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
法国南部
青色刀光一闪,最后一名黑衣人惨叫一声,震惊地看着手里的自动步枪和自己的胸膛同时一分为二。两截尸体落地时发出了沉闷两声,鲜血顷刻间染红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一个身穿冲锋衣的灰发青年跨过尸体,甩了甩唐刀上的血,然后将那青绿色的利刃插回刀鞘。
“这里是青丘小队,MC&D的抵抗力量已经被消灭干净了。我没给他们留呼叫支援的时间,你们大可以放心过来。”
“干得好,青丘。”对讲机里传出了一个失真的女声,“我就喜欢你们蛇之手的行事风格,干净利落。一位‘姐妹’会在十分钟内赶到你那里,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回图书馆来领取报酬吧。”
“嗯哼。”
青丘挂断了通话,甩手把对讲机扔给站在身后的少女。身穿绿色连衣裙的少女接住了对讲机,有些困惑地看向青丘。
“这不是用来与黑皇后联络的对讲机吗?扔给我干什么?”
“麻烦你了,Mary,帮我彻底销毁它。”青丘答道,“黑皇后总喜欢在送给别人的东西上做手脚,我可不想留着这玩意儿。”
“那好吧。”
少女左手拎着对讲机的天线,右手拿着一把调色刀,在对讲机上轻轻一点。对讲立刻发出了撕纸般的声响,变成了一张画着对讲机的粗糙蜡笔画。少女把调色刀插回衣袋,用双手把蜡笔画撕成了几片。
“解决了,接下来做什么?我可以回去吃甜点了吗?”
“接下来,嘿嘿……”青丘环视这间曾属于MC&D的安全屋,谁能想到这座外表平平无奇的郊区别墅里竟然摆了这么多超自然珍宝。望月镜、心灵遮断合金、太空鲸的鲸油、万能药仿制品……这里的东西每一样都在帷幕后的世界里价值连城,让青丘简直看花了眼。
“Mary,把这些东西都装进你那神奇的‘美术馆空间’里,能拿多少是多少,回去之后咱俩平分。”
“你想钱想疯了?就不怕黑皇后找你麻烦?”
“放心,黑皇后一向对钱不感兴趣,她们在乎的只有情报。”青丘一边擦着嘴角流下的口水一边说,“有了这些宝贝,你想吃多少甜点就能吃多少了。我去里屋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值钱的东西——哦对,别碰那本《诺莱斯志异》,咱还得跟黑皇后交差呢。”
少女白了青丘一眼,以示对这种顺手牵羊行为的鄙视,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开始洗劫。只见她再次拿出调色刀,用刀尖挨个触碰了杂乱摆放着的异常物品,这些宝物便一一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短短几十秒内,原本堆满了客厅的异常物品就消失了一半。Mary来到客厅中央的一个玻璃罩前,发现里面摆着一本墨绿色的古朴书籍,封面上全是些鬼画符般的文字。想必这就是黑皇后的目标了,《诺莱斯志异》初版,也就是没有删减过的原版。Mary抬脚绕开了玻璃罩。
就在Mary开始走神去思考睡前甜点该吃什么的时候,里侧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她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到了肉体与肉体剧烈碰撞所发生的闷响。然后墙壁爆炸了,连同墙上挂的昂贵油画一起化作碎片,正在大口吐血的青丘被碎片裹挟着一起飞了过来。
“什——”
砰的一声,青丘整个人被嵌进了另一面墙里,又激起一片烟尘——就跟嫌烟尘还不够多似的。Mary却根本没看他一眼,因为一道黑影紧接着从墙壁被炸开的洞里飞来,直奔Mary心口。
少女向前一挥调色刀,那道正在飞行的黑影瞬间化作一滩丙烯颜料,溅了她一身。她当然知道这很难洗,但回去洗衣服总比被奇术飞弹命中要好。
一击不成,攻击的发起者便立刻现身了。那是一个肮脏不堪、可能是人类的生物,跌跌撞撞地从洞口里钻了出来。尽管凌乱的黑色长发把“它”的脸遮住了大半,Mary还是被那张脸上三道狰狞的伤口吓了一跳。它的背上生着一对蝙蝠似的紫黑色双翼,还有根细长的尾巴长在腰椎处。那生物的模样实在是太肮脏、太凄惨了,以至于Mary一时间认不出它的种族。
“它”快速扭动着脖子,视线先后扫过各种异常珍宝、与墙合为一体的灰发青年和手持调色刀的少女,最后锁定在一扇窗户上。窗外明月高悬,洁白而充满诱惑力的月光正洒进幽暗的室内。
“喂,你!”Mary将调色刀指向那只生物,“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如果你有智慧的话——虽然希望不大——麻烦表现一下。”
那生物没有理会,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窗口冲去。Mary抖了抖调色刀,三支勾线笔便凭空出现,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去。其中两支射偏,插进了墙里,剩下的一支深深地扎进了它的后背。
“唔啊……!”
