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学部入门

会议楼在弥漫着细霾的恶劣天气中格外显眼,周围是比它更庞大的科学、行政和军事建筑设施。在Aleph站点,一切都应该是宏伟的,像是为法国异常研究者中的精英们量身定做的巨城,然而会议楼却十分简陋:它看起来像一栋本应坐落在文学院里的小楼。

然而,一辆黑色的汽车正朝着这栋建筑驶去。像赛车一样驰骋迅速,像抛光的鹅卵石一样闪亮,像左轮手枪的子弹一样有力,发动机咆哮着带动着车穿过雨滴点点,护送着车中的乘客。

人们窃窃私语:那辆车里坐着一名O5。

在不少于四名武装警卫——其中一名警卫似乎专门负责打开他的车门——的陪同下,这名伟大的决策者将脚后跟踩进了地上的水洼,这里离会议室附近的公交车站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位O5,他不乘公交。
而且出乎意料地,他看起来并不怎么令人印象深刻,那不到三十五岁的年轻外表,精英的典型发型还有像舷窗一样厚的眼镜。

不幸的是,在这个车队的路线上有一个主要障碍:地面上安置着一个通风口,风冲入通风口的百叶窗中,并通过其内部混响,放大了通往Aleph每个角落的多条地铁线运行的隆隆声响。其结果是一种如地狱般的阴暗噪音,如此之大,以至于会让站在上面的人最厚的鞋底震颤,让即使心情平静的人都会感到,如果百叶窗让出通往地下的通道来,所有人都会掉进正咆哮着的魔鬼的洞窟深处。

O5和他的警卫绕过了通风口。

"我们准时到了,先生。"其中一位警卫告诉他。

★ ★ ★ ★

晚上好,各位晚上好。

欢迎你们来到恶魔学部的入门讲座。没有点名环节。第一,因为我不是老师,第二,因为每次我讲座都通过口口相传的信息吸引来许多好奇宝宝,我真的不想发现我的讲堂上90%都是来旁听的,想搜罗他们的安全权限所允许的一点有关冥间信息的听众。

那么,大家好。我叫Lucie Molitor,在基金会里担任恶魔学家已经有12年了。我主攻第七和第八环的相关知识,这点我稍后再谈。

我会把对这门学科明显的偏见扼杀在萌芽状态,这样你们就不会在讲座结束时问我些愚蠢的问题:不,我进入这个研究领域不是因为有人告诉我所有的红棕发色的人都会下地狱。虽然我不得不承认,加入恶魔学部的人都可以令人惊讶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听起来像是会招致反感的鸡汤文学…嗯,不管怎样。

刚了解这个部门的存在的人首先想到的问题,肯定是下面这个: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地狱确实存在?

我接下来的话或许会让你们平静下来,或许相反,让你们更加担忧:我们不知道目前所知的地狱是否与常人想象的“地狱”完全一样。我们虽然有一些与下界沟通的手段,但目前与在那里的已故的男男女女交流很少,质量很差,而且往往很隐晦。
哦,当然,他们似乎处于痛苦和恐惧之中,使交流变得困难。他们只来得及提到 "契约",或是说他们相信自己生命的最后时间会在这里结束,然后对话就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地狱中的主人之一进行的更不愉快的“交流”,以死亡、酷刑、强奸、永恒的诅咒或其他方式恐吓我们。
就好像,我们只是想给地狱里的囚犯打个电话,狱警就总是急忙抢过去,然后占着线。

所以,有个坏消息: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下地狱的标准。那些相信因果报应六道轮回的人,最好还是以防万一,对圣诞老人好点。
一言以蔽之,继续相信你所相信的。

这些会引出每个人在第一个问题后都会问的第二个问题,往往是在几分钟的思考之后: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上帝也存在?

我不知道。而且即使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会是顶级机密。我在这里把话说清楚:我们是魔鬼学家。在我们的部门,上帝、信仰和宗教是工具,是每位研究员坚信的,能发挥重要作用的盟友。因为只要你们有信仰,一切都会十分顺利:恶魔似乎也相信上帝的存在,而且他们确实对驱魔仪式十分敏感。

因为驱魔仪式确实会—
哦,有人惊恐发作了?
是的,当我在那些猛烈抨击圣经的人们面前证实了魔鬼的存在时,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来,这位先生,深呼吸。

