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12月25日
虽然我这些年来去过很多地方,但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和伦敦的圣诞节相比。寒冬的干冷空气中回荡着圣歌声,你看得到的每一个人眼里都荡漾着平和友善的目光。我吃完早饭后忙了一整天,晚上则一直在静静地思考和计划——因为就在这个圣诞,一场激动人心的崭新冒险即将在我面前展开。
两天前我参加了绅士俱乐部的圣诞派对。那天的晚宴非常丰盛,酒也是无限畅饮,我和几位自然学家同僚谈天谈到了天亮。午夜过后不久,我们的话题转向了超自然现象,这时,华莱士先生——大名鼎鼎的“自然选择论”之父,也是一位出名的唯灵论者——告诉我们他最近听说的一件不可思议的奇事。他的一位同事不久前从黎凡特带回了一件不同寻常的古物——那是一个小小的红色圆盘,似乎是用朱砂制成,上面刻着符文,他觉得那是早期的腓尼基文字,也可能是克里特文。如果对其置之不管的话,它会不停地自行滚动,达到极高的速度,甚至撞破墙壁和各种障碍物,直到它接触到一面镜子并停留在镜子表面为止。他说,不论它移动得多快,一个人总能毫不费力地用手捉住它,只要被捉住了,它就开始发出异色的光芒。我们为之啧啧称奇,而华莱士先生接下来说的事更是令我们惊异万分。
他说,两个月前,这位同事家的女仆打扫了他存放那个小圆盘停留着的穿衣镜的房间。女仆并不知道那件东西的奇异之处,她把它从镜子上取下来,擦了擦它的背面,又把它放回镜子——就在这时,据那个女仆说,镜子的表面起了涟漪,然后一个奇装异服的男人突然从镜子里摔出来,就好像他此前一直靠着一堵墙,而墙突然消失了那样。这个人非常惊恐,到处乱跑,胡言乱语,他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女仆锁在了那间屋里,随后她报了警。警方带走了这个男人,其间他一直在大喊大叫,并试图跑回自己出现的那个房间。华莱士先生的同事一开始认为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盗贼,但是要潜入这间大宅而又不引发任何怀疑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而且那位女仆说得清清楚楚——他是从镜子里穿出来的。
我一直都很好奇,在宇宙中是否还存在其他人类或是类似人类的高级生命安居乐业的世界;然而由于宇宙如此浩瀚无垠,我总觉得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世界,短期内我们也无法与它们发生接触。但如果华莱士先生说的是真的,说不定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捷径现在就在伦敦!我花了很多工夫恳求华莱士先生告诉我那位同事的姓名;出于尊重朋友的隐私他不愿吐露姓名,但他告诉我,那个奇怪的闯入者自称“伊兹凯亚·贝尔森”Izikaiah Belson,法院认定他精神不正常,把他送进了疯人院,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去那里找他。我决定过完新年就去拜访一下这位怪人。
1876年1月3日
像疯人院这样的机构竟然仍然被允许存在于伟大的大英帝国的土地上,真是一种耻辱。就算是一个正常人被关进这些高墙背后,这里的环境也将很快把他逼疯。一位女护士领着我前往伊兹凯亚·贝尔森被单独囚禁的软垫隔间,一路上我尽力不去看那些肮脏拥挤的囚室中疯子们的眼神。护士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医生能成功和他交流,如果我愿意试试的话,他们求之不得。一个看上去很粗鲁的看守用古老的大钥匙圈打开了隔间的门,我走进屋里,只见贝尔森先生独自蜷缩在墙角。我作了自我介绍,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搞清楚他究竟是谁,来自何处。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把头扭到一边,低声嘟哝着什么。我仔细地听着,发现他说的语言颇为近似英语,但显然和女王陛下的宫廷中人们所说的任何语言都相去甚远;听上去扭曲又怪异,如同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演变,倒是与罗马帝国瓦解后诞生的罗曼语族诸语言不无相似。我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他重复了三遍以下的句子:
莪們茬荢宙狆哋父,蒝沵哋劦糧被澊潙聖,沵盬管亾簡,莪們蒝潙沵哋伮圤,芣囵哬溡哬哋。帶莪們逺蓠嶵過,父,潙莪們灑芐沵鉮聖哋淚嘀,莪們嘸條件噂苁沵掱芐哋渚莅鉮父汏亾。婀們。
