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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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佳凝的遺體身上已經纏滿了拇指粗的根,那些根像是半透明的血管一樣,發著紫色螢光的液體像脈搏似的明滅閃動。沿著她站立的軀體,那些根正在朝著我們快速地生長著。這並非漫無目的的生長。它們繞開一切障礙物,沿著地板磚的縫隙尋找包圍我們的最短路徑。我記得曾經在科普節目中看到過一種名為黏菌的生物,它們會遵循著本能用最短路徑去獲取食物。雖然這怪物令人聯想起黏菌,但它卻顯然是更為主動的存在。這並非是一個獲取食物的收集者,而是一個目的明確的獵人。

空氣幾乎凝結了起來,沒有人發出聲音。我們不知道它依靠什麼來鎖定獵物,也許是聲音,也許是體溫,也許是借用了楊佳凝的感官,雖然她的七竅都已經被真菌的「根」填滿了。

雖然我一直叫那觸手似的東西「根」,可是真菌應該沒有什麼功能性的根存在。「菌絲」是另一種器官,「觸手」好像又不太貼切,我思前想後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個怪東西(況且現在也不是憂心這個的時候),不如姑且還是叫它「根」吧。

這還真是令人頗為絕望的場面。但正如推理是洛丹賀的專長一樣,處理這樣的危機就是我的專長。這一路上我都像是洛丹賀的無能跟班,現在也輪到我來發揮些作用了。

「陳博士,」我小聲說,「這類型的生物……一般會依靠什麼來尋找獵物?」

「我不知道……」陳芷茉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我能看出她在努力思考。她似乎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是一個脆弱的富家子弟,「大部分低等生物的覓食方式都是亂槍打鳥,但這個東西不同,有明確的目的性,像是一個掠食者……」

「像是食蟲植物那樣?」

「不,食蟲植物是用陷阱來等待獵物送上門,但這東西顯然是主動出擊的類型……」

根繼續逼近,我們幾乎無路可退,只好躲到了監控室的後面,希望這巨大的障礙物可以暫時阻礙它的腳步。這時,洛丹賀建議道:

「說實話,我並不確定它的破壞力足以傷害到我們,不如先丟個什麼東西試試看?」

我點點頭,在身上和地上摸索了一圈,找到了一塊混泥土塊。大概是監控室被爆破時所掉落下來的。

我將混凝土塊朝著楊佳凝的方向丟去,落到了她腳下的根系邊上。那根系雖然被混凝土塊撞到,但我的力道絕對不足以打斷它。可那段根卻自動裂開了一個孔洞,噴射而出的高壓液體將本就並不堅硬的混凝土塊擊得粉碎。

「媽呀,這東西怎麼還帶自動索敵系統……」洛丹賀皺起了眉頭,「所以被它抓到以後,大概會狠狠挨一下那個高壓水槍吧……」

陳芷茉深呼吸了好幾口,平復下來心情,才繼續分析道:

「我覺得楊佳凝的屍體並不是重點,你們看,她已經逐漸萎縮了。」

我們從掩體後探出頭,看到楊佳凝的身體的確正在逐漸乾枯,像是水分和脂肪都被吸收得一乾二淨。
「所以只要我們拖到它把楊佳凝的屍體吸幹,就能成功逃離了吧?」陳芷茉繼續分析道。

「不可能,」我卻只能給她潑冷水,「我們已經完全被包圍了。照這個速度,在楊佳凝被吸幹之前,我們當中就會有誰成為新的營養源,到時候剩下兩個人還是必死無疑。」

「總之,」洛丹賀對我指示道,「這是你的專長,請你想辦法找出殺死這個怪物的方法,最好能再它徹底破壞遺體之前,楊佳凝太可憐了。」

「會是呼吸嗎……」陳芷茉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我有些不得其意:

「什麼意思?」

「它尋找獵物的方式。我想了一圈,聽覺不可能,視覺更不可能。但是感知人排出的二氧化碳卻並非不可能……」

「我驗證一下吧。」

說著,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從掩體後離開,觀察著根的走勢。那些根的生長速度似乎已經過了峰值,逐漸平穩了下來,但還是足有一直散步的小貓那麼快。最初的快速生長大概只是為了將我們包圍起來,現在要做的就是探索我們的位置,並以最短距離展開攻擊了。

可當我屏住呼吸,慢慢走到包圍網的另一端時,那根系卻也很快追了上來。我用雙手緊緊捂住口鼻,卻依然無法阻止它繼續向我靠近。

不對,這不管用。我趕忙退了回去,看到陳芷茉臉上的絕望更加深重了。

「沒關係,我們再想其他辦法。」洛丹賀對陳芷茉說道,「不必太過擔心,實在不行我們就跟它耗。」

「不行……」陳芷茉絕望地說,「你們看,它正在收回自己之前留下的根。它在將無用的支脈回收再利用。儘管這樣會有很大的能量損耗,但依然能讓它維持住持久戰的體力。我很擔心,如果要打消耗戰,我們恐怕拼不過它……」

「那就速戰速決。」我堅定地回答道。

洛丹賀點點頭,說:「我相信你。」

我這當然是在虛張聲勢,洛丹賀也知道這一點。她相信的不是我的虛張聲勢,而是我帶領他們活下去的能力。就像即使洛丹賀的行事作風再脫線,我也會相信她解決案件的能力一樣。這信任並非出自私人感情,或者說超越了私人感情,這是我們的職業素養

