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实?
你看到什么,
听到什么,
做什么,
和谁在一起,
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漫溢出的,
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A1
醒来时,唯一的感觉是,冷。
这是哪里?
我是谁?
我的名字应该是……Iceberg。
他在黑暗的深海中漂流,记忆的碎片发出微弱的光芒,但并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对于挑战死亡的复活计划来说,Iceberg是一个完美的试验品。”
刚刚成型的意识尚未拾起过去的记忆,就连自己的名字听上去也无比陌生。
但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些人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无所谓。是的,因为这样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一次了。
Iceberg向下坠落,眼前闪过玫瑰的花瓣、泛着油墨味的文书和男人的背影。
B1
“……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水平来看,复活亡者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考虑到大脑组织受到的损伤,部分记忆可能无法恢复。”
“那不重要。没有记忆的人偶,更好操纵不是么。”
是否删除研究员Iceberg的相关文件?
Y
A2
他醒来。这次无垠的黑暗中有两个人。
“啊,你好。我猜你是……研究员Iceberg?”面前的陌生男人穿着让他感到亲切的白大褂,胸牌表明了他的身份,Adamo Smalls,Site-82的模因学家。
基金会竟然有Site-82。是的,基金会,他想起来一些碎片。他在那里工作的基金会,三个指向圆心的箭头,控制、收容、保护,职位是二级研究员,助理——
“——你还好吗?”Smalls问,表情友善,眉头紧皱,眼睛里全是清澈的关切,绝无Iceberg记忆中,基金会职员常见的官僚作风和漠不关心。“我是说,你的头在流血……”
“啊,是的。”Iceberg干巴巴地回答,“我应该是死了,但是现在还想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能够鲜明的感到那个洞的存在,成因明显,暗示着生前发生过怎样的事情。可是现在,这部分记忆只剩下一片空洞。
“……抱歉。”Smalls别过头,咬住下唇,缓缓地深呼吸了一次:“……我看到过你的记录,想不到你这样的角色也会……”
角色?Iceberg有些困惑,但他更迫切地需要知道别的东西。“所以,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话语出口之时,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声音听上去平和而疏离,毫无感情。奇怪,他想,自己不应该是这样,这么的……淡漠。
“……这有点复杂,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吧。这里是虚空The Void,然后,你知道超形上学吗?”
Iceberg茫然。
“哦,你退场实在是太早了……”
一段时间后。
“所以,当我们被‘他们’遗忘,就会来到这里。”Iceberg努力地理解着这些崭新的概念。他有些震惊——这是当然,没人能在得知这样的真相时不震惊,同时他也有些恼火,我就这样被忘记了?最后还有一点感动,没有想到,基金会会呈现出如今的面貌,那么多雨后春笋一般涌现的部门、站点……那么,Gears呢?
即使除了这个名字本身之外,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只是默念这个词——G-e-a-r-s,年轻研究员的心跳就微微加快。同时,颅内也会传来阵阵刺痛。
Iceberg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对自己应该很重要。
Smalls研究员经过刚刚的讲解,似乎在“新人”面前找到了一点自信,他的脸上现在带上了浅浅的笑容。“很多人来过这里,有些留下了,有些可能是被‘他们’中的某些人再度想起,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了。”
“可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啊,你说那些留下的人……他们长期受困于虚空中,对创造者的恨意在心底滋生,于是他们被相啸魔吞噬,成为尖啸的一部分。”
Iceberg倒吸一口气,环顾周身的黑暗,心情沉重。
“我呢,因为某些设定,和这个鬼地方算是绑定在一起了吧,所以不会变成那样。不过我并不孤单,有个好女孩在陪着我呢。她应该也快要来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黑暗便如同像素点一般波动了起来,光、风的气息、以及其他景物慢慢变得清晰。Smalls率先朝着光的方向走去,Iceberg谨慎地跟随其后。
他们来到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那里已经站着一个女孩,她的头部是一个CRT显示器。
“嗨,Heather!”Smalls似乎和她非常熟悉。这个女孩显然是个异常,已经饱受震撼的研究员想,这个地方真是一团糟。
“Smalls!”她竟然能够说话。屏幕上甚至出现了一个
:D
“这位是?”
