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望四周:寒风卷携着漫无边际的飘雪,似白色的玫瑰花碎裂成雨;楼阁的窗户上已满是旧日的伤痕,Dr.Cara将手指放在那些伤痕上,仔仔细细的去感受其微微的凹陷。必然的,楼阁早已不是她童年时的那种崭新的姿态。
[我来了,Ann]
Dr.Cara的声音很轻,更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冬日的白雪细细碎碎地铺在孤独的红色的邮箱表面,宛如一层薄薄浅浅的糖霜洒在草莓蛋糕上。Dr.Cara记得在某一个生日时,Ann曾为自己亲手做过一个这样的淋了草莓果酱,沾了白色糖霜的蛋糕。但那天,她在site-██的实验室里工作了一天一夜,而手机则被她扔在了办公室的桌子上。因而,她根本没有及时接收到Ann的电话与短信,更别提亲自去品尝Ann的手艺如何了。所以,自然而然,那个蛋糕仅仅成了Dr.Cara手机里的一张作为锁屏的彩色图片以及她埋在心里,已习以为常的许多的遗憾中的一个。
Dr.Cara的黑色长裙扫过地面,沾染了白色的尘埃。黑色长裙是Cara从学生时代持续至今的偏爱。Dr.Cara的黑色的头发已垂到腰部,她的黑色的眼镜框已有些褪色,其镜片也更为厚重了。大概是基金会的研究工作使Dr.Cara的眼镜度数涨了不少。
而今庭院的花园里已只剩了恣肆泛滥的枯草与稀疏扭曲的灌木:
再也寻不到那些旧日的玫瑰花从了,因为那些花都被剪下来,变成一捧又一捧的花瓣,洒在了Ann结婚时穿的婚纱上。Ann给她在手机上用聊天软件发过婚礼时的照片,那样的Ann可漂亮了。只是Ann婚礼的请柬至今还夹在Dr.Cara的一个很少翻看的日记本里,从未真正发挥过它应有的作用,谁让Ann的婚礼举行的时间与Site-██的会议时间相冲突呢?
再也寻不到那旧日的古老的槐树了,因为那古槐已被砍下去为Ann的新家庭置办家具了,或是为Ann的女儿做一个粗糙却结实的摇篮,或是为Ann的丈夫做一张平稳并耐用的写字台。她不知道Ann是否因家庭而不再孤独,不再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因忙碌而对Ann的不闻不问对Ann究竟意味着什么……风声瑟瑟,对成年后的Ann,成家后的Ann,她又知道些什么呢?
Dr.Cara发现,不知是时令的缘故还是时间的缘故,庭院中那一抹浅蓝色的湖泊,其水位有明显下降。尽管如此,湖泊中的水依然如过往那样美丽,澄澈,似湛蓝的宝石磨成了倒映着天空的镜子。只是裸露的湖滩上积累着的水生生物的死尸显得十分有碍观感。侧耳倾听,能感受到在湖的方向,传来熟悉的旋律,好像是从那些不协调的死尸间的一个长方形的金属制的盒子中发出来的。
Dr.Cara走过去,不顾那些腐烂的尸体,将那个小盒子挑捡出来。拂去上面的污秽,呈现出在她面前的是一只精巧的银质的八音盒。无需上发条,它就可以奏出叮叮当当的童谣——那似乎是生日快乐歌的曲调。这让Dr.cara联想到了火车站月台处的电子日期显示屏,█月█日,是啊,那个她自己埋葬在记忆深处的生日。
Dr.Cara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个八音盒。那个八音盒倒是一种挺精妙的构造:盒盖上是深红色玻璃或水晶碎片拼出的玫瑰花图案;盒子里面是一个微缩的槐树模型,若上好发条后,槐树上的槐花会慢慢绽放,就好像在Ann的庭院里曾经存在过的那株槐树一样;盒子整体没有任何商标,看起来似是某人精心的手工作品,是Ann做的吗,那个手指灵巧的女人;盒子的底部有一小行字:BEST WISHES!看起来是对什么人的祝愿,是对她的吗,Dr.Cara,一个总是忽视Ann的感受的研究员。
忽然八音盒的旋律停了下来,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会是什么呢?