不明生物痛叫一声,脚步却丝毫没有减慢,直接撞碎防弹玻璃,冲出了别墅。
“可恶……”少女撇了撇嘴,转头看向仍然呆在墙里的临时队友。“还活着吗,青丘?”
“呃……好疼。”墙里的人动了几下以示存活。
“真可惜,你要是死了,我就能独吞所有报酬了。”
“什么,不不不不不——”青丘终于回过神来,结束了与墙的亲密接触,跌坐在地。他拍开Mary递来的手,大声吼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抓回来啊!!”
“为什么?”少女颇为不解,“那只是个丑陋的石像鬼罢了——”
“神他妈石像鬼!”青丘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骨折的右腿拖了回去。“你还没搞清楚吗?!MC&D用奇术在厕所里关了一只魅魔!一只——老天爷啊——一只已经绝种的纯血魅魔啊!!”
空气凝固了。
一秒钟后,绿衣少女也翻出了破碎的窗户,只扔下无法行动的青丘在空房间里气急败坏地叫骂。
— - —
“Toriesta,我找到她了!”
“谁?”
“还能是谁。你现在状态如何,能战斗吗?”
“随时可以。”
“那太好了……Toriesta,我这就传送你过去,你一定、一定要救下她,好吗?我有预感,如果这次再失败,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机会了。”
“那你为何不亲自出手?如果她这么重要的话。”
“对不起,我不能……飞堡还没恢复多少力量,我把你传送过去就已经是极限了。”
“……哦。”
“那就现在出发。你可能会遇到MC&D或是其他也在争抢她的组织,对任何人都不必留手,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到飞堡来。不过,也别太勉强自己。”
“没关系。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Alice,你明白的。”
魅魔。恶魔中最为特别的存在。
自古以来,魅魔就是深受炼金术士青睐的生物。她们的体液有能让人失去理智的催情作用,她们的血可以使EVE粒子迅速活化,她们的双翼是治疗所有性病的顶级药材,她们的角磨成粉就是无比强效的壮阳药。
而她们的大脑——如果你想制作一份牢不可破的奴隶契约,那你肯定绕不开这种材料。
随着这些效用被一个接一个发现,魅魔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终于,人们对财富的贪婪超过了对恶魔的恐惧,一场声势浩大的大规模捕杀开始了。短短几年间,这个颇有名气的恶魔种族就在欧洲消失,紧接着是北美、亚洲……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这个曾辉煌一时的种族便在地球上销声匿迹了。
尽管N.E.A.C.1后来出台了保护这一珍惜种族的法案,那些留在地狱的魅魔也再也没有来到地球。虽然仔细找还能找到与人类混血的魅魔存在于世,但纯血统的魅魔,却是再也找不到了。
直到今天。一个种族的最后遗存正在法国的乡间小路上空疾驰。
Mary此时正骑在一个没有头颅的人体雕塑脖子上,双眼死死盯着那道身影。黑色雕塑载着她以最快的速度狂奔,道路两旁的景物如幻影般急速后退。虽然姿势有些不雅,但这确实是她最快的移动方式了。
反观对方,短时间的爆发结束后,本就虚弱至极的魅魔已经几乎油尽灯枯。她却还在拼命压榨自己,徒劳地挥动具有魔法的双翼,仍旧无法阻止两者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Mary这才看清对方的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小,换算成人类年龄的话大概还不到八岁。就着月光,她发现那对双翼上满是伤痕,并且根部都有条深可见骨的切口。看来MC&D尝试过锯掉她的双翼,却不知为何而半途放弃了。
一瞬间,Mary心中几乎对她产生了怜悯,天知道她已经在MC&D手中遭到了多少摧残。但是,另一件事让这怜悯就此止步,那就是肯定有炼金术士愿意出几亿美元来买下这个遍体鳞伤的幼女——哪怕是尸体都行。
而Mary需要这笔钱,非常需要。
距离已经足够短,猎物脸上的惊恐映入了Mary的眼睛。
— - —
“——给我停下吧!”
