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0,000年
“晚上好,诸位,我在威廉·詹姆斯法院为您报道;今天的节目是,现场直播的——没错,现场直播对研究员█████ Talloran的审判以及对他1的所有指控。我是James Talloran,和往常一样,今天我的搭档还是可爱的Jessie Talloran。”
“没错,James,这是一起非常特别的案件,因为Talloran被控犯有极其严重的罪行,而且,这个法院上次开庭已经是几百万年以前的事情了!对吧?所以今天的审判毫无疑问地是个大新闻。并且,讲真,要是考虑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的话,这已经是史无前例的了。我们将密切追踪事态的发展。”
“没错。开庭之后,让我们把话筒交给Jessie,由她来报道最新的进展,而我将每隔一段时间报道我对此的评论。目前法庭正在准备阶段,几分钟后即将开庭。请关注JTTV 45新闻频道带来的最新消息。”
Talloran坐在椅子上,身边环绕着忙碌的工作人员和正在法庭四周架设摄像机的新闻记者。整个世界都比平时更闷,让人感到窒息。要是对在场的媒体也进行一番描写的话,这种氛围就会更清晰了。
“打扰一下,可以给我派个律师吗?”没人回答Talloran的问题。“啊,我是说,一般而言法院不是会给请不起律师的人指派律师吗?”一位正在打扫Talloran旁边过道的老看守抬头看看他,做了个鬼脸。
“你还不明白你现在什么情况吗,孩子?在这儿可不会有什么律师。唔……”当Talloran苦苦思索如何回答时,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喂,等等,等一下!就算在这么离谱的地方我也该有个辩护律师啊!嗯,你能不能……至少告诉他们给我找个律师来?至少……这会有点儿用。”Talloran对周围场景的荒谬表示了接受不能。
“我想我会跟法官提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个机灵点的小子来给你辩护。但是别抱太大希望。”那个看守一边打扫过道一边说,踩过正往座位狂奔的观众。
法庭里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一个人往Talloran那边看一眼。渐渐地他们把整个房间挤得水泄不通。Talloran感到对幽闭的恐惧正爬过身体。到处都是陌生的、面无表情的脸。看来现在反抗也没什么希望。
“全体起立!”有人在喊。法官走进法庭的时候,694个人都站了起来。他们屏住呼吸等着法官走向它的席位。被告瞪了它一眼,也看着,等着。很快他就可以休息了。他知道。
法官坐了下来。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他实际上从未参加过真正的审判,也没加入过陪审团,实际上除了媒体虚构的场景以外,他对法庭是如何运作的根本就一无所知。
“请坐。”被告以外的其他人都坐下了。
“研究员█████ Talloran,”法官说,“如你所愿,法院为你派了一名律师。我们破例暂停两分钟,在此期间你们可以交流一下你的情况和诉讼程序。”等一下,什——
“你好,[输入姓名]。”被告转头向右看去,在一整个塞满吓人的躯体、异常和空白画布的法庭上他看到了最能让人失望的东西:他的律师。“输入你的常用名,伙计。”
那个律师是个穿着时髦的人工智能。它身上紧紧绷着一件装饰着无意义接缝、衣领完全不适合非人类的西服,戴着灰色皮手套,头顶上红棕色的帽子闪闪发光。它脸上挂着虚拟性的微笑,说话的语气却像机器人那样平板且无聊。被告大吃一惊,实际上他的反应远远不止如此。
“啊,呃……”
“名字无效。请输入常用名,老兄。”
“Talloran。”
“那么,你好,塔-罗-兰。”每一个音节都错了,而且被拖到令人头疼的长度。“我今天将为你提供法律援助。我已经获悉并更新了针对你的指控。如果你想要争取某种判决结果,请告知,我将尽力协助。”有什么好办法来回答这样一个完全无用的东西呢?重点是什么呢?
“嗯……我想想。让我自己……先处理我能处理的情况,剩下的你来对付,怎么样?”被告迟疑地回答。
“没问题,塔-罗-兰。计划收到。感谢使用第23代高级定制案件翻译器(D.E.C.I. v23)。”难以置信。
“Talloran,你被指控犯有如下罪行:安于基金会工作而放弃事业追求,快感缺乏,患有精神疾病,适应不良,以及█████████ ███████。被告如何回应这些指控?”法官的声音震耳欲聋;实际上难以想象这声音根本就传不到房间外面。
“我不明白这些为什么被视为罪行,阁下——”
“无罪。好。同时你还受到以下指控:行为与性别规范不符、性行为不合常规、过于看重糟糕的事物、无法恰当地关心他人,以及对爱好失去兴趣。被告如何回应以上指控?”
“等等,这些是犯罪吗?你准备拿这个来做什么——”
“无罪。好。现在开始审理案件。”法官敲了一下小槌,法庭里的气氛一下子完全改变了。被告感到其他人仿佛被这种氛围带上了另外一架飞机;跑道上只剩他自己,头痛欲裂。
“开庭。”
对“无法恰当地关心他人”的指控
控方的Talloran律师拿着一个马尼拉纸制成的信封站了起来。
“那么,Talloran先生,你认识这个信封吗?”被告茫然地盯着信封。它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特殊标记。他怎么可能知道信封里面有什么呢?
