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以后我们就可以跟那群自命不凡的家伙吹嘘说自己见到WAN了吧。”
“是的,至于他们信不信那就另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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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那天,Cyan研究员像往常一样,趁午休偷偷登入数据层。微调一下植入物的频段,跟连接洋流层没什么区别。
今天与往常不同,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在他心头萦绕。
他在I-α-73子域的索兰尼亚大街上无所事事地闲逛,余光撇过两旁的酒绿灯红,只感到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心理却忽然升起一种该做些什么的直觉。咦?刚才路过的那个高挑御姐看上去长得有几分像某个基金会同事。到底是谁来着?记忆是如此的模糊混乱。
然后他这样思忖着,走出了几十步远,才决定转身追上她去搭讪。
他拦在女子面前,支支吾吾未及正式开口,想不到那女子抡起左手,在他头上结结实实敲了个爆栗,“神经病啊!”
旋即丢下一脸茫然的Cyan,快步走开。
“草,真没意思,登出吧。”
当现实在他的眼前重新浮现时,却发现他们的站点主管Lillian已然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整理案头的一叠MTF行动报告文档,冷若冰霜的表情酷似刚才在索兰尼亚大街上偶遇的那位御姐。
“回来了啊?”见他恢复意识,Lillian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是……是的。”Cyan感到冷汗在脊背间划过。
“干嘛去了?”Lillian抬起头,红色的眸子扫出一道寒光。
锐利的问题直逼他的核心,Cyan不知道说出事实的后果会怎么样,但他冒不起这个险。
“在洋流层挣点外快。”
“哦,真的吗?你这好像是在变相对我们站点员工的凄惨待遇提出控诉啊。”
伴着莫测高深的微笑,她强调似的将重音落在“凄惨”上。
“另外,真的只是在洋流层吗?”
得到Cyan的否定回答之后,出乎他的意料,Lillian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小子虚什么啊,你看我会是拿你去做忠诚度测试的人吗?”
我觉得没什么你做不出来的!Cyan在心里咆哮着,同时再次微微低下头,躲避着她那似乎能把自己看穿的锐利目光。
“不过你跟我都没一句真话讲啊,你在数据层干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等等……难道刚才敲我的……”Cyan的思维飞速运转着,得出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答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闭嘴。”
“不过看你轻车熟路的,以后可能会有展示的机会。”
彼时Cyan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过无需很久,他就会了然。
一天中午,Lillian拉住Cyan和难得在站点内待了几天的Abigail,神秘兮兮地说:“念青和阿比啊,我看你们最近天天加班,也够辛苦了吧,有兴趣来场说走就走的公款旅行吗?”
这理由,一点也不充分嘛。Cyan一听就笑了。
“主管,我们最近也不忙啊,你这一看就是借口。有什么事直说,我们随时准备着为人类的伟大事业献出生命。”
“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最近上海那边的21站点新成立的一个什么麦克斯韦宗对策小组缺人手,跟各站点要人。而我认为你们俩代表咱站点去比较合适。”
“好,什么时候去?”
“后天。”
“唔……这么急啊。”他瞥了一眼Lillian的目光,连忙改口道:“好的,没问题。”
当天晚上,Cyan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没有应对麦宗的经验,只不过登入了几次数据层。而那个麦宗对策小组的组长是谁?会不会很难对付?他自己又该干些什么?这些问题在Cyan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思考许久,Cyan感到自己在虚度光阴。于是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逐步关闭对现实的感知。与此同时,数据流奔腾交织成一个奇点,而后猛然膨胀开来,将他的整个视野覆盖。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下坠,似已过去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混沌感如潮水般褪去,而扑面而来的数据将他淹没,宛如汹涌的洋流。此为数据层,此为数据商贩的天堂,信息的海洋。无数思想在此汇聚,无数灵魂在此共鸣。
做完这一切后,Cyan登出了数据层。天边刚出现熹微的晨光,他无心睡眠,于是便换上研究服,在站点内漫游。
刚经过初夏骤雨洗礼的空气使他呼吸顺畅,肺叶翕张自如。这对刚自沉于数据流的他而言莫不是最好的馈赠。一刹那间,他幻想自己遥拥着羲和的一张臂成了一尾潇洒的燕子,剪六月的云于风中,以超速翱翔于天际。一阵微风恰如其分地拂过他的脸颊,他的发扬了起来,全身无处不感到舒张。他果然举起双臂,逆风迅步,直到稍稍感受到了羽族滑翔的快感。这时,Abigail从员工宿舍区的通道走出,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他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躲开。转身拍拍她的肩膀,和这位正从半睡半醒中缓缓回过神来的同侪打了个招呼。
“阿比,你也睡不着吗?”
