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到了。”
摘下面罩的那一刻,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人睁不开眼。白色的墙上斑驳点点,地砖似乎也年久失修,角上早已磨的圆滑无比,颇有些上个世纪的教室的味道。唯一与教室不同的是,这间仅有两床一厕的房间,它正对走廊的方向有一扇带小窗的铁门。监控设备也十分完备,从监控到监听,甚至红外无所不有,好似每个关押在其中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超能力坏蛋,稍有不慎就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这里就将是你的终老之地,d9-321。”持枪的狱卒甩下一句话,也同时甩上了门。奇怪的是,如此猛烈的关门声在外界却没有形成绵延不绝的回声。
Kong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囚号,d9-321。“后人大抵爱予人以数,似吾朝之字号也。然则此‘d’者,吾不甚明了。其字形似‘厶’,然一者,后人之所用字形与吾不同也;二者,先生之音似‘弟’,甚奇也。此数之写法亦见所未见也,可谓左袵之计数之法欤?”他自言自语着。惨白的灯光却不给他任何的思考余地,连躲进自己的影子都极为困难。他的视线划过地砖与墙面。出奇一致的白色甚至带来了些许迷幻的感觉,只有那些磨损的地砖下裸露出的水泥让这愈奇愈幻的房间透露出一丝真实。
突然,牢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一个浑身散发着朋克气息的人被丢了进来。摘掉面罩以后,Kong发现他可能并不能确切地称为“人”。包括头发在内,全身都被绿色的粘液包裹着,脚好似都要从拖鞋里溢出来。耳环、鼻环一个不落,如果仔细辨识,似乎也有带着手环。当然,它们都是绿色的。
狱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那人,哦,叫他d9-322吧,他双手撑地,两膝则跪在了老旧的地砖上。等到狱卒离开后,他才起身,拍了拍手和膝盖,好像那些粘液上粘着的灰尘能够就此消散似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翘起了二郎腿,毫不顾忌另一位狱友是否已经选好了其中一张床。一首《苏荷之死》的小调从他的嘴边流出,看得出,他似乎心情不错。
“嘿,伙计,你叫啥呀?”
“鄙人姓孔……”
“行,那就叫你老孔吧。别那么见外,我就是一艺术家,就是那种,平时在墙上乱涂乱画,没事搞搞音乐的人。这身黏糊糊的东西不粘人的。你看,刚才我碰的那些地儿,不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嘛!你尽管和我接触,这一身东西不伤人的。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Mario Giallo,你叫我Mario就行。和你说,我可爱死铅黄电影了,那里面的美女可真是风姿绰约,什么Ania Pieroni……”
整个房间的灯光黯淡了下来。刷白的墙面突然看起来十分深邃,似乎里面还有另一间牢房。黝黑的墙面闪烁了一下,随后有了画面。简单的一张大木桌,以及几列书架,以及银色的布艺窗帘。一名男子坐在桌子的中央,双手交叉而握。身后还站着两名狱卒,手持枪械。
“新来的囚犯先生们,你们好。我是这儿的监狱长,你们可以叫我Bentham。大家都有着不同的身份与来历,有的甚至十分曲折、悲情。但是,在监狱之中,大家都是平等的。大家身穿相同的衣服,睡着相同的床,吃着相同的饭。希望各位能在监狱中度过美好的生活。”监狱长说完话后,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后信号就切断了。
随后便是一阵尴尬的安静。
“额,那个……”还是Mario先说话了,“你是因为什么……进的监狱啊?”
“鄙人为鲁国之匹夫也,然瞬乎间便来到这后人之世。”
“你说你来自古代?”
“正是。”
“听你这说话方式,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果然能来到这个监狱的人,都不简单啊。”
“此话怎讲?”
