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感觉到不对的,是Elena。
她熬了两个通宵,刚从实验室出来,整个人步子虚得像个幽灵。出来说先歇会儿吧,又想起来前两天刚低血糖晕过一次,想了想还是遵了医嘱,打着晃往食堂走;完了食堂的门还没刷开,女研究员就闻见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腥。那腥气她也就小时候在管理不规范的鱼市上见过,得死鱼,还得死了两天以上的鱼,且必是大夏天;当时她就想着说不至于吧主管这么抠门了不给食堂经费?闭着气一言难尽地刷开了食堂大门,往里迈了一步——完了差点给再熏出来。
能把食堂收拾成这德行,照理说这得扣工资。不过女研究员不关心别人的工资,她只关心自己的早饭。这散发着腥味的食堂打眼一看还没人,Elena屏息走了一圈,才在某饮料窗口抓住一个还没来得及撤退的员工;完了问了半天,该员工才支支吾吾地描述了一下现状。现下食堂不知道给招惹了什么东西,整个食堂的食物都被强行改变了口感;Elena最开始还想着改变就改变吧不行忍忍,可听到最后,还是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差点没交代在这儿。
整个食堂,现在全是鱼腥草。
食堂不知道被什么异常给搞了,但凡经过这片区域的食材,出来全是鱼腥草的口感鱼腥草的味道。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站点,传过之处一阵哀嚎;流动站是北方站点,员工也大多都是北方人,对这种评价两极分化的玩意儿评价基本上都是碰都不想碰。但是员工总要吃饭啊,这一食堂的鱼腥草叫人怎么吃?Andrew Boom变态归变态,还没有说喜欢凌虐员工的地步。完了上面临时开了个小会,一是讨论食堂这个到底是怎么个异常,要如何去收容,二呢也是要商量一下这个饭该怎么办,当时招人的时候说好了是要包吃住的,没有说现在让人光吃鱼腥草的道理——再说了,这异常有没有别的影响还不知道呢。
还好现在站里人不多,D级不用管,该吃鱼腥草吃鱼腥草,要么饿着,这无所谓;研究员呢前阵子刚放出去一批,算上安保啊什么的也就大概一百个左右的人。Andrew Boom一寻思,说定外卖吧,早晨那顿不吃就不吃,中午给他们定个盒饭;这人一多其实也没想象的那么贵,就类似于剧组订盒饭一样一订订一批,优惠力度还不小。完了食堂该交谁处理交谁处理,Boom这边就找了个后勤,说你去定他个一百来个盒饭,订什么你随便选;但是有一个,你不能让咱们的位置暴露了,这你懂吧?这么多盒饭和平时收个快递的可不一样,咱上面是防空洞遗址,快递放隔壁门口就算了,你拉一百多盒饭过去,这不像话。
后勤其实不怕这个,上面掩盖设施再奇葩,平时食堂是要进菜的。那么多人的吃的,你总不能一份一份给拎进去吧?遂留了食堂后门的地址,便安心等待。但他忽视了一件事啊,基金会的食堂那也是基金会,食堂后门也是有设备掩盖一下的;别的不说,要真是外人,没个引路人他是进不来的。完了这人就安心等待一小时,感觉不对,心说为什么大锅菜还要炒这么久;再一看手机,外卖员距您67米即将到达,外卖员距您32米即将到达,外卖员距您96米即将到达……搁那儿兜圈子呢,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圈子,反正给迷路了。
这要换个时间呢,这后勤也就等了;但今天不一样啊,没吃早饭,饿,这又是主管钦点的活儿,不敢轻忽对待。他就说要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开信号掩盖,开变声,该开的开了一串,然后给那个外卖员打电话;一打果然是迷路了,岂止是迷路,都快迷到GOC去了。该后勤就很无奈:“我们这儿有这么难找吗?您就找有个水产品批发市场,那有个后门,您把东西拉到市场后门去。什么?没有?您都绕哪儿去了?哎呀那个不是,不是鱼市,那个批发市场就叫水产品!您走错了!”
食堂上面的掩盖设施是个批发市场,用以糊弄食堂每天进的菜,当然顺便再捞点钱。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批发市场虽然只有零零散散两三个卖鱼的摊子,但它仍然大言不惭地叫水产品批发市场;附近倒有一个真正的水产品批发市场,不过为了区分,附近的人一般管大的那个水产批发市场叫鱼市。外卖员估计不是这片的,先一看有两个水产品批发市场就很懵,再一绕,一进掩盖设备的作用范围,就开始迷糊。后勤一句一句话逐个路口给外卖员指路还是没能救过来,早晨九点订的饭迷路人迷路迷到十一点;后来主管一看这不行,狠狠心,决定开放一下各微波炉和实验器材的使用权限。要不然怎么办,饭一直不来,还能让人饿着?
