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舞者

迷失的、优雅地旋转着的梦幻植根于厄运之中。

围绕着我的、每一碎块的存在都是一块完整的精神,一块完整的宇宙,他们在浪波中打着转。那是与我一样的浪波。我们是海滩上盐粒中湿漉漉的、失控的足迹:潮润着逝去、失控着逃离。

有一个故事仍待讲述。那故事从我的手中脱落、遗忘。随着每个瞬间一同消逝,当它从我肿胀的手指指缝间穿过时,笑盈盈的水波将我从水岸边与记忆的河流中带离,带向远方。有时她把我推向我自己的波流中,我们背对背地在水涡中旋转着。我并未看过她那凹陷的、浮肿的脸旁,我所目及之处充斥着死角与盲点。然后我开始想象,想象我正与心上人跳着华尔兹的舞步,于欲望的波涛中。这欲望堵塞住了我的鼻孔:每当我呼吸时,它就流入鼻腔,从内部将我吞没。海水的浆液侵入我的肺部,令它千疮百孔,沟渠纵横,空气从裂隙涌出,从如若蒸汽的气泡中逸出。并无大碍。这并无大碍,那欲望的洪流只是想像一只迷人的手一般,伸入我的身体中四处游走,在内部的内部穿过血管与韧带的皱褶。直至触及我的心脏。

海水前来替代我鲜血的浓墨,用其书写的契约除了人民的署名之外一无可取。那些首宗教史诗被渐渐地缩短,直至最终被遗忘所吞噬。我们相与为一,同时又孑然一身。而我们,我们这些优雅的舞者,舞着,为这片碧海提供着欢娱。这是可悲的命运。但每每想到暴君们为我们所策划的监禁终将会被永远地剔除,我便会得到满足。

与我一同跳华尔兹的那双肩陡然移开,于反复无常的水波荡漾中。现在我形单影只。而我继续着舞步。

我空洞、柔软的眼睛静躺在海底,深海吞噬着光芒。但我看见了,如若我从未使用过眼睛一般清晰。我是正挪移的星座中的第十三颗星光,构成星座的冰冷固态行星在亘古不变的磁力作用下,相互绕行着。每样物件都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回声;而我却是另一颗星体光芒的苍白反射,它的肌肤高贵无比,而我的肉体却藏着卑鄙,它的悲伤纯洁且毫无杂质,而我的哀戚浑浊又充满脓血。生者于清风中起舞,死者于海风中起舞。星辰宛如天堂一般。

那故事又重返我的脑中,显现于我的手心,这次我抓住了它。我们曾面临着黑水与蓝水的选择。用字典理解那些被忽略的词句,用字典知道何为黑色、何为蓝色。两者间的浓淡差异我已然忘却。颜色的二分,是善与恶的隐喻吗?并非如此,我们已然知晓。然而知晓得太晚了,太晚了。我们追随狂热的低语,被我们父辈语句中的柔和口音所迷惑。他们立下的誓言被我们虚伪先知们的谎言所玷污。绵羊与野狼,受害者或欺诈师:一切的一切都于他们腐朽的深渊中无休止地旋转着,与不被人们理解的戒律一同并存着。

我死去的手指上的神经仍在震颤着。它们提醒着我,我正握着一个实物,它于海洋的禁忌下自由地漂到我的身边,攥在我的手掌中。那是另一只手。凭着本能,我们的手指交织在一起,我们张开的手掌相互楔入,紧紧相拥着:我仍记得何为爱情。这手并不属于任何一名舞者。它甚至不属于任何人:在手臂的肘部,血肉丢失,手骨缺失,然后便是无物。这折磨人的海洋喜欢抛掷给我们赠礼,假装它是我们的朋友。我接受了馈赠:我将那手送到嘴边,然后吞咽着吃下。这不是食人主义;也不是虚无主义、浪漫主义、消费主义或纯粹疯狂。我们不再是人,我们是舞者:我们的服装在鳞片从肉体中长出的部分得到了协调与改善,于牙齿掉落的牙床上重新排成一排,于我们疲惫的背上凸出的背鳍处得到了圆润与完善,成为了我们游泳的器官。我吞下了属于另一个时代的人类:我为那名于我温饱之时予我身体以饲食的人类哭泣。