不,你不能出去透透气。会议室的门是关着的。
继续听下去吧,这个讲座主要是为你这样的人准备的。

刚讲到哪了?啊,对,驱魔仪式。

问一句,只是为了有一个大致的概念:你们当中有谁是从信教的精英团体中来的?随便哪个教都行。天主教、伊斯兰教、犹太教、破碎之神、随便哪个。

好,大概是三分之一的人。我观察到了你们中有些人为此感到惊讶,以为人数会更多点的。如果你们以为我们部门只是会为像体育项目一样的驱魔仪式培训一整个牧师团队,每隔两分钟就要更换一次符文,那你们就想错了:在这个部门,我们有时不得不采取更有创意的解决方案,这要求我们从众多的职业人员中找人帮忙。在我举例时请举手:外勤人员?奇术师?语言学家?水管工?牙医?

嘛,现在大家对此大致有概念了。

好吧,而且我可以看到,刚刚举手的那一小群水管工有点焦虑,不知道自己在我们部门会派什么用场。通常情况下,这些带着难以忍受的惊慌的小声惊呼会在我谈到部门当前面对的挑战时出现,但我在前言部分时的讲话可能是有点冷淡或是粗鲁,所以请允许我把部门最近举行的一些驱魔仪式现场的几张幻灯片投在大屏上…

第一张。
下张。
再下张。
再下张—对,刚刚那是血。
再下张。
然后是最后一张。

是时候告诉你们有关“医院”的事情了。

当然不是指真正的医院,而是指一个名为“医院”的洛林小镇。这是一个小镇历史与采矿,特别是煤矿深深交织在一起的村庄。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它已不仅仅是一个烟尘滚滚的偏远小镇。

你们知道的,1945年,二战结束。法国成了一片废墟,一切都必须重建,为此,只有一种解决方案:煤炭。大量的煤炭。巨量的煤炭。道理很简单:如果我国不提高矿产产量的话,就可能会成为弱国,慢慢被压垮致死。

因此,政治家们开始鼓励大家去挖煤。演讲、社会福利、鼓舞矿工的宣传海报…当时建立了一个完整的组织来激励矿工们,那些接受恶劣的工作条件来真正地拯救法国的矿工。

要知道,当时医院镇的矿工们刚刚从德国的占领中被解放。不妨说,在德国的统治下,他们吃了很多苦头,医院镇解放后,他们必须更加努力工作。采矿可不是放假:矿工整天都在工作,甚至晚上也要通宵达旦,在矿洞中,在黑暗中,在长年累月慢慢钙化肺的尘埃中,在使人灰头土脸的尘埃中,在妇女把衣服洗上四五次才能洗净的尘埃中,呆上好几个小时。工作环境很热,很辛苦,慢慢地摧毁着矿工们,他们在矿洞中只能猫着腰走路,而且几乎每天都有事故发生,有时可能致命,由于生产工作的加紧,事故发生的几率会翻倍。

而正是这些可怜人,成为了第一批遇见亚斯塔禄的人。
大家注意,“亚斯塔禄”只是个代号而已;根据规定,恶魔永远不会说出它的名字,假使它有名字的话。我们所知道的是,它是个十分重要的恶魔,可能是被第一次世界大战所吸引,只是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未显现踪迹。

亚斯塔禄是有记录以来最后一个对人类进行直接攻击的恶魔。其他大部分恶魔则会采取更微妙、不那么明显的方法,他们无需通过一些深奥的手段亲自到地上来,或是通过多年的挖地洞,希望可以到达人世间。但亚斯塔禄选择了战争,所以他和他的队伍向上挖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由于他们从地下而来,恶魔侦察兵遇到的第一个人类自然是一名矿工。

你们觉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给大家展示一张骷髅照片。

喏,这张。

嗯?呃,不是的,额头上那个大洞不是恶魔的第三只眼的眼窝,而是两只角间用镐头凿出来的坑。是的。

我觉得这要归功于人类的发展。我想说明的是,在40年代之前,恶魔们对人类的看法有些…过时。对他们来说,对我们的最新的了解是《圣经》中的形象,更确切地说,是刚从伊甸走出来的民族的形象。对他们来说,我们只是群两足动物,粗略地按照高级生物的形象塑形,却无限弱小且窝囊。

但是最终,当第一个侦察员到达医院镇的煤矿矿洞中时,它并没有遇到年轻的、没有胡子的、穿着树叶的30公斤重的男青年,而是发现自己面对的是35岁的巨汉,浑身都是煤烟,像蛆虫一样赤裸,像水牛一样粗壮,每一对手臂上都有比它的角还锋利的镐子。你们现在一定理解了,它当时肯定有些惊讶。