但是Andrew Boom没想到啊,这才是噩梦的开端。
“你会做饭吗?”Elena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她都两天多没吃饭了,实在是没力气。“你要会做饭你自己做点儿,帮我也带一份。微波炉随便用,主管批准了。”
夏迟昀张了张嘴。他自认为自己理论上会做饭——自认为,还理论上,那显而易见是没动过手——就是不清楚具体实操出来怎样。他妈一直在实验室,吃的都是调配好的营养剂;他小时候在实验室甚至都不怎么吃东西,打针,后来也是营养液,也就长大一点儿跟着Elena的时候才开始吃人吃的饭。做饭的常识他属实不懂,但这小孩寻思了一下,认为自己能够熟练操作实验室各仪器——当然也包括微波炉。思及此,这孩子动作坚定意志坚决地点了点头,声音铿锵有力:“会!”
Elena一闭眼,还没察觉到灾难的逼近。“那你从冰箱里翻翻还有啥,水浴锅和油浴锅都在前面——哦你用的时候不要让主管知道——然后三号试验台后面的微波炉没用过,你要是膈应你就用那个。凑合点吧,谁叫今天有意外呢……你做,我先歇会儿啊。”
夏迟昀点了点头,开始去冰箱里翻腾。女研究员本来说通完宵想歇会儿,先等等她好学生给做的饭,没想到越歇越困,着实有点要睡过去的意思。她一开始还挣扎了一下,心说不行实验室我还没解锁,等会儿我睡着了小孩出不去门怎么办;但再一想,出不去就出不去,反正这孩子从小就被关在实验室,出不去门顶多叫回忆童年的温馨。这么一想吧,Elena就放松了警惕,开始昏昏欲睡——然后突然,bong的一声。
最开始吧,Elena还以为有外人打进来了。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只有一声爆炸声,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声响离按理来说在站点深处的实验室这么近。她几乎是弹起来的,窜起来就想按警报,手伸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完了女研究员一转头,就看见自己学生尴尬中混着胆怯胆怯中掺着茫然的表情。
她再仔细一辨认,爆炸声是真的爆炸声,就是爆炸物和她想的有点区别。“……不是,你不是会做饭吗!你为什么要用微波炉热鸡蛋啊!”
夏迟昀倒退了几步,斜斜靠在桌子上,看上去也很受惊吓:“我,我不知道不能热啊……”
女研究员看上去非常无语凝噎,心说你这样还说自己会做饭。她遂给夏迟昀详细讲解了为什么不能用微波炉热密闭食品的原因,听得这小孩连连点头;但Elena也不敢再让夏迟昀折腾饭了,他学习能力很好是一回事,做饭这种很靠手感凭经验的活动,光听口头教学能有多少进展,她实在是没谱。但还好,上天还没非让Elena饿死;讲到差不多的时候,她一摸手机,欸,外卖来了。
“刷微波炉你总会吧?”她的语气好像夏迟昀是八岁而不是十八岁,“擦干,不要留水迹——我去拿咱俩的饭。顺便帮我清出一个实验台出来,食堂那边不能用了,咱们直接就在这儿吃得了。”
夏迟昀点点头,战战兢兢开始从微波炉里捡炸了的鸡蛋。Elena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如果有选择,她并不太希望自己的学生是个生活白痴。
领饭就快很多了。站点里的路都是走熟了的,虽说一大堆人挤在一起拿盒饭总会降低一点效率,但到底比等着外卖员迷路两小时要强。来回路上女研究员大概花了十分钟,估计是稍微走了走,比刚才还精神了许多;回来再一看正夏迟昀也收拾完了,她就递过去一盒盒饭:“你先热一下,碗筷什么的在旁边的冷柜里。我去换个衣服。”没道理穿着实验的白大褂吃饭的,身上都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有点倒胃口。
男孩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盒饭,转手就又塞进了微波炉。
这次Elena是被节奏非常夺命的敲门声请出更衣室的。
实验室一片狼藉;说一片狼藉已经算轻的,实验台上摆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迷之物体,微波炉开着门,正在冒烟。夏迟昀都快哭了,带着一股非常迷惑的表情举手发誓:“老师我真的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烧!我真的不知道!”
Elena也快哭了,这设备要是坏了扣的可都是她的工资:“你不会把盒饭直接放进去了吧!锡箔包装的就是会烧起来啊!”