这样想着,她打开八音盒的后盖,发现卡在里面的是一张纸条,写着:
很高兴你能来,Cara
难道Ann还在这儿?她从庭院回到了楼阁的门前,又重复而徒劳的敲了敲,推了推那紧紧锁住的门。门内没有任何生命体的回应,而门,也只是轻轻抖下长久堆积的灰尘。Dr.Cara记得自己曾经有这里的钥匙,不过那应该被她放在了Site-██的办公桌的抽屉里,与一些许久不用的,或是已然废弃的文件静待被时间腐蚀……
……我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埋在了槐树下,如果你忘带钥匙,可以去那拿……
Dr.Cara突然想到Ann曾如此说过。
但槐树已被砍掉了,又去哪里寻找呢?不过槐树以前在庭院的东南角,也许钥匙还在那。她走过去,蹲下,用手拂去表面的雪与枯叶,然后在那儿的泥土中翻找。
土壤有些阴冷潮湿,渐渐的,手指已渗了殷红。
可当有些东西已遗失在记忆深处,(不仅指钥匙),再难返回,再难寻得时,一切的试图与歇斯底里的努力与自我欺骗无异。
[Ann……]
Dr.Cara从有目的的寻找逐渐变成了无意义的拨弄泥土,她蹲在那儿,宛如一个无助的孩子,丢失了心爱之物。
天空中的雪仍在无休无止的飘落,手机的电话铃声也一直不停地在响,Dr.Cara很清楚那是在催促她准时去Site-██参与会议。
站点主任此时大概已在心中无数次的咒骂她的迟到了吧,她自我嘲讽般地苦笑着…
是呀,她还有工作在身,她又有工作在身,她该去工作了,她一定要去工作,她来这儿主要是为出差的,而非拜访故人。
Dr.Cara站起身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失态了。她将恢复鸣响的八音盒抱在怀里摇摇晃晃的试图离开,雪落在黑色的长裙上异常明显,有如白色的钩花纹饰。
要走了吗……
[Ann,我……]
Dr.Cara向前走去却发现周围的景色是重复的,循环的,一成不变的,一成不变的呀……
她困顿了,她疲惫了,她麻木了,她无所适从了,她只是机械地向前迈出脚步。
应该会受处分吧,Dr.Cara感到意识有些模糊,她仍然强迫自己向前走着,直至莫名的窒息感最终彻底淹没了她的思想。
天色昏昏沉沉,昏昏沉沉,雪,正下得肆意张狂。
八音盒的旋律依然于空中飘荡着,飘荡着……
[Cara,我结婚了……]
[是吗,祝你幸福。]
[Cara,我有女儿了……]
[是吗,挺好的。]
[Cara,我,生病了……]
[那好好休息吧。]
[Cara我想见你……]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Ann我明天出差可能有时间去拜访你。]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Cara,生日快乐!]
又一次是八音盒的旋律……
[Cara,HappyBirthday!]
[Cara,我把生日礼物邮寄给你吧……]
[Cara,近来如何?]
[Cara,下雪了,你的生日近了吧……]
[Cara,我有特别的东西送给你……]
[Cara,……]
生日快乐歌的叮叮咚咚之声如若泉水,又回旋着相同的重复的旋律……
抱歉,Cara,我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见你啊
真好,你还是来了
那就不要再离开了
对不起,我做不到让你再离开了
Dr.Cara的尸体被发现于███市██路█号的庭院里,死因是溺亡。
Dr.Cara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八音盒,八音盒的旋律是嘶哑的变调的生日快乐歌。
八音盒被认为没有任何异常性质。庭院的湖泊十几年前已被填平,
任何认为现在的庭院里有湖泊的人都将被执行相应的记忆删除。
以下是从Dr.cara 身上发现的信件:
MY BELOVED FRIEND CARA:
你还记得吗,我们从前嬉耍过的湖泊,
你还记得吗,我们从前攀折过的槐花,
你还记得吗,你曾说你想要一个八音盒作为生日礼物,
你还记得吗,你曾多少次在这庭院里与我一起放声大笑,
你还记得吗,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送给你的无用的祝愿,
你还记得吗,我给你打不通的那些电话,你给我无回复的那些请柬,
你还记得吗,这,支撑我的一切。
没关系,忘却也无妨,
我仅仅是想知道,
如果一切如从前,
如果槐树的花朵重绽,
如果那干涸的湖泊又清水盈满
如果八音盒的旋律再次与空中回荡
我们能否再相见1
from Ann

学生时代的Ca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