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yhjä坐立不安。这里的一切都莫名地让他不舒服,或许是过于朴实无华的建筑,或许是地面底下空荡荡的感觉,又或许是他还没学会的语言……
他来这儿之前花了好几个小时在脑内排演对话,认真练习着发音,在收拾更朴素、颜色更单调的衣服上也费了不少劲。最重要的是,Tyhjä讨厌在别人面前感到不自在,然而在这里他经常会让自己难堪。
就在刚才,他在楼里看到一个装饰性的东西时如释重负,脱口就是几句蠢话,什么哪怕这只是一瓶花,就算可能是假花,也多么多么好。他的向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礼貌地谢了一下,然后就继续走向Tyhjä被分配参观的那些有趣的标本了。
这一整段时间里Tyhjä都希望他能融进地板里消失掉。每个人的外表和行为都如此不同,真是让人受够了;而他还那么鹤立鸡群,以至于有时候这里的人们看到他就会转到一边去自言自语,念叨着他,他的同伴,他们的任务,他们的工作。南极。帝国。使者。秘密。南极。
他能听见也能听懂,但他不确定该不该让他们知道。
Tyhjä眯起眼睛看着那群绿色,不,灰色的蝴蝶,不止一次试图画出它们翅膀的轮廓。他扫了一眼笔记本,确认不会画出去,而抬头再看时就有某种毛茸茸的灰色生物坐在那些拍着翅膀的昆虫中间了。
他眨眨眼,然后又试着画它的草图。它隐约在吃什么椭圆形的东西。
笼舍的门打开了,Tyhjä转过身去看来人。这是一名人类女性,拎着一大桶透明液体。那人看看他,举起一只手挥了挥示意,然后开始把液体倒进待补充的容器里,不一会儿那些容器就被闪闪发亮的翅膀挤满了。
Tyhjä又回头看了看那些灰色的生物,发现笼舍中央不知怎的长出了一棵树,他都没有注意到。他糊里糊涂地凭本能开始描绘树干的轮廓,这时人类正好把喂食容器填补完。
“你好,嗯,Tai-ja?Kiryu博士想见你。”
Tyhjä抬起头来。他的名字不是那么念的,但那人类在微笑,好像有点紧张,还伸手对着门比比划划。他遇到的大多数人类都不太在意他,他们只是走过去让他在一边画速写,有时还当他不在似地讲话。Tyhjä回头看树,没了。人类笑了。“它们是这样。你是新来的,有时候它们就喜欢捉弄人。”
“……我知道了。我可以去哪找这位博士?”Tyhjä开始收拾画材,而那女人打开门。
那位研究员带Tyhjä穿过一系列让人晕头转向的走廊(它们看起来都一样,灯光都一样,甚至听起来也都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来到一扇门前,那门长得也和他经过的几百扇门颇像。“他在那边做一些实验,你可以进去等,只是要确保不要碰任何东西。”她笑着说,拍了拍Tyhjä的肩膀,然后走开了。
“别碰那——哦。你好呀。”
Tyhjä畏缩了一下,丢掉了他画的那些奇怪的玻璃制品(有的还装着颜色古怪的液体)的画。他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对上了眼,那人脸上的表情既好奇又惊讶。
“Mark Kiryu博士,很高兴见到你。”那人从手上取下了某种塑料套状物,然后向Tyhjä伸出一只手,Tyhjä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地握了一下。“我是Tyhjä,来自……”
“南极对吧?我妹妹提过你。”Kiryu忙着搬走之前Tyhjä画过的玻璃器皿托盘。
“妹妹?”Tyhjä大声问。
“她今天见过你几次,对的。”Kiryu不知从哪儿拖来一把腿上带轮子的椅子,坐在上面,若有所思地看着Tyhjä。艺术家避开博士的目光,盯着那过于干净、过于朴素的地板。
Kiryu清了清嗓子。“想家了?”
Tyhjä抬起头,耸耸肩,微微点了点头。博士笑了。“有时候我们只需要一顿快餐就能开心起来。”
“我们到啦。希望你不介意在测试室里吃饭?恐怕这是现在唯一可用的地方。”Kiryu带Tyhjä来到一个空荡荡的小房间,里面只摆了一套桌椅,都是由某种纯白色的材料制成。博士手里拿着一个海碗,空的,还有一件金属器具,Tyhjä记得那是勺子。
“我不介意。我比较喜欢安静的地方。”Tyhjä环顾四周,说道。
Kiryu笑了,然后突然瞪大了眼睛。“蜘蛛!”他大喊道,然后猛力踩了一下Tyhjä的脚。
Tyhjä憋住了一声痛叫,稍稍向后踉跄了几步。他说错什么话了吗?这是什么晦涩难懂的人类笑话吗?
