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维盒子里的三维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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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10月22日,8:00

我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两边是精密的仪器与忙碌的工作人员。计算机冷却液的流动与风扇的吼声震慑着我的耳膜,飞行状态监测器适时地发出 “滴” 声,标志着眼前这座代表着人类有史以来最高端的科技的伟大造物一切正常,蓄势待发——

远处的发射场地上,高山一般的 “锁钥1号” 载人火箭耸立在地表,被旁边的发射架支撑着,亮橘色的一级辅助推进器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特别加固的火箭头部被漆成了代表破坏的红色。远处的山上有一架接发双用天线,用于实时与驾驶员沟通。实际上叫做驾驶员并不合适,因为火箭的一切运动都由计算机得出,人类的反应力达不到那么快,精确度也远不如机械的传动装置。人类只被用作应急装置,只用于紧急情况

人类的文明在几个千年以来都被束缚在高峻的穹顶之下,它如此高耸,以至于我们最高的高楼也无法企及其一,我们最先进的飞艇中填充的氦气在这样的高度也会在气压的作用下破裂。一个个的「箱子」分割了我们的世界,组成一个所谓「箱庭」,我们像被圈养的蚂蚁一样爬来爬去——这个想法让我作呕。我们总会将笼子彻底打破的,开锁计划只是第一步。

“锁钥1号”是人类迄今为止最先进的机器,燃烧特种燃料,用先进的反冲发动机作为动力,最高高度是飞艇的两倍不止。我们的科学家先前经过计算,发现箱子外面并非真空而是注满了空气,或者其他什么气体。因此,当飞行器经过特别加固过的头部冲出去时,并不会发生太大的气体流动——对这一点我持怀疑态度。而外空间之外,可能有着其他独立于我们的箱子的世界,对那里的探索将在后续进行。

飞行员塞姆·布洛克将待在飞行器里一起升空——安凯吉,我们的头儿,宣称特地安排一个飞行员是因为光靠计算机完成不了飞行任务,完全是扯淡。飞行员不过是为了绕开《日内瓦公约》中对跨位面打击武器的禁令,好像里面坐个人它就撞不了东西了一样。为了这个,我们加装了很多机械保障飞行员的生存,还加装了减震装置,免得飞行员被冲撞位面壁导致的震动摇匀。真是画蛇添足。

那个叫“空间征服”公众基金会“Space Conque”Public Foundation一直在试图阻挠,还控制他妈的舆论,搞得资金差点断了。终于可以让这群井底之蛙见见世面,闭上他们的臭嘴了。

“长官,一切就绪了。” 卡列尼娜将我拉回现实。阳光洒在火箭头部,反射出明亮的光辉,这是精心的设计,让火箭即使在高空中也可以在地面清晰可见。

我回头看了一眼,十几双目光期待地望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


“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


远处的火箭微微颤动。


“七,六,五。”


身边的仪器戛然停止。


“四,三,二。”


引擎的预热传来健康的隆隆声。


“一。”

耀眼的火光从引擎底部喷涌而出,白色的浓烟散布到了几十米开外。脚底的地面传来骇人的震颤,引擎发出足以撕裂人的耳膜的竭力嘶吼,船体逐渐离开了地面,缓缓而又有条不紊地升上天空。

指挥室里的人们为这阶段性的胜利低声欢呼起来。天线源源不断地传来姿态信息,耀眼的光线反射入我们的眼睛,一切都不能更完美了。不久,一级辅助火箭脱离,头部还有42秒触及位面顶部。

监控器 “滴” 叫了一声,代表姿态产生了轻微的偏移。这不值得关注,高空中出现空气对流系统非常正常,只需简单的调整就可以了,不耗费什么燃料。

角动量转向陀螺仪并没有启动。

“布洛克!打开姿态陀螺仪,船体被风吹歪了。”

“报告指挥部!船载陀螺仪并未发现异常,火箭正沿直线飞行!”

我回头看了看其他人,他们也同样疑惑。

“是船载陀螺仪出故障了,还是监控天线坏了?” 我略带愤怒地质问。

“看上去都不是……火箭上有三台陀螺仪,分别以不同的原理运行,它们不可能同时故障,更何况三台陀螺仪数据一致。至于天线,我们已经再三检查过了,不可能出问题。”

“那数据怎么可能不一致?”