「所以嗅覺和聲音也依然是有可能的……」陳芷茉喃喃自語道,「聲音的可能性最大……」

我也越過掩體,看著楊佳凝的遺體逐漸枯萎。聲音……如果它是再追逐聲音的話……

「丹賀,用你的手機發出點噪音試試看吧?發出噪音,丟到掩體的另一邊,看看能不能吸引它的注意力。」

注意力這個詞用得很奇怪,就仿佛我們在面對的是一個有智慧的掠食動物一樣。而事實上我們只是在對付一個真菌怪,和冬蟲夏草師出同門的那種。真令人不爽,堂堂人類竟然被連神經系統都沒有的腳氣怪逼到包圍網中,陷入了窮途末路。

「……要是沒用,你可要負責撿回來。我正打算用它和老大聯繫呢,雖然感覺聯繫了也沒用。」

「那你還是先聯繫一下吧……這狀況也許他們見過。」

「你最好別抱太大希望,」陳芷茉說道,「雖然是外包出去的私人企業,但特七好歹是對米戈麥角菌生物恐襲事件進行應對的專門組織,如果米戈麥角菌有什麼性質連我們都不知道,那可能只有地球陣線才知道了。」

洛丹賀點點頭,撥通了電話。

聽了這邊的狀況,我隔著聽筒都能感受到老大的焦急,聽起來這也在他的預料之外。

這時,洛丹賀突然將手機塞給了我,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對面有一個聽起來頗為雀躍的女孩在呐喊著:

「調查班克羅賽爾小隊!這裏是戰鬥班見血封喉小隊的隊員見手青!正在門外待命!」

「……你別喊,吵。」我無奈地說道。

「啊!是你,陣亡射手!」

「誰是陣亡射手啊!你這個海東青!」

「誰又是海東青啦!那不是種鳥嗎!陣亡射手就是漫畫裏一個百發百中的反派殺手,我覺得特別像你來著。」

「首先,那個角色叫死亡射手,不叫陣亡射手,都陣亡了還射個屁……其次,我也不是反派殺手。」

「差不多啦陣亡射手,你們那邊情況如何?」

「不太好,我沒有過對付這種怪物的經驗。」

我懶得和她繼續閒扯。這傢伙和洛丹賀很像(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洛丹賀才討厭她),雖然有著驚人的實力,可是心智上離舊石器時代的早期智人還有點距離。

「那正好,我也沒有,拜託你之後分享給我戰鬥經驗。」

「快說點有用的,不然你就從我的屍體上採集經驗吧。你自己不就是蘑菇嗎?快分享點獵殺同類的經驗。」

「我才不是蘑菇咧!好啦,別生氣,我就是活躍一下緊張的氣氛。」見手青的語氣沒有任何歉意,「開攝像頭給我看看狀況。」

我打開攝像頭,將手機探出掩體。此時那些根不知何時已經完全纏繞住了楊佳凝的遺體,像是一臺紫色的熔岩燈。

「它好像保護住了宿主,那難道不是只是營養源而已嗎?」我有些困惑。

「看來這東西是自曝其短了呢。這種低等生物往往會給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加以過度保護,特別愚蠢。就像電子遊戲裏的怪物都有一個閃閃發光的弱點一樣,就像那個《野蠻吐息》裏的Boss,不都有特別顯眼的弱點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雖然現在不是糾正這個的時候,但是那個遊戲好像叫《荒野之息》。這都差到哪里去了。」

「但現在你的計畫應該是先利用它尋找獵物的方式來吸引火力,再趁機逃離包圍網吧?」

「是的。」我老實回答道,「老實說,我沒信心能殺了這東西,但是如果能逃出這個包圍網,應該就能爭取到更多的餘地和它周旋。歸根結底這也只是一個低等生物。」

「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你唱首歌吧?」

「幹什麼啦!你不要放棄生的希望啊,雖然我很感激你死前最後的願望是聽我唱歌……」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唱首歌,我把手機音量開到最大,我們試試能不能吸引到它的注意。」

「好主意!」

洛丹賀已經提前堵住了耳朵,陳芷茉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們兩人,也默默地堵住了耳朵。

「采蘑菇的小姑娘啊!背著一個大竹筐!」「走。」

隨著她荒腔走板的歌聲,我將手機順著地板滑到了包圍網的另一端。

「……她采的蘑菇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多……」

哪有那麼多「最」啊……我一邊鑒賞著她被魔鬼親吻過的死亡重金屬童謠,一邊從口袋中掏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以後沿著地板滑到了包圍網的另一端。

打火機那一邊毫無反應,也就是說,並非是靠熱量來鎖定目標。

「不行,聲音那邊也沒動靜,是不是她的嗓音太難聽了?」洛丹賀一臉嚴肅地分析道。

「我覺得不是,真菌大概沒什麼審美能力。可能是不夠大聲吧?」

「不夠大聲嗎?」電話那端的見手青開始加大音量,「采蘑菇的小姑娘呀!鶴頂紅,我們一起唱!(我不要。)背著一個大竹筐!清晨光著小腳丫啊!一起唱啊鶴頂紅!(我絕對不要。)穿過樹林和山莊!躁起來啊!(你省著點嗓子,別喊啞了。)」