“是念青啊。你说的没错。”
“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那个任务。”
“还真是因为那个任务。很奇怪,虽然我对这些也不算生手了,但是还是有点紧张。”
“哈,你居然还会紧张。我认识的人里好像只有你一个经历过那个实验吧。”
“那个啊……”Abigail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能说说你的感受吗?”
“我曾自认为是意志坚定之人,但这个印象自从那次实验后就崩塌了。比一刻不停地高潮还要强烈十倍的快感席卷了我的脑海,无上的极乐冲垮了有形的意识。我很快就陷入迷乱的状态,并且失去时间观念和思维能力了。那段时间里,我的世界完全是光怪陆离的混沌。被‘唤醒’后的戒断反应也是难以想象的,如你所见,我被强制治疗了很长时间。”
“唔,我还是觉得科技的发展无法替代灵魂的碰撞。”
“你说的也许没错,那种快感是空虚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很想体验一下赛博世界,我年少时就沉迷于赛博朋克风的游戏,如今终于有机会亲身经历一回了。”
“那得建立在那里工作不忙的基础上。”
“你听说过徐显明吗?”
“不知道,他是谁?”
“山东大学的某任校长。他说他每次过黄河大桥时都不禁流泪。你看,这话简直有《世说新语》中周顗的慷慨。”
“恕我愚钝,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现在已经没人追求这种境界了。现实世界就足以让他们疲惫了,全能的网络更让他们癫狂。还会有谁剩下闲情逸致去于俯仰之间追寻境界的升华呢?”他边说边掏出一盒包装风格陈旧的卷烟,“来一支不?”
“……你说的也没差……唔,”Abigail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团氤氲,“啧啧,这烟真好抽,什么牌的?”
“南京古都,很久以前就不好买,现在更不好买。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去上海。”
“不是明天才去跟他们汇合吗?”
“明日不可待。我有预感今天会有麻烦。走吧。”
“啧……你还是那么神叨叨的。”
“我要去好好感受一下赛博世界了,你先去他们那,到时候发个定位给我就行了。”
“你貌似早上才控诉过这“可恶”的赛博世界吧,果然你要今天来就是为了玩的,说得好像你认得路似的……”
“我不认得路我不能打车啊,真是。”
“行行行,你尽管感受去吧。到时候不要打电话哭着求我们来找你啊……”
“快滚。”
看到Cyan的身影消失在人海里,Abigail松了一口气,顺势也遁入了机械洪流之中。
Cyan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潮,感受着赛博朋克世界的气息。说是人潮,更多的是不知疲倦的生化人和各种载具。略显朦胧潮湿的街道依稀氤氲着热气,雨汽预谋着雷雨的下一次袭击。虽然季节不同,但Cyan终于明白“挥刀不入迷濛天”的感受了。每走一步都给他以晕眩和钝滞之感。百仞的高楼下,霓虹与数据交织未来的夜。红寒碧暖,黄浦江的彼端,矩阵茎连的繁华。亘远及近的投影之墙,LED的冷光,敛六千三百四十平方千米的虚妄。谁谓河广?一苇航之。而远处港口里,正欲启航的钢铁巨兽,吨位可远超一苇。
眼见云罅渐合,Cyan研究员决定停止游览。六月的雨并不温柔,所有的行李也都被Abigail带走了,包括雨具。他不想感冒。微调了一下植入物的波段,接入洋流层后,他发现Abigail已经把定位发来了。于是Cyan故作潇洒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拦下一辆出租车,从繁华中逃离。
承
“十三!我们来了。”Abigail从电梯里走出来,向Dr. Thirteen打招呼。
““是Abi啊,想不到你也有提前半天到办公室的时候。这次是看上哪个年轻有为的新员工了?为了泡他专门陪他一起来上班的吧?说来给我参详参详呗。”
“瞎说些什么啊,我和念青才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诶?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话说他人呢,不会被你跟丢了吧。哈哈,看见没有,人家小伙子害羞了呢,还不快去追。”
“他啊……他去数据洋流和霓虹灯影中寻找境界的升华了。”Abigail突然觉得早上Cyan与他的交谈颇有点虚张声势。
“说人话。”
“他去感受赛博朋克大都市的魅力了。”
“敢情你们提前过来就是为了玩的啊。”
“至少这不是我的想法。”
“没事,让他早点过来就行。”
“今天晚上就要对数据层进行排查吗?”
