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扭曲的、身体形状的树熊熊燃烧,高攀的枝条照亮红色的天空。一旦我呼吸,空气中的滚滚浓烟便会堵住我的咽喉,但我只能在舌头上感觉到灰烬和水果的味道。在林冠上下,它们的火光提供了充足的掩护,也提供了避开他目光的所在。
当我看到红龙时,我最担心的事情得到了证实。我还是不想伤害他。
我倆都受伤了,血流不止。我的背上有个洞,他的左翼无力垂着,动弹不得。我断了一只胳膊,而他似乎跛着我先前帮他治好的那条腿,坠落一定加重了他腿上的旧伤。如果有时间交涉,这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给了他退让的机会,“请停止战斗吧;我们都受伤了,不必再互相伤害,我们可以…停手。”
“…我不能,普路托。”
“但你可以。”
“你是我的目标,你可以逃跑,或者战斗。”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退让一步呢?”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这是我仅剩的一切,”我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努力克制的情绪,“泰利昂拿走了其他所有。”
我眨了眨眼,“我以为你为父亲工作只是为他的钱。”
“钱无关紧要。”他厉声回答,“如果我失败了,我就不是红龙。如果我不是红龙,我就什么都不是。”
我花了一点时间消化他说的话,“父亲也是这样对待我的;成功意味着一切。如果你没有达到他的期望,你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失败者,什么都不是。”我向他迈了一步,“但妈妈不一样。泰利昂一昧索取,而她只是给予。她给了我爱,那是他永远无法从我这里夺走的东西。”
红龙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上前,但我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在变化,在变软。
“但他确实……现在血玫瑰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全部,我不会让父亲把它也夺走。”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泰利昂会赢,他总是胜利者。”我听到他说这话时声音哽咽,他把步枪举到肩上瞄准我。
“他不会赢,我不会允许这事发生。”我把匕首攥在剩下的那只手里,感到双腿紧绷。
“那战斗吧。”他在我闪躲时开了枪,子弹射穿了我的裤腿。他是个神枪手,但他身形不稳,几乎稳不住枪。我注意到他的准星远远低于我的头,能看出来瞄准的是我的腿,想让我失去行动能力。但我比他有速度上的优势,赶在他再次开枪前冲了过去。
运气好的话,我会在他把我的脚炸飞之前把他的头砍下来。
我们的距离拉近。恐慌绝望之下,我伸手打歪了他的步枪。
就在那时我犯了错误。枪管被我朝下挡去,而不是远离我的方向。他扣动扳机,枪声一响,我的腿炸开了花。他那条未受伤的腿则撕裂开来,我俩同时跪了下来。
我瞄到一个可以拉近胜负的空当,便刺向他的手腕,想把步枪从他手里夺过来。我的匕首扎进了他的肉里左右拧动,迫使他的手张开,步枪摔在了地上。
我如释重负,第一次觉得有希望赢得这场战斗。
直到我脸上挨了一拳,又是一拳。他毫不在乎自己脸上出现的瘀伤,把我打倒在地,两手按住我,跨坐在我的髋骨上。当拳头接二连三降落在我的脑袋上时,我能感觉到我的牙齿从下颌里头蹦了出来。他抓住我的头往地上猛撞,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恶心得想吐。
他在受到反噬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在他的喙上看到了一条以前没有的裂缝,所以我知道他确实受伤了。但除此之外,他没有手软分毫。
我挣扎着试图把他从我身上推开,用唯一的膝盖撞向他,令他向前倒去;接着抓住这一新优势,举起一直紧握着的刀深深刺进了他的脊背。我抬起左腿和臀部,用力把匕首插了进去,就像一柄把手,然后把他推到右边,骑在他的背上。
我从红龙的背上拔出刀,对准他的脖子。他腿上带着伤,没办法阻止我向前按压或把我从他身上推下去。
我把刀往下捅,他举起手抵御。我又累又绝望,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手上,用剩下的所有力气捅下去。
然而刀身未动分毫。我俩都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真正压制对方。我们能做的就是继续挣扎,继续战斗,等谁先放弃。我们在等着看我们会如何彼此伤害。
可我还是不愿伤害他。
所以我最后一次试图和他对话。
“关于泰利昂,你说得对。”我直视他的眼睛,“他很强大,极其强大,没有一个人敢挺身对抗他,每一位尝试过的地狱领主都进了他的战利品房间。”
一想到母亲也在那里面,我就直犯恶心。
“但那些诸侯失败了,因为他们无法联合起来反抗。他们都像他一样自私自利,好大喜功,没有一个人能忍受同别人分享荣耀。”
我能感觉到他双臂的力量在减弱。
“我们不需要像他们一样。我知道你是他的另一个受害者,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想让他死。所以我求你了,停止这场战斗,让我们共同努力,阻止他再夺走任何东西。”
他手上的力量慢慢减弱,表示在考虑我说的话。“不管泰利昂从你那里夺走了什么,我保证,我们可以拿回来。”
“如果有可能杀死泰利昂,你觉得我为什么不这样做?”他的声音低沉而刺耳,听起来很疲惫。“即使在我最强壮的时候也不可能杀死他,你还太不成熟,没有经验,无法与他匹敌。你甚至都不敢杀了我,如何指望能杀死他?”