鶴頂紅是她的搭檔,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同情的人。沒有之一。

「緊急通知。重複,緊急通知。」這時,廣播聲忽然響起,蓋過了見手青的歌聲與鶴頂紅的堅決抵抗,「這裏是特七現任所長祝雨書,我在副實驗室中對研究所狀況所做的分析評估已完成,結論如下:因為昨天淩晨案件的影響,孢子已經經由通風管道擴散到了整個研究所內。如無意外,目前研究所內所逗留的全員均已感染米戈麥角菌。請大家不要慌張,不要離開自己的房間,靜候軍隊的救援。重複,這裏是特七現任所長祝雨書,我在副實驗室中對研究所狀況所做的分析評估已完成,結論如下:因為昨天淩晨案件的影響,孢子已經經由通風管道擴散到了整個研究所內。如無意外,目前研究所內所逗留的全員均已感染米戈麥角菌。請大家不要慌張,不要離開自己的房間,靜候軍隊的救援。任何擅自離開房間者,一經發現將立刻以地球陣線間諜嫌疑人的身份被送交相關部門。重複,任何擅自離開房間者,一經發現將立刻以地球陣線間諜嫌疑人的身份被送交相關部門。」

祝雨書的語氣極為堅決,仿佛並不是我們所認識的那位有些畏首畏尾的新任所長。到底發生了什麼?整個實驗室都被感染了?如果是楊佳凝被殺時所導致的孢子洩露,那麼此後未超過十二小時便進入研究所內的洛丹賀與我也有危險。不過門口守衛的官員和士兵都穿著一身防化服嚴陣以待,他們應該是安全的。我覺得有些頭腦昏亂。

「……把勞動的幸福來分享呀!呼,累死我了,」見手青停止了歌聲,「這下聲音可夠大了吧?有反應嗎?」


因為見手青的歌聲,電話那頭似乎並沒有聽到研究所內所發生的事。我眼看著那些根對聲音毫無反應,決定過去掛斷電話,暫時隱瞞這裏的情況。因為我對祝雨書所說的真實性抱有懷疑,如果告知老大,免不了又要解釋一番,所以我們還不如先切斷聯絡。所以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包圍網一端,拿起了手機。

「等等,掛斷之前,我給你一個思路,這也是我剛剛想到的。」見手青啞著嗓子對我說道,「這東西像脈搏一樣趴在地上鼓動,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感受大地的脈動?」

「你傻嗎?」見手青吹了個口哨,「想一下,它是怎麼攻擊的。不聊了,我去喝水了,拜拜。」

見手青掛斷了電話,我看了一下時間,竟然已經過了淩晨兩點。

洛丹賀同情地看著我,然後說問道:

「怎麼樣?你想到了什麼嗎?」

「你們還在說什麼啊?我們都死定了!我們都被感染了!」陳芷茉似乎剛剛從震撼中醒來,急切地抒發著自己內心的絕望,「我們不是都被感染了嗎?」

「不,」洛丹賀說,「祝所長大概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是不是告訴你們,自己在副實驗室內化驗什麼東西,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對,但她沒說要化驗的是這東西啊……」

「她化驗的根本就不是這東西。至於是什麼,你現在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們現在要考慮的僅僅是逃出去。」

「可是,我們沒有被感染嗎?」

「感染初期不是會痛覺失靈嗎?」洛丹賀說著,向我走來,接著伸出手,狠狠地擰我側腹部的皮膚。

「疼疼疼疼疼……」疼死我了!

「你看,這人肌肉真得好扎實,都掐不動……不對,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你掐你自己啊!」我揉著自己的側腹,憤憤不平。

「那就無法構成雙盲實驗了啊!」

「這也不叫雙盲啊!」這傢伙太亂來了。

「總之,」洛丹賀對依然十分驚恐的陳芷茉解釋道,「祝雨書應該是有自己的小算盤,我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什麼。這是個挺危險的想法,我們得齊心協力早點逃出去。」

「那她到底要幹什麼啊……我們真得沒被感染嗎……」

「放心吧,你冷靜下來,深呼吸,深呼吸,慢慢讓心跳平復下來。」

等一下……

心跳。脈搏。高壓水槍。

它是怎麼鎖定獵物的?它是怎麼攻擊的?

我好像想通了。

這樣想著時,那些根已經繞過了監控室,將我們三人逼到了絕路。我縱身一躍,跳過盤踞在監控室前的根,爬上了監控室的頂部。我觀察著地面上的根,它們繼續向著洛丹賀她們靠近,卻並沒有向上來襲擊我。

「它感知的是脈搏。」我總結道,「它所要保護的也是楊佳凝的心臟。讓遺體站起來是為了讓心臟向下傳輸這些液體時更省力,因為它的根是貼著地面延伸的。但我想這東西恐怕並不是沒有爬上來襲擊我的能力,而是當我站在這裏時,它無法感知到我的脈搏。」

「原來如此,所以它噴射體液的攻擊方式,也是借用了楊佳凝的心臟咯?」洛丹賀一點就通。

「沒錯,所以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打爆那顆心臟。」

「你打算怎麼做?打偏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打中了也很危險。」

洛丹賀說得對,楊佳凝身上的根已經長到了足有手腕粗,這些東西一旦被打傷,高壓體液會直接反擊到我身上,挨上一下可絕不是鬧著玩的。因為我本以為要面對的只是幾個科學家而已,便沒隨身帶著備用的子彈。現在彈夾裏應該還剩下九發子彈。在那些根的包圍之下,我根本看不到楊佳凝原本的身體,當然也根本找不到她心臟的位置,現在隨便開九槍,雖然有很大概率可以射穿它的心臟,但我恐怕也會被高壓液體打成篩子。最好的情況還是能一槍就打穿心臟,而我也能盡可能躲開它的反擊。

可是,再看不見的情況下,我該如何找到它的心臟呢?

