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死得像条掉进海里的小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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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真正毕业了。不是从学校,而是从基金会磨人的各种训练演练跟操练里解脱出来。

你曾经在学校学到过的一切不足以替你解释你在基金会所见之物。涂抹着美妙的色彩的雕像,拥有着这世上最灵巧的双手。不灭的食人巨蜥,永恒地享用着盐酸的珍馐美馔。会害羞的苍白男子。腐蚀一切的黑色老人。你从初见时的惊恐惊疑惊惧逐渐变为冷酷冷漠冷言冷语。

麻木。你把它称作“科研所必需的冷静与精准”。

你觉得你毕业了。你觉得你学会了如何与这世间一切正常和异常共处。

你是最幸运的准实习生。你刚一毕业你的电子邮箱里就塞满了来自Site的邀请函。其中一封吸引了你。那个Site只有一个SCP,虽然是个Keter,但是已经被严密地控制起来。而且事实上你也不用管,因为你权限不够。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文员。

超高的薪水、超好的待遇加上超级简单的工作。你过完年就可以直接去实习。

你过了个好年。虽然由于保密协议不能和家里人一起过。

今年仍然有相当多刚毕业的家伙只能去做安保。


Site-CN-196。把他们安排给你的事情都做好就行了。你对自己说。

你抱着你的包,像几乎所有新人那样谨小慎微地溜进Site大门的一刻,迎来了你此生见过的最盛大的欢迎仪式。他们,从可能即将与你共事的普通研究员到理论上应该高高在上的Site主任,像迎接基金会之星一样迎接你。你被吓到了。你猜想他们给你端来的松饼里面下了超强力的泻药,又或者那杯咖啡是来自哪个SCP的排泄物。都不是。刚出炉的松饼忠实地履行着它作为卡路里炸弹应尽的甜蜜义务,咖啡是你喝过口味最香醇浓郁的一杯。这是谁调的配方?你很想知道。而最棒的事情是——咖啡机里源源不断地产出着这玩意。源源不断!就像个skip。要是真的,这可真是最棒的skip。跟294有得一拼。不。胜过294,你想。

你的任务是管打印机,把高级研究员的研究成果打印出来就行了。相当轻松的工作。

你喜欢这个Site。你觉得你来对了地方。

你喜欢海。从你的办公室望出去就能看见被控制的海域。这个临海的Site极大地提升了你的好感度和干劲,虽然那片海中蕴藏的某些东西使得你此生都无法靠近,但是它相当美丽。


你怀揣着你认为作为基金会的研究员所必需的冷静与精准,在Site任起闲职。


那天有个家伙毛毛躁躁地跑进你办公室,险些撞到你桌上的咖啡杯。泼在白大褂上面的东西再好也都是污渍。

那家伙抬起头来跟你打招呼。是个姑娘,和你同一批被招进Site。你诧异新人欢迎会那天没见到她,她告诉你她比你来得晚两天,同样得到了超级热情的接待。

姑娘的任务是管饮水机。把基金会每日配发物资里的桶装超净水打开,加入Site-CN-196专门配制的药物,一袋一袋的无色晶体粉末,用来防止所管控的SCP可能造成的感染。那个章鱼还是什么的崽子可以在空气里存活十来个小时,Site的气密性阀门说不定就没法保证完全阻隔它的传播。加了药的水喝起来有股说不上来的煮鸡蛋味,有时候你为了不喝这个怪味水宁愿去灌你最爱的咖啡。

你还记得你跟姑娘说这件事的时候姑娘微笑着看向你。“咖啡也是拿加了药的水做出来的呀。”


那天晚上你做噩梦了。在Site实习了半年你才第一次打算了解一下它所收容的SCP,虽然这不属于你的职权范围,但是作为未来的研究员多了解一些资料是必要的。你花了一个下午认认真真完完整整地读了这个会寄居在人脑袋里的恐怖章鱼的收容文档,然后晚上就梦见它了。冰冷而粘腻的眼球缓缓转动,最后焦点定在你身上。长着带有利齿的吸盘的触手缠绕上你的脖子,带着湿滑的液体触摸你的脸。你感觉到后背汗毛倒竖,鼻子的痒感提醒你有些什么玩意正在钻进你的身体,在你的血液里欢快起舞,最后扎根在你的大脑里。

你甚至没怕过能拗断人脖颈的雕像。粘液、触手和了无生气的拟态人脸唤起了你刻在基因里的恐惧感。你从床上一跃而起,冷汗浸透睡衣在床上留下大片的水渍,你发觉你此时只想找个人说话,确认自己已经从梦魇中醒来,确认自己还活着。确认基金会也只是一场梦。你第一次想到退缩。

你不敢说你第一个想起来的是那个姑娘。可能是因为同为新人,可能是因为饮水机和打印机被放在了一个办公室所以总是见面,可能是因为你们两个多得数不清的相同爱好,可能是因为她温暖的笑容有着救赎的力量。总之你不敢说出口更不敢去找她的原因很明确。

但你就只是瑟缩在床上听远处模糊不清的海浪声,夹杂着应该是存在于未完全逃离的梦魇与幻觉中的哀鸣。


次日早晨你得到了姑娘被调离Site的通知。


你喝着毫无滋味的咖啡。后来你去接水喝。水在你舌尖也失去了任何好的或者差的味道。

你们就只是小实习生,去留全凭上级的意思,你不知道去哪里问更不敢去问。你意识到你略微失去了一些你一直所推崇的冷漠,不对,“科研必需的冷静与精准”。

你的工作加了一项——看饮水机。每天拆开定量配给的药剂,倒进水里。有一回你不小心把药粉扬出来一点,蜇得你眼睛生疼。你想起那姑娘了。你分了个心思去想象她的大眼睛含泪的情景,结果下意识拿手揉了眼,痛得你几乎跳起来。