“我很早就听说,基金会有一个自己的秘密监狱。虽说他们对于异常的管理方式也和监狱差不多啦,这帮子狱卒。”Mario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狱卒”这两个字,“但是这儿似乎是以收容没有什么威胁的异常为主。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嗯,大熔炉,什么样的怪物都会在这儿出现。我可能就属于这一类吧。我只是个能变成粘液,并且能在水中自由移动的贫穷艺术家罢了。可能是惹了些事儿吧,比如拿无质量塑料造了一只达达主义的鲨鱼,还让人们看不见它;还有一次,我拿了些废料造了个人偶,再用了些奇术,这样,他就能帮我把地上的垃圾统统收拾干净了;甚至有一次,我觉得自己的思维枯竭了,就造了个带眼睛的机器人帮我画画。你还真别说,它有时也能搞出些新鲜玩意儿,让我灵感迸发……哦似乎扯得有些远了。总之,我可能就是比较顽劣吧,然后就被基金会的人抓来了。唉,牢狱生活虽然没了自由,但总能填的饱肚子了。有时候,搞艺术这门行当,可真不容易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Mario一跃而起,整个人埋进了床里。可惜的是,这张硬板床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松软。一阵呻吟传到了Kong的耳朵里:“哦,我当是我家那张钢丝床了……”
叮铃铃!叮铃铃!
午饭铃响了。狱警会挨个房间送来午饭。大部分的午饭是相同的,也会有些房间有特殊需求。
D1919打开了铁门上的小窗,对着正在发放午饭的狱警大喊道:“求求你了,给我份饭吧!就算是剩菜也好啊!我都在这儿呆了三天了!除了喝厕所里的水,我一口饭都还没吃到过啊!天天就听这破录音机反复念叨着‘我有个叫Lily的朋友,她和我小时候是最好的玩伴,她的一头金发总是……”
砰
“D6-1428牢内缺少必要模因传播介质,请速送来,完毕。”
“隔壁这都死了第几个了?下一个不会就是我吧……”Match担心地说道。
“这些个人想杀了你可不容易,”墙壁上响起了Mark的声音,“说实话,你这样能说话的火柴人,我还真没见过。可惜啊可惜,你就只能在墙上待着。枪子大概对你不好使。除非它们把这堵毛玻璃墙都打碎了,否则你就只能在这堵墙上永远地呆下去。”
Match做了个吐唾沫的音效,接着说道:“你也不比我好多少。你那所谓的,能在任何墙面上随意穿梭的能力呢?怎么也不施展施展呀。”
Mark摊摊手:“只能在水泥墙上穿梭啊朋友,我早就和你说过了。这帮子基金会的人好像知道了我的能力似的,给我安排了这么个鬼地方。唉,看来得吃一辈子牢饭咯。”
突然间,黑云压城,黑暗充盈了整个牢房。玻璃墙在此刻已难觅踪影,代之而来的是白色的幕墙。伴随着一首《在大卫城里》,一位女士从画面右侧缓缓走到中央。她身着一袭白色长裙,袖口与领口还特意用蕾丝花边做了处理,整个人看上去人畜无害。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显然是用了名贵的化妆品。她满脸笑意,眼眉间充满了善意。
各位同伴们,中午好,在你们享用午餐之时,我来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Mark皱起了眉头,嘟囔着:“又来?这都快成午饭必备佐料了。”
Match把两只手交叉,做了个“禁止”的手势,随后指了指墙角。声波接收仪上的红色指示灯一亮一灭地闪烁着。Mark识趣地闭上了嘴,满脸地不屑。
昨天,你们中的6名同伴已经成功出狱,他们将会进入社会,开始他们的崭新生活。得益于在监狱中的良好表现,他们都将得到由基金会免费安排的住房。下面,我们来听听其中一位的采访……
此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位欧裔女性,身高大致在1米5左右,看起来年龄似乎不大。她的一头金发着实为这块雪白的画面增添了些许不同的景观。她和刚才那位女士对坐在画面左右,中间还煞有介事地放着一张玻璃桌,上面摆着一瓶生机勃勃的假花。
你好,怎么称呼?
叫我Thompson吧。
请问你是如何做到提前出狱的呢?