「快點,我們快被抓住了。」洛丹賀喊道,「你打算怎麼找到她的心臟?」

「用聽覺。」

我閉上了眼睛。

撲通,撲通,撲通。這是我的心跳,經由骨傳導,顯得格外嘹亮。

撲通,撲通,撲通。這是洛丹賀的心跳,她相信著我,才會如此冷靜。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這是陳芷茉的心跳,她很害怕,但她已經很勇敢了。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找到了。這是楊佳凝……不,這是佔據了楊佳凝軀體的怪物的心跳。

位置——就在那裏。

我扣動了扳機。

下個瞬間,我睜開眼,一團發著光的液體向我撲了過來。太快了。時間仿佛變得緩慢了起來,這一瞬間我本可以想到很多事,可在我腦海中最顯眼的那條消息卻是——雖然謠傳人類會在危急時刻,因為腎上腺素的作用而反應速度加快,眼前的時間變慢,但這其實只是人腦的錯覺罷了。

而我,不依靠這種錯覺也能躲得開。

液體撞到我身後的牆上,砸出了一個大坑,洛丹賀拉著陳芷茉躲開混凝土的落點,那些破碎的建築材料像雨點似的散落到了地上。

「原來人的心臟這麼厲害啊……」我感歎道。

緊接著,那些根像是垂死掙扎似的向洛丹賀和陳芷茉反撲了過去。兩人迅速後退到了牆下,眼看就要無路可退時,進攻終於停止了。楊佳凝的身軀頹然倒地,那些血管似的根也喪失了光芒,漸漸枯萎了下去。

陳芷茉跌坐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像瘋了一樣笑出了聲。可能「劫後餘生」這件事,對於陳芷茉來說也是個新奇的體驗吧。

我看著洛丹賀,洛丹賀卻看著地上的真菌怪:

「這東西應該不會再復活了吧?」

我走過去,對著楊佳凝的心臟又開了三槍,轉身對洛丹賀說道:

「這次應該是不會了。」


我們三人在原地稍微修整了一會兒後,陳芷茉看著我,說道:

「說起來,其實人類的心臟是不可能做到這種事的,大概是被米戈麥角菌給改造過了。我現在比較想知道……這東西……也不知道有沒有傳染性……」

「我覺得很可能沒有,」洛丹賀一邊扶起陳芷茉,一邊說道,「如果它具備傳染性,那實在沒必要大費周章去圍堵我們。恐怕這就是米戈麥角菌的成熟狀態了吧?這也是地球陣線擴散這種缺乏感染性的生化武器的最大理由吧。」

「恐怕就是這樣了……我不敢相信,這種事我們一直都沒發現。大概因為每一次疫情爆發,和我們做實驗時,都會第一時間焚燒掉被感染的個體。」

「地球陣線這恐怖襲擊還真挺失敗的……」我感歎道。

「我倒是覺得,他們是打算放長線。」洛丹賀說道,「在城市裏散播這種真菌,很有可能就會有躲在哪個公寓樓中的感染者沒有被及時處理,讓整個公寓都成了一個巨大的真菌怪……他們等得起,反正恐怖分子這種東西,究極目標不是殺人也不是破壞,而是製造不安定的恐懼感。不過,這就不是我們現在要關心的問題了,我們要早點離開這裏才行,我想祝所長是採取了一個非常危險的行動。」
我趕忙問道:

「她究竟打算做什麼?」

「我想……她推理出了兇手的動機。」

「什麼動機?」我一頭霧水。

「解釋起來很複雜,而且這也不是現在該詳細解釋的問題,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裏才行。我只能告訴你,她現在有危險。」洛丹賀一臉不耐煩,我知道她是認真的。

「陳博士,」既然洛丹賀都這樣說了,我也要積極行動才行,「真得沒有其他可行的路線離開這裏了嗎?難度高一點也沒關係,譬如有什麼您覺得理論上可以通過,但是普通人很難通過的道路……我直白一點地和您說,重要的是我和洛丹賀要過去。即使您過不去,很快外面的軍隊也會把您救出去,這一點完全不必擔心。」

「已經是早上六點了。」洛丹賀看了看手機,又將手機攥在手中,紅潤的手掌因為大力度的壓迫而變得蒼白。她並不是那種負面情緒很多的人,但此時卻顯得十分焦慮,焦慮到喪失了冷靜。從遭遇真菌怪的襲擊到現在,六個小時轉瞬即逝。

「有一條道路……不知道能不能行……」陳芷茉有些擔心的說道。

「能行。」洛丹賀堅定地回答道。

「通風系統……裏面很狹窄。而且我設想了一下,從主實驗室的管道到最上面,有至少五六米是完全垂直的,沒有抓握點,也不能確保安全性。」

「那你就留在原地吧,我們兩個能過去。」洛丹賀說道。

於是我對陳芷茉的行動做出了安排:

「您就躲在主實驗室內,把三扇安全門都關嚴,這樣就算那只怪物復活,也沒辦法在軍隊進來營救前傷害到您。您非常勇敢,這一點我們會體現在報告書中。」

「走吧,」洛丹賀說,趁著還來得及。

這時,廣播第三次響起,將我們三人都嚇了一跳:

「二位調查員,我是丁子翔,如果可能,請儘快回到居住單元。重複,二位調查員,我是丁子翔,如果可能,請儘快回到居住單元。祝雨書副所長已經遇害,祝雨書副所長已經遇害,我正在維持現場秩序。如果可能,請儘快趕來!」

洛丹賀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接著開始用拳頭用力打擊著主實驗室的外壁。我趕緊握住她的那只手,將她攬入懷中。洛丹賀將額頭抵在我的胸口,沉默了一會,將我推開,然後平靜地說:「我們快出發吧。」

陳芷茉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然後她說:

「對不起……如果我能早一點想到……」

「不要道歉,」洛丹賀打斷她,「那不是你的錯,別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我最討厭這種人。」


其實這條通風管也算不上很長,但確實難以通過。馱著洛丹賀艱難地爬上那五六米高的管道時,四周嘎拉拉的聲音令我十分不安,生怕下一秒我們就會墜毀在陳芷茉的頭頂上。結果等到我們從居住單元的天花板上安全著陸時,已經快到七點了。

丁子翔站在休息室的門口,面色凝重,但看到我們如字面意思般神兵天降時,卻還是露出了一絲安心的微笑。

「你老婆很安全,這通風管她過不來,現在正完好無損地躲在主實驗室的安全門後。」洛丹賀顯然不想多寒暄,搶先說明了事態,避免丁子翔問東問西。

「抱歉,丁博士,發生了什麼?」我問丁子翔。

「昨晚聽到那條廣播以後,所有人都很緊張。」丁子翔說,「但我想應該也沒人會敢隨便外出,畢竟在緊急狀態下違反所長命令,確實是犯罪行為。直到今天早上六點,我覺得有必要去找一下祝副所長,不能讓她一個人承擔這些事,可是到了她的房間,卻沒人應門。然後我發現們沒有鎖,打開以後,就看到了祝副所長的遺體……躺在浴室裏。二位還是自己去確認比較好。然後我就叫醒了所有人,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房間裏。我讓他們全部去休息室待命,然後就用廣播叫來了你們。」

洛丹賀沉默地點點頭。

我替洛丹賀說道:

「您做得很好,情況我們已經瞭解了。請您回到休息室,繼續維持秩序。」

「好……」丁子翔答應了以後卻沒有進入休息室,而是遲疑地問道,「可是我們……」

「我知道您想問什麼,我們晚些時候會回答的。不必擔心,大家都會得救。如果您能幫我們好好控制住局勢,那會對您的升遷非常有利。」

我選擇了一個打太極式的回答。畢竟情況還不明朗,我也不清楚洛丹賀的計畫,姑且還是先這樣回答他吧。至於遭遇真菌怪的故事,也先不要對他們講比較好,免得引起更大的混亂。

丁子翔無奈地轉身進入了休息室,在門打開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很多張鐵青色的臉。現在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最困難的時刻,我只希望丁子翔真得能控制住局勢,不要搞出暴亂來才好。

祝雨書的房間就在楊佳凝的房間隔壁,也正對著休息室。洛丹賀站在房門前,沒有開門進入,而是打起了電話:

「老大,你們還需要多久?嗯。沒問題,幾個小時夠用了。你們攻進來之前案件能解決。嗯,別擔心,怪物處理掉了,已經死了。嗯,副所長也死了。別擔心,問題很快就會解決。」

她掛斷電話,打開了房門。


如果不去在意地面上那顯而易見的、從書桌前延伸到浴室的血跡,祝雨書的房間十分整潔。書架上的書整整齊齊,書桌上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上次我們在她的房間吃晚餐時,我記得電腦被她放到了床上。此外,還有些筆筒和筆記本一類的東西也整齊地放在桌子上。我記得上一次,這些東西都被放在床頭櫃上。我看向床頭櫃,那裏只有一面梳妝鏡和一個隱形眼鏡盒。床鋪十分整齊,並沒有睡過人的痕跡,想必祝雨書直到死前都在考慮著如何幫我們解決案件吧。

洛丹賀依然沉默著。她沉默地走向浴室,沉默地打開門,沉默地注視著祝雨書的遺體。

祝雨書躺在浴缸裏,從血跡上來看,顯然是被人一路拖行至此。浴缸中沒有水,但祝雨書全身都濕透了。她雙眼緊閉,嘴唇蒼白,白色的寬鬆上衣當中染得血紅。她的右手受傷嚴重,似乎是被兇器兇狠地破壞掉了。我看著死去的祝雨書,似乎是被感性支配,竟覺得她的面容當中寫滿了堅毅。這位死去的女性,仿佛比她活著時更加鮮活,像油畫中殉道的聖女似的,散發著聖潔的魅力。

「開始調查吧。」洛丹賀宣佈道。

於是我靠近祝雨書的遺體,開始檢查。

「死亡時間和我們根據狀況能推斷出的情況差不多,昨夜三點左右到今天早上之間。」我一邊仔細檢查著祝雨書的遺體,一邊偷看洛丹賀,她正在研究延伸過來的血跡,「致命傷是胸部和側腹部的幾刀。乍一看有點數不清楚刺了幾刀,至少七刀。肺部被刺穿了,胃也被刺穿了,肝臟和脾臟也……兇手不是殺人的專業人士,但肯定有醫學背景——這沒什麼用,現在所有嫌疑人都有醫學背景。總之,攻擊都是朝著臟器去的,刀刀致命。」