还有一个事实是,它没有想到会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遇到人类。这有点像准备去打猎,却在门口偶然发现一只鹿:很有可能让猎人猝不及防。

无论如何,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平民已经接触到了异常之物,恶魔就在他们附近,就在他们的矿场中。当然,他们接下来会打电话给当局,基金会会收到消息,然后…

然后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他们没有这么做。

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集体性Filbuson综合征?十分有趣的初步猜想,但不是。上级要求?啊,确实有可能,但仍然不是。

我还是坚持己见:煤炭的生产是这些矿工的命根子。没有煤就没工资,没工资就没有未来。他们很清楚这种情况的陌生性和危险性,当遇见魔鬼的传闻到他们耳中时,许多人都很害怕。虽然有些矿工家庭威胁着要向国家星象宪兵队上报情况,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即使是只将一小点情况上报,他们也有可能会面临矿场关停、失去一切的结局。

然后,又一个恶魔侦察兵出来了,就在小镇举行会议的期间。
有五十五人前去追杀它。

当人们看到第一个侦察兵的遗骸时,他们认为这可能值得一试。

我想,你们这些基金会里的研究员已经习惯了用极端的手段来控制最小的异常生物,正在想一个农民的村庄如何能独自控制一个通向地狱缺口,不是吗?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有两个要点。

第一,你们低估了人类。
第二,你们高估了恶魔。

为了在我们的现实中现身,恶魔必然要提升自己的休谟指数。因此,指数越高,它们的身体就越具有具体的、物质的血肉,这个身体可能会保留危险的异常属性,但还是具有重量、质量。也许地狱中的恶魔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这是它们最弱的形式。它不再能远距离附身,影响命运,传播疾病,而只能走、咬、跑、打,使用各种法术…
然后被困在矿洞里。

这听上去十分悲剧,但其实最强大的恶魔往往体型也最大。通常,扩大通道的是那些小型恶魔,但讽刺的是,在地下作战时,恶魔们的后勤问题比起人类来讲更为严重。首先,许多体型较小的恶魔首先发现了拥有肉体的弊端:卡在狭小空间的角落、湿滑的岩石、黑暗、与饥饿。根据发现的遗骨估计,亚斯塔禄的队伍有近三分之一的恶魔在到达任何矿工那里之前就已经在地球的深处迷失了方向,活活饿死。

它们其实可以通过火焰瞬移——毕竟它们可不是无缘无故来自地狱的,但在如此容易发生火灾的环境中,稍有管理不善的最小的火花就可以对它们的向上挖掘工程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人类这边,人们的意志正在被组织起来。作战伊始,矿工小组的人们分为两种角色:开采的人,和看守的人。即使规模只有三分之二,小组的人数也是足够的,至少在战斗前期。迷路的恶魔并不是整营到达,而是分散随机地进攻,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们一个个地屠戮了。事实上,作战如此顺利,使得矿工们最终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地狱害怕人类。

我们常常想象恶魔是残酷、邪恶、且道德丧失。哦,相信我,它们现实中也是如此。但它们不正是我们恶习的映照吗?
我们才是邪恶的原型,我们处于伤害他们的制高点。那些小恶魔?德国猎犬可把它们咬惨了。那些大的?一根炸药棒扔进井口卡在里面,快速地疏散矿井,剩下的就是清理工作了。

你们现在明白了吗?
我们并不比恶魔更邪恶,但被激怒时,我们可以轻易地成为恶魔中的恶魔。

当然,亚斯塔禄并没有就此止步。物理攻击不够?经过几周的斗争,它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地下队伍的助力,医院镇掀起了一波恶魔附身的浪潮。

但当地教会的牧师很担心,并呼吁他在梵蒂冈的联系人向该镇输送宗教人员。他们在家中吃住,随时可以进行驱魔。战争变成了一场心理游戏:矿工们越是设法获胜,他们就越认为自己是地狱的领主。当然有人受伤,有人死亡,但这些大多是个别的事件。而且这还为矿工们也提供了附加的理由为他们的殉道者报仇。

恶魔不是喜欢伏击吗?在下矿前,矿工们会把抓到的恶魔头朝下吊起来打,用它的惨叫刺激它隐藏的同伴,把一半的小恶魔吓跑。

恶魔数量变多了?消防车的储水箱征用过来,经过改装后被挂在背包里,并由几十位牧师进行祝圣仪式。一旦矿洞里恶魔猖獗起来,战斗就变成了洒圣水的简单杂务。

看吧,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恶魔学部要招水管工了吧?

