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4月3日
我终于要脱离苦海了!我在伦敦已经呆了一年有余,一直都在在上议院履行我的职责——协助帕默斯顿先生领导的政府为克里米亚战争收拾残局。我想,看到这里的读者一定看得出来,我一点也不喜欢在政府办公;无尽的会议,没完没了的讨论,政党纪律委员、中立人士和圣职议员们的喋喋不休简直让人发疯,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旅行癖来说,听他们啰嗦实在难熬。可是,权利总是伴随着责任,作为高贵的布莱克伍德家族的继承人,作为教会和国家的守护者,当政府和国家需要我时,我必须穿上正装去参与投票表决,这是我的使命。
俄罗斯人已经认可了上周日在巴黎签署的那份条约,这场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我也不用再呆在上议院了。开完最后一场会之后我回到了伦敦的住所,一进门迪兹就告诉我,我不在时有一位访客来找过我——天文学家高塔博士Dr. Hightower邀请我两天后的晚上在格林尼治天文台与他见面,他有个极为有趣的计划要与我探讨。自从1843年与他一同周游了火星之后,我就没再见过高塔博士了;如果他这次的计划像当年那次冒险一样周密的话,这将是对我这一年来令人抓狂的平淡生活最好的补偿。
1856年4月6日
亲爱的读者,我早已过了熬一个通宵第二天还能若无其事的年纪,可是干天文学家这行的人却总是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因此昨晚我在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见到高塔博士时,已经是午夜十一点半了。高塔博士看到我非常激动;他是一个性格沉稳得几乎古板的人,而且全身心投入到了虚无缥缈的物理学世界之中,可是今天的他显得异乎寻常的兴奋。他一边向我讲述着他那些了不起的发现和独一无二的机遇,一边带着我走向楼上的观察室——在这里,天文台的大型望远镜向好奇的人类揭示着星空的奥秘。高塔博士告诉我,最近几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改进这台望远镜的机能,使它不易受到地球大气层的干扰,这样他就能够以前所未有的精度来观察天体。博士让我坐在那巨大的装置前,叫我看望远镜的目镜,为了展示他的发现,他已经精心地调节过它了。
我向目镜中看去,只见黑暗的宇宙空间中漂浮着一颗岩石行星,应该是近些年来皮亚齐先生1和他的助手们在火星和木星轨道之间发现的小行星带中的一颗。但是和《泰晤士报》上那些铜版印刷的小行星照片不一样,这颗小行星并不仅仅是个光秃秃的宇宙岩石。除了极少数的几处之外,整个行星表面覆盖着苍翠的树海,毫无疑问,看颜色就知道那是从未有人踏足的原始丛林,我真想亲眼看一看围绕着这个小小世界的绿荫。在行星的极点处,我看到了一棵像是棕榈树的植物,它是个真正的庞然大物,鹤立鸡群地俯视着这个绿色的小世界。这真是个再有趣不过的发现;上次去火星时,我确认了所谓“火星上的运河”只不过是假象(而且我也发现,那里的空气非常糟糕,简直难以呼吸),可是这颗小行星却是个一目了然的证据,证实了全能的上帝不会让我们孤单地生活在宇宙中,银河的各处都播遍了生命的种子。
这颗小行星是由高塔博士首先发现的,他用我们的女王的名字给它命名,叫“维多利亚”。早在勒维耶先生2发现海王星并轰动一时的五年之前,他就发现了它。他告诉我,他一直对此事守口如瓶,因为他打算以前所未有的华丽方式对外揭示它的存在。最近四年来,他雇用了一支团队,在威尔士自己的家中制造了两百年前德·贝尔热拉克先生3构想过的火箭,远比上次我们去火星时乘坐的更大更结实。上周,最后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火箭已加满燃料,一切就绪,它随时都能摆脱重力的束缚,将探险者带往维多利亚星,进行一次能与达尔文先生的远征媲美的科学探索之旅。探险者们将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呆在维多利亚星上,对那里的动植物进行采样和编目,自从澳洲被发现以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能够带着关于一个新世界的知识荣归故里,参与这次探险的人必将名载史册。
几个月来高塔博士一直在忙着招募探险队的成员。他说,他已经招到了领航员、厨子、档案保管员、作家、摄影师、画师、战斗人员和工人,但是还缺一个人:一位能够在这片异星森林中完成探索和科学考察任务的自然学家。他说,在他认识的所有学者中,没有比我更适合扮演这个角色的人选了。我怎能拒绝这样的请求?今天我已经开始准备行李,我们将在二十一号出发前往维多利亚星,那天是三十年中地球和维多利亚星距离最近的一天,顺利的话,我们将会在盖伊·福克斯之夜4返回地球。我很少跑到离英格兰荣耀的土地如此之远的地方,这次恐怕要让英格兰等上我一会了。
1856年4月23日
不论参加多少次星际远航,我都没法适应那种失重的感觉。在这种环境中,哪怕是最简单的动作都需要从头学起,就好像回到了幼儿时代;如何四处移动,如何进食饮水,如何睡觉,甚至如何上厕所都成了难题。没有了重力的约束,无意识的小动作都会让人到处乱飘;而火箭的机械结构中就算发生再细小的液体泄漏,都可能造成灾难。
今天早上,我们的飞船进入了环月球轨道。高塔博士向我解释说,我们将借助我们的这位近邻的引力场,来制造一种类似于弹射的效果,从而获得加速。比起其他方法,这样做能使我们到达维多利亚星的时间提早数月。为了前往我们的目的地,我们需要在漆黑的宇宙中航行两倍于地球与太阳间距的距离。高塔博士向我保证,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和他的计划完全一致,我们将会在七月一日到达维多利亚星。