此人的口音十分古怪,直到他说第三遍时我才突然意识到他这是在祈祷。我对主祷词的格式非常熟悉,当他说完第三遍后,我用我们的英语对他念了一遍我们的主祷词。听了我说的话,他立刻停止了祈祷。他的反应比我料想的还要强烈——我敢肯定他指责我“说了旧长老们Old Elders的语言”,还骂我是“罪人”,是“巫师”。我极力向他担保自己决不是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自然学家。当他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好像变得冷静了一点;不管怎么说,他总算不再怕我了,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中,我们商讨出了一种英语和他的古怪方言的混合语,以便互相交流。最后,我得出了结论:他来自一个与我们的世界惊人地相似,却又有着天壤之别的世界。
贝尔森先生声称自己来自“以利亚陨落之城”The City Where Elijah Fell,他说,那是一个能让伦敦都相形见绌的巨大都市;数千万的人以此为家,他们居住在几千英尺的高塔中,巨型的火车和不用马拉就能达到数百英里时速的小车疾驰在铺得平平整整的大路上。每一幢建筑都连接着电线,他们拥有强大的设备,能随时看到世界另一头的景象,能瞬间传输一整个图书馆中的知识信息,还有很多其他神奇的宝物。我给他一张世界地图,问他这个城市到底在什么地方,他指了指美国佛罗里达半岛西岸。他说自己在这个城市的一座最大的塔中工作,只是在休息祷告时间稍微在墙上靠了一会,身后的墙就突然消失,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老屋子里,还有一个衣着很奇怪的女人朝他尖叫个不停,这与华莱士先生对我说的相符。
我给他看了我从一位医生那里借来的《圣经》,问他是不是个基督徒。对于这个问题他显得十分畏惧,就像刚才听到我念主祷词时一样,他告诉我说,虽然过去的长老们都信奉基督教,但随着“再临”Second Coming和《第三圣约》Third Testament的发表,一切都变了。现在公然宣称自己信奉基督教的行为是极度邪恶的异端罪行。我猜想,在贝尔森先生所生活的那个国家——据他说那个国家已经控制了他们的整个世界——之中,宗教势力和政权的牵连程度之深,恐怕能让我们的坎特伯雷大主教都转而支持政教分离。我问他,异端分子要是被抓住了会怎么样,他说他们会“被神之泪净化”;因为如果放任他们宣扬异端邪说的话,“不洁者”the Unclean就会出现,给所有的人带来无差别的毁灭。
我问他不洁者到底是什么,他不肯细说。他坚称哪怕只是提起它们的名字都是一种亵渎,因为叫出名字可能会引来它们的注意。我向他保证,在伦敦不会有任何人因为他提起了这个名字而伤害他,而且,不论“不洁者”是什么东西,在我所探索过的世界中都不曾见过它们。贝尔森先生显然非常害怕,但最后还是迟疑着低声告诉我,不洁者就是魔鬼,但是和那些异端分子所说的地狱里的魔鬼不同,不洁者是行走在人间的魔鬼。它们是巨大的生物,由纯粹的罪恶构成的怪兽,全人类的邪念和恶行的化身。它们行走在世界最黑暗的角落,它们的罪孽污染着大地,所到之处不论是农作物还是人类都无法生存,最虔诚的义勇军费尽力气才能把它们禁锢在枯竭之地Unfertile Zones,还要时刻警惕着防止它们挣脱控制,因为这将成为世界末日。
我在贝尔森先生的隔间里一直呆到晚上医生告诉我必须离开的时候,我尽可能多地从他那里了解了他生活的那个奇怪的世界的各种信息——语言,文化,时尚,能使一个地球人游历那些宏伟的都市而又不露破绽所需的一切知识。临走时我哄骗前台的一个小护士给我看了贝尔森的档案,从中得知他是因为在诺丁山的威瑟斯Weathers先生家中闹事而被捕的。明天我就去拜访威瑟斯先生,跟他商量买下那个能把镜子变成异界之门的小圆盘;因为我打算对那个世界的文明进行一次能与伯顿爵士的麦加禁忌之旅相比的实地考察,另外——如果可能的话——找到一头贝尔森先生提到的那种可怕的怪物,把它变成我的猎物。
1876年1月9日
我从威瑟斯先生手中买下那个小圆盘时,他为终于能摆脱它松了一口气。他把它递给我时,它发出怪异的紫光;而它一到我的手中,那紫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偏绿色调的光晕。我把它带回家中,放在我书房的镜子上,顿时镜面变得像水面一样。我看见镜子对面是一片田园风光,和我们这里乡下的景色不无相似;远处有一座农庄,犁过的田里长着高高的农作物,有几个孩子在田间玩耍。在最远处的地平线上,我看见了巨大的建筑物的剪影,它们比任何地球上的人造建筑都要高得多。我对着镜子一连观察了好几天;有几次农场主和他的手下们离镜面如此之近,我都能听见他们交谈;他们的口音不如贝尔森先生那么重,不过要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还是费了我不少力气。他们的衣着倒是和英格兰的农民区别不大;不过贝尔森先生提醒过我,城里的服装款式和他在伦敦看到的大不一样,如果我穿着自己平时的衣服去,肯定会显得很不协调。于是我去了一次警察局,在和地区警监进行了一番长谈,并向他许诺了一笔可观的捐赠之后,我终于从警察手里要来了贝尔森先生进入我们的世界时穿的那身衣服。这衣服看上去有点像我们的晨礼服,但是显得没有那么正式;它没有马甲的部分,外套也更短一些,剪裁得较为保守,还有很宽的翻领,领巾是一条黑色的窄带。我让迪兹按我的体型将衣服稍微改了一下,然后把它保存起来,为我前往那里的城市做好准备。