“我不知道,长官……”

“滴滴。”,警报再次传来,证明航向偏离越来越严重了。

“飞行员!我命令你向北偏东31.25°方向转向1.29°!” 我不耐烦地吼道。

“……是的,长官。” 他随即执行了指令,警报方才停止。

“滴。”

“他妈的,怎么可能!这对流的空间跨度不可能这么大!”

“我……我不知——”

“不知道,不知道,你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安凯吉博士雇你干什么的!” 我彻底失去耐心,迁怒于眼前的这个小职员。

“滴滴。”

“飞行员,再次向北偏东29.88度方向转向1.56°!”

“长官,我……我不能转。因为先前的转向,陀螺仪报警器都快爆炸了。”

“他妈的,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

“……恕难从命,先生,我有我的专业素养,在紧急状态下,我有比您更高的权限优先级。”

“去你妈的专业素养!” 我将手中的马克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你坐的是公司财产,给老子转!”

没有回应。

“滴滴滴。”

“靠,本来就不该派飞行员坐在里面!”

“没有飞行员,我们就无法在——”

“你他妈现在倒是能说会道的!” 我急到不行,却对情况无能为力。

“滴滴滴滴。”

我再次向空中的亮点看去,它的轨迹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地弯曲。这样下去,任务绝无可能完成。

检查,呼叫,检查。现场的专家一个接一个地摇头。

我的目光离开越发弯曲的航线,停留在计算机输出的一串数据上。

加速度:20.11m/s^-2

“技术员!加速度传感器也出问题了吗?飞船已经产生了至少30°的偏移,加速度怎么可能还是20?重力加速度肯定已经明显小于9.8了!”

我叫不上名字的技术员检查了一会儿,叫来了库厄茨教授,一副慌张的样子。他们两个一个反复将仪器拆开重组,一个紧张地做着计算。


一名空气动力学专家找到了我,告诉我按这个角度飞船应该已经失速了才对。


“这不可能。” 这是库厄茨教授的结论。


“这不可能。” 这是空气动力学专家的结论。


我望向天空,轨迹与竖直方向的夹角将近60°。数值仍然不动。失速毫无踪影。


或者,


“也许飞船根本没有歪。”

在场的各个领域专家诧异地看向我。他们肯定觉得我指定是疯了。

“也许歪的是……空间本身……?因此对飞船来说……重力仍是……沿船体竖直向下……?有这种可能吗?”

“扯淡。” 库厄茨教授评价道,“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房间里出现一片骚动。

“他妈的,但是……问题是怎么让飞船脱离险境!按这个趋势飞船马上就要坠地了!”

“如果让飞船强行转向……” 库厄茨被那名空动专家打断。

“飞船就会真的失速。”



在指挥室的噪杂声中,于科学家们激烈而徒劳的辩论里,飞船倾角超过90°。

塞姆布洛克全程聆听我们的争吵,并一直保持沉默。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种情况在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间里都从未被预料到过,甚至当它发生了以后,我们依然一头雾水。

像莫比乌斯环上的蚂蚁。

“呼叫指挥室。”

“请讲。”

“我已可以观测到地面。如果仍未有合适解决方法,我将试图调转方向。”

“……”

“如无异议,我将行使紧急状态权限优先级。”

我们都知道这项操作难度极大,更别说是在存在不知名的空间异常的情况下。但没有人提出异议。

飞船小心翼翼地转向,通讯器里传来陀螺仪的轰鸣,以及时不时响起又很快安静的失速警报。


这次警报没有停止。

飞船诡异的向 “上” 飞了一段距离,又伴随着纵向自旋向 “下” 坠落。

“要接触地面了。”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平静得惊人。

火焰轰然腾起,冲击波与音浪接踵而至。

像莫比乌斯环上的二维蚂蚁。

我想到了什么。

“不是盒子……”

“什么?”

我转过头,

“一堆他妈的克莱因瓶。”

“我们是一堆被放在他妈的巨大克莱因瓶里的三维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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