有段时间,亚斯塔禄试图派有变形能力的恶魔潜入敌人内部,这当然是愚蠢的,因为矿工们都互相认识,他们不会没有注意到下矿九个人上来十个人之类的异常。

但矿工们早就有了计划,所以,他们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任那易容过的恶魔跟着他们上楼,径直走向淋浴间,看着恶魔在洗澡水中模仿他们洗澡,从而“自杀”。

是的,他们已经让牧师给洗澡水管道祝圣过了。

好了,玩笑开够了。你们可能会想知道为什么地狱中的存在会如此无能?

因为,如前所述,它们是一些不再存在的东西的反映:我们古老的恐惧,可以追溯到近两千年前罪恶的表现。如果说它们有任何地方落后,那就是我们正在进化。从它们的黄金时代到现在,我们经历了工业革命,两次世界大战,数百场各种规模的冲突,疾病和许多其他正常与不正常的瘟疫。作为一个人类群体,我们比我们的祖先对他们的攻击准备得更为充分。

我们已经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地狱,而且我们已在其中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甚至不再意识到这一点。

面对共同的敌人,我们坚韧,我们强硬,我们凶狠,我们不循规蹈矩,我们总是有一个这些实体都无法预料的招数,因为我们每天都在互相欺骗:它们又怎么可能理解呢?

你们想知道医院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因为显而易见,亚斯塔禄一直在猛烈追击,但这毫无作用。

使人趋于疯狂的恶魔低语淹没在矿工们的歌声中。

提高矿洞中的温度毫无用处,几乎所有工人都已经习惯了裸身工作。

另一方面,自作聪明地降低温度,是一份很好的笑料:这是工人们第一次穿着大衣工作。

1947年5月14日本应是永夜,但夜晚最终只持续了两个星期,因为用恶魔尸体架起的篝火让村里人兴致盎然。然后,熄灭已经习惯地底工作的人们家中的灯焰,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总之,我们能说些什么呢?

一个由乡下人组成的村庄,在教会的一点帮助下,成功地抵御了来自已知最强大恶魔之一的攻击。他们虽然只使用了最为古老的方法,但有铁的意志:活下去的意志,取得胜利的意志,证明他们的恐惧本身即错误的意志。

今天,我们知道有一千多种方法可以无效化普通恶魔,有几百种方法适用于其他恶魔,有几十种方法适用于最为麻烦的恶魔。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末世的来临,为了摆脱末世梵蒂冈已经在木制十字架与书籍上花了许多世纪、捣鼓出了一大堆神学知识以至于基金会快赶不上其发展的速度。我们知道一半的地狱君主之名,几乎知道它们所有的爪牙,即使它们有时会通过攻击弱小和离群索居的个人来出其不意地恶心我们一下,一般来说,恶魔学是首个我们不再谈论须解决的危机,而是谈论须治疗的研究对象的领域。

没有恶魔会正面进攻了。为什么不呢?因为它们完完全全知道正面进攻的经过与结果。完 完 全 全 地知道。因此,他们也试图玩阴的,捡落单的,渗入每一个无人问津的小缝隙中,希望有一天它们能在被恶魔学部发现并像蟑螂一样被压死前触碰到我们世界的神经中枢。相信我,加入了恶魔学部后,你们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的文明会将地狱与天堂分开。

最后一件轶事:据估计,从1945年到1948年,医院镇的孩子们平均经历了8次恶魔附身。直到如今,他们所有人都还活着,并将这一经历当作一场糟糕的流感。如果一个来自1940年代的孩子可以用手一挥就能赶走恶魔的附身,那么你们无论如何也没有借口不能打败它们了。

所以,大家注意,我现在将放映下张幻灯片,介绍我们部门的具体活动,我不希望看到在座任何一个人打哆嗦。

★ ★ ★ ★

Lucie Molitor一边喘着气一边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讲座已使她筋疲力尽。让她疲惫不堪的并不是她陈述的主要内容,而是随后漫长的问答环节。在不经过答疑的情况下,很难如此动摇科学家们对恶魔的看法。

不幸的是,“讲座”并没有结束。

“晚上好,Molitor博士。”

Molitor愣住了,却并没有太过震惊,她的红棕色长发衬托出脸上无聊而非惊恐的表情。办公室里站着一个无礼的矮个子男人,和她一样戴着大圆眼镜,旁边还有两位手持机关枪的警卫。

“这有点太过了。” 她边说着边慢慢关上了门。

“请坐吧。”

乐意之至。” 她气愤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被迫在自己椅子以外的地方就座,因为她的位置被那个男人占了。"你来找我谈什么?你又是谁?"