我并没有准备太多行李,因为我将独自一人出发,我没有当地的货币,因为贝尔森先生掉到我们的世界时身上没有带着钱包。我带了几天的干粮和换洗衣服,打算以农民装束进入那个世界,并保持这种打扮直到进入城市为止。我带了金条和银条,希望能以此换取一些当地的流通货币(贝尔森先生告诉过我,那个世界主要通过纸币进行交易),在背包里我藏了手枪和莫斯博士发明的一些武器。我还带了指南针、六分仪、手电筒以及一张详尽的世界地图,还有我的日记本和一些幸运护身符。镜子那一头的昼夜更替比我们这边落后八小时;我据此推断我所看见的这个地方位于美国西海岸的某处。为了不让农夫们注意到我的突然出现,我决定今晚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越镜面,然后想办法进城;运气好的话,我就能在那里找到图书馆或是学校之类的机构,了解那个世界的历史和文化——以及所谓的“枯竭之地”的具体位置,只有在那里我才能亲眼一睹不洁者的真面目。
1876年1月10日
多么不可思议的世界啊。
这里确实是比伦敦气候更加温和的地方,尽管我进入这个世界时已经过了午夜,这里的空气仍然是暖洋洋的。通过观察星星的位置,我判断此地的纬度大约在三十四度左右,应该与我们世界中的加利福尼亚地区对应。田野里一片漆黑;但在东南方我看见了一片令人目眩的光晕刺破了黑暗,那是电力照明的大都市发出的光芒,令天上的群星都黯然失色。我远远地听到了像是大型发动机的声音。通往那里的路相当平坦,即使是在黑暗中也并不难走,除了需要翻过我所处的这个农场的围栏之外,我没费什么力气。
我来到声音的源头,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一条宽阔的铺面大路横跨在草地之上,两侧都围着隔离栏。它比我看见过的任何道路都要宽,路面上划出的线条似乎表示它一共有十六个车道——八个朝一个方向,八个朝另一个方向。整条路都有大型路灯照明,它们比伦敦和纽约街头的煤气灯亮得多,在这样的光线下你简直能轻松地看报纸。虽然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还是惊讶而又好奇(不能否认,也相当害怕)地发现,路上仍有大量自动车辆在来来往往,它们比波勒先生的蒸汽自动车先进得多,速度超过了最高端的火车和最优秀的赛马。它们一定有每小时一百英里,甚至更快——其中有些车非常小,只能坐几个人,也有一些像火车车厢一样巨大,像是能拉几吨货物的样子。还有一些车根本不接触路面,好像在一层气垫上滑行。我坐在路边,躲在阴影中,花了好一会才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我一生中曾经多次遇见从未受过文明洗礼的野蛮部族,但此刻,我觉得自己才是野蛮人,正在窥视自己永远无法理解的文明奇迹。
我不敢横穿这条路,但它看上去好像直通城市,于是我沿着它走了几个小时。虽然在黑暗中很难看清,但这里离市郊大概还有三十英里,我估计要到中午以后才能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我时而担心身边这些疾驰的车辆会不会突然失控酿成悲剧,时而想不明白人怎么能承受得了这样快的速度。东方的天空开始染上黎明的颜色时,有一辆车突然放慢速度,靠边停在我身旁,一扇车门打开了,车上的人问我要不要搭个便车去城里。我从来不是一个依赖陌生人的好意的人,但我对这些车的内部结构太好奇了,于是我上了车。
不到一刻钟我们就来到了城市的那些水晶般的高塔之间。我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而开车的那个人——他介绍说自己叫本·奥卡赞Ben O'Kazzem——问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叫泰奥多·施瓦兹洛德Teodor Swarzrod(贝尔森先生曾经告诉我,我的名字用他们的语言应该这样表达),是附近乡下的农民,以前从没进过城,这次是到城里的大图书馆探寻自己家族的历史来的。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语言还不是很熟练,我们费了不少劲互相理解对方的话,不过他很快就认定我有些“乡下口音”,便不再多问问题。我在城市的金融中心下了车,给了他一根金条作为搭车的报酬。他不肯收,说只是搭个车而已不用付这么多,于是我给了他一根银条——这次他接受了,还找给我很多纸币,同时表示想不到乡下人竟然出手如此大方。