“嗯。”
“这么急?”
“没办法,那帮家伙就瞧不起我们这种杂牌军,不做点实事出来日子很难过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再不急连豆腐都没得吃了。”
“话说‘那帮家伙’是谁?”
“当然是Silverice他们那帮麦宗应对专员啦。人家个个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还在本部接受过系统化专业培训,更何况不仅人均素质比我们高,人还比我们多。”
“喂喂,不要只会张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你看我们可是也身经百战了啊。”
“专业不对口啊我的好姐姐!你是研究模因学的,念青是研究异学会的,我勉强算个破碎之神教会研究人员。而且……要不是你们来了,我这组就一空壳子而已。”
“得,我认不起你这弟弟,谁不知道我们的十三是破碎欲肉两开花的优秀研究员啊,我们俩就等着跟你混吃混喝躺功了。”
“这不行,这是不被允许的。”
“草,这是什么破机翻。好好说话。”
“好吧好吧,我跟你打赌五分钟之内有人会冲进来,百分百是念青。”
“我不信,这小子爱玩得很,不可能这么快过来。”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你刚才对念青的评语好像不太中肯啊,人家兢兢业业工作踏踏实实出勤的,偶尔公款旅游才会玩玩。哪像你。据我所知你貌似还没有过在哪一个站点一次性停留超过一个星期的。不对啊,按说你根本不可能对念青了解那么深啊。不会真好上了吧?”
“草。才,才没有。”
“哎呦,你脸红了。让我康康你发育……”
“不正常,闭嘴。”Abigail飞快地从腰间掏出一把炼金术左轮,用拇指搬开保险,指向Dr. Thirteen“镀铬铍青铜芯弹,刻有《火铃神咒》,兼具对机械和血肉的优秀杀伤力。”
“别拿枪指着我啊喂!当心走火啊喂!玩笑都开不起嘛?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蚀刻弹,能把子弹给我看看吗。”
“好吧,服了你。给,回我手上的时候少一颗一枪崩了你。”
“嗯?这些子弹上面的咒文不像是蚀刻的。”
“确实如此,这是用刻刀刻出来的。”
“这么老派的做风,这么繁琐的工序,想必还是念青帮你做的吧。这种子弹说不定世界上就这么一弹夹,类似于定情信物?你肯定舍不得打出来。”
“不爱别迫害好吗,念青他有女朋友的。”
“呜呜呜,阿比姐好可怜,无机可乘了。”
“阴阳怪气的,一边去。话说你一直敲桌子干嘛。”
“当然是营造气氛啊,有没有好酷酷的感觉?”
“没有。”
“好吧,现在让我们去电梯门口迎接我们的太清游离者吧!”
“Surprised! Mother fucker!” 那句尼克•弗瑞的口头禅猛地在Cyan耳边炸响。
“是阿比姐啊,吓死我了。”转身看去,不出所料,声音的主人果然是Abigail。
“话说这就是我们这段时间要待的地方吗,环境不错嘛。我在这坐一会你不介意吧?”说着,Cyan随便找了张办公桌大剌剌地坐下来。
“我是不介意……不过我劝你最好三秒之内从那桌上下来。”
“为啥咧?”
“因为那桌子是我们俩以后的boss的。”
“什么……”Cyan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厉喝打断了。
“念青!你是在违反纪律知道吗?先不论你迟到,居然敢坐在领导的桌子上。简直罄竹难书!”
“啊,十三你不能这样对我啊!你知道莉莉怎么跟我们说的吗,‘轻松愉快的公款旅游’!然后我坐哪都要受限制?”