警卫们像英国士兵一样十分镇定,甚至不看她一眼。不管他们是谁,他们显然十分训练有素。
男人将手肘放在桌子上,以Lucie不禁有些反胃的方式将十指交叉。

“我是O5-8。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因为现在是我要向你提问。”他开始讲话。“自从你接管了恶魔学部的大部分业务后,基金会中到处都有有关你的讲座的传闻。这些讲座造成了一些影响,在纪律层面上也有待讨论,同时一些机密信息会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进入到甚至是清洁工的耳中,但—”

“你在扯谎。” Molitor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

Lucie在椅子上直起身子,像死囚一样扶着扶手,表情却十分无趣,令O5不禁把眉毛挑得更高。

“我说,你在扯谎。你不是O5。”

一阵沉默。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是在不到六个月里第五个来找我的O5-8。我不知道这场闹剧的意义是什么,但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O5-8愣住了,嘴半张着,过了一段时间才做出反应。然后他解释道:

“确实有可能。O5的职位十分特殊,经常换人。”

“你确定?”

“确定。”

他摘下了眼镜。眼镜取下后,他的脸登时变了模样。藏在在眼镜镜面的反射下的,是眼白中红色和黑色的毛细血管向灰色的瞳孔汇聚,有如游向人体的食人鱼群。在他眼睛里残留的一点眼白下面,黑眼圈暗示了那带给他艰辛、痛苦和苦恼的并不现实的职位。

“你能告诉我有关医院镇的事情吗?”他问道。

“我刚刚才主讲了一场与之有关的讲座。”

“我知道,我在现场。谈谈你没有讲到的事情。比如说,医院镇的矿场是什么时候关停的?现在那里已经没有矿场了。”

Molitor没有回答,也摘下了她的眼镜。她的目光十分特殊。她的外表符合人们对一位漂亮的中年秘书的想象,她带雀斑的脸是整个Aleph站点都无法比拟的,但她的眼神是个例外。尖锐、微微眯起、且冰冷。她似乎鄙视她所看到的所有生物,无论是蚂蚁、狗还是人。她把眼镜放在桌面上。
然后她才开始回答。

“每位来找我的所谓O5都会问这个问题。如果你提到了,那么你肯定已经读了档案,已经有了答案。”

她得到的反驳只是一片沉默。O5-8陷在了她的椅子中,微微皱眉。Molitor继续下去。

“矿场和其他所有矿场一样关停了,即使医院镇的人们在很大程度上避开了1947年社会权益的损失。为了无限期关停该矿场,在基金会的资助下,附近的河流被改道流向地下。受地狱的影响,小镇成了一个人间与冥界的连接点,类别为—”

“所以基金会知道这件事。”

“在关停前的最后一年,基金会确实知道。”

“你在会议上没有提到这一点。”

“讲座不是历史课。面面俱到毫无意义。”

O5-8发出恼火的嘶嘶声。他一手拿出一本皮革封面的小笔记本,翻开来,并拿给她看。

”这不是你略过不讲的唯一事情,博士。你忘了Frédéric Junon的死吗?‘小天使’矿业集团的覆灭?或是1946年1月12日的血雨腥风?你对‘两星期的永夜’的改编也比我想象的要积极得多。你不觉得这是对你祖先的不尊重吗?你的故乡就在那个冥界连接点,不是吗?"

Molitor已经几乎把气愤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但对他的怀疑已经过于持久,使她无法生气:他是不是O5并不重要,即使是被派来的代表,他仍然是她的上司。她的语调像是覆盖在伤口上的液氮一样冰冷。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O5的反应并不像她预期的那样窘迫。他对研究员不感兴趣,抓起一支铅笔,心不在焉地用笔尖按着自己的拇指肚,目光却并未离开她。

“我只是想说,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当你在介绍部门的时候。为什么你要把现实描绘得如此美好?”

Molitor的注意力短暂地停留在守卫的机枪上。

“这就是为什么你要部署这些卫兵…为了恫吓我?就因为我告诉了年轻一代无需担心?”