这个大都市——现在我已经知道它的名字叫天使荣耀之城City of Angelic Glory,规模远超我们的世界的任何城市——我猜整个英格兰的人全部住进这里都绰绰有余。不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然而,这种热闹的表象下似乎隐藏着绝望和恐惧;人们回避着各自的视线,每个人都好像在害怕或是怀疑着别人。不过有了奥卡赞先生给我的钞票,我总算是在一家繁忙的餐馆里吃上了一顿和伦敦的高级饭店里的全套大餐不相上下的丰盛早餐,我还在一家叫做圣乔治的大型宾馆订了房间。当我得知自己的房间在七十八楼时,想象一下我有多吃惊吧!一台能让奥的斯先生嫉妒得脸色发青的电力升降机在几秒内就把我带到了这个难以想象的高度,不久后我就在窗边俯瞰整个都市的全貌了。像我现在所处的这座高塔一样的建筑耸立在四面八方,有很多比我身处的高度还要高上几百英尺。和我进城的那条大路相似的道路在城中纵横交错,在城市外围形成一个环,我还看见了较小的道路和铁路构成的交通网。宾馆的前台告诉了我市民图书馆的方位——明天我将前往那里,但现在我需要拉上窗帘,暂时告别这些异想天开般的奇景,好好睡一觉,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
1876年1月11日
在大图书馆的发现让我对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的了解加深了一层。图书馆有十二层高——比不上天使荣耀之城里很多其他的高塔,可是已经远高于我所知的一切伦敦建筑。一位馆员带我来到八楼,这里有历史和地理方面的书籍,我花了一整天深入研究它们。这些书上的文字是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奇怪字母写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却能看懂它们,就好像它们是用普通英语写的一样。
我用这里的世界地图对比了一下我自己带来的那张,确定了我现在就在加利福尼亚,在对应于我们的世界中那个叫做洛杉矶的地方。这个世界有很多大城市与我们的世界中存在的城市位置相同,但名字却完全不同——这里的伦敦被称为温斯顿抗击之城City of Winston's Stand,而江户被称为大卫胜利之城City of David's Triumph。在地图上我没有看到任何国境线,不过还是用不同的地名分别表示了不同的地区——神圣之子合众国the United Lands of the Son、哈法希亚Huffasia、丰饶之国the Land Bountiful等等。唯一有明确界限的是绿色的“祝福之地”Blessed Lands和红色的“枯竭之地”Unfertile Lands。枯竭之地散布于全球各处,但我发现它们的分布并不平均——在北美我只看见了七处,欧洲有四处,非洲则有十几处,而中国几乎整个领土都成了枯竭之地。
我发现这个世界上也有《圣经》,但和我们的《圣经》并不相同。它比我们的《圣经》多出了一千多页,分为三个部分,分别被称为第一、第二和第三圣约。第一和第二圣约与我们的旧约和新约十分相似,但经历过大量的改写——所有“上帝”、“主”和“天父”的称呼都被改成了一个简单的“祂”(Him),而且书中对于罪孽、不洁和净化的重视程度比我上学时念的《圣经》要强得多。
《第三圣约》好像是在十七世纪时写成的;因为我既没时间也没兴趣读完它,我就找了本历史书,查阅“再临”时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发现,直到1621年之前,除了一些语言和文化上细微末节的区别,以及美洲的大规模殖民化比我们的世界提早了数百年以外,这个世界的历史与我们的世界非常近似。在1621年,那个被称为“祂”的存在降临于世,从此全世界所有国家都将祂尊为神。祂给这个世界的科技和医学带来了巨大的进步,即是我现在所看到的高级文明的发展原动力;但很快各国之间为了争夺祂的宠爱爆发了战争。当祂看见自己的子民互相残杀的惨状时,祂伤心地哭了——在祂的眼泪落下的地方,那些尝了祂的泪水的人被洗净了罪恶,不再好战。而那些不愿意停止争斗的人,他们身上的罪孽和邪惡太过深重,没有祂的净化,他们的罪恶不断扩张,形成实体,最终变成了不洁者——至今仍然出没于枯竭之地的巨型怪物。不洁者会彻底毁灭它所遇到的一切生命——男人,女人,动物,甚至是植物,都会被吞噬得一点不剩,只排泄出一片罪恶的残渣。教会的特种部队神圣义勇军Blessed Militia至今守卫着这些被污染的土地,不时与不洁者发生战斗,以确保它们被禁锢在枯竭之地中。
后来,神圣之子合众国以神权统治一统天下,统治者是一个被称为至高神父Most Holy Father的人。神职人员阶层共分十个等级,从至高神父本人直到最低层的祈福神父Blessed Fathers,这些神职人员不仅司职教会工作,更投身到司法,立法,以及政府的行政工作之中。这里的司法系统和英国不无相似,但其中也混杂了一些类似罗马教会法规的元素,神职人员对于法律的直接制裁有豁免权,只有至高神父本人才有权下令处罚他们。这里名义上没有死刑——犯下大罪的人会被判决浸泡在一种叫做“神之泪”的混合液中,看样子应该是从“祂”的眼泪中提取出来的,据说执行判决之后,存活下来的人头脑中将不复存在任何犯罪冲动。
幸运的是,这个国家有一块枯竭之地就在这个城市以东一百英里之外的沙漠中。从地图上可以看到有一条铁路几乎和这个区域擦肩而过。有趣的是,我注意到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一条铁路直接通往枯竭之地;不过它们都被标记为军用路线,所以我想我应该无法利用它们。明天我将会搭乘那条接近该区域的路线上的火车,然后在离枯竭之地边界最近的地方下车,再想办法混进这片禁区。不知道我看到的那些历史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教会的捏造,但我很快就会弄明白了。