忙碌使你恢复神智,当然水里令你不快的味道也随着你接管工作而回来了。你决定静下心来,在你剩余不多的实习期里至少学到点什么。虽然Site-CN-196只有一个你甚至还无权管辖的SCP,但是你身边有打印机。你能在不越级的情况下读到更多这个SCP的详细资料。


很棒的事情是你发现他们从来没有拿走过你打印出来的东西。A4纸就像不花钱似的不停喂进打印机,再被印满字吐出来。你把它们收集起来,拿了比较早期的一摞准备晚上熬夜看。


你自出生以来从未像那天凌晨三点那时那般恐惧黑暗。正是最黑最冷的时辰,你案前的台灯颤抖着发出不温暖的光,浓重的黑暗自海洋彼端席卷而来,包裹你,纯粹的空无一物的漆黑填满你的口腔。熬夜本就让你有种疲倦的恶心感,此刻你终于抑制不住一口吐了出来,什么都没有,只是酸涩的水。你的喉咙外翻,眼球充血,肌肉竭力而徒劳地挤压着胃袋。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有些东西正在你的脑海中断断续续地串连起一幅模糊的图景。

打印的资料是重复的。每26页重复一轮。是本最基础的安保资料。你曾以为写着收容这个SCP的特别的收容措施的字纸,实际上在教你如何对付突发的地震跟火灾。你每天打印这个打印了半年。你以为这些东西你没权利看你就从来没看过。

你疯了一般推开宿舍门跑向你的办公室,一路上房间里那些还在加班的研究员惊异地看向趿拉着拖鞋、连白大褂都没穿好的你。事实上那是最糟糕的事情——你发现从来没有拿走过你打印出来的东西。一个正常的Site不会容许哪怕是实习研究员做无意义的工作。那些把资料传给你的家伙出了什么问题,你想。不祥的预感在你心头升起,可是你大脑一片空白,你想不出解决办法,你无处求告。

你一定是失神了,不然你就不会任由自己双膝失去力气然后在你自己的办公室跪到天亮。你身边打印纸堆积成山,你看着空气中的灰尘打着旋儿轻盈飘落于重复的字纸之上。


办公室大门被你撞开,研究员们一脸诧异地看着你。

“给我实验数据的研究员出问题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之离他们远一点!”你喊着,然后你发现所有人都依然不为所动,继续盯着眼前的屏幕,敲打键盘。

这个时候你突然明白了。

Site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轻拍你的肩膀。潮湿感透过衣料传到你的皮肤,你的余光看见主任的两只手仍然稳稳地端着咖啡杯,而它的附肢或者触脚还在温柔地摸着你的肩膀。

“嘿,小伙子,”它说,语气带着正常人应该具有的某种和善,“你的实习期结束了。你毕业了。”

你的鼻子有点发痒。你想起来收容文档里写着的必要安保措施,可是你前一天晚上从宿舍慌慌张张跑出来那会就忘了戴你的空气过滤面罩。
更何况你还吃了松饼还喝了那么久咖啡。


当时那个姑娘被感染后在两个小时内死于致命的脑血管破裂。有充分的理由认定是由于过多幼体占据了她的颅腔,并且互相吞噬的竞争过于激烈。


你在一阵温和的晕眩里读到了至高的真理。

进化论就是他妈的圣经。你毕业了。这次是真真真真真真的。

你在死前了解到了这个skip真正的异常性质。不是寄生也不是拟态,这都不可怕,真正的异常是快到可怕的进化速度。它偷走宿主的记忆,然后强化自己。它最开始只吸收海洋生物,后来它开始寄生人类——陆地上的统治者,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它利用拟态以更好地融入人群,拟态得一代比一代更像原宿主,学会语言能力,学会掩饰自己的生物本能,学会欺骗。它遵循的只是生存进化的基本原则,但是其它生物还来不及花上几千几万年进化出相对应的防御措施,一切就结束了。

你想到这是你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异常如此近距离地相处这么久。你想到它们每半年发出邀请函,拉几个新人进来补充新鲜血液,再把“实习期结束”的他们它们送到各地的Site。别处可没有戴呼吸过滤器的硬性规定。

你想到这些的时候,触手正在吸食你的大脑皮层。

你从未如此厌恶海洋。

你从未如此渴望拥抱海洋。

正常与异常的转变来得悄无声息,Site-CN-196沦陷的消息永远不会被发出。


没有湿滑黏腻的眼球跟长牙的触手。它已经进化得很温和了。

你感受到它的触脚流淌过温热的血液,里面有它很喜欢的氧气跟葡萄糖。它是你的了。

在不存在于现实的交流中,你和它共享着记忆。

松饼和咖啡的超棒配方是它从获得的记忆中取出来的。你感谢了它。它还告诉你,你每天在水里加的东西其实只是盐。没有盐水它就会死掉。

作为回应,你向它提出了一些建议。已存在于记录中的skip即使被无效化也必须被记录在案,要想让更少人知道就只能给文档加上更高的权限。

你告诉它你马上要回本部报到。它微笑着向你挥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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