話。
他在撒謊嗎?我不知道,但有點不願意去相信他在撒謊。這是一種危險的想法,會將搜查引入歧途。但我看著他的表情,那是一個堅強的靈魂將悲痛壓在穀底的表情。我想我選擇相信他。
這間研究所的午餐時間總是令人如坐針氈。徐清儀是個好廚師,但此時沒有人想去仔細品嘗飯菜。其實這頓飯,比以往大家在研究所內所吃的東西還要豐盛吧?剛才我偷偷打聽了一下,徐清儀說,這是祝雨書的指示,這幾天要將飯菜做得豐盛一些,來確保每個人都有充足的體力。我看了看桌上,有一盤炸雞腿,醃制好的雞肉配上酥脆的麵糊,和速食店比起來都不會輸。還有一大盆水煮牛肉,在紅色的海洋之中傲然聳立著一座牛肉的孤島,上面還灑滿了剛澆過滾油的幹辣椒。甚至還有一條草魚,一盆紅燒肉和一份香煎羊排。徐清儀是不是將祝雨書「豐盛一些」的指示直接理解為了「不要素菜」,這桌子上像是動物世界一樣,每一種都不重樣。雖然禁止飲酒,但飲料的種類也很豐富,我看向洛丹賀,她正拿著三種不同品牌的橙汁,在玻璃杯裏忙著研究煉金術。她認真的時候總是會撅起嘴,皺起眉頭,有時還會鼓起腮幫子。此時她正用這種可愛的表情仔細端詳著盛著不同品牌橙汁的玻璃杯,也不知道她究竟觀察出了什麼端倪。
祝雨書乾咳兩聲,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後說:
「無論如何,請大家好好吃飯。這可能是一場持久戰,請各位一定要攝取足夠的營養,保證精力充沛。」
大家點點頭,默不作聲地吃起了飯。這時,陳芷茉問道:
「聽你們的意思是,兩個案子都是……『密室殺人』?」
她話一出口,很快引起了大家的關注。雖然沒人想要在午餐時段繼續討論這起案件,但人們還是本能地在意起「密室」這一不合邏輯的悖論。
「是的,」洛丹賀回應道,「但是第二個密室非常簡單,我已經解開了。」
祝雨書問道:
「是被害人自己回到房間鎖上了門嗎?看起來像是這樣的。」
「並不是。雖然我認為兇手想要造成的效果就是這樣,不然他沒必要留下那張門卡。只是單純地想要鎖上門,用死者手頭的門卡就可以了。必須要將門卡留在原地的理由,恐怕就是想讓我們認定這是一個『內出血密室』。」
「內出血?」陳芷茉不明所以。
洛丹賀簡單解釋了一下內出血密室的定義後,繼續說:
「兇手想要造成的效果,恐怕是這樣的:兇手趁夜去趙野林的房間中尋找什麼東西,但是卻被趙野林發現了。老人逃出門外——雖然他是盲人,但這並非不可能,自己的房間和門口的走廊他總歸還是熟悉的——接著,兇手追殺出去,用樓梯間的消防斧砍向了老人。老人吃痛,逃回房間,鎖上門,並且在裏面死去了。」
「看上去的確是這樣。」陳芷茉說道。
「可是房門上雖然有很多血跡,房門內側卻沒什麼血跡。死者沒用門卡鎖門,也沒觸碰過旋鈕。看起來,他就是走進房間,關上門,然後倒地死去了。並沒有鎖門這一步。」
「也許他是用沒沾血的手鎖上了門?你看,關門和開門時,一個使用左手,另一個則是用右手。」
「這並非不可能,畢竟死者最後到在血泊之中,我們也根本無從判斷他當時究竟有沒有哪只手沒有沾到血。我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有一項鐵證,可以證明鎖門的人是兇手。」
洛丹賀揚起手,她手中拿著證物袋,裏面放著一塊透明的東西:
「這是透明膠帶,大家可以穿越一下,仔細看,上面還沾著幾根棉線的纖維。」
「這……是什麼意思?」
「研究所中有沒有公用的針線包?」洛丹賀沒有直接回答問題。
「有,」祝雨書站起來,休息室的某個櫃子中拿出了一個鐵皮盒,「這個就是共用的針線包……不過裏面要是丟了什麼,可也不太容易發現啊。」