一股红黄相间的颜料从调色刀的刀尖喷涌而出。正在高速飞行的魅魔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粘稠似胶水的颜料将自己彻底包裹。
“不要——!!”
魅魔像一只垂死的乌鸦坠落在地,又翻滚了十几米才停下,身上的颜料在地面上涂出了歪歪扭扭的一笔。Mary也操纵人体雕塑停了下来,她跳下雕塑的后背,右手紧握调色刀,向正在颜料中挣扎的幼年魅魔走来。
“放弃吧,这色彩可是我专门为你调配的,你那些恶魔术法想必已经无法使用了吧?”
而对方只是扬起脸来,用愤怒的眼神作为回应。Mary在她面前蹲下,伸出调色刀,用刀尖拨开了挡在她脸前的头发,像欣赏一幅肖像画一样品鉴了一会儿。
“嗯……如果没有那三道伤疤的话,你的脸确实无愧于‘魅魔’这个名字。”Mary开心地说。
“……我的名字不是‘魅魔’。”对方第一次开口了,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我的名字是……”
“嘘。”Mary伸出白皙的手指,贴上了她的嘴唇。“我不想知道。”
魅魔露出了充满愤恨的表情。“呵呵,因为我在你看来只是个会说话的商品吗?”
“不。因为你是一幅我注定无法欣赏的作品,哪怕知道了画作的标题也无济于事。”
“你……?”
就在这时,Mary突然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命悬一线的窒息感也接踵而至。她猛然转过头,看到一根锋利的冰锥插进了黑色雕塑的胸口——那擅自行动起来、挡在它的创造者身前的黑色雕塑。
“Crai.”
冰锥如炸弹一般爆发,将黑色人体雕塑的上半身炸得粉碎。Mary一挥手,一幅贝加尔湖的风景画立刻出现,将飞溅而来的碎片吞进湖底。
“是谁!?”
小路的尽头处,一位剑士正款款而来。她身材高挑,白色长裙上点缀着些许蓝色条纹,浅蓝色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她的双眼如此清澈,好似一扇通向心底的窗户,将她那晶莹剔透的纯净心灵慷慨地向世人展示。看不到愤怒,亦看不到喜悦,却也不是一片虚无,只是纯粹的洁净而已。
同样洁净的还有躺在她手心中的透明长剑和头顶的冰冠。剑士在几十米远处站定,将长剑直指绿衣少女。
“放开她。”嗓音如冬日小溪流过,清澈见底。
— - —
“可恶……那个小兔崽子竟然把万能药仿制品也带走了,等她回来我饶不了她……”
灰头土脸的青丘把后背靠在墙上,一边用夹板固定骨折的小腿一边对着空气骂骂咧咧。纯种魅魔,他当然知道那玩意儿的价值。但他却没有急于追赶,一是右腿骨折使他没办法快速移动,二是在看了别墅以往的监控录像之后,就连杀人如麻的他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魅魔一族的生殖器官具有将遗传物质转化为EVE粒子(俗称魔力)的功能,而EVE粒子又可以转化为各种营养素,换句话说就是魅魔能以人类的精液为食。这也意味着魅魔可以将补充魔力的性行为与繁衍后代的性行为分开,只有她们愿意受精的时候才有可能受精,不需要的遗传信息都会被转化为魔力。
魅魔仍然可以正常进食来获取营养,但非法抓捕了那只魅魔的混蛋们明显没打算给她正常的食物。青丘在寻找药品时偶然发现了监控录像带,好奇心驱使他看了几眼,这栋别墅里曾发生过的黑暗便浮出水面。
在那只魅魔被关进这里的几个星期里,她没吃过一口食物、喝过一口水,维持她生存的营养全部来自于男人们的轮奸。有一次她找到了防御奇术的漏洞,试图逃跑却不幸被发现,此后她的脸上便多了三道狰狞的伤痕。
那惨叫声与人类的孩子无异。