“谎话就是谎话。在我们的职业中,传播虚假信息的严重性可以与破坏行为相提并论。当这里的某位水管工因为不重视一个SCP而在收容事故中丧生,你又作何感想呢?”

“如果你听完我的讲座就觉得‘恶魔并不危险’,那我想这是你的误解。如果你认为我的讲座已经完全颠覆了任何人对撒旦势力的恐惧,那么这就更是天大的谬误。你知道当我来基金会时,恶魔学部的状况是怎样的吗?可怜至极。在整个恶魔学部法国分部中,也许只会有一名员工会拉丁文,但祝圣一杯水却需要异常多的研究员。我们落后于天主教会几乎一千年,这实在是耻辱,如果我当时是系主任,我一定会一直哭到哭不出来。”

O5的语气变得冷酷。

“这无法证明任何东西。”

“真的?每一个被招募的新团队几乎都对自己本领的缺乏感到害怕,就像宇宙被重新定义了一样。对你来说,轻描淡写是很容易的,但对于新人来说,得知有来世的存在,有阴间的存在,是一个可怕的冲击。没有一个恶魔学家未曾质疑过自己的人生,自己灵魂的命运,自己的罪孽。而只有一件事能帮上忙,哪怕只是一点点。”

Molitor站起身。两名警卫反应过来,立马用枪口指着她,但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威胁。她把双手撑在桌子上。

“那就是从一开始就植入这样的想法:当我们死后下地狱时,撒旦会往我们头上拉翔。”

O5-8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示意特工放下枪。他说道:

“但这不是真的。”

Molitor盯着他,把头微微歪向一边,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她又坐了下来。

“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略过了那些会让刚了解恶魔世界的人感到沮丧的事物。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收容的每个恶魔都是无害的虫虱?不,他们是不是普遍都很可悲和懦弱?我可以肯定。带着猎枪的狮子狗仍然是狮子狗,不管它嗅觉有多么灵敏。”

她看到O5想打断她,但她还是继续下去。

“看看我们的SCP目录吧。撒旦飞机,只需要一点宗教信仰就可以遏制。一帮所谓的冥界之王,被业余的仪式所召唤,只需要简单的热兵器就能控制住。 更不用提还有一群驱除恶魔的无神论者。

Molitor将手臂伸向办公室窗户的方向示意,窗外是大片的科学和军事建筑设施,里面有各学科的专家,最为深奥的武器。武器的运作机制是如此难懂,以至于有时其运作机制比一些SCP还要令人费解。

“看看我们所拥有的东西,然后告诉我,我们怎能不控制住那些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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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即将结束。恶劣的天气却还没停息,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探出了一点,冬令时作息表还是避免不了加班。穿着厚厚的大衣,Lucie Molitor离开了会议楼,来到几乎无人的公交车站。她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夹杂着一丝成功避免任何纪律处分的欣慰,并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通风口还在呼啸。地铁的回声和近似哀怨人声的怪声振动着金属。但Molitor还是给她丈夫打了电话。

并站在通风口的百叶窗挡板上。

“嗨,Froggy。”

她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在一片朦胧中漂浮,直视着前方。

“是的,我刚从会议楼出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一会儿坐夜间列车,明天早上十点左右到医院镇来找你。”

“…是的,我确实会到的有些晚,但超级伟大的Frog博士肯定会在等我的时候早餐放凉这件事上原谅我的吧,嗯?好极了。”

“…对,我想是的。告诉他,妈妈十分想念他,好吗?我明天就开始给他涂药膏。那些长出来的是角,肯定会比长乳牙更痛。还要告诉他,鉴于这次发作的有点严重,这肯定是他最后一次被恶魔附身了,还有…”

她脚下响起了刺耳的尖叫。金属的、非人的、扰乱宁静的,伴随着Aleph站点地下管道中迷失灵魂的回声的雷鸣般的嗥叫。

Molitor用力跺着脚后跟,以至于挡板震动着鞋底。没有声音再从中逃出。

她把注意力转回她的手机上。

“对不起,我是说…对的,免疫力。他会有很强大的免疫力,就像疫苗一样。告诉他这个!”

“公交车来了,我得挂电话了。爱你,吻你。”

Lucie挂断了电话,离开通风口。

在她身后,一个幽怨声音正悉索作响,听起来像是一只被打伤的狗的哀嚎。它只敢刺破这沉默一瞬,但最终还是停息下来,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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