1876年1月14日
我侥幸地在最近几天发生的事件中保住了性命,尽管如此,我可能还是难逃一死。
我一帆风顺地潜入了枯竭之地。那列火车在一个小站短暂停留时,我偷偷下了车,在沙漠的烈日下步行了几英里来到枯竭之地的边界。这个区域边界只有一道简单的围栏,上面有醒目的标语:
警告
枯竭之地 - 内有不洁者
非神圣义勇军人员不得入内
奉圣弗朗西斯胜利之城的地区高级神父之命而立
我猜这个神圣义勇军一定有什么办法追踪不洁者,不让它们穿过这条边界线。而我呢,就只能靠运气和上帝保佑了。
我还没看见不洁者就先闻到了它们的气味。这片土地上寸草不生,也没有流动的水,天上连只秃鹰都看不到,空气中有股浓厚的腐臭味,毫无疑问是死亡的气息,闻上去比最肮脏的苏格兰屠宰场和严重污染的恒河河床还要糟糕。我简直要呕吐了,可我还是硬着头皮往臭味最浓重的方向继续前进。我从背包里掏出了我的粒子破坏器,为它上了膛,这一把是莫斯博士为我的这次探险专门制作的特殊型号,比起普通型号来,它在分解原子方面拥有更大的潜能。
翻过一个山坡之后我终于看到了不洁者,我差点当场调头逃走。本来我以为这种生物不会比人类大多少,但我看见的这头怪兽少说有五百英尺长,几十英尺高。它看上去几乎是个人形,但没有腿;它用两条胳膊拖着沉重的躯干在沙地上爬行,胳膊仿佛交替着从体内生长和收缩,它的头部没有五官,显得很平静,没有特别盯着哪里。它的肤色接近于白种人,皮肤非常光滑,全身無毛,它漫无目的地爬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它体内不断渗出一种棕色的液体,液体在空气中很快挥发了。怪不得这个世界的人会认为这种生物就是魔鬼的化身。就算紧握着已经上膛的粒子破坏器,要捕猎这种规模的怪物,我显然还是准备得太不充分了。
我观察了几个小时,不洁者一直在同一个区域爬来爬去,没有特定的目的或规律,我做了些笔记,还给它画了草图。一直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我才准备离去——入夜之后不久就会有一列反方向的火车经过那个小站,我打算乘坐那班车回到城里。但这次幸运显然没站在我这边——当我从山顶的隐藏点站起来的时候,不洁者的头转向了我的方向,持续不断的爬行也停了下来。虽然它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可是它不知为何就是知道我在那里;虽然它没有嘴巴,可是这怪物却发出了一声令人血液凝固的尖啸,在数英里外都能听到。怪物的一条巨大的手臂伸向我的方向,它开始把自己向我这里拽过来。我别无选择,只能奋起反击。我举起粒子破坏器,对着怪物那没有五官的脸,仔细地瞄准,然后开了火。
从我的枪中射出的光弹不受阻碍地穿过不洁者的脸,消失在空中,不洁者毫发无伤。几秒之后,它已经到了我面前,我当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怪物凑到我头顶,用两只大手支着身体,俯下脸来逼视着我。就在我认为它要吃掉我的时候,我听到一声爆炸的巨响,只见一颗大型炮弹击中了不洁者的脸并立刻炸开了。那怪物的脸被撕裂开来,腐臭的棕色液体洒了我一身,虽然它的伤口看上去在快速愈合,但很快更多的炮弹击中了它的脸、躯干和手臂。它摇摇欲坠,我赶紧跑开,以免它倒在我身上,这时我发现是一群身穿深色制服的人正在用大炮轰炸它,他们身上戴着徽章,图案看上去和我在伦得到的小圆盘上的符文很像。它跌跌撞撞地挪向他们,吞噬了其中一人,那个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衣服和武器掉在地上。但很快怪物无法再承受持续不断的火力,转身逃进了沙漠深处。
我沿着来时的路撤离,却撞上了那支配有装甲车和大炮的军队。我试图逃跑,可是士兵们很快包围了我,并以神圣义勇军的名义宣布将我扣押。他们说我做了这样的蠢事竟然还没死真是走了狗屎运,还说我必须去神圣之音法庭Court of Blessed Voices接受问讯。但是当他们从我背包中发现了我的一个护身符之后,我的处境顿时急转直下——那是1855年我在亚历山大港时,那里的主教送我的一个金色小十字架。义勇军的士兵立刻认定我是个异端分子,其中不少人认为应该当场枪毙我,或是把我扔回去喂不洁者。还好他们没有真的这样做,最终我被铐上手铐,关进了现在的这间牢房,等待法庭的审判。他们不知道我还留着这本日记,不过要是我的异端罪名成立的话,恐怕很快就会被扔进“神之泪”,那么日记的事也算不了什么了。
1876年1月16日
昨天,我被带到了神圣之音法庭上。这是一个非常像西班牙宗教法庭的地方;三个身穿法袍的人从法官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我站在被告席上,身边是押送我的神圣义勇军。主审法官告诉我,我被指控犯有异端罪和非法侵入枯竭之地罪,等待我的将是神之泪的洗礼,问我还有什么要辩解的。他们没有给我指派辩护律师,就算我否认指控也休想换来一场公正的审判;但是如果我认罪的话,毫无疑问我将被扔进神之泪,那种神秘的液体估计会让我彻底丧失心智。这时我突然想起这个世界的法律近似于中世纪英格兰的法律,法庭无权审判神职人员,于是我决定赌一把。我谎称自己是一名教士,因此有资格行使特权——只要当庭朗读《圣经》证明自己的身份,便可享受神职人员古已有之的法律豁免权。