「兇器是什麼?」洛丹賀不再講任何一句廢話,讓我覺得空氣更加沉重了。

「沒什麼意外性。」我從屍體身邊拿起一把廚刀,「兇手就把兇器隨手放到死者身邊了,洗得乾乾淨淨,應該也不會有指紋。我認得這把刀,和食堂裏的是一套,殺死楊佳凝的也是這套刀。」

洛丹賀點點頭,走出浴室,去書桌前一邊翻弄一邊說:

「祝所長是在書桌前被殺的,和兇手沒什麼爭鬥痕跡,應該是沒想到兇手會那麼快就襲擊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刺傷了主要臟器。但是她應該在桌子前抓了些什麼東西,桌子上到處都是血手印,我對比了一下,能辨認出的都是祝所長的指紋。」

「她隔壁住的是誰來著?」我開始檢查那只殘破的右手,「丹賀,順便看一下桌子上有沒有少什麼東西,筆記本之類的。」

「還有那個檢查記錄,我也在找。我有點擔心是被兇手拿去燒了。」洛丹賀查了查資料,繼續回答道,「她隔壁一個是楊佳凝,已經死了,另一個是虞芊尋。」

「看來一會兒要重點問一下虞芊尋了,問問她聽沒聽到什麼。」我掰開那只僵硬的右手,仔細檢查,「這只手裏可能是在死前緊握住了什麼東西,有可能是死前留言。」

「兇手沒帶走那個染血的筆記本,應該是怕搞成趙野林那起案子時,製造密室畫蛇添足的效果。裏面少了一頁,是被扯下來的。很可能是祝所長見到兇手時就將兇手的身份記在了紙上,死死攥在手裏,遇害以後,兇手也掰不開那只右手,才動用上了刀子。但是那張紙已經被兇手回收掉了吧?」

「很遺憾,已經不見了,現在應該已經被燒掉了。兇手拿著祝雨書的門卡,到哪里還不是都來去自如。恐怕很多不利於他的證據現在都已經被銷毀了。門卡在外面嗎?」

「不在,我沒找到。」門外傳來洛丹賀翻閱檔案的聲音。

「也不在屍體上……丹賀,這是不是麻煩了?證據都被燒乾淨了。」

「可是兇手為什麼要把遺體放到水裏?」

「難道是為了緩解屍僵?」我猜測道。

「兇手可是有醫學背景的,不至於做這種事吧?」

「還有一點,丹賀,兇手對右手的破壞明顯超過必要限度了。」

「嗯,在意料之內。」

「在意料之內?」

「你先講講兇手怎麼超過必要限度了?」

「兇手破壞了祝所長的關節,以便於撬開右手拿出紙條,到這一步為止都沒什麼問題,只是單純的偽裝工作……但接下來,兇手幾乎將她整只手的皮膚都切了下來。不僅如此,肌肉上也留下了大量的傷痕,甚至還有在手掌中心刺穿了三刀。這是為什麼?洩憤也沒有只對一只右手洩憤的道理啊。」
洛丹賀問道:

「你能試試把關節拼回去嗎?看看它們在被拆開前是什麼姿勢。」

「呃,我試試吧。」她這項要求有些麻煩,但也並不是做不到。我試著比對那些關節創面的劃痕,一條一條地比對,直到找到刀傷能符合到一起的角度,然後再固定住手指,全部搞定後就能復原一部分手部被破壞前的姿勢。這工作耗時又消磨耐心,搞得我一身汗。等到我終於完成了這項工作時,卻覺得有些奇怪。

「丹賀,」我看著眼前的右手,有些困惑地說道,「要不然是我拼錯了,要不然就是,這只右手在生前,曾經抓握著遠比一張紙條更大的東西。」

「嗯……我知道了。」洛丹賀沉默了一會兒,吩咐道,「你去檢查一下水龍頭上的指紋吧。」

我看向浴缸側面的水龍頭,左右各有一個開關,藍色的和紅色的。我檢查了一下,發現上面的指紋都十分完好:

「只有祝所長一個人的指紋,非常完好,也不像有人戴著手套碰過的樣子。」

「所以給浴缸防水的人是祝所長本人。」

「所以死者是放了水準備洗澡,在此之前被兇手殺害,兇手便順勢將遺體丟進來浴缸裏……為什麼啊?」我越來越摸不著頭腦了。

「兇手沒有敢動房間裏的檔案。」洛丹賀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談起了她的發現,「以兇手的角度來說,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明智的決定。也許是檔案太多了,他一次帶不走,又擔心往返很多次會被人發現,也有可能只是因為上一次案件的畫蛇添足讓他害怕了。但幸運的是——」

洛丹賀繼續沉默了下去,隔了很久,才開始喃喃自語道:

「陰性陰性陰性陰性陽性,有了。」

我走出浴室,看到洛丹賀拿著一疊報告,問道:

「什麼有了?」

「化驗報告。祝所長把化驗報告塞到了床頭櫃下麵一大堆檔案裏。她把大部分檔案都放到了書桌的抽屜中,床頭櫃裏裝著檔案這件事,恐怕在兇手的意料之外。我們中獎了,運氣真得太好了。」洛丹賀嘴上說著好消息,卻連一絲笑意也沒有。