「沒關係,只要證明了人人都有機會取得針線包就好了。兇手就是用膠帶固定棉線,製造出了密室。如果他沒有犯下低級錯誤,成功回收了膠帶的話,那麼我的這段推理也不會成立了。其實只要在膠帶上多繞一圈,就能保證回收膠帶……而且,即使不用膠帶,也可以鎖上那扇門。」
「那……具體要怎麼操作呢?」陳芷茉顯得興味盎然。
「我不知道兇手是怎麼操作的。」洛丹賀坦率地承認道。
席上傳來一片仿佛噓聲的歎息。
「因為用這種棉線,再加上膠帶,大概有十多種方法可以製造密室。」
她站起身,用餐巾紙擦擦嘴,接過祝雨書手中的針線盒,走到了食堂和休息室之間的門口:
「趙桐歡,過來一下,幫我開門。」
「這扇門不是安全門,但旋鈕的形狀差不多。我來隨便演示一下吧。個人房間的門是無法從側面塞入棉線的,上部也不行,但是下部的門縫和打開的荷葉都能塞進棉線。」
說著,洛丹賀開始表演了起來。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她一次次從外面鎖住房門,再讓我把門打開,每一次使用的都是不同的伎倆。
「這樣已經夠了吧?」
眾人點點頭。
洛丹賀一邊走回餐桌,一邊總結道:
「所以我才說,我實在沒辦法得知兇手使用的是哪種伎倆——這簡單到連詭計都談不上。」
「所以這個謎團算是解開了?」陳芷茉追問道。
「不,現在才是更大的謎團——兇手究竟為什麼要製造密室?這件事對兇手而言有什麼好處嗎?」
隨著這「更大的謎團」被提出,席間再次沉默了起來。
祝雨書帶著我們走進副實驗室,燈光亮起,牆上擺滿了一個個裝著大白鼠的養殖間,這些養殖間大都保持著黑暗。養殖箱前的工作臺上擺著一些對我而言充滿了神秘色彩的儀器和幾個玻璃清洗槽,房間當中擺了四個附帶著儀器的觸摸屏工作站。除此之外,房間四周還放著幾臺電腦和印表機。
「這裏是副實驗室,同時也是悉生動物養殖間這裏都是些被感染後處於觀察中的實驗體,照規範來說,我們現在就應當銷毀掉它們。但你們恐怕會想現場保持原狀吧?」
「如果保持原狀,會有什麼危險性存在嗎?」我謹慎地問道。
「再怎麼危險也比地球陣線的特務安全。」祝雨書苦笑一聲,「沒事的,這些小鼠都被隔離得很好。就算真有問題,也不會是在這一兩天內出現問題。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
「那太感謝了。另外,我還有個問題想問您。」
「什麼問題?」
「炸毀監控室的炸藥是從哪里來的?您有什麼想法嗎?」
「我覺得很難說。如果兇手是多次分批將製備炸彈所需要的原料運進研究所,再自行配置,恐怕很難被察覺。再加上這裏本身就有一些化學試劑和實驗設備……可能工序上也並沒有多困難吧。不過,雖然我不懂刑事偵查,但調查一下爆炸現場的殘留物,就能調查出炸藥的種類吧?到時候只要追查裏面那些難以入手的原材料,就能鎖定目標吧?」
洛丹賀插嘴道:
「那是科學搜查隊的工作了。我們兩個的設備還是不太夠用。而且這不是當務之急……我主要是擔心,可能兇手還私藏有炸藥。」
「那明天我安排二位去搜查每個人的房間吧?今天就先讓他們休息?」
「嗯,這樣也好。把大家逼到不肯配合可就麻煩了。」
「而且,」我說,「兇手可能還有其他來不及處理的東西。比如沾血的衣服之類的。」
洛丹賀想了想,回答道:
「兇手沒有拔出在趙野林身上的消防斧,就是為了防止血濺到自己身上吧?也有很大的可能,他的衣服上沒有沾上血跡,或者並不明顯。這樣一來,工程量還挺大的。」
「銷毀證物的話,」祝雨書指著實驗室一角的一個鐵箱子似的設施解說道,「一般都是來這裏。我們會將廚餘垃圾放到廚房的生物降解箱中,但是實驗產生的廢料,以及處決後的實驗體,則都會被放到這裏焚燒。」
「能用來燒人嗎……」我不安地問道。可能我也有些神經過敏了。