青丘摇摇头,扶着墙站了起来。他开始考虑要不要阻止Mary,如果幸运的话,那只小魅魔应该还没被抓到。但他能说服Mary吗?和他不一样,Mary真的需要钱,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失踪的父亲确实是件很费钱的事。
“喂。”
一个声音把青丘从苦恼中拉了回来。青丘回头看去,发现一个黑发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客厅中央。身披黑袍,冷漠的面容,毫无疑问是一位黑皇后。
不等她继续开口,青丘便有气无力地说:“你要的东西就在那个玻璃罩里,上面的奇术法阵你们自己去想办法解开。我的工作结束了。”
黑皇后点点头,那个玻璃罩就连同它保护着的书籍一起凭空消失了。“你受伤了?”她继续说。
“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但据我们所知,这栋别墅的守卫里可没有能把你打伤的人。”黑皇后不依不饶地追问,“总不会是那个绿衣小家伙把你打进了墙里吧?”
“不关你的事,快滚。”青丘阴着脸说。
黑皇后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退入阴影中,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青丘长叹一声,把一具保安的尸体从真皮沙发上推开(这家伙就是录像里“喂食”最勤快的人),然后让自己整个人陷进了沙发。他点上一根香烟,沉默地倾听着远处传来的隆隆响声。
他今天心情真是糟透了。
— - —
“放开她。”蓝色剑士重复了一遍。
“嗯……”Mary上下打量她一番,说道,“你是MC&D的援军?不,不对,你这种人不可能为MC&D办事。那你就是来抢夺这只魅魔的第三方咯?”
剑士的长剑一动不动,整个人稳如一座冰雕。“你可以这么理解。但和你不一样,我是来保护她的。”
“唔……这么说你一定要带它2走咯?”
“没错。”
“哎呀,那可就难办了呢~”绿衣少女挑衅似地说道,“先到先得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剑士皱起眉头,怒意在她透明的心灵中逐渐显露。“那么我要买下她,好吗?你要多少钱,我都能支付。”
“嗯嗯,也不是不可以啦……”少女略作思考状,但很快被不怀好意的笑容取代。“但是,我拒绝了哦~”
“为什么?”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纯粹的愤怒却早已显露无疑。
“那当然是因为——我讨厌蓝色。”
话音刚落,少女脚下骤然发力,化作一道残影向对方奔去。同时,剑士身后的大地开裂,两个无头的黑色雕塑破土而出,身穿一红一黄的连衣裙,明明是从土壤里钻出却纤尘不染。
三道攻击从三个方向袭来,直指被夹在中间的蓝色剑士。
“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距离对方只有几米时,Mary的调色刀尖突然出现一点白色,紧接着像吹气球一样迅速膨胀,变成了一个石膏头像,向前飞去。剑士立即刺出一剑,石膏头像便轰然粉碎。Mary赶紧用调色刀挡住了余威不减的剑芒,一击即退。
但此时,两个无头雕塑的攻击也到了。坚硬的黑色拳头发出撕裂空气的嘶嘶声,目标都是剑士的腰椎处。剑士却轻描淡写地跺了跺脚,一簇坚冰立刻在她身后出现,包裹了拳头,然后沿着手臂蔓延,不出一秒便将两个无头雕塑彻底吞噬。
“你是奇术师……不对,现实扭曲者?”少女故作惊讶地说。
而剑士明显没打算回答。Mary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来到了面前,向着Mary持刀的手腕翻手一剑。剑锋无声划过,Mary的右手和调色刀一起高高地飞了起来。
“诶?”
