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是梦吗?你是谁?我想想……橙色……蓝色……啊,你是红,我想起来了。看来我在做梦,呃……至少刚才是的。
我刚刚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红。巨他妈奇怪。好吧我不知道在这种休谟指数接近0的鬼地方,还能做出什么美妙的、五彩斑斓的、充满着彩虹小马和昏睡枕头的梦之类的……
现在我不能看见我的身体是什么样的状态……但是我能感受到我的一颗眼珠已经飘出去了。嘿,红,用你的破坏死光把它给我抓回来!顺便帮我安上。嘿,红,你在听吗?眼睛和现实可比梦重要多了。非常重要,对吧,红……?
总之是这样,就是这样。在那个彩虹小马梦境里我——至少我的眼珠子回来了,这是最好的一点,红。永远不要忘记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多棒啊红,我从一个堂堂正正正正的,没有眼珠子的瞎子研究员变成了一个完整无缺,而且还穿着制服的基金会特工。我的窗户回来了!红,我还想再做一次梦。好吧,我不想。
那儿很黑,红。比你和你周围差不多三千三百英里的圆还黑。但是我有窗户了,所以就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很亮的光点。我就向那个光点走去,红。是很刺眼的白光。好像有一层用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围住了这些密密麻麻,分不开理不开的光线,让它们只能在狭小的空间内反射。呃,不对,那里好像没有镜子之类的,对吧,红?
接着我就继续往前走。然后我就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踩到了,就发出了枯叶那般的声响。红,接下来发生的简直就像是玛利亚下凡了一样,原来就只有远处的那个光点在一闪一闪的,然后整个地板都亮了——不止三千三百英里的圆,可能——大概——能有四千四百吧。
红,满地都是塑料纸袋子,那种麦当劳套餐的,褐色的,还带着油渍和一些看不清的东西之类的。四千四百米的圆,满地都是——然后我还看到了一些柱子,就像饭桌的柱子那样。红,我的窗户是不是失灵了?我只能看见柱子的一部分,再往上看就只剩黑色了。我当时猜那是个食堂。后来证明,换了个清醒的脑子,我的推论好歹是正确的。
红,当时我害怕极了,就跑了起来。从上空的黑色里竟然又源源不断地掉下了新的纸袋子,砸着我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总之比较正常的脸蛋。
我往前不停地跑,那光点也大了起来,从一个点变成一个光束,又变成一个光团。这时候我才发觉纸袋子已经堆叠起来,没到了我的腰间——竟然还别着一把手枪。红,我在纸袋子里游泳。所以我到光跟前时只有头漏在外面。然后我就走进了光。
红,我敢拿我的另外一只眼睛打包票,当时的场景让我觉得我从地狱进到了天堂,然后又跌进了地狱的另一层——不过更令人不解罢了,红。以我研究员的学识水平和七分之一个周公的解梦水平,我只能知道那好像是一个噩梦。
那的的确确是一个食堂。而且是Site-120的食堂——一点不错。我记不得每天的菜肴,但是我记得桌子的布局,以及我坐的那张桌子后面的另一张上面的大大血污。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袭击,红,那血污一开始和你的颜色一模一样,食人魂魄。后来清洗的次数多了,就变淡了,但是始终没能洗刷掉,红。红,红,我突然好想吃东西。红。我能尝尝你的味道吗?呜……呃……
(约三小时的沉默。)
抱歉,红,我有点失礼了。这可不是斯克兰顿家的待客之道啊。太抱歉了,眼珠子不用您帮我拿了,您可是贵客,不是吗,红先生?
抱歉……
让我们说回周公解梦经典综艺吧。那的确是我们的食堂没错,而且桌子很多。我刚进入时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堆满了铁盘子。呃,不知道我怎么看到的。上面还有食物的残渣,似乎是汉堡炸鸡被大口啃食掉下的面包糠之类的恶心人的东西。以及——一些蓝色的墨水……和黑色的脏兮兮的抹布……?我不知道,红。我又开始难受了……
还有几个纸袋子跟着我飞了进来,就放在铁盘子上。这的确应该是他们的归宿,红。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不对,这应该是重头戏,要放在后面讲。先讲他们后面的桌子:红色的箱子,很多的箱子,干净如新的很多的红色箱子,工具箱,堆叠在一起,我甚至把一个看成了书店新书——立着,开着页的那种。
红,当时的场景太可怕了——就在那个书箱子的开口处,立着一个人……呃……其实更像是一个玩偶。就像是中国清朝的僵尸一样,举着胳膊……更关键的是,它是由某种红色的黏液组成的。所以我顺着它往后看,就看见了三个扭曲的红色黏液……怪物?我想?更糟糕的是,最前面那个是那只大蜥蜴的样子。
哦,红,我想你应该知道SCP-682吧。以及第二个——鸟嘴怪物,看起来挺像瘟疫医生,SCP-049的。后面还有一个躲在阴影里之类的,看不清。我当时吓得脑子都麻木了,红,腿也挪动不了,眼睛也直了。但是这是梦境啊,仿佛我的身体——我待着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一样,把目光转到了右边,就是我面前的那张桌子。