「你傻了嗎?」洛丹賀無奈地說,你看看這大小也知道,把人剁碎了倒是能燒。
「好好好,我傻了,」我沒力氣爭辯,繼續對祝雨書說,「不過副實驗室的電子鎖是有記錄的吧?誰進入過都可以記錄下來。」
「有的,所以不必擔心有人溜進來偷偷燒掉證物,一切都有記錄。這兩天的記錄我查過了,我們是第一批進來的人。」
祝雨書說完,走向養殖箱,開始檢查大鼠的狀況。
「不過,為什麼你們不用指紋鎖或者虹膜鎖……」我有些困惑,「這些東西難道不是更安全嗎?」
「誰知道呢……」祝雨書歎了口氣,「試驗單元大門的安全鎖還連記錄功能都沒有呢。誰知道公司高層那些人在想什麼?」
「我們會把這件事體現在結案報告裏,向高層施壓的,這個您大可放心。」
「真是不出點事,誰都想不起來要下基層看看……」祝雨書顯得有些憤憤不平。
「說正事吧,」洛丹賀拿出一些楊佳凝的組織樣本,有血液、肌肉和一點骨骼,「這些東西在這裏能化驗嗎?」
「嗯,這裏可以。主實驗室也可以。」
「主實驗室還是暫時封鎖起來吧,那裏的東西我暫時不打算碰,那裏總歸是案發現場,萬一破壞了證據就不好了。」
「我瞭解了,」祝雨書走到工作臺前,開始分解和剝離組織樣本,「要想檢查透徹,那就要多花點時間……」
「大概要多久?」
「幾個小時到十幾小時吧?」
「那不著急,還有時間。」
「這個房間有電腦和印表機,研究所的文書工作都是在這邊進行的。我會把處理好的樣本放到儀器裏分析,全都分析完了以後,印表機就會列印出結果,我們到時候再來查看就好了。」
「那請你告訴所有人,在我們的命令之前,誰都不許踏進副實驗室一步,可以嗎?祝所長?」
「沒問題,丹賀小姐。」
洛丹賀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我說:
「那我們趁著晚餐前還有時間,再回實驗單元看看吧?也許有什麼被我們遺忘的證據存在也未可知。」
「等一下,」我正要和洛丹賀一起走出去,祝雨書卻忽然叫住了我們,「我有件事想對你們說。」
「什麼事?」我問她,她卻低著頭,處理著手中的樣本,像是在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冷靜。
「昨天夜裏,其實我看到了些事情。」
「您看到了什麼?」我有些警覺地問道。
「昨天晚上,我輾轉反側睡不著,想要去食堂倒一杯牛奶喝。」祝雨書吞了吞口水,繼續說道,「可當我靠近食堂那扇虛掩著的門時,看到裏面有兩個人,不知道正在做什麼。」
「兩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我其實是戴隱形眼鏡的。晚上從床上爬起來,也懶得再戴上了。我近視不算嚴重,但也足有六百度,我實在沒看清那兩人是誰,正在幹什麼。」
「他們看到您了嗎?」
「我不知道,我看不清。但我沒有敢上去詢問,就悄悄回到了房間。你們也知道,我這個房間就在休息室和食堂對面,所以我幾個大步就走回來了。」
「您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嗎?」
「還沒有……因為我並不確定我看到了什麼,我甚至不確定我看到的是不是兩個人……」
「這很好,暫時也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我還是太軟弱了……」
「不,」洛丹賀說道,「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搜集證據,隱蔽自己,這是非常正確的行為。」
「丹賀小姐,」祝雨書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可就有點強行安慰了……」