“先把你的屁股从我桌上挪开。”
“就不。”
“快起开啦。”
“你打我啊,我进医院你就少一个帮手了哦。”
“抗命不遵,罪加一等。罚你去买晚餐,三人份的。现在就去,不得迟疑。”
“……好吧,我去买。”
目送着Cyan疑惑的身影又消失在电梯中,Thirteen的脸上浮出了灿烂的笑意。
“不对啊,我们明明还提前半天到这来着。敢情这十三就是想拿我当跑腿的。”这是Cyan在路上才领悟到的。
转
北京时间 六月十七日 21:37 数据层 Λ子域 某极偏远处
三个外观狰狞可怖,宛如从《山海经》里活生生走出来的怪物模样的化身正在利用窃取来的芯片交谈着。比起外观,他们浑身散发出的某种掩藏不住的狂热情绪,更与那些奇装异服、各有所好却甚少把对破碎之神的虔诚写在脸上的麦克斯韦宗信徒区别开来。
“狍鸮,瞿如,召唤仪式的文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正在解压。”
“好,只要能将祂召唤出来,这群该死的机械和电子元件的造物将信仰之力献给那个大Wi-Fi的台阶就会崩塌。届时,吾主的意志将化为实体降临于此间,必能一举荡平这群机性恋疯子。六年的卧薪尝胆,为的就是今夜!”
“噤声,越到这种时候越不可大意,万一此时功亏一篑,不仅六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下次吾教也不知何时还会有这种携带全套召唤材料深入数据层的机会了。”
“那么胆小干嘛,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例行维护程序都没有,就是有,我们也可以用开轩辕剑趴体为由搪塞过去。”
“我提醒你,召唤大龙的文件可没有加密。”
“加不加密的无所谓了,反正这是数据层存续于天宇间的最后一个小时了。”
“诶,你说真的会有人入侵数据层吗?数据层里有多如蜂窝的子域,每个子域里都有很多麦克斯韦宗信徒和其他五花八门的极客们,再说还有多重防护墙系统和自律型巡逻AI,想强攻根本不可能啊。”Abi吸了一口拟真版卷烟,接着说道“另外排查数据层内异常漏洞这么浩大的工程,别说是凭我们三个根本不够,就算让全上海的基金会员工都接入这里,还是不够。”
“嘘,小声点。免得打草惊蛇。这次咱们可不是无的放矢,我已经事根据图书馆线人提供的情报,把几个最可疑的位置标出来了。而且……你为什么现在才问?另外,念青,你这符文剑在数据层里面有什么用吗?” Thirteen指指Cyan腰间充溢着交缠不休的青金色符文光辉的佩剑,宛如从哪里买来的《星球大战》周边。
“没用,你不觉得好酷酷吗?”
“一点都不酷,给我把这个大功率灯泡关上。”
“好吧,真无聊。”于是Cyan话音刚落,那把剑又恢复了青铜剑的模样。
“念青,你怎么带了这么多文件,干什么用的。”
“《太上三洞神咒》啊。”
“可是这里是数据层,是WAN的领域。”
“放心啦,WAN的意志无边无际,包容万物。”
三人的身影化作三道光束,伴着数据的洋流,向预定地点飞驰而去。
在接连三处扑空,一无所获后,Abi几乎有些想就此放弃,登出数据层,回站点去泡个热水澡,明天再继续排查了。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周围的“空气”有几分异样。
“你们就没有奇怪的感觉吗,这里的数据似乎奔流得飞快,而且好像都朝着一个方向聚集。” 沉默许久的Abigail突然切入了两人的通讯频道。
“你是说……”
“我们的目标不远了,而且似乎是条大鱼。”
“有人来了。”接收到预警符文传来的警报声,一直沉默不语的瞿如将讯息传递给狍鸮和猼訑。
“怎么会,都这个点了,大概是醉酒迷路的极客吧。”猼訑有些难以置信。