博士暴躁地扫视了一圈房间。“哦,不好意思。呃,蜘蛛……是有时候会咬人的小生物。有些危险的可能有毒。我以为我看到了一只。你脚没事吧?”
Tyhjä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脚,点了点头。“有点疼,但我觉得会好的。”
博士把碗和勺子放在桌上。“不错,不错……好了,好啦!吃完把这些留在房间里就行。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很乐意知道它给你准备了什么食物……我会在外面等着的。”Kiryu笑道,然后关上了门。
Tyhjä很困惑。他怎么能从空碗里吃东西呢?他走向桌子,然后退了几步。
那碗不是空的。里面盛着一种清澈的金黄色肉汤,闻起来有海盐和淀粉,还有南极鱼和南极香料的味道。Tyhjä坐下来,拿起勺子,用勺子戳了戳汤。真的。绝对是真的。虽然唯一能做这道汤的人,那个在Tyhjä和他妹妹还没长大的时候就把他们单独送去训练手艺的人,正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它是怎么……?尽管因发生这种怪事而谨慎起来,Tyhjä还是忍不住为儿时记忆中那股怀旧的气息感到平静。它唤起了无数的回忆。他犹豫了一下,拿出他的笔记本,快速地画下碗和汤的轮廓,然后一口气喝光了整碗汤,完全忘记了勺子。
Tyhjä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独坐的安静的地方,在一个用于动物研究的建筑中心的一个小院子里,别人这样告诉他。这里有长凳和几棵树,还有几只鸟儿飞来飞去。
Tyhjä舒心地松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抽出他的笔记本和一支手写笔。他翻开新的一页,沿着一只鸟飞行的路径,一边看一边画。说实在的,这些生物太小了,用帝国的标准来说根本不能称之为鸟类。
不过,这很愉快。这些小小的生灵和Tyhjä惯常看到的那种长着钩爪的、凶猛的有翼食肉动物全然不同,他很乐意换换风格。观察各种鸟儿飞翔是件很让人着迷的事,同时让人欣慰的是,即使靠得太近,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东西也不会试图攻击他并把他的内脏挖出来。
Tyhjä突然感到有轻微的重量在压他的头顶,他意识到一只深棕色的小鸟落在了自己身上。Tyhjä画着素描,那只鸟就在他那蓬乱的头发上坐着,不时对坐在树上的朋友们啾啾地问个不停。Tyhjä不禁微微一笑。家里的鸟儿从不唱歌。
突然,那只鸟飞走了。Tyhjä皱起眉头,看着它在空中盘旋,飞向天边。他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吓到了它。
脚步声响起,Tyhjä回头一看,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人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不,是他的笔记本,那人的衣服颜色鲜艳得让Tyhjä都能断定他的眼睛开始发烧了。他以前见过她,他恍惚地想。那个喜欢问问题的人。他眨了几下眼睛,试图稍微挪开一点而又不显得失礼,然后发现他的妹妹正羞怯地靠在附近一堵墙上。
“……妹妹。这是谁?”Tyhjä努力问了出来,微微颤抖着。
“非常抱歉打扰你了,Tyhjä。我在图书馆遇到了Alai,外面天气这么好,我想如果我们不抓住机会在阳光下看书,那会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Tyhjä对这个解释并不太放心,因为Alai站得还是太近了,他之前看鸟看得又相当专心,而且她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好给他机会请她给他留点空间——
“那是什么?”Alai指着他正在画的素描。
“……一只鸟……”Tyhjä嗫嚅道。
Alai微微歪着头,端详那张简单的素描。“它连牙都没有!”
Tyhjä指指旁边的一棵树,那里有只棕色羽毛的小动物正饶有兴致地盯着Alai看。她怀疑地看着它。“你认识这些鸟吗?它们喜欢鲜艳的颜色吗?如果你靠得太近它们会咬人吗?”
“它们看起来很无害,所以我不觉得它们会咬人。”Tyhjä手足无措地瞥了妹妹一眼,但Clear Evening只是笑了笑,显然很高兴Tyhjä找到了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妹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妹妹救我——
“到现在为止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Alai放下怀里抱着的一摞书,笑问。
“我非常喜欢,谢谢。”Tyhjä站了起来,想换个(更安静的)地方待着。“Alai,妹妹,请原谅我离开一下,我想多找几只不同的鸟来观察。”他稍稍向她们两人低了下头,然后蹑手蹑脚地向回设施的门走去。
“Tyhjä,你以后会跟我多讲点关于这些鸟的事,对吗?”在他逃跑的时候,Alai兴高采烈的声音跟了上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为那样跑掉感到有点内疚;他很乐意多和Alai讲讲鸟的事,也许,也许他还会提到他在科学家们那里的其他见闻,可这回他的妹妹并没有帮上多少忙,平时都是她在那里防止他谈话中出差错的,他也希望自己能像Alai一样看什么都兴奋,但是——
女皇保佑,他需要躺一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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