他的力气又回到了手臂上,我能感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量,“如果像现在这样违抗他,那么不管我帮不帮你,你都会死。”
“我…”我想说一句反驳的话,却开不了口。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知道我真的不愿意杀人。即使是父亲。
在我力气松懈之时,红龙把我的手推到了一边。他松开手,我向前一倒,刀插在了旁边的地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他把我推倒在他身边,我试着爬回他身上,直到拳头再次砸在了我的头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掐住我的脖子用力扔了出去,把我撞到了一株燃烧着的树上。
我一头撞在树干上,树皮嘎吱嘎吱的声音响彻脑海。这一撞虽不足以造成脑震荡,但足以让我两眼发花。当我恢复视力时,看到红龙正给他的步枪填装子弹,举枪瞄准。
时间慢得像是蜗牛在爬。我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我剩下的最后一只手臂。即使我的能力反噬到他身上,他仍然有一只完好的手臂,而我将四肢全废。我试图爬开,但我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腿,力气也完全耗尽。我知道他会追上我,他会让我失去知觉,可能会用枪托抵着我的后脑勺。等他的伤好了,可以跛着腿把我拉回到父亲身边。
然后,一切结束。
父亲会赢。因为他总是胜利者。
“若你无法简单地处死一个人,你就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我是个懦夫,我不配继承母亲的遗产。我真以为凭自己能杀了父亲?真是个笑话。
“他死了就死了,再要个新的不就得了。”
我不是无可替代。即使是王位继承人,父亲也能再造一个新的。
“也许这能让普路托成器,而不是躲在你两腿之间,跟个失败者一样哭泣。”
我辜负了妈妈,没能救她。失败。失败。失败。
“如果是在我把你肚子搞大之前,你就赢了。但有了那个男孩,你变得软弱了。”
她是因我而死的。她是因我而死的。她是因我而死的。她是因

她锁在玻璃囚笼中的头颅永远无法停止号叫。
我很抱歉,我希望我能成为您想要的儿子。若是那样,父亲也许会放过您。
我配不上王位。我不是血之王,也永不可能。
“哦?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想和您一样。勇敢,善良,美丽。帮助他人,对所有人伸出援手。
可…我不行。
“我明白你有能力实现心之所愿。”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但我不希望你是为我或为泰利昂而做。我希望你为自己赢得王位。”
我只想让你为我骄傲。
“普路托,无论你用什么方式登上王位,都会令我感到骄傲。”
妈妈…
“你永远都是我的小玫瑰。”
…谢谢您。
我透过步枪瞄准镜盯着红龙。我知道他不想伤害我,但不得不做。泰利昂剥夺了他的选择权,而我仍有权力为自己选择。
就在那定格的一瞬,我做出了抉择。
我决定好了我要成为谁。
我本不想伤害他。
但我必须杀了他,没人能挡我的路。我自己不能,泰利昂不能,很不幸,红龙也不能。
他的步枪瞄准,但匕首还在我手上。我看准他瞄准的是哪只眼睛,毫不犹豫,把匕首用力扎进眼眶。痛彻心扉,但我咬紧牙关,把刀深深刺进那只被毁坏的眼球,用尽全力把它拔了出来。
红龙颤抖了一下,血液从眶中瀑布般喷出。他开了一枪,子弹偏得很远,穿过了燃烧的树冠。他试图重新用他剩下的眼睛瞄准。我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失去能力,我可以切断他必须的身体部位。
我看着自己右臂的残肢,后悔自己没有在他第一次开枪时把伤引到他身上。如果他惯用右手,这会严重影响射击能力。
突然,灵光乍现。
我没了手臂,但是残肢剩下的肱二头肌却足以废掉他的手。我得够快,才能抢在他扣动扳机之前。所以我高高举起左臂,用力砍在我的残肢上。
匕首刺进一半就被骨头挡住了。我本希望早些时候酸液的灼烧会让我的神经麻木,但没那么走运。虽然我的疼痛耐受性训练很有成效,但不得不承认,切开骨头总是最让人难以忍受。
红龙的上臂撕裂开来,准星高高抬起,他试图重新调整。
我拔出匕首,比以前更加用力地砍下去。愤怒和信念激励着我,刀尖深入骨髓,骨头破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我拔出,砍下,一次又一次。
红龙迅速射击,他的子弹贴着我击中了身后的树,身前的泥土,有一次差点就击中了我的头。子弹仿佛无头苍蝇,让他急躁又绝望。
还有恐惧。
我砍下最后一刀,成功将余下肌腱一并切断,手臂的残段滚落在土壤里,同时掉下的还有红龙的右臂和步枪。
我知道这不够,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不够。他立刻用左手捡起枪,弯下身子,把步枪夹在腋下试图射击。他不能输掉这场战斗。他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这个,他什么都不是。
就像我一样。