是这样的,我在狱中……
屏幕中的金发女性仍旧在滔滔不绝地讲着那套陈词滥调,配着背景音乐甚至有几分庄严肃穆。然而,有趣的一幕发生了:由于Match身在玻璃墙中,这使得他与整块屏幕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虽然他瘦骨嶙峋的身材不能完全遮住画面中的Thompson,但是这依然显得十分滑稽。
“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嘛?”Mark暗示着Match。
Match用手托住了示意脑袋的圆圈,思考了一会儿。随后,他便走到那位金发美女的位置,摆了一个“坐下”的动作。接着,他便开始和Thompson做起了同样的动作,虽然看不出他的面部表情,但动作上却模仿得惟妙惟肖,笑得Mark前仰后合。
“你果然是个儿童玩具,Match。”
Match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好了不提这茬。”
“好好好,你继续,你继续。”
……说道未来计划的话,目前我收到了来自机动特遣队BETA-5 的邀请,将会参与他们的一次秘密行动……
Match生动地表演着,Mark捂着嘴,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声显得不那么张狂。毫无感情可言的无聊牢房里,连这样无厘头的玩笑也能给里面的生物们带来极大的欢愉。一辈子的牢狱生活实在是太过漫长了,在这不见天日的狭小房间中,大家都在尽全力地寻找着活下去的理由。
感谢你能够分享你的一点心得,也感谢各位在午饭时间的收看,我们衷心地祝愿你也可以像Thompson一样,早日出狱。
白色的屏幕暗了下去,原本亮堂的房间陷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在短暂的虚空之后,房顶的灯光冷冰冰地亮起,将黑暗驱逐得一干二净。
玻璃墙通透锃亮,净洁如新。
“Match?Match!”Mark看着空无一物的墙面,大声呼喊着同伴的名字。墙面上小孩子般的涂鸦已然消失不见。
恭喜你,Match,你已出狱。
“又来了一批?”
Suppervise两脚翘在桌子上,边转着笔,边询问着推门而入的警卫。他身上的警徽歪挂着,就好似风中残烛一般,经不得半点触碰。身上的警服早已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到底是杏黄色还是墨绿色,或者是二者兼备。脚上的靴子已然磨平,要不是地砖的拼接处裸露,有些地方还已经翘起,估计滑着走效率会高上不少。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在他遍布着皱纹的脸上着实难以察觉。
“我看这儿已经不能称之为‘临时收容监狱’了,估计得改名‘残次品养老院’了。”坐在Suppervise旁边的警卫Sparkfrog一股脑儿地把满肚子牢骚都倾泻了出来,“我都多久没休过假了?天天都在重复着‘安排住宿——提供饭菜——查看监控——轮班休息’的无聊生活。在这样下去,我都想自己找个坑填进去了。‘你好,我是异常,收容我吧!’”他拿腔拿调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满脸的横肉都在抖动着。
“够了,Sparkfrog。”Suppervise做了个“停下”的手势。Sparkfrog只好停下自己的歇斯底里,“我罚你今天在这儿看一天监控,除了上厕所和打饭以外,一步都不能离开这儿。”他丢下这句话,就和警卫们一同去收容新异常了。
看着Suppervise离开了警卫室,Sparkfrog沮丧地把自己摔在椅子上,双手下垂,任由椅子的四轮随意滑动,自己则依着惯性自由转体。他拉了拉衣袖与衣襟。得益于高强度的监狱管理任务,原本就有些宽大的警服现在变得更加肥大,整件衣服已经瘫在了Sparkfrog的身上。和Suppervise不同,他身上的衣服显然没有经过精心打理,整件衣服上的油渍、灰尘、霉点交相辉映,共同绘就了一幅高深莫测的印象主义点彩画。虽然警卫们有专门配备洗衣房,不过他估计连怎么去都不知道。
“被骂了吧,火花哥。”刚从茶水间回来的Walleus幸灾乐祸。
“你小子。”Sparkfrog把手边的纸团往他那儿扔去。Walleus顺手接住,转身一个跳投,纸团划过警卫室的长空,完美地进了角落里的垃圾桶里。“哦吼,这个接力很棒哦。” Walleus到最后也不忘皮一下。
“唉,今天被队长关禁闭咯。就盯着这些监控发发呆吧。话说,我问你,Walleus,你真的会去看那些顶楼的人嘛?”