洛丹賀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們和祝雨書聊了幾句,很快就到了晚餐時間。
用餐時間的尷尬,我已經快要習慣了。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看著洛丹賀,她依然狼吞虎嚥著,腮幫子鼓囊囊的。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絕對要好好吃飯。這種聽起來很好笑的事情,也許對於洛丹賀而言算得上是人生信條吧。
徐清儀從廚房中端來一道道飯菜,我們沉默地吃著。這時,廚房中突然傳來了她頗為震驚的語氣:
「這……這是什麼東西啊……」
「怎麼了?」我趕忙跑了過去,身後的研究員們也都在探頭探腦,「出什麼問題了嗎?」
徐清儀將塑膠袋套在手上,角落中的一個鐵箱子裏翻出了兩個臭烘烘的東西:
「我剛才看到處理廚餘垃圾的生物降解箱裏有個東西在閃閃發光,還以為是誰扔進了不可降解的垃圾……但這東西,該不會是?」
我接過塑膠袋,仔細端詳了片刻,抬頭看著徐清儀好奇的眼睛,又轉身看向洛丹賀。洛丹賀正拿著雞腿,看到我拎著垃圾袋向她走來,不禁往後退縮了些許:
「等等,你拿著那麼髒的東西別過來啊!我還在吃飯誒!」
「丹賀,」我又走進了兩步,「失竊的東西找到了。」
那是主實驗室失竊的病原體樣本和特效藥的空罐子。
出了這檔事,大家自然無心吃飯,只有洛丹賀還在狼吞虎嚥。我走到另一張桌子上,將兩個罐子擺在上面。
「你看看有沒有指紋,」洛丹賀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指示道,「我不抱太大希望,在降解室裏降解了那麼久,指紋都被微生物吃光了吧。」
你也給我過來啊!怎麼還一邊吃啃雞腿一邊給人發號施令?我把這些話都別再了心裏,畢竟有這麼多外人在場,這可不是和自己人拌嘴的場合。
可是正如洛丹賀所說,我在這兩個黏糊糊的罐子上面什麼也查不到。
「這裏面裝著的東西都去哪兒了?」祝雨書走到我身邊,來回端詳著這兩個罐子,「該不會都讓兇手給喝了吧?」
洛丹賀喝了一口橙汁,回答道:
「還真得有可能。所以我們現在情況更危險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用雙手捧起了自己的小臉,擠出了一個緊張兮兮的表情:
「兇手搞不好把病原體藏在自己身體裏,準備偷偷帶出去呢。或者是把特效藥給藏在自己身體裏?感覺都有可能誒。」
「可是,」我有些不解地問道,「這些東西難道不是需要被保存在特定環境下的嗎?兇手真得有那個技術實力來把原裝的罐子丟到一邊,自己新換一個罐子嗎?」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性,」陳芷茉突然接茬,不知怎麼,她的眼中寫滿了興奮的神采,「兇手有能力讓病原體樣本和特效藥在離開溫控倉後也能長期保存下去,所以才換成了自己手上的那個科技水準更高的罐子?」
「有可能,」洛丹賀評價道,「但是為什麼呢?兇手有沒有可能只是為了破壞科研進度,把兩瓶藥劑都給倒了?」
「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更大一些。」祝雨書像個裁判似的說道。
陳芷茉不服氣地說:
「那也有可能是地球陣線因為出了什麼事故,把樣本或是特效藥給搞丟了啊?」