我扔开匕首,拔出血玫瑰,用剩下一条腿支起身子向他扑去。他开了枪却没打中,我听到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不在乎,他想怎么杀我都行,肾上腺素冲走了我体内所有的恐惧。
他又开一枪,我感觉子弹穿过了我的卫衣,差一点就击中了肉体。我们的距离迅速缩短,血玫瑰被我像鱼叉一样高高举起,带刺的阴影遮蔽住了他。
他的枪管抵住了我的胸口,扣动扳机。
咔哒。
血玫瑰深深扎进了红龙的腹部,邪恶的根在他全身蔓延,尖刺丛生,从内部将他贯穿。
他仰面倒在地上,我把血玫瑰插得更深,感到它的刺透过他的背扎进了泥土。根继续生长,把他钉在了土壤里。
我把他的步枪远远踢开,跪倒在地,把头转向一边呕吐起来。
我赢了。
我紧攥住血玫瑰的手还在颤抖。不是因为它刺穿手掌带来的疼痛,而是因为肾上腺素在我的体内激增。好一阵子过去,我才注意到红龙的手正握在我手上。
一瞬间我愣住了。我还没准备好再战一场,至少没准备这么快。
但他却握着我的手开口,“谢谢你。”
“什——什么?”
“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好好感谢过你。你为我治伤,虽然那时还在逃跑,但还是停下来帮我。”他紧握着我的手,无力而冰冷,“当时我也想过,但…我没有。我很后悔。所以,谢谢你。”
“有点晚了,事情被我搞砸了。”我放开血玫瑰,握住他的手。
“不,你没有。”他咳嗽。
“啊…不管你现在怎么样,我都很欢迎你。”
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自从我听说红龙的事以后,我内心就一直有一种感觉。所以我打破了沉默。
“在泰利昂把你变成他的私人杀手之前,你到底是谁?”我回想了一遍市中心那些恶魔说过的话。堕天使?实验品?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我需要了解,因为我眼前的那个人…不再是红龙了。或至少,不会太久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深长地盯着我,似乎正在寻找一个答案,“……我是个失败者,”他开口,“我的整个人生……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失败者。我浪费了时间,做了一枚蔑视我的有钱怪物的棋子。我想如果我足够努力,让他满意,我就能……有一定意义,有一些价值。我以为泰利昂能赋予我价值。”他把头扭向一边,把目光从我身上挪开。“可我错了。”
我本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但却无法否认他的失败。当我握住他的手时,我无法否认他的感受。我觉得,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倾诉。“我不会称你为失败者。我宁可称你为…受害者。”
“…现在无所谓了,我失败了…做你该做的吧。”
“现在还不晚。我们还是可以一起杀了他。等到我们恢复了健康,再给你补充弹药,然后埋伏起来把他干掉。”
“…埋伏?如何办到?”
“很简单。你带我回去,就仿佛依然遵从泰利昂的命令。他会让我交出叉子,在他分心之时,你向他开枪,我用血玫瑰完成剩下的事…对于原本来自第九界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我在城里有个藏身处,用假名租的公寓,我在那里藏有弹药和盔甲。我们必须藏起来,以防万一。”他看着我,“这么简单的计划不会轻易杀死瑟里昂。我们需要全力同时击中他,一旦让他有哪怕一秒钟的恢复时间,我们就会死。”

“那么,我们可以在那里对计划进行微调。泰利昂肯定不会料到他认为的那些…“失败者”会倒戈一击。”他说,“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我自信地点了点头,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我们在一起,可以做到的,只需要互相信任。”
“如果我们…失败了,你应该知道会怎么样。”我确实知道,一个被永远锁在玻璃笼子里供他玩赏的头骨。“…你愿冒这个险吗?你愿意牺牲一切去杀他吗?”
“我宁肯这样,也不要让自己知道没有抓住唯一的机会进行反击。”我立即答到,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搏动。恐惧?可能,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正义的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事态扭转,为母亲报仇。
“…好吧。”他说着放开了我的手。“里面有根蛋白质棒,”他指着一个袋子说,和他的身体一样沾满了鲜血,但完好无损。“吃了它,恢复些体力,然后修补你的伤。一旦你恢复到可以治好我的程度,我就带你去藏身处。”
我从他血淋淋的口袋里掏出蛋白质棒,咬了一口,尝起来像一团巧克力面糊。“谢谢,我很感激……”
“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嗯?”我侧头。
“你还年轻,没有经验,不错。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