Mary后退几步瘫坐在地,这次她是真的被惊讶到了。以她的反应速度竟然没能看清对方的进攻轨迹,哪怕再快也不至于看不清啊,就像是——整个人瞬间移动了一样。
“……”
蓝色剑士把长剑送回剑鞘,一言不发地向已经昏迷的魅魔走去。任务是救走魅魔,她并不打算做额外的事,如果她愿意,刚才斩断的就不是手腕而是脖子了。
“喂,大姐姐,你刚才那一下真的好痛啊~”
Mary扭过头,笑嘻嘻地朝着剑士挥了挥被砍断的手腕。伤口处竟没有一滴血流出,取而代之的是流淌的颜料与油彩。
剑士的眉头再次皱起。“你也……不是人类?”
少女点点头,眼中的苦涩一闪而过。下一秒,月光被毫无预兆地掐灭了。瞬间的失重感滑过,下一秒,两人就已经站在了一座幽暗漆黑的建筑物内。
“无名的剑士小姐啊,你刚刚破坏了一件伟大的艺术品,那是一位画家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之作。”少女的声音传来,“抬头。”
剑士抬头看去,瘫坐的少女已经消失,一幅不大的油画正挂在面前的墙上。画中,一位身穿绿色连衣裙的少女正甜蜜地笑着,几朵黄玫瑰簇拥在她身旁。一块小牌子挂在它的下方,上面写明了画作的标题。
《Mary》
“欢迎来到格鲁特纳父亲的世界。”油画悲哀地说。
— - —
幽闭的美术馆里,两位现实扭曲者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
“对不起,蓝色的大姐姐,我在父亲的美术馆里只能以画作的形式存在,不能直接陪你参观,”《Mary》说道,“但是啊,我相信我的姐姐们一定也能满足你哦~”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话,美术馆的其它展品们纷纷动了起来。十几个《无个性》,也就是之前见过的无头雕塑,身穿各色连衣裙,唯独没有蓝色,把剑士层层围住。远处,肖像画里的人物们也活动起来,她们虽然不能突破画框的束缚,却可以在画面上绘制奇术纹路,几座可以发动远程攻击的法阵逐渐成型。
“姐姐们,这个女人阻碍了我们寻找父亲的道路,”《Mary》大声命令道,“让她永远留在美术馆吧,就和那个男人一样。”
《无个性》们一拥而上,几十条黑色的手臂从四面八方袭来,彻底封锁了剑士的移动。剑士不慌不忙地召唤出冰墙,挡住了最先到达的几处攻击。
当然,《Mary》本就没指望《无个性》能对剑士造成伤害,只要封锁她的闪避就足够了。真正的攻击来自肖像画们,几道奇术之箭从黑色雕塑的缝隙中穿过,正好卡在剑士刚召唤完冰墙的时间点,道道直指要害。
剑士冷笑了一下。
“冰爆术,Crai.”
还没来得及散发寒气的冰墙轰然炸裂。漫天碎冰贯穿了所有《无个性》的躯体,冰块与雕塑的碎块如骤雨般洒落,有几幅倒霉的肖像画被碎片击中,画布上瞬间被撕开一个个大洞。而剑士本人却丝毫不受冰爆的影响,直接破开冰雾,卷起无数雪花,奔向掌管着美术馆的画中少女。
“姐姐们,拦住她!!”
第二轮奇术之箭姗姗来迟。人形的暴风雪速度丝毫不减,所有攻击如同闯入了无边无际的皑皑雪原,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EVE粒子在剑士的左手中凝聚,一根冰锥飞快成型。她抬起手,瞄准了绘着少女的油画。只要迅速杀死“美术馆”的操控者,这些破烂雕像也就不足为惧了。
就在冰锥即将发射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剑士的视野中,并急速放大。剑士躲闪不及,被一根巨大的手臂击飞了出去。
“嘎嘎——!”
一个三米多高、极为丑陋的布偶挡在了剑士与《Mary》之间。它脸上挂着阴森的笑容,一对猩红的大眼使劲眨巴着,好似在等待主人的夸奖。
“哼,来得还算及时。”《Mary》撅着嘴说道,“《红眼》,给我上,我要让那个贱人吃点苦头!”