“不认识。”
“这是一个装有很久以前某人写给你的信的信封。是……”控方律师取出信纸,点点头。信纸上面的字迹他们无法阅读也无法理解,但它理应来自谁却一目了然。“……Benjamin Kondraki。你现在明白了吗?”他瞪大了眼睛。“不错。诸位,这是一封Benjamin Kondraki在2016年,他自杀前几天写给研究员█████Talloran的信。现在它对你来说不重要了,但当我读出它的时候你会明白的。咳。”控方律师张开嘴。
金属摩擦的巨大刺耳声音传入被告耳中。他目瞪口呆,一动不动,也捂不住耳朵,血从他的脑袋两边流下来。但他知道对方在读什么,信里又写了什么。悔恨淹没了他。
“那么,Talloran,你读完这封信以后珍惜过它吗?”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可能吧?他怎么记得?要梳理现实中、以及来到这里之后的记忆可没那么容易。但是……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没有。”人群中传来了嘀咕声。法官又敲了下小槌。“至少……我不记得了?我说不好。因为我在这儿已经待了几百万年了。”
“所以你连它的内容都给忘了?”
“没忘干净……”被告的声音低了下去。“这没有意义!我可能确实做过一些和它有关的事!”
“在这儿,你做过与否是最重要的。据你所知,你珍视这封信和它的内容,或是根本没在意过,请记住你已经宣誓过;以假定的事实作为证词将犯伪证罪。我再问一遍。你是否曾经珍惜过——或者以其他方式来表现你在意过——Benjamin Kondraki写给你的信,以及信的内容?”所有人都看着他。
“我也不记得了。”Talloran律师点点头,记下了他的发言。
“谢谢。”
对“患有精神疾病”的指控
“现在,在这张桌子上,我们可以看到由伦理道德委员会的一位Manwell Cutler博士所做的病历记录,他在2017年的3月到7月间每两周对Talloran进行一次访谈,来评估他的精神状态以及从事与Keter级项目相关工作的能力,这些评估既包括标准版本,也包括基于其他道德标准进行的版本。”Talloran律师匆匆翻过几页。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Talloran的记录。这在后来的庭审中会很重要。但是在此之前,让我们先来看前面那页,上面写着——”控方律师努力把那一页翻回去。“抱歉,这就离谱。它在这儿呢。这是Talloran参与访谈频率的记录。可以看到,从5月份起他就开始翘评估了,还有——”
被告昏了过去,无法继续参与这场庭审。这些让他回忆起了一晚接着一晚的噩梦。那些噩梦引发了解离。每个人都是人体模型。
对█████████ ███████[已编辑]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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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允许我提出指控,法官大人。”Talloran律师得意地说。
“我听够了。我可以做出判决了。”法官说。随着小槌的一声巨响,被告回到了他的座位上,他立刻又回到他的身体里。周围又是和开庭时一般无二的场景,但这次只有摄像机、法官、被告和他(什么忙都没帮上的)律师在场。D.E.C.I. v23只在审判开始时轻推了它的客户一下,除此之外它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真是太有用了。被告看了看它。
“如果一切顺利,塔-罗-兰,你将被判无罪并当庭释放。但是,一旦你被判有罪且不服该判决,”D.E.C.I. v23语气平板地说(这个该死的机器人竟然用这么蠢的方式跟它的客户说话;哪怕这些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噩梦,这机器人也肯定是个笑柄),“那就请你拿着这个免费的苹果,把它的梗扯出来,扔到旁边的地上,然后往前跑。”然后有人递给被告一个蛇果。
“啊,天哪,我想,谢谢——”
“我认为对被告的全部指控成立。判决开始。”梆的一声,场景再次改变。
这一次房间里只剩下了被相机包围的Talloran。
“你被判长期监禁和持续自我评估。休庭。”梆。Talloran被法警拖离法庭,记者蜂拥而至。
“Talloran,你真的犯下了无法想象的罪行——”
“Talloran,你真的做过——”
“当你进行心理治疗的时候,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你对未来的计划会不会受到这项判决的影响——”
“你真的觉得你能胜诉吗?”
相信你自己。
“接下来的一百万年对你来说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觉得Draven会怎么看这些事情呢?”
你要是连自己的谎言都相信的话,你又怎能进行反抗并取胜呢?
“Talloran,你相信你是无罪的吗?”
“这对你在Site-118的工作会有比平时更严重的影响吗?”
“我们什么时候能发现审理你案件的法院系统的严重偏见?”
跑吧。
至少还有一条路。
还有机会跑路。
“你相信自由意志吗,Talloran?”
路总是会有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总会有……”
Talloran拿起蛇果,拔出梗,扔到地上。人群开始后退,他挣脱了法警的束缚,跑掉了。有人尖叫出声。
然后Talloran的整个视野一片雪白。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他的视力和听力才恢复。他意识到那个蛇果其实是一枚眩晕手榴弹。然后他才意识到他仍然身处虚空之中,被乌有包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