「報告裏有什麼有價值的資訊嗎?」

「有,而且非常重要。我很快會一併解釋。」

「現在不能解釋嗎?」

「挺複雜的,還是最後再解釋吧。總之,我讓祝所長化驗了能化驗的全部專案,但其實我想看到的只有一項。我對她撒了謊,但她卻看穿了這個謊言。」

洛丹賀說完,歎了口氣。

「我們接下來怎麼辦?」我問道。

洛丹賀想了想,指示道:

「去休息室看看吧,安撫一下人心。」


休息室內,每個人都面如死灰,雙眼中沒有一絲神采。

「我們是不是死定了?」趙悠然問道,「無所謂,你們直接說實話吧。哥哥已經死了,我也沒什麼好惦記了。」

「你怎麼說話呢?」馮雲起勃然大怒,操著肥胖的身軀拍案而起,「你沒什麼惦記的了,我可還有呢,小徐還有呢,別人都還有呢。都是到如今了,說喪氣話能讓事情有所轉機嗎?我們就算都被感染了,難道現在立刻就會死嗎?都一大把年紀了,別人都是越活越豁達,你怎麼越活越陰暗?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不容易,那也不至於遇到點什麼事就立刻說這種喪氣話,給緊張的情緒雪上加霜吧?」

我看著他那雙燃著怒火的圓眼睛,正在斟酌詞句時,丁子翔站了起來:「老馮,冷靜點,坐下。我覺得,既然我們當中有一個人,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他很顯然就是地球陣線的一份子。抓到地球陣線的黨徒,想必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特效藥的製作方法,我們自然也就有救了。所以我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全力配合調查。」

我剛想誇獎丁子翔這個人關鍵時刻靠得住,結果立刻就開始給我搞事情:

「我想說的就是——趙悠然,在這種時候你說什麼喪氣話,是不是就是想要誤導搜查方向?現在所長也死了,副所長也死了,離你的計畫只有一步之遙了吧?」

我本想出言勸阻,但是看了看身邊一臉冷漠的洛丹賀,沒有什麼勸阻的意思。那我也靜觀其變吧,也許就會有誰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你別放屁,」趙悠然看起來十分冷靜,依舊面色凝重地坐在椅子上,「我不可能殺我哥哥。我也不是地球陣線的黨徒。只是你覺得地球陣線這樣的組織,會派出一個可能暴露組織機密的人來當刺客嗎?」

「你是不是太神秘化這些人了?」虞芊尋突然插嘴道,「這些人無非都是些跟你一樣多少年都拿不到博士學位的廢物。有正經前途的人誰去參加恐怖組織啊?你倒是說說看,一群廢物能派出什麼口風嚴的特務?」

「你們什麼意思啊?」這時馮雲起卻突然站到了趙悠然的一邊,「高級研究員合起夥來指控一個研究助理唄?怎麼,你們就一定是無辜的嗎?」

「別吵了!」徐清儀皺起眉頭,高聲叫道。現場的氣氛瞬間冷卻了下來,「現在我們默認我們當中有一個人是兇手,那麼兇手就可能正在這裏挑起事端,讓大家吵得不可開交。丁博士,你突然挑事是什麼意思?我倒不是說你是兇手,但你妻子就不可能是兇手了嗎?」

「說什麼胡話?芷茉她在副所長死的時候,可是和兩位調查員一起被困在實驗單元裏。你問問他們,我老婆有機會殺人嗎?」

「那如果你們倆是共犯呢?」

「那如果你和那個死胖子馮雲起是共犯呢?你和博士學位都拿不到的廢物趙悠然是共犯呢?」
馮雲起拍案而起:

「你們不要再互相指責了,我聽夠了。現在我們每個人都在慌亂之中,腦子不清醒,說的話也並不是自己真正想說的。兇手如果就在我們當中,我們也很容易就就會在他的誘導下給搜查添很多麻煩。我先跟各位道歉,先控制不好情緒的人是我。」

馮雲起深鞠一躬,桌上瞬間安靜了,沒有人再說話。

「很好,」這時洛丹賀總結道,「馮雲起,請你來暫時負責這裏的秩序。任務很簡單,任何人都不許離開這間休息室。在軍隊進來之前的幾個小時之內,你們都要聽他的。」

「可是,他才是個研究助手啊。」丁子翔抗議道,「您怎麼能……」

「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洛丹賀打斷她,「我們接下來要談正事。昨天都有誰有不在場證明?」

「我有!」丁子翔急不可待地舉手,「虞芊尋在我房間!」

「你們之間關係不是斷了嗎?」

「昨天……大家都很緊張,芷茉又和二位調查員被困在了……」

「好了不用說了,我知道了。虞芊尋,是嗎?」

虞芊尋正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丁子翔。

「虞博士,」我問道,「您願意證明丁博士的不在場證明嗎?」

「我……我不願意!」「你憑什麼不願意,你明明就來了!」

「停!」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接著又恢復成之前恭敬的語氣,「作偽證是犯罪,請您們二位如實回答問題——二位昨晚是否在同一個房間?」