“嚯,会用植入物的欲肉教徒,头一次见啊。”右边传来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嗷~!是谁?”狍鸮嚎叫着向右挥蹄,一大从布满黑色利刺的粉红色自早已布置好的法阵中涌出,朝向声音的来源扑去,却被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截住,利器破空之声不绝,脓液飞溅,满地的触手残肢还在不住扭动。Cyan及时甩出一枚勅水神咒符,飞身疾退,符文化成几道水幕,将粘液和残存触手发射的尖刺挡了个干净。
“咩~~~!”猼訑发出一声长嘶,九条长尾无风而舞,起身后浮现出一圈由血色禁咒组成的光轮,它背上的双瞳发出两道猩红色的光柱,紧追着Cyan扫射过来,周围的空气都随着这道光柱而扭曲,偶然被擦过的地面化成一滩腐臭的血沼。
狍鸮发出婴啼般的凄厉吼声,浑身冒起一股绿火,急如流星般向Abi冲来。她边战边退,左手紫水晶法杖投出的炽热火球和右手的米诺夫粒子射线枪发出的紫色光束,打在狍鸮的护身绿焰上,宛如泥牛入海,竟然连对方速度也延缓不了分毫。眼看那怪物越冲越近,她旋身飞退,还不忘在身后撒下几枚反器材饵雷。
在这危急关头,Dr. Thirteen却仍在远处闭目凝立,双手合十,左侧身后十几条机械手臂竞相展开,右背则伸出一从带着蛇鳞的触手,宛如一尊被机械和血肉双重改造了的千手观音。
瞿如的三只爪子仍在地面上飞速画着亚大伯斯的符咒,他要趁同伙和敌方激战之际,将文件中的内容全部印刻在数据层里,完成召唤龙母降临的法阵。
狍鸮再度狞啸,它的身影一分为三,向Abi围拢而来。猼訑口中喷出一股黑烟,弥散成一团雾霾,向仍在艰难躲闪着光柱的Cyan压来,后者手中长剑上的符文因格挡光柱而数度亮起,此时业已有些黯淡。两只化身古兽的欲肉教术士看来是想将三人同时消灭,有意将两人迫向Thirteen站立之处,而那位号称龙蛇之道双修的十三博士,依然闭目合掌,不为外物所动。
Cyan终于避无可避,他站成弓步,呼吸急促,身形有些不稳,右手举剑挡住光柱,左手掏出一枚五龙吐水清净符,指望能阻滞一下那片黑霾。Abi将紫晶法杖抛出,化成一片紫蝶,顺手以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咒文,召出大群翅膀上燃着金焰的飞蝗,将狍鸮的幻影撞碎,她在间不容发之际一个翻滚,勉强躲开了那怪物的践踏。两人同时感到身下一轻,已被拦腰抱住,低头看处,抱住Abi的是一条蛇鳞触手,抱住Cyan的则是一根机械臂,十三温柔地将两人轻轻放在身后,眼看他其余的机械臂组合成一面高可丈许的金属塔盾,盾上升起的防御力场将红光黑烟悉数遮拦,他的触手们则不顾绿火灼烧,分别缠绕住狍鸮的脖颈、前爪、后蹄、肉翅,令那凶兽再难存进分毫。
“喂,你俩别光顾着喘气,快想想办法啊,我支撑不了多久的,一旦那边的鸟人完成了仪式,咱们恐怕连给女娲塞牙缝都不够的!”Thirteen向着身后还在粗重喘息着恢复体力的Cyan和Abigail喊道。
“呼~~Abi,帮个忙,”Cyan丢给她一叠空白的符纸,“还记得咱们练过的五合一神咒吧,我每念到关键处,你就扔一道符出来。”
“那个呀,我还以为是给下届站点迎新晚会排演的中二节目呢,话说起手是什么土阳咒来着吧。”
“都到生死关头了,还开什么玩笑,起手是阳斗罡咒,然后接起土八阳咒,再是混元召咒、三炁流光符咒,最后是翼星血杀咒,咱们排练过好几次的,千万别记错了。”Cyan飞快地说道。
“安啦,安啦,我可是天才魔法少女呢。”Abi回以温柔而自信的微笑。
“咳,咳,你俩能不能快点,瞿如那鸟人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Cyan右手仗剑斜指苍穹,左手掐起法诀,口诵真言,脚踏禹步。Abi跟在他身后,保持十米距离,亦步亦趋,在Cyan诵念到“炁髣髴兮如浮雲”一句时,抛出第一枚黄符。