由于飞船现在离月球非常近,我们趁机对它进行了大量的观察。我们通过飞船上的望远镜拍摄了一些月球的照片,艺术家们描绘了月球暗面的景色,高塔博士说,这还是人类第一次记录下此地的真实面目。我被告知,月球表面并不适合人类居住,那里完全没有可供呼吸的空气,要登陆月球必须要穿上真空防护服,而这样的技术至少一百年内是很难实现的。可是我仍然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挑战登陆月球。
1856年5月24日
今天是女王陛下的诞辰,另外,通往那个以她的名字命名的世界的旅途也正好在今天过半。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我们在飞船的餐厅里举行了派对。自从出发以来,我们很少有娱乐的时间;我们六十三个人每天都忙于完成自己的工作,因为这艘火箭是人类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庞大和复杂的机械之一,而我们又身处茫茫宇宙之中,如果马虎大意的话,出了事故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高塔博士向女王致敬,我们小心翼翼地喝着他为了今天特意准备的宝贵的香槟,接下来我也为科学的进步和大英帝国的强盛祝了酒。我很好奇,女王陛下要是得知有一群英国公民在九百万英里之外颂扬着她的名字,她会怎么说呢?我注视着舷窗外的黑暗,沉思了很久。尽管我们正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在宇宙中疾驰,远处的群星看上去却一动不动。只有身处这样的广阔空间之中时,人类才会真正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一个人就算是花一千辈子的时间也无法穿越整个宇宙,人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上帝的意志是多么恢宏壮阔!
1856年6月30日
今天我们进入了维多利亚星的轨道。我们的艺术家和摄影师们在舷窗和望远镜前抢着要记录下这片无人踏足的伊甸园的第一手资料,我只来得及看了几眼,位置就被抢走了。我发现自己完全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高塔博士在格林尼治天文台的望远镜中向我展示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眼下这颗小行星就在我脚下数英里之外的地方,它的表面确实覆盖着浓厚的绿荫,我甚至觉得似乎看见有鸟儿在树丛间扑扇翅膀。
明天,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将乘坐登陆舱降落在星球表面,在我们探索维多利亚星的两个月间,几位驾驶员将会留在飞船上,让它维持环绕这颗小行星运行。高塔博士把着陆点选定在一片环形山地区的边缘,因为那里的树木之间有一片空隙,能让我们不受阻碍地降落。我想,哥伦布先生从他的望远镜中第一次看见圣萨尔瓦多的那些褐色皮肤的野蛮人时,一定也和我现在的感受相同。我们正处在一生中仅此一次的重大发现的前夕;就在明天,我——绅士探险家西奥多·托马斯·布莱克伍德——就将踏上这片新世界的處女地。
1856年7月1日
荣耀的一天!
伦敦时间早上五点半刚过,我们的登陆舱就脱离了火箭主体,开始向维多利亚星的表面降落。穿越大气层带来的压力简直令人无法忍受,我们下降时,烈焰烧灼着登陆舱的窗口。当我们终于降落在环形山边缘时,外面一片黑暗;高塔博士解释说,维多利亚星是如此的小而不规则,以至于它每自转一圈只需要四小时多一点的时间。这里的白天和黑夜都非常短暂;你简直可以用肉眼看清太阳——在这么远的距离来看,它只是个不如月亮大的昏暗光点——从北方升起,掠过淡紫色的天空,在南方落下的过程。高塔博士警告我们,由于维多利亚星比地球小太多了,这里的重力与地球相比也是九牛一毛。但可能是因为我之前的两个月间已经习惯了飞船上的无重力环境,我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变轻了。
我们刚一落地,高塔博士就告诉我们一个严峻的事实。他说,我们并不知道维多利亚星上的环境是否适合地球人生存。说不定这里的空气无法呼吸,或是植物会释放出有毒的化合物,或者会有凶猛的野兽把我们撕碎,甚至空气中含有致命的病原体,会从内到外慢慢杀死一个人。他说,在整支远征队出舱之前,我们有必要派一个人先走出去,让他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维多利亚星的环境之中,通过他的遭遇来判定这个小世界对人类是否安全。这个人有可能会在这次行动中死亡,甚至是死于极为缓慢而痛苦的方式;但是这样的牺牲——如果真的发生了的话——将会拯救另外五十六人的生命。高塔博士说,他不会强迫任何人去做出这样的牺牲;他只是希望有人能为了科学挺身而出。
我立刻自告奋勇来扮演这个小白鼠的角色。高塔博士一开始并不同意;他认为我对于这次探险太过重要,不应该莽撞地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我回答说,作为一个世袭贵族和绅士,身先士卒是我的义务,我绝不会让自己领地上的平民置身于任何我自己也不愿承受的危险之中。我说,如果维多利亚星的环境对想探索她的奥秘的人太过严酷,那么我们接下来的探险都将无法进行;所以,就算我因为出去探路而死,我们也没有损失什么。队员们都非常赞同我的逻辑,高塔博士最终也默许了;伦敦时间上午十一点不到,太阳悬挂在环形山上空时,我穿戴着我最好的卡其布裤子、靴子和头盔,独自一人走向了登陆舱的气密闸门。
舱门打开了,我吸入了第一口维多利亚星的空气。它又闷又热,比亚马逊丛林里的空气还要糟糕得多,空气中带着一股有点像肉桂的微苦气息。我深深地呼吸着,尽管这是件费劲的事,但比起火星上那呛人的空气或是喜马拉雅山上那稀薄的空气来,这里的空气还是要温和多了。我赤手空拳地面对一个人类未曾踏足的新世界,我没有死。我小心翼翼地走下舷梯,来到地面上,靴子在这片處女地上踩出了脚印。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整个大英帝国的一次飞跃!