我的泪珠浮在水面上,它太轻了,承受不住深海的压力。大海正浅尝着我的眼泪。

也许是被我的忘恩负义所激怒,那牵着我们毫无理智之线的手又一次获得了生命,而且异常暴力:我被抛向一切方向,无论东南西北。那些方向于我运动的漩涡中融合为一:当我的铰链在运动带来的撞击下吱嘎作响时,我不再知晓笼罩着我脑中思绪的究竟是天空还是地面。热浪和冷浪以它们的漩涡激发了沉默,墨西哥湾流缓缓漂流北大西洋流向热情的挪威人的国度,然后折回格陵兰岛的绿色国土,汇入拉布拉多洋流…在海洋中的这处精确点上互相挤压碰撞。冷暖洋流的相撞创造了一套生态系统,海水在此沸腾冻结,生命与死亡于金属的流动中一并出现,竟是如此相像。在我沸腾大脑的熔炉中,过去的知识慢慢逃脱散佚,而我已然忘却方才在此吐露的只言片语。

最后,歇息来临。海水平静下来;舞者的身体,我们的身体,慢慢沉积于泥土和珊瑚的深处,当大海厌倦了我们的舞步时,我们便在此处歇息一瞬。这是静止的一瞬:我闭上眼睛,看见了永恒。我看见它于我的未来显现,看见它将我伤害。像其他许多人一样,我并不喜欢入睡。所以我拒不服从沉默的要求,宁愿将身躯于地上蠕动,如同虫蛆一般,寻找着一个陷阱门或是一条密道,使我得以离开我可怕的主宰,使我得以于一片熔岩的海洋中深入地底,穿过海洋中的火山管,在那我烧焦的皮肤将使我结成一层亲密的、如木炭般的茧壳,在那我终于得以独自安息。

当我用手指扇动着海底的热沙时,水流将我抬起。我已回到了舞蹈中,令我沮丧万分。我肉体的主宰权仍属于他者。

我极不虔诚的游荡突然使我被扔到一块坚实的表面上,令我骨头断裂,令我思想停止。被震荡滋润的血肉使我被那表面粘住,使我未再回到同伴的舞蹈中。慢慢地,我的手指沿着如若镜面的表面上划动:我看见它反射的镜像,那些我的脸庞与深海波浪的镜像。然后,当我的目光停留在我空洞的、视网膜的残骸仍然存留着的眼窝时,表层图像正缓慢地从眼中散佚脱离。

我看到宴会与存放在金色盘子里的热气腾腾的菜肴。肉,如此多的肉。我看到写在纸上的深奥的肉名,用优雅的草书写就:独角鲸种纳莱迪人种龙种智人种直立人种尼安德特人种海人种意大利式人种人种,人种人种支配人种。

座位豪华。酒杯满溢,被高举至我无法听闻的光辉之中。用餐的人笑得十分灿烂,十分吓人。他们看着我:他们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这些优雅舞者,他们乐在其中。

这是堵玻璃制成的墙面。我们的宇宙是伪造的。海水只不过是矫饰。海洋已将我们背叛。

我尖叫起来。



…因此,在我们的专家确认其真实性后,这张照片被授予Icharnoff奖。你们现在一定会有这样一个疑问:“但这些怪异的舞者,这些被水流冲走的尸体是什么物种?”

好吧,我们的研究已经确定,他们是来自一个已经失去所有遗迹的希伯来小村庄的居民。 然而,我们在研究过程中发现的一点信息已经确定了以下事件的发生:由于某种原因,该地与它的居民引起了暴君们和他们特有的圣甲虫习俗的注意。他们的宗教领袖劝勉居民不要成为暴君们使役的对象,而是追随他们的祖先在出埃及记中的足迹,向大海进军,并最终越过大海,来到一片受祝福的土地,一个避难所。当然,他们需要第二个摩西,但那名摩西并未出现。然而,当地人的坚持与毅力,令他们最终迁移到了水底,将灵魂卖给了一名第三者海洋实体,这样暴君们就永远无法将他们征服。

不幸的是,他们不喜欢被欺骗。可一名好的奴隶主也应当是一名好的交易商。

而当时的宴会厅还没有装水族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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