“研究员Iceberg,是个……有故事的人,我猜这次游戏的布景就是他工作的站点了。”
“游戏?”Iceberg问。
Smalls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A3
无数的蝉在整个站点里乱飞,它们的身体中渗出黑色的黏液,翅膀摩擦的吱吱声中,夹杂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沉狞笑。
他们沿着走廊前行,路在脚下向远方延伸,而走过的部分被黑色液体填满,最终回到黑暗的虚无中。
蝉的叫声越来越响了。Smalls烦躁的捂住了耳朵,Heather的表情也变成了
:c
当一切都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的时候,Iceberg突然停下了。
“这是我的办公室。”他直直地望着那个门牌:Gears博士,Euclid级收容专家,助理,二级研究员Iceberg。
他想起两人一起工作的日子,想起导致他失去正常体温的事故,想起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文书、时常响起的收容突破警报、以及办公桌上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黑咖啡。他回忆起情感,那是他无比珍视又终于失去的东西。
Smalls在余光中看到,他们两侧的走廊开始扭曲变形,直到他们所占的位置变成尽头。墙壁化做白色的雪,轰然坍塌,开始腐蚀地板。Iceberg蹲下去捡那个牌子,它的表面在他触碰到的前一刻融化,黑色的字迹褪去,金属光泽之下露出蝉的翅膀。他泛起一阵恶心,缩回了手。
“Iceberg博士,你不应该在这里。”
熟悉的冷漠声音响起,Iceberg扬起头,一只巨大的机械蝉站在他面前,嘴部的齿轮咔嗒咔嗒地转动着,用那个人的声音说道:“你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这是什么怪物?恐惧翻搅着,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干呕的冲动。更糟糕的是它令他想到Gears,这种感觉如同重担一般,快要把他压垮。
那只虫子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前肢,那些黑色的液体从金属部件之间溢出,滴到他的围巾上。它长大了嘴,而他浑然不觉——
Smalls一把拉开了他,但没有用,那堆齿轮发出可怕的摩擦声,黑暗从地板上涌现,他一下子陷了进去。
“快反抗它!”Smalls最后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
把你存在的意义证明给我看。蝉说。
存在的意义?他在黑暗中挣扎。
无趣,不如把这些还给你。蝉轻振两翼,于是无数破碎的意象从四面八方挤进他的脑海。寒冷,破碎的玫瑰,墓碑,枪声,血,疼痛,无法停止的疼痛。
Iceberg头痛欲裂,他蜷缩成一团,努力拼凑起自己的意识。
研究员终于想起,那比自己体温更冰冷的枪口是如何,又是为何,贴上自己的额头。
他苦笑。
存在的意义?是活着的意义吗,那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给出一个理想的答案了。他不再挣扎,开始下坠。
空虚与寒冷越来越浓重。
……有哪里不对。他突然察觉到一个问题:这样下去,他会消失在这里吗?
不。
不能消失。
他猛地一缩身子,试图向上游去。
你连活着都能够拒绝,为什么不愿意消失呢?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力量回到他的四肢百骸之中,他几乎要喊出来:
——有些东西,我宁愿死,也不愿看着自己与其失之交臂。
那是唱不完的歌曲,舞池中飞舞的裙摆,爱人们交缠的指尖,是在血管中流淌的激情本身,是他终于送到对方手里的那朵玫瑰。
这即是万物存在的意义,而它必将在人类的记忆里万古长青。
黑暗被点亮了。
B2
他从钢制舱体中醒来。
“咳咳。”一个女声在他旁边响起,这是一种刻意为自己打气的声音,Iceberg知道。“你可以走出来了。”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被蓝色的金属包裹着。他试着抬起了右腿,迈出一步,然后是左腿。棒极了,我几乎能听到发条在体内转动的声音了。他想,这是什么鬼情况。
“你能想起来什么吗?”女性研究员问。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手向自己的额头摸去。
她见此,不禁惊呼出声:“不要!”