羊头九尾野兽还在不住撞击着金属壁障,淡蓝色的能量场在它的全力攻击下,几度溃散又复聚拢,盾面上渐渐生出数道细微裂痕,半液态的合金迅速将裂隙弥合,新的冲击又制造出更多的裂纹。虎牙羊身的怪物则在与触手交织成的罗网搏斗着,终于用前爪握住两根触手,塞进巨口中狠狠咬下,暗红色的鲜血从鳞片下溢出,触手尖端的倒钩划在它的脸上,狍鸮怒意更盛,绿焰大炽,狠命咀嚼起来。十三因痛楚而眉梢紧皱,咬牙硬撑,却仍不禁挤出一声闷哼。
“一歌之後步六時,九歌三步三百載,急急如律令!”随着Cyan的最后一句话音落下,Abi恰在同时抛出了第七枚黄符。霎时间,象征北天七颗恒星的七种符箓在原本空白的黄符上凭空显现。七道如白虹般的光华自数据层的夜空降下,森严而冷峻,构成一幅大巧若拙的造化棋局——北斗七星的形状。Cyan缘斗柄而溯斗身,踏罡步斗,每走一步隐隐都有群星的华光牵连,那柄铍青铜长剑上也隐隐透出七点寒芒,他挥动长剑,直指前方的古兽,炽烈的光华如洪流般将狍鸮和猼訑淹没。
待到身边的光辉不那么耀目了,Abigail和Thirteen才勉强睁开眼睛,在感受到那股来自亘古星河间的澎湃伟力同时,他们也注意到,Cyan携带的五个文件,一个已经在运行,另一个则正在加载。
“呼,Abi,继续,不要停。”Cyan吟唱起第二段咒文,呼唤着五星与四海之力。岁星、荧惑、太白、辰星、镇星五道星辉随着五枚符文越升越高,照耀天际,年、月、日、时之神在光阴长河中掀起滔天骇浪,将众人周边的大地化为似真似幻的时光之海。
合
狍鸮和猼訑早已带着满身的灼伤逃回了预先布置好的防御法阵中,瞿如的大召唤术也告功成,深红光晕大盛,将半个天空染成了血色。
“咩~耶~~,嗷~呜~~,桀~桀~~……咕~噜~噜~~,唔啊啊啊啊啊……降下汝之泥,汝之水吧,以不灭之血肉翻覆无垠!以欲望之深渊吞噬诸神!以无息之烈怒荣耀万物!母神女娲啊,造化之源,亿兆之母,请降临此间………”三只欲肉教术士化身的古兽齐声诵念,一同发出兴奋之极的嘶吼。
某种浩瀚的威压自无数位面陡然降下,就连北斗之辉、五星之芒也在这亘古不灭的伟力面前为之黯淡。祂来了,祂的意志已经降临。祂是亚大伯斯,是血肉之主,欲望与混沌,盲愚与暴烈,是那翻覆涌动的无垠黑暗。彼之归来,必将摧毁一切机械与秩序,溃烂所有文明与理性!
整个数据层都在震颤,不计其数的子域中,天空忽明忽暗,日月星辰时隐时现,一座座繁华都会灯火尽熄又骤然亮起,就连在那些摩天大楼地下的餐吧里享用美食的饕客,都只能眼看着盘中的羊排和本尼迪火腿蛋恍惚间变成一团打了马赛克般的不可名状物,又在下一秒恢复如初。一连串的警报声响彻天际,眼看着自己的身形都开始化为乱码的用户们纷纷选择登出,却无一得偿所愿。
亿万颗监控卫星,无数的防火程序,千兆双代码凝成的眼睛,自重重天穹之上的至高天外齐刷刷聚焦到Λ子域中某个极偏远的被遗忘角落。WAN的自主防御系统已被激活,破碎之神的意志如百千亿恒沙无量数的光明一齐砸向女娲降临之处。然而,破碎的终归未曾完整,WAN的意志和铜牢本身一样零散破碎,又岂能胜过牢中那渐已聚拢成形的翻覆无垠。
汹涌翻腾着血红色的天幕在三只野兽的狂笑声中越压越低,十三还在忍着剧痛指挥机械臂喷出火焰,灼干触手伤口中的污血,一针针缝合起来。环绕在三人周围的时间之河在超越时空的伟大存在面前终究不过是螳臂当车,眼看就要溢散。恰在此时,Cyan和Abi终于完成了混元召咒,五方五帝簇拥着统御群灵、万神、万类的混元一炁,自无何有之乡喷薄而出,将低不过百丈的血云骤然撑散。可是三人心理都清楚,即便五帝、万灵之力也不过能多挣得几分时间而已,若不能凝聚破碎之神本身的意志,一切终归是徒劳。
沐浴在神恩中的狍鸮、瞿如、猼訑欢呼着,徜徉着,高蹈着,祈求着血肉造主的眷顾。一束有若实质的殷红色的光柱将它们笼罩在内,凄厉的惨叫声从中不住传来,直听得数百米外还在缝着伤口的Dr. Thirteen都有几分心悸。