「你喊什麼,還拍桌子,嚇我一跳。」洛丹賀低聲抱怨道。

「在!」「在……」

「所以昨天晚上,虞博士不在自己的房間裏?」

「是……我早上想趁著陳博士還沒回來,溜回自己的房間,丁博士跟著我一起出去,說要順便看看祝副所長。」虞芊尋低著頭回答道,「接著丁博士就發現了屍體……」

「謝謝您的誠實,我們知道了。」

本想問問住在隔壁的虞芊尋聽到了什麼沒有,誰知道她竟然跑到了丁子翔的房間裏去。如果她好好待在房間裏,或者哪怕是丁子翔去到她的房間,我們查案都能省下好多事。問題是,這兩個人的「不在場證明」真得可以采信嗎?虞芊尋和丁子翔本來就是楊佳凝被殺的重大嫌疑對象,現在在祝雨書被殺時,他們又恰好有不在場證明,虞芊尋還恰好不在祝雨書隔壁的房間裏……真得會那麼巧嗎?

「其他人都沒有不在場證明嗎?」沒什麼好的思路,我也只好繼續問道。

一片沉默。看來又是一無所獲。

「那麼,」我不死心地繼續追問道,「有沒有人昨晚聽到了什麼響動?」

「好像有人走動……」「對,有人在走廊走動。」「嗯,有腳步聲,走了不止一趟。」「的確,但是我累得昏昏沉沉,實在不知道走了幾趟。」

「沒人起疑心嗎?」我有些困惑,這兩天出了這麼大的事,祝雨書還三令五申禁止私自外出,門外有腳步聲,怎麼會不引起注意呢?

「大家都覺得那是祝副所長吧?」馮雲起解釋道,「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她讓我們不出門,而自己繼續展開調查——這應該是很合理的思路吧?」

「我明白了。」洛丹賀點點頭,「走吧。咱們去副實驗室看看。拜託了,馮雲起。」

馮雲起沒有回話,只是連連點頭。


救援隊在我們頭頂上努力地工作著,各式各樣的工程機械加班加點地散播著噪音。副實驗室離正在施工的樓梯間還隔了一個趙野林的房間,這噪音經過了幾道牆的消耗,如今聽起來像是在酒吧的門外鑒賞裏面的黑金演奏會。

我走到房間一角,打開焚化爐,灰燼當中躺著一個夾在著金屬的塑膠塊,非常顯眼。

「這東西應該就是兇手用來引爆炸藥的裝置了,可能是個手機,也可能是其他類似的東西。燒成這樣也難以分辨了。」我拎起那熔化成一團的東西,總結道,「兇手應該也把其他東西丟進了裏面。比如染血的衣服,不利於自己的檔案或是紙條之類的……」

洛丹賀一邊查完了門卡的記錄,一邊轉身走向工作站,一邊說明情況:

「祝所長的門卡,出入了兩次。第一次應該是她本人,那麼第二次就是兇手了。而且……這是怎麼回事?」

我趕忙走過去,看著洛丹賀困惑的表情,問道:

「怎麼了?」

「你看,工作站的工作記錄中,有一個奇怪的任務……」洛丹賀與出入記錄再次對比了一下,「是祝所長昨夜進入現場時開始化驗的。然後是在『祝雨書的門卡』進來第二次之前剛好結束。也就是在兇手進來之前。儀器裏面在化驗的東西,標記著是『楊佳凝體組織樣本』,但是基本特徵根本不是楊佳凝的,而是——祝所長本人的。」

「這……這是什麼意思?」我實在是沒聽懂,只好回頭繼續在灰燼中翻找有價值的線索,「這鐵箱子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麼還有骨頭渣?之前沒清理嗎?」

「這是祝所長孤注一擲的偽裝工作吧?」洛丹賀說,「她賭兇手會沒時間仔細檢查所有事。」

「那她的目的是什麼?」

「這件事的目的,是保證那份化驗報告能順利地傳達到我們手上。但總體來說,她的目的是,」洛丹賀終於露出了微笑,「找出兇手的真實身份。」

「我越來越聽不懂了,祝所長是要做什麼」

「這行為真是太愚蠢了,稍有差池便會白費功夫。她出於某種目的,編造了一個謊言,說她化驗得出結論,整個研究所都被感染了。這本來就是一場豪賭,因為研究所的科學家們以及兇手都未必會相信她的這番說詞。接著,她取出了原本的化驗結果,也就是對楊佳凝的化驗結果,藏到了自己的房間裏,同時用自己的血偽造了一份新的化驗結果。她只化驗了我想看到的那項指標,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消除兇手的疑慮。兇手看到了這一份偽造的化驗報告,就很可能不會再去尋找真正的化驗報告。」

「那這份假的化驗結果就是單純的偽裝工作嗎?」

「另一個更重要的目的,大概是為了讓兇手能夠安心。無論如何,對於楊佳凝來說,她的這份努力沒有被白費,兇手確實被那個謊言所引誘,也確實在她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是啊,很可惜。」我搖搖頭。

「可惜什麼?」

「祝所長的死亡訊息,最後不還是被燒掉了嗎?」

「不,你錯了,」洛丹賀笑著說,「祝所長的死前留言,是燒不掉的。現在正好好的指認著兇手的身份。」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剛才是不是翻到了骨骼的殘渣?」洛丹賀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

「對,應該是之前沒清理乾淨吧?」

「但我上次檢查時,爐子裏可是乾淨的。」洛丹賀說道,「走吧,回到休息室吧。是時候和這樁案子做最後的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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