两个人相对无言,无语凝噎。夏迟昀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但Elena扫了一眼幸免于难的那盒盒饭,判断了一下容量,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够两个人吃。“……我做饭吧。”她叹息了一声,“我上去买个菜,你给我把实验室收拾干净了。收拾实验室这个总会吧?”
夏迟昀就差没赌咒发誓了:“……会!这个绝对会!”
Elena点了点头。说实在的,要是她的学生连收拾实验室都不会,那就别当她学生了,还不够丢人的。她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夏迟昀:“你想吃什么?我看看我会不会做。”
这小子现在哪还敢点菜啊,如履薄冰一般把人给送回了地面,然后回来一边收拾实验室一边发愁,主要是发愁自己今天的表现太烂。收拾残骸不算什么麻烦事,夏迟昀一边收拾,一边还有心思悲伤,心说完了我今天这样老师肯定得记我一笔,等会儿吃啥啊要不我就吃盒饭吧,哪能让老师给自己做饭啊?这么在心里嘀嘀咕咕的,大概消磨了得小半个小时。原来那台微波炉肯定不能用了,剩下的要么是样品消解的要么化培养基,也不知道他老师有没有心情用;完了夏迟昀再一想,算了培养基好歹也是牛肉汤的最多,菌能吃的人也能吃,凑合用吧。
这么胡思乱想着,过了大约有四十分钟,他才看见Elena拎着一大堆东西风尘仆仆的回来。“弄点蒜蓉茄子吧,主食实验室冰箱里有,凑合一下。”她把袋子放下,“你要吃别的吗?不行我再去主管办公室顺点,他老加班,吃的比我存得多。”
这像话吗这,为了个实习生去顺主管办公室的东西?哪怕知道Elena是Andrew Boom手下的一员大将,知道两个人关系好(甚至可能是互坑的主管和老员工),他也不敢应这种话啊——到时候Elena铁定没事,出事的就是他了!是以夏迟昀疯狂摇头,表示现在这样就很好,非常好,总比他炸微波炉要强。女研究员看了他一会儿,大概也能猜出来这小孩在想什么,便叹了口气,开始洗菜:“虽然说咱们自己做饭的机会不多啊,但某些必要的常识还是要有的。你说呢,小夏?”
夏迟昀一边心里默默流泪,一边狂点头。
Elena的手艺还不错,蒜蓉茄子出来一股烧烤味,让人感觉这地方不像是实验室,没那股端庄劲。但是吃饭的两个人不在意这个啊,盒饭分了两半,再添了个菜,总体上也还挺正经。女研究员可能小时候家教比较严格,没有吃饭时候说话的习惯;她这不说,夏迟昀也不敢说,整的这顿饭吃的非常严肃,严肃得夏迟昀特别胆战心惊。到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了,声音打着颤试图打破这严肃的气氛:“老,老师,今天食堂怎么回事啊?”
这是个好问题,Elena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食堂进货的时候不知道进了个什么玩意儿,连带着整个食堂都遭了殃;但这话她不能直说啊,要不然导师威严怎么办,遂装作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教训小孩:“不要随便问自己不该问的事。你这个级别,能被允许知道多少?没登记入册的异常问都不要问,不然真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夏迟昀蔫了。今天大概是运气不好,干啥啥不顺;他也就没敢继续问,蔫的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继续吃自己的同类。倒是Elena看小孩蔫成这样也不太安心,到底是当妈的人了,偶尔也会有一些不必要的怜悯之情;她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凑合着回答了一点能说的东西。
“现在已知的情报呢,这应该是个范围性认知危害的异常。”她夹了一筷子茄子,“对人应该是没有危害——呃当然你吃鱼腥草不算危害啊——初步判定应该是S级或者E级,就看它会不会跑了。你对这个有兴趣吗?”
那倒没有,谁会对这玩意儿有兴趣?研究一下能不能改成其他口味然后用最低的价钱吃最合口的菜?这就有点大材小用了哈,况且夏迟昀平时吃什么一般也不由他自己决定。“我就是问一下……”他还有点蔫,“又不是生物项目,我没机会看的吧?”
“这倒是。”Elena又夹了一筷子米饭,“没事,应该快结束了。我刚买菜的时候路过了一下应急研究组,说是已经快出结果了,今天晚上之前应该能拿出解决措施。”
夏迟昀点了点头。
果然如Elena说的一样,当天晚上七点,应急研究组就已经拿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该异常被特质溶液浸泡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清晨、研究人员包含希望地推开食堂大门的时候,门内传来了无法忽视的、浓郁的鲱鱼罐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