《红眼》立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向着剑士猛扑过去。剑士再次召唤出几堵冰墙来阻拦它,却被它通通击碎。她只好把长剑横在身前,格挡即将砸来的拳头——
——而布偶却张开手臂,将她拥进了怀中。
“……诶?”
画中少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以为,能让召唤物爆炸的只有你一个?”
一声沉闷的巨响,布偶像被捏爆的番茄酱包一样爆炸了。五颜六色的颜料从中迸发而出,在半空中混合在一起,变成了难看的深棕色。《Mary》知道,这东西可不光是颜色难看而已。它们是一种杀伤灵魂的毒药,只要皮肤沾上一点,灵魂深处的黑暗与污秽便会如雨后春笋般开始滋长。一个人将会被各种恶念占据,从此与光明和希望绝缘,直至丧失理智,成为一具讽刺着人性之恶的行尸走肉。
这座美术馆里的所有事物,都是父亲留给《Mary》的礼物,用一次少一次。为了对付这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剑士,《Mary》已经下了血本。
“呼,怎么样?我就不信你还能抗住……这个……”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Mary》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 - —
布偶的残骸已经在灵魂之毒中溶解殆尽,只留下那已看不出颜色的毒物铺在地面上。一个雪白的人正半跪在覆盖了她全身的污浊之中。
然后,她缓缓站起。灵魂之毒从她身上无声滑落,却无法侵入那白皙的皮肤哪怕一分一毫,最后不甘地掉落在地。她与那毒物,就像水与油脂,哪怕被强行放在一起,终究不可互渗,界限分明。而那些掉落在地的毒药,已经将花岗岩地面腐蚀出了一个大洞。
不可侵犯,不可亵渎。如此冷漠,如此骄傲。
如同一场即将冰封一切的严冬,她走来了。
“还继续吗?”剑士将剑尖顶在《Mary》的画布上,轻声问道。
被提问者用了一些时间才回过神来。《Mary》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
“……没必要了,你已经完全克制了美术馆。你……究竟是什么人?”
“魔法乐团,首席小号手,Toriesta。”剑士平静地回答。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冰之魔女’啊。”《Mary》有气无力地说,“这么说,你是一位音乐家咯?”
“没错。”
“那么……你这样一个灵魂没有丝毫瑕疵的人,究竟是怎样创作艺术的呢?”
冰之魔女沉默了。她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个问题。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已经沉寂下来的美术馆。
就在《Mary》认为对方准备回避这个问题时,她开口了。“我的灵魂仍然是有瑕疵的,只是不容易被发现而已。”
“是吗……美术馆只能伤害心存黑暗的人……原来如此。”《Mary》苦笑了一下,“那么,我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动手吧。”
波澜不惊的一剑刺出。少女蜷缩在狭小的画框中,被严寒夺去了意识。
— - —
再次,失重感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美术馆的四壁在几次呼吸之间悄然隐没,月光下的静谧田野取而代之。
Toriesta把抱在怀里的少女轻轻放在了散发着草木香气的土地上。《Mary》已经恢复了身躯,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正漂泊在无梦的沉眠深处。Toriesta终究没有下杀手,她大概只会睡上一觉,直到被姗姗来迟的蛇之手同伴救走。
至于原因?也许是某种同病相怜吧,又也许只是对一件艺术品的尊重而已。
Toriesta手中的长剑开始融化,变成了晶莹的淡蓝色液体,被她的肌肤吸收。收回剑后,她才向躺在不远处的魅魔走去。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正在逼近,魅魔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却虚弱得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杀了我吧。”当Toriesta在身边蹲下时,她气若游丝地哀求。“让我逃出这个噩梦吧,求你了。”
Toriesta悲哀地看着这正在求死的小小生命。属于她的剧本还未展开便已经支离破碎。现在把她救走,治好她的身体,哪怕抹除她脸上的三道伤疤,被折磨至死的心也不会再复活了。
尽管不认为救她回去还有什么意义,Toriesta还是搂住了那具瘦小的身体。毕竟是Alice的命令,冰之魔女一定会无条件遵守。
传送法阵的光芒闪过,一个噩梦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