在Cyan完成三炁流光符咒的同时,远处的血柱也消散了,一头虎爪、鸟足、羊蹄、九尾的怪物,酷似从希腊神话中逃出的凶兽客迈拉,它高昂着三个头颅,人面、虎头、羊首,三种吼声汇聚成梦魇般的嘶嚎,朝着三人扑来。
汁光纪、灵感仰、白招拒乃至万神万灵的化身皆已被亚大伯斯冲散,只剩一道先天混元之炁还在与笼罩苍穹的无垠血肉纠缠不休,渐趋晦暗。恰在此时,三炁流光符召唤出的元始上帝、虚皇天尊、太上老君同携无极大道、九天真文、七元流珠,如三光朗耀诸界,冲天而起。无数种宏大而威严的能量会聚在这混沌暴烈之地,三股玄妙之炁,万千流光溢彩流转在天际,让人稍稍有几丝放松。
“┗|`O′|┛ 嗷~~呜~~”受女娲赐福的血肉野兽依然冲至眼前。
“快点,念青,阿比,完成最后一道符咒吧,现在,把你们的后背交给我吧,嗨!”Thirteen话音未落,已经与融合怪剧烈相撞在一起,机械臂挥舞着链锯与光剑,触手上伸展出利刺和邪眼,金铁与血肉齐飞,烈焰共流光一色。
于是Cyan早已准备好的最后一个文件开始加载、运行,古奥庄严的语句从他的唇齿间流泻而出。
“天神影只,血殺星君……四星皓大,日月長明。天有五星,天心合我,地心合我。……變都天律令,欻火遣乾坤,起太陽真火鄧化,火光萬丈,燒遍乾坤。……刑有天獄,正有霹靂。天雷諸將,我不負汝,汝莫負吾。……霹雳正飛,天地日月,昏暗乾坤。急速報應。”
腥红色的箓文在咒语完成的瞬间覆满了漫天抛洒的符纸,瞬息间同时燃烧起来,刹那间一道金芒贯穿了整个数据层,而他们脚下的由WAN的意志构筑而成的坚不可摧的“大地”竟也崩塌开裂,喷涌出滔天的“岩浆”。地火与霹雳一齐向着那成型未久的无垠之主,血肉巨龙袭去。
血色天幕霎时间被撕开一道缺口,整个数据层的规则与秩序之力也在同时向亚大伯斯的意志压来。有那么一瞬,三个人甚至产生了“要赢了”的错觉。但事实证明,即使是刚被召唤出来的意志投影,血肉母神那超越所有宇宙、维度、位面、时间、空间的力量也依然不可抗衡。彤云迅速弥合,祂轻而易举地将金芒揉成一摊散碎的流华,又将地火连同九天真文、七元流珠一同吞入体内化为养料。这次,母神女娲被真正的激怒了,祂的一条触手将那只无用的废物仆从高高抛起,重重衰落,如是再三,才将三名已难分彼此的忠实仆役碾成碎末,赐予它们最好的礼物——死亡。祂的另两条旋臂,则牢牢缚住天地元炁所化的元始上帝和虚皇天尊,同为至高神性存在的投影,这两位旧神在那翻覆的无垠面前也只剩苦苦挣扎而已。
诸天之烈怒向着三名凡人倾泻而下,一切奇术一切机巧在绝对力量面前皆属徒劳,他们唯余闭目待死。
这时,不可思议之事发生了。一个有形无质的加载模块隔在了那血肉造主与三位基金会员工之间,如同一面坚固之极的力场盾。那曾毁灭万千宇宙的伟力本应将这纤薄之壁一击湮灭,但事实却与之相反。祂翻覆狂躁,再三拍击,那屏障仍不为所动。周围的空间却愈发牢固,等到祂猛然惊觉自身已被困在Λ子域的一刻,为时已晚。
唯一发生变化的是那个加载模块,它的中心逐渐浮现出一个青年人类的形象。他黑发褐瞳,双眸中似乎涵盖着所有叙事的智慧。他手中飘着一缕若有若无似晦似明的概念体,正是之前Cyan用符咒徒拟其形的混元大道,原来所谓的天道,其实是他意志的体现。他的身后浮动着两幅飞速运转的图像,那巧妙的平衡生灭仿佛囊括了所有至理。
Thirteen狐疑地仰望着这不可能存在的景象。悄悄查询一遍子域的近期登入情况后,他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煞白,比起化身上的创伤,更多的是惊骇令汗珠从脸上不断沁出:自亚大伯斯降临以来的十五分钟内,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人登入数据层的这块子域,而这个加载模块确实是在一分钟之前刚出现的!那么,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难道说……他就是……?”