“你指d100、d120的那些?别想了,他们那些可全身都是缺陷,能活着就算是不错的了。再说了,那些楼层也没几个异常。和你说个小秘密。”虽然现在警卫室里的人都已经去收容了,现在只剩他们两个,Walleus还是故作神秘地靠近了Sparkfrog,压低了声音,“d30以上的楼层我就基本上不看了。”
Sparkfrog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今天看来是个大忙天啊,那些要出狱的人估计可得排会儿队了。对了,今天大家正好不在,就剩我们两个,我挺想问你个问题的。这个问题困扰我好久了。”
“说。今天开眼了啊,火花哥,怎么开始聊心理问题了。这不像平时吊儿郎当的你啊。”
Sparkfrog没理他,直接开始说出自己的疑问:“你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罪恶嘛?”
Walleus正拿手边的小物什练着跳投,这个问题一问,他差点踉跄着倒地,缓了好几步才站稳。“你说什么?”
“我们把还尚未发育完全的异常关起来,但在他们真正成为完全体了之后,又将它们下放到现实世界,给他们作乱的机会。我们难道不是始作俑者嘛?”
“但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啊,这难道不应该去怪这些异常们嘛?他们没完没了的出现,我们也不得已收容他们。再说了,我们这样的低端监狱,可关不住那些穷凶极恶的恶棍们。做不同样式的监狱、提供特定的牢饭,再做些分级,已经是极限了。这么多人,到现在都没出过大岔子,我们花了多少力气,一天没休过假的你应该是知道的。”
Sparkfrog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可置否。
Walleus接着说:“而且,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断。”
“说来听听。”
“你知道基金会的具体建立时间嘛?”
“这可是5级机密,我怎么可能知道?”Sparkfrog一脸的疑惑。
“但我们一定是在这之后才被召集起来建立的不是嘛?”
“那肯定啊,没有基金会哪来的我们啊。”
“那在我们建立之前的那些异常,他们都被收容在了哪儿呢?”Walleus循循善诱。
“基金会啊。我们是为了基金会难以承受的巨量收容才诞生的啊。”
Walleus停顿了一下,随后说到:“我到不这么认为。你想想看,基金会本部收容的东西,都是在我们这儿变得完整以后才交给他们去收容的。也就是说,在我们这儿收容的异常都是所谓的‘残次品’。可是,难道所有的异常都是生来残次的嘛?”
“你的意思是?”
“一定会有其他的异常生来就很完整,然后他们就会直接被基金会本部收容,而我们……”
“只是一个病毒培养皿?”Sparkfrog失声大叫。
Walleus咽了口口水,缓缓地说道:“……你可以这么说。”
“可是,为什么啊!难道基金会不想要一个没有异常的和平世界嘛?”Sparkfrog拼命地用拳头锤着自己的脑袋。
“可能最终,基金会想通过研究,成为世界的主宰者。到时候的基金会,可能将会利用上现在我们所培养的这些……病毒。”Walleus想了很久,最终只能用Sparkfrog想出的词回应了他。
Sparkfrog的脸上毫无生气,仿佛下一秒就可能变成一尊雕塑。他静静地坐着,不再像先前那样风趣又有活力,眼神中的困惑与绝望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决堤。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依旧清晰无比,偶尔的走动也让人们清楚地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在这看不到外界的封闭地带,月亮也不能为人们抒发怨愁而用,有的只有冷酷的灯光。
“你好,是Steelheads小组嘛?”
“你是谁?表明你的身份。这里是GOC的内部专线,你是如何……”
“我这儿可能有些你们感兴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