法官们对我的主张满腹狐疑;就算是在这个世界,神职人员特权也已经是个过时的制度了,因为现在教士阶层早已不是唯一会读书写字的人群。但是他们查阅了法典后,却发现这个制度从未被正式废除过。最后他们告诉我,只要我乐意,可以尽管去行使这个特权,但这样做只不过是把审判我的人换成了至高神父罢了,而至高神父的审判比这个法庭还要严厉得多。我只是想尽量拖延时间,于是我同意了。
法庭决定让我朗读《圣经》中选定的三节。这个世界的陌生的《圣经》摊在我面前,被翻到了第三圣约的部分,法官命令我读《爱德华书》的7:22章节。就像在图书馆时那样,我不知为何能看懂这个世界古怪的文字,我朗读道:
故而你们要远离罪,如祂和祂的使徒远离罪一般;若人的心中有了罪念,不洁者就行走在我们当中。
接下来书被翻到了第一圣约,法官命令我读《诗篇》23:4。这一段和我当年在教会学到的不太一样,但我还是大声把它念了出来:
我虽然行过不洁之地,也不怕遭害,因为你永远看顾着我;你的声,你的眼,都保护我。
法官们接下来的行动令我吃了一惊,他们阖上了我面前的《圣经》,要我通过背诵的方式来完成第三段,证明我的身份。我将挑战的段落是第二圣约中的《马太福音》5:38-39。我对英王钦定版《圣经》倒是非常熟悉;但我根本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他们如何表达它,更不用说他们那奇怪的教会会如何扭曲它了。我感觉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决定表现得尽可能勇敢一点,于是我闭上眼睛,背诵了我所熟知的那个版本:
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法官们对我的背诵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们退回自己的法官席,私下讨论了好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人短暂地离开了一段时间,带回来一本真正的老古董书,他们一边查阅这本书,一边继续讨论。我正担心背诵原版的《圣经》是不是让他们更加确认了我的罪行,突然有人松开了我身上的镣铐,主审法官示意我跟他去办公室。
在一张华丽的黑檀木书桌边就座后,主审法官告诉我,我刚才准确无误地背诵了他们所要求的那个段落的古文版,也就是“再临”之前的古代《圣经》中的版本。这个古文版是严禁对外公开的;就算是那些异端教派也都是拿着新版《圣经》在兴风作浪, 古代《圣经》已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抄本现在都在教会的高级神父手中,供私人研究之用。他们刚才查阅的是全城唯一的一本古代《圣经》,迄今为止已经在保险柜里躺了五十多年无人问津了;而我却能准确地背诵它的内容。因此,他认为,显然我至少是一位圣洁神父Holy Father,也就是神职人员阶层中级别第三高的人物之一,是出于某种理由到这里来进行暗访的。他说,虽然他作为区区一介神圣之音根本无权强迫我回答,但他还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来到枯竭之地,还带着异教徒的十字架和一把对不洁者完全无效的奇异武器。
这是个好机会,我赶紧抓住了它。我告诉这位“神圣之音”,我是教会的科研部门的一名高层,负责研发能够压制甚至杀死不洁者的高级武器,并进行实验。我对他说,我的粒子破坏器就是这个科研项目的产物,在实验中被证实对不洁者的组织样本有效,于是我被授权在实战中试用这把武器。很不幸,它的表现完全没有达到预期,显然我们还需要对它进行改良,以发挥出它最大的潜能。至于那个十字架,我解释说那是一件战利品,是我早年当低阶神父时从一个谋反的异端分子手里没收来的。
令我惊讶的是,神圣之音对我的这番弥天大谎竟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想这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居民对高层权威人士的敬畏之心是如此之深,他还只是猜测我级别比他高,就不敢再过问我了。我们的会面结束前,他给了我进入枯竭之地边界的义勇军军事基地附属实验室的权限。我接受了他的好意,所以今天我来到了这间足以令我家中的实验室显得像儿童玩具房的大型实验室。这里拥有一个搞科学的人会想要的一切设备,甚至还有一些设备连我都说不上它们的用途。这里存放了各种化学试剂,以及从不洁者身上提取的组织样本和它们分泌的棕色脓液样本,还有各种医学药剂和药水,包括那种被称为“神之泪”的心态改变物质。