Iceberg的手停在半空,又垂下。他隐约猜到了现在的情况。
对方的面色凝重了起来。“我重复一遍我的问题,你能想起来什么吗?”她说。
死而复生之人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开口道:“不,我什么也不记得。”
她望着Iceberg,点点头,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
那目光中有一点怀疑,但大部分是真诚和信任。不幸中的万幸。他松了一口气。
“如果你的思维存在混乱,我可以为你使用记忆删除药物。”
“我认为这是不需要的。”他吞了口口水,抑制住紧张,并刻意使用一种平和而淡然的声线——就像他们期待的那样。
“好的。Loyalty让我为你做例行检查,看上去机体运转的还不错……如果你想问什么,别说出来……只需要记住,你没有名字。”她看起来有些伤感。
“好的,我记住了。”Iceberg仍是那样平淡的答道。
他知道,如果自己这样表现,或许也能让她感觉好一点。
在舱内再次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暗自许愿这副伪装能够维持得足够久。
A4
他钻了出来,看到Heather站在那只巨型机械蝉的残骸中,一道道紫色的电火花在她身边绽开,噼啪作响。Smalls则正试图把他从等身高的雪水,黏液和金属碎片之中刨出来。
“太好了,你胜利了!”Heather露出了
ε-(´∀`; )
的表情,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有人需要我的帮助?”Smalls甩掉手上的液体,放下衣袖,Iceberg挑起眉,决定装作没看到他匆匆盖住的小臂上的伤口。
“哈?抱歉,主要还是我自己的功劳嘛——”他握上了对方伸出的手。两人的眼神撞到一起,然后心照不宣地一起笑起来。
Iceberg正在享受重获新生和自由的快乐,而Smalls的目光从略显浮夸的自信变成了一种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般的,淡淡的伤感,和更多的温柔。
“在游戏里就别逞强了。这个世界毫无规则可言,但它总能给你带来些什么,去找到那些东西就好了。”他貌似漫不经心地讲道,顿了顿,又狡黠地笑着补了一句:“毕竟,这里没人会看你表现出色就给你升职。”
Iceberg感觉自己的体温噌的升高了。
“嗨,两位……我想游戏快要结束了。”Heather提醒道。他们才发现办公室和混乱的一切正在被解构消失,最终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白色。
有什么从空中飘落。
“下雪了。”Heather怔怔地仰着头:
:o
她用很小的声音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有在下雪天出过门。”
“抱歉,小姑娘,可能会扫你的兴……但这不是雪。”Iceberg伸出手,接住一粒白。它在-7度的手心不会融化。他给Heather看:“这不是雪花,是小粒的冰。”
雪花有着完美的六等分形态,但这份简洁美感的背后,是理性与漠不关心。
“所以雪具有腐蚀性……”她想起刚刚的经历。
“把世界变成一片空洞。”
而冰不会。冰尖锐而不规则,它决绝地选择这条道路,在低饱和度的水汽中一点点凝结出自己的刺。冰的意象,注定是孤注一掷的抗争与呐喊,不顾一切的撕裂与抱拥。
“我永远不会成为雪。”Iceberg说。
鲜红在他身下蔓延。如同鲜艳的玫瑰在寒冬中恣意开放。
Smalls发现他的身影如同失真的图像般闪烁起来:“你要回去了……那么,祝好运。”
Iceberg轻松地笑了起来:“谢谢你们。”
他融进那片无垠的白。
B3
“起来……动起来吧。”
你睁开双眼。
这次你面对的是一个表情傲慢的男人,和一个干练而优雅的女性,后者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知道自己必须抓住第二次机会。
“Iceberg。”那位女性说。
“我不是Iceberg。”你答道,显得无比自然,“我没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