「你說得其實有道理,」洛丹賀像端著紅酒杯一樣端著橙汁,用一個誇張的姿勢翹起了二郎腿,令我有些擔心這會導致她從那條危險的短褲中不慎露出內褲,「畢竟除了地球陣線,對危險的異常生物懷有不軌之心的異常組織也並不少。所以……我們可能要儘快安排一次房間搜查了。」
「嗯。」我認同得點點頭,接著便站起來,對全體成員說道,「原本我們打算在明天進行房屋搜查,但將諸多不穩定因素拖到明天,這恐怕的確有些令人不安。所以,我們會在今晚安排一次對各位房間的搜查工作。接下來,我們會再次回到實驗單元,做一些查缺補漏的工作。等這項工作結束後,就會回到居住單元,組織這次搜查工作。煩請各位配合。」
我擔心會有人不滿地提出異議,但好在沒有這種人出現,每個人都只是點頭應允。畢竟已經出了兩條人命,現在妨礙搜查根本就是引火上身,沒人會蠢到這種地步。這一點多少令我感到有些寬慰。
但是相反,對於兇手而言,乖乖被人查房才是愚蠢的選擇吧?在這種情況下,兇手又會做出什麼動向呢?我不知道。
晚餐結束後,陳芷茉自告奮勇,要和我們一起再次調查實驗單元。她似乎真得對這場偵探遊戲頗有興趣。我記得她家境非常好,可能很少遇到這樣刺激的情形,也不太瞭解其中的危險。
「休息室有個小電臺,」祝雨書怕被別人聽到似的,在我和洛丹賀的耳邊說道,「因為研究所很小,所以基本沒被用到過。如果出了緊急狀況,我會用這個聯絡你們,你們也可以用這個聯絡我。別告訴其他人,免得兇手原本忘了這條聯絡線路,又被提醒得想了起來。」
我們點點頭,洛丹賀又託付到:
「今晚算是個關鍵時期,如果我是兇手,一定會垂死掙扎。請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們過一會兒就會回來。」
實驗單元內那閒置的巨大空間忽然有些令我不安。
在陳芷茉的協助下,我們擋住三扇安全門,在警報聲中搬出了楊佳凝的遺體。中途還不小心撞碎了實驗室最後一個完好的清洗槽。穿過第二道門時,丁子翔還跑過來問我們發生了什麼(恐怕是在擔心他的妻子),我們告訴他情況,他走過來用自己的安保卡關閉了安全系統。三扇門敞開著,我穿著安全服,扛著屍體,顯得有些尷尬。
「關閉安全系統也是會留下記錄的吧?」我趕忙追問道。
「當然了……」丁子翔用一個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我,轉身離開了實驗單元。
我帶著巨大的羞恥感,將楊佳凝的遺體安放在地上。
在那個憋屈的犯罪現場中,這具遺體顯得格外淒涼。將她放到空曠的地面上以後,我來回端詳,卻覺得更加淒涼了。
陳芷茉站在一旁,緊張兮兮地問我們:「怎麼樣?有什麼新發現嗎?」
「陳博士,如果兇手是用空氣傳播孢子的方式,能控制好感染者的發病時間嗎?」我問道。雖然類似的問題我已經和祝雨書談過了,但總覺得還是多問幾個人比較精准。
「太難了,很多東西都無法把控。吸入了多少孢子,在空氣中死亡了多少,當時的氣溫和濕度如何,這些都會影響到感染的效果。總得來說。用空氣傳播的方式,幾乎沒辦法準確控制感染者的發病時間。」
「原來如此,謝謝你。」
我們正說著話,洛丹賀卻忽然在主實驗室內呼喚我。我走過去,看到她正在通風裝置的控制臺前檢查著。
「我之前沒太注意,但是你看,楊佳凝在開啟通風裝置前,關閉了過濾系統……我覺得我有了一個大致上的思路……不過還缺少一些證據。」
「是兇手讓她這麼做的嗎?」
「也有可能是誤操作,所以還需要一些證據。」
話音剛落,一聲巨響傳來,那聲音在整個實驗單元中回蕩著,仿佛要刺穿我們的耳膜,攪碎我們的大腦似的。
我趕忙跑出去,看到一片煙霧彌漫,陳芷茉嚇得跌坐在地上。
實驗單元通向居住單元的路,被落石封死了。