他们在基地中给我分配了一块私人工作区,军人们为甚至我安排了宽敞的住处——我注意到,当我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他们纷纷转开了目光,我走进房间时,他们的闲谈也随之停止。他们好像相信我拥有掌控他们生命的力量——至少在眼下我可不打算纠正这种错误的观念。虽然可能需要花一定时间,但有了这里的设备和材料,我说不定可以彻底查清不洁者的本性,并且制造出能真正消灭它们的武器。要是迪兹在这里就好了——我真希望有个可靠的助手。
1876年2月27日
今天,我的研究取得了真正令人惊骇的突破。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高层领导者是否知晓这个真相——如果身为外来者的我都能这么快察觉到的话,毫无疑问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对此早已心知肚明——但是他们却处心积虑地用宗教的幌子向全世界人民隐瞒了一切。
那种被称为不洁者的生物并不是魔鬼或罪恶的化身,而是发生了严重畸变的人类本身。神之泪就是关键的催化剂。我不知道这种物质是从何而来,又是何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但它决不只是简单的精神控制药剂。如果人类的肉体暴露于一定浓度的神之泪中,就会发生变异——原子之间的约束力逐渐减弱,肉体开始扭曲变形,它们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吸收并同化接触到的其他生物。一个变异体很快就能变成原来的两倍,然后三倍,四倍,体积越变越大,外形越来越不像人,最终,它们变成了不洁者。
我不清楚最初这些生物为何会被创造出来。是教会的神父们把它们当做武器,用来攻打那些不愿屈从他们意志的敌国吗?也许他们现在仍然在这样做——我在历史书中发现了数不清的不洁者袭击城镇的报告,每当某个地区开始反对教会,那里附近的枯竭之地中的不洁者就会突然挣脱束缚。直到现在,每年仍然有数百万人被扔进神之泪,以便教会更好地控制他们——他们中的一部分因此发生了变异,成为新生的怪物的雏形。怪不得每个城市都有直通枯竭之地的铁路——已经严重变异的人必须被处理掉。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是为了让不洁者成为更强大更恐怖的武器而被教会故意牺牲掉的。
如果把这个可怕的真相对外公开,又会怎么样呢?会有多少新生的异端分子被扔进神之泪?会有多少反抗教会的城市被他们释放的不洁者压制?会有多少场起义,又会有多少新的变异者?距离不洁者的力量失去控制,将整个世界彻底毁灭又有多远呢?我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是,这个可怕的发现也给我带来了启示。不洁者是通过神之泪让人类与其他生物融合而诞生的,要是能制造出一种能削弱它们之间联系的物质会怎么样呢?我觉得我应该能想办法制造一种神之泪的变体,来消除神之泪在那些可怜的人身上产生的效应。我一定要试一试,因为我欠这个世界一个人情。
1876年3月20日
今天将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经历了几个星期的研究,我终于制造出了我的武器。这是一种液体,我骄傲地将其命名为布莱克伍德之泪。我用它在不洁者的组织样本上进行了实验,它们在我的眼前溶解了。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改进这个世界的军人使用的那种最复杂的多发式步枪,最后研制出了一把能发射填充了布莱克伍德之泪的注射器的特制步枪。击中目标之后,冲击力会推动注射装置,将其中的液体注入目标体内。我制造了数百枚含有该液体的子弹,将它们全部装入弹仓;如果我的计算没错的话,只需要几十枚子弹就可以摧毁一个不洁者。
昨天,我和神圣义勇军的一位上校谈过了,从他那里我得知通往枯竭之地的铁路确实是用来运送那些神父们所说的“无药可救的罪人”的,当然,对这个说法的真正含义他还被蒙在鼓里。他说,那些火车的每一节车厢上都会装有一小瓶高纯度的神之泪,它们会吸引不洁者前来;就这样,罪人被吞噬,而不洁者也不至于脱离控制。在我的授意下,今天早上一列火车开进了枯竭之地,车上只有我和我的武器,以及高纯度的神之泪。在出发前,我把我发现的真相复制了一份交给那位上校,要他保证完整地看完它,包括公开这些事实会造成什么后果,并要他确保在揭露真相的时机到来之前,在全世界各地大规模量产布莱克伍德之泪。他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火车开动了。
中午之前不久,火车在沙漠中心的一条死路上自动停了下来。我准备好我的武器,躲到车外的一个隐蔽点,这时,不洁者的臭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当我看见怪物接近这里时,我通过武器上那精确的瞄准镜瞄准了它的脸,打出了第一发弹药。