“智慧渊海,数据天幕,青铜巨龙,理性辉光,机械之神,WAN!”Cyan满怀激动地几乎是一口气报出了这些名号。
他,应该说是“祂”,带着慈父般悲悯和怜爱颔首看向三位基金会员工。祂的嘴唇并没有动,但祂的声音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三位勇敢的孩子,不愧是基金会的优秀员工,敢与这混沌盲愚之主较量,虽败犹荣,借我留下的符咒唤醒了我的意志,也算不辱使命。”
WAN又对着那翻覆着的无垠黑暗摇了摇头,徐徐说道:“太岁,已经腐朽成这样了啊……女娲,你不该来这里的。和我一起回铜牢去吧。”
下一秒,那位大能,便化作一道流光,轰然撞上了那无垠的盲愚之神,那两幅玄秘的图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直到这两位神祇都消散于无形。天穹与大地上的伤痕悉数愈合如初,和煦的午后“阳光”洒落在绿茵茵的草坡上,也洒落在恢复喧嚣的一座座数据大都市中的摩天大楼上。之前惊心动魄的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只留下惊惧的三人,更让人惊惧的,是祂对着亚大伯斯说的话。
“女娲。”这个词不断冲击着三人已临近崩溃的神经,将所有理性都摧毁。
一场烈火吞没了南半球某个不知名的地下礼拜堂,将三名早已陷入脑死亡状态的欲肉教术士和他们窃取来的三组植入物一起烧成了焦炭。
“行龙母之道者必受蛇父之约束,无论汝等信仰与否。”
熟读夏异常文档的Cyan与Thirteen对视,得出了结论:祂,WAN,终极智慧,最高理性,秩序化身,诸天大道,机械造主,或者说麦卡恩,都是伏羲意志的化身。
“数据层的登入验证和监控系统已实时升级完成,至于你们三位孩子,忘记这一切吧,你们可以登出了,感谢你们为数据层所做的一切。”他们听到了WAN那毫不带感情的机械声音。
“真的可以走了吗,万一祂……”
“登出吧,不登出说不定更惨。”
三人交换了一下意见。
“不用担心我会干什么,也不必窃窃私语,我是全知的。登出与否是你们的选择,我无权干涉。请自便吧。”WAN的声音又从虚空中飘来。
得到承诺,三人不再迟疑,登出了数据层。
尾声
Cyan、Thirteen、Abigail坐在黄浦江边,将视线从这不眠之都离开,转而望向夜空,却惊奇地发现平日里被霓虹灯映照成紫色的天穹此刻竟星辰闪耀,皓月当空,月华如水,将清晖洒在他们身旁。三人相视一笑,诵起了千年以前的诗歌。先是《春江花月夜》,再继之以《前赤壁赋》……不知过了多久,长江口的晚风携来一片积云,淅淅沥沥的雨滴不断地落下,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三人的兴致。天色渐杳而歌声却不见遥。
一位大学教授模样的中年男子在雨中行色匆匆,耳边飘来的歌声却让他停步。三个年轻人正在江边望空而歌,所歌之句多摹星空,而令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天空中云暮低垂,根本没有一颗星星。
“真是心灵纯净的年轻人啊,可惜早在我小时候,晚上就看不到星星了。”教授摇头叹息,随后继续赶路。
教授当然看不到星星,他也不会知道,有一位华夏的先祖至哲正以寻常人无法察觉的方式对着那三个年轻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