我們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不知所措,夢夢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安放在天花板四角的擴音器中傳來了祝雨書的聲音:
「報告克羅賽爾小隊,居住單元無人傷亡。重複,居住單元無人傷亡。實驗單元通往居住單元的走廊,以及通往外界的樓梯,全部塌方。重複,實驗單元通往居住單元的走廊,以及通往外界的樓梯,全部塌方。你們那邊很大,我相信你們沒事,請立刻呼叫支援。重複,請立刻呼叫支援。我們一切安好,請不必擔心,我會控制局勢,出現問題再聯絡。完畢。」
洛丹賀愣了幾秒,掏出手機,開始撥打求援電話。
只過了不到三秒,聽筒中便傳來了老大焦急的聲音:「調查班克羅賽爾小隊,調查班克羅賽爾小隊,全員安全嗎?」
「老大,我們很安全。」洛丹賀松了口氣似的回答道。
「怎麼回事,剛才什麼爆炸了?」
「大概是兇手引爆了他剩餘的炸藥,生活單元和居住單元之間的通道被炸斷了,和外界的聯絡通道好像也塌方了吧?」
「嗯,工程隊正在想辦法……別擔心。看來這次是要強行攻入了。」
「不必,老大。放心吧,我會在你們進來之前找出兇手的。」
「裏面發生了什麼……」
「兇手在我們眼皮底下又殺了一個人,現在恐怕是在垂死掙扎。」
「你已經知道是誰了嗎?」
「只能說……心裏有底了。」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丹賀。」
「我沒讓你失望過,」洛丹賀擦擦眼角的淚水,繼續說道,「這次也不會讓你失望的。完畢。」
「期待你的好消息。完畢。」
我們三人被關在實驗單元中,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陳芷茉,」洛丹賀問道,「試驗單元有沒有別的出口?逃生通道之類的?」
「據我所知……」陳芷茉似乎終於意識到了冒險的代價,面色鐵青地回答道,「沒有。我不知道還能怎麼離開這裏。」
「這可就麻煩了,還是要想辦法儘早離開這裏才行。我們離兇手只剩下一步之遙了。」洛丹賀突然轉向我,「趙桐歡,你去試試能不能搬動碎石瓦礫吧?」
「別鬧了,愚公移山嗎?」我苦笑著坐在地上,這可真讓人不知道怎麼是好。
這時,我餘光瞥到楊佳凝的遺體似乎有些動作,大概是太累了,讓我產生了些不得了的錯覺。然而當我仔細觀察時,卻發現她的運動越來越劇烈。
我的幻覺那麼嚴重了嗎?
陳芷茉忽然高聲叫道:
「她……她在動!」
原來不是我的幻覺,太好了,我還沒瘋。
我掏出手槍,看著那具遺體的扭動愈發劇烈,揮手示意洛丹賀和陳芷茉往後退。
楊佳凝的遺體很快便扭動著站了起來,我毫不猶豫地開了槍。
可詭異的是,遺體上每個中槍的部位都像爆炸似的噴出了液體。那些液體直沖沖地向我們飛來,我撲到兩個人,那團液體從我們頭頂飛過,打到了對面的牆上。
「陳博士,」我趕忙叫道,「之前有過這種案例嗎?」
「沒有過啊!從沒見過啊!怎麼回事啊!」
看來又遇到新情況了。我不再隨意開槍,而是觀察著遺體的形態。我眼看著她身上那些枯萎的蕈類逐漸被點亮,又向下延伸,像樹根一樣眼神到地面上,朝著我們逼近。我試探性地對著一條根開槍,在那條根斷裂的同時,一些發著紫色螢光的液體也從中向我噴湧而出,我閃身一躲,那些液體在監控室的外壁上砸出了一個凹痕。很快,它被打斷的創口也癒合了起來,繼續在地面上延伸,朝著我們逼近。
我不敢再隨意攻擊,而只是將洛丹賀和陳芷茉護在身後,慢慢向後撤退。
實驗單元很空曠,但是這些根卻緊緊鎖定住我們,在地面上愈來愈快地延伸起來。
我不知道被這些根纏住會是什麼下場,至少此時此刻也沒人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