不洁者发出一阵难以形容的可怕怒吼,我吓得差点丢下武器当场瘫倒;但是从瞄准镜中可以看到,这怪物显得有些蹒跚,体型也比之前缩小了几英尺。我又射出一发子弹,只见它头部有一块地方突然消失了;但这时它发现了我,开始向我这边爬过来。在不得不跑开之前,我朝它又开了好几枪。它一边向我爬行,身上的皮肉一边不断脱落,它疯狂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我盲目地奔跑着,时而回头朝它开上几枪,时而更换新的弹夹。不幸的是,我只顾着身后的怪物,却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岩壁;最终我发现自己被迫入了死胡同。我还想再开火,却惊恐地发现枪卡壳了。
不洁者此时只有它原来尺寸的不到一半大小。它朝我的方向挪动着身体,虽然速度减慢了,但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我发疯似的试图疏通枪管。它发出一声吼叫,挺直身体俯视着我。不知为什么,在受伤的状况下,这怪物看上去显得更像人了。在它每一寸皮肤下,我仿佛能看到一张张不同的人的脸孔,在它每一声怒吼中,我仿佛能听到千百个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声音。它开始向我俯下身体,可我的枪还无法疏通,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它的一部分,加入到那些受尽折磨的灵魂当中去了。可是它那巨大的头颅凑到离我只有几英尺的地方时,它停下了。不洁者一动不动地俯在我身体上方。它现在随时都可以杀死我,可是它却没有这样做,它静静地等待我疏通枪管,过了几秒之后,我的枪终于恢复了正常。这时我突然明白了——不洁者是受诅咒的灵魂的混合物,身陷痛苦和迷茫之中,寻求着永远也得不到的解脱。我眼前的这个生物想要死去。我举枪瞄准,然后闭上眼睛,把一弹夹的子弹全部射入了它那没有脸的头颅,它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叫声却在中途突然停止,这声音在沙漠中回荡了片刻,然后完全安静了下来。
我睁开双眼时,眼前是一片大屠殺般的惨状。不洁者本身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成百上千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他们全都如同刚出生一般赤身裸體,横七竖八地躺在沙漠上,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即将死去。我在他们中间走过,眼看着这些男女老少挣扎着呼吸他们生命中最后的几口空气(所有的人全都在几分钟内就断气了)。在人群中我找到一张曾经见过的脸孔——在那次救了我性命的攻击行动中被不洁者“吃掉”的那个神圣义勇军的士兵。我看着这个濒死的男人时,他也注视着我,他说出了两个字:
谢谢。
之后我按照一月时我计划好的撤退路线向西逃离了那里,然后乘坐火车回到了天使荣耀之城。为了我的精神状况着想,还是越快把枯竭之地和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抛之脑后越好。
1876年3月23日
在那个世界的今天早晨破晓之前,我穿过镜子回到了伦敦,回到我的书房时正是伦敦时间的下午。谢天谢地这道异界之门仍然畅通无阻;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那边逗留这么长时间,还担心过“门”是不是已经失去作用,或是那个小圆盘从镜子上被拿走了之类的。我一回来就立刻把小圆盘从镜子上取下来,放在地上,它很快滚动着回到镜子表面,吸附在上面;但是由于这次并非人类用手把它放上去的,镜子仍然是普通的镜子;通往那个世界和那些可怕事物的大门至少暂时被封住了。
我不认为我将会再去那个世界。不洁者固然非常可怕,但讽刺的一点是,尽管不洁者如此怪异可怖,那个世界中潜伏的最邪惡者却是人类本身——最初是人类的领袖创造了不洁者,为了维持自己的霸权统治,他们长期放任这种生物继续存在。我带回来的枪和布莱克伍德之泪在我们的世界可能没有什么用处;但我还是决定把它们妥善保管在我的乡间别墅中,万一为那个世界带来了神之泪的存在有朝一日来到我们的世界,我的武器和药液也许就能大显身手。
今天我又去疯人院探望了贝尔森先生。我向他讲述了探访他的世界的种种经历(但是没有告诉他我发现的真相),我还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我有办法把他送回原来的世界。他拒绝了;说是因为自己失踪得太久又太突然,现在回去的话肯定会遭到严重的怀疑,很可能会被神之泪净化——现在,我决不希望任何人遭受这样悲惨的命运。我已经答应他去向院方交涉,把他赎出来;我告诉他,一旦他重获自由,我的家政仆人团队里会有一个职务空缺等着他,只要他愿意,随时能来工作。
迪兹对我在平行世界的冒险历程十分着迷,他建议我发表这个故事;但是谁会相信镜中的异世界和其中的巨大恐怖生物是真的呢?也许我应该把它作为一部虚构小说发表在那些工薪阶层非常喜欢的小报上;不管他们信不信,这毕竟是一个引人入胜的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