黄色手提箱摆在桌子旁边,刚出炉的——应该是,牛角包,安静的躺在铁盘子里。我甚至能够闻见面粉蓬松的膨胀感觉和坚硬的酥皮味道。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我不确定。左边应该是个女的,把头发盘在头顶,用红色的网包住。她手里拿着一本同样红的书——和箱子一样。奇怪的是,我看不见她的脸。
红,真的,我敢肯定她的头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当我向她的脸仔细凝视的时候,我却看见了一片透明的幻彩,搅动着,凝聚着星星、人猪熊兽以及很多很多我说不上名字的项目。然后我看见了我身体的脸……和我记忆中的我如出一辙。我又一次失去了控制,移不开视线——然后我面前的女人慢慢的变成了一个男人——穿着研究服,也是工作人员。
这次我看的见他的脸了。
分明和我长得如出一辙。
我是安娜·郎博士。今天是我的丈夫,研究员罗伯特·斯克兰顿因实验事故失踪的第两个月十八天。
我两天前做了一个梦。梦和他有关。
我坐在我们站点的食堂里——是我丈夫平常坐着的那一张。一切都和原来一样,我们总是会抽着实验的空隙吃午饭。
我依然选了我最喜欢的牛角包,站点的烤炉非常高级,我们被克扣的奖金都用在那上面了,从那以后,我便发誓要把烤炉的本钱吃回来。事实证明,钱花的没错,烤炉烤出的牛角包总是有一层其他地方做不出的酥皮,我丈夫笑着称这是“实验的味道”。可是,实验并不总是甜美的,也有苦涩的时候。
我们面对面坐在食堂里。一边笑着,一边掰开刚出炉的松软的面包,送进嘴里。我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清醒,清醒到我知道这是梦,清醒到我知道丈夫已经回不来了。牛角包的甜美滋味中不知不觉混杂上了咸涩的液体。我又一次笑着泪流满面。奇怪的是,丈夫——或者说这个代替了我丈夫的实体,浑然不觉我的伤心与哭泣声。
我惊诧不已,想要止住哭泣,泪水却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扣出来一样,不断地流淌。我的眼睛里不断的流出黑色的黏液,然后是嘴巴和耳朵,最后是全身的孔洞。奇怪的是,这些液体和气体一样,不断的流出,但却带着我的目光到了我面孔对立之处。我能清楚的看见,我的面孔像那个面具一样不断流出液体,周围的人不断围了上来,一边笑着,一边分食着我的黑色分泌物。
天旋地转,最终我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食堂里只剩下了我们夫妻对坐的两人。牛角包依然蓬松热乎地摆在铁盘上,但是周围的灯全熄灭了。现在的氛围不像浪漫的烛光晚宴,反而与实验者和实验品的对视颇有几分相似。
我想张嘴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发现我早已不在我的嘴上了——我的目光,我的声带振动,已经飘到了我的头斜上方。我能转动我的视线,到我的五官上,却发现一片星之彩性状的漩涡替代了我年少时分引以为豪的一切。
紧接着,我便发现了背后的危险所在。一种暗红色——较偏黑的粘液物质,组成了我一生中的两个梦魇和一些其他的东西。我不能在这里提出具体的名字,但是这些东西足够我铭记一辈子了。
我会立即失声——倘若我能说话的话。我把头转过,看着我丈夫,希望他能够在梦里拯救我崩塌一线的神经。然而他早已变成了无法活动的人形雕塑,手型摆着一个僵硬的二。紧接着,我又感知到有哗啦哗啦的纸袋声音和脚步声从右边传来。我转身一看:
太棒了,两个长得一样的斯克兰顿。
我已来不及思考,或者说,我已不愿去思考。我在一瞬间伴着我的肉体坠入了意识的深渊,一切一切应当被铭记的味道,血腥味,那次袭击的味道,丈夫外套的味道,LSS的金属气味,伴随着盐酸和手术器具,带着我一生的,站点一生的,基金会一生的,一切该存在不该存在的回忆,在我眼前走马灯似的略过。清醒前的一瞬间,我只能听见斯克兰顿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将变成老人,已经无法挽回我们逝去的一切与一切。可是一切都是必然,不要伤心。我会回来,安娜波班娜。
梦醒了。
从那以后,也就是这几天,我开始疯狂地找寻一切和“老人”有关的资料,总是一无所获。与此同时,我的梦境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泥潭,黑色的人形生物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使用它充满腐蚀性的双手,让我解脱。
我最近才想明白了。老人也好,LSS也好,亦或是丈夫你也好,已经是虚幻梦境一隅的另一场幻梦,是我记忆中遥不可及的那个角落的倾诉对象。随着研究服,胡子茬,香烟气味的慢慢消失,你的形象也会慢慢消失。那时候,我的幻梦也就该结束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彻底忘了你。
食堂的牛角包最近一直在促销,那张血污的桌子已经清洗干净了。我们又什么时候才能再一次面对面坐着,握着手,在午后的间隙,大快朵颐云朵般的牛角包,在阳光的映照下,舌尖的触碰下,灵魂的交汇下,再一次酣畅淋漓的流泪呢?
有的时候,比起相信命运,我更愿意和你沉溺在幻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