我面前的土地广阔而又贫瘠。不到一英里之外就是覆盖着整个维多利亚星的树海;这丛林就像一堵巨墙,看上去凛然不可侵犯地耸立在大地之上,高达数百英尺。淡紫色的天空和绿色的丛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可以与法国的印象派大师们的作品媲美。我没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我当时的所见所感,不知如果换作是一位诗人能不能比我做得更好。我以尽可能庄严的态度,从衣袋里取出一面国旗,把它挂在旗杆上,插到土地中。探险队的其他人挤在登陆舱的窗前,激动地看着我跪在维多利亚星的土地上,在上帝的见证下发表了以下这段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打了腹稿的宣言:
我——三等勋爵西奥多·托马斯·布莱克伍德,温彻斯特子爵七世——在此郑重声明,从今日——公元1856年7月1日开始,此地——行星维多利亚——永久属于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及她的大英帝国,我们向万能的主祈祷,愿这次远征取得丰硕的成果,令祂满意。上帝保佑女王。
我独自在维多利亚星的地面又呆了几个小时,期间太阳升起又落下,我收集着土壤样本,并把这个小世界的概况记录在我的笔记上。下午三点半,当太阳再次升起时,其他队员见我安然无恙,也开始走出登陆舱。我们在丛林边缘设立了大本营,在这里,过了某个边界线就不再有任何植物生长,就像沙土上画了一条无形的线,植物都不敢越雷池一步。明天我们就将踏进丛林,尽力探究这颗小行星的奥秘。
1856年7月3日
亲爱的读者,我过去曾经思考过,自己是否已经看尽了造物的神奇。我畅游过南美的丛林,也追随过西部开拓者的足迹。我在印度和孟加拉与不知名的土著宗教团体共同生活过。我徒步穿越了澳洲内陆,探索过西伯利亚广阔而空旷的森林地带,也曾带着人员和雪橇狗一同挑战南极大陆。
这个观点直到今天才被打破。一定要我做个比较的话,我会说和维多利亚星的丛林最接近的是巴西的热带雨林;在巨树的遮罩下,本就很昏暗的阳光几乎照射不到下层的地面,要不是带了手电筒,我们就只能像瞎子一样摸索着前进。地表的灌木丛非常茂密,很难穿过去,我们不得不用刀劈开这些树丛,开出一条走进丛林的道路来。高塔博士的温度计显示,不论昼夜,这里的气温几乎一直维持在一百三十华氏度(约54摄氏度)左右,比最荒芜的阿拉伯沙漠还要热。这里的植物一定是直接从空气的热量中摄取养分的,因为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任何地球植物都不可能健康地存活。我们已经收集了几百种生物的样本,没有一个是我们在地球上见到过的;我想,一旦我们宣布了我们的发现,就算是牛津大学也得花上几十年来破解这些外星生物的秘密。
令我们感到惊喜的是,今天我们发现维多利亚星上不仅有植物,也存在着动物。有四个翅膀的类似昆虫的动物在空中飞过,在林间纠结的藤蔓上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地面的土丘中生活着成千上万与地球上常见的蚂蚁十分相似的动物。我们收集了很多飞虫的样本,但是当我们想要进一步观察那些蚂蚁时,它们对我们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我们队伍中的一位初级生物学家安德鲁斯Andrews先生想要查看它们的巢穴时,遭到了数千只生物的突袭,他因为它们的叮咬而中了毒,吃了不少苦头。我们一直没有发现体型更大的动物,我开始怀疑这些蚂蚁是否就是这个星球的主宰物种。当我走近它们的巢穴时,就能听见地下传来奇妙的声响,我猜它们一定在地下有什么花样。
1856年7月11日
今天我们的探险队来到了维多利亚星极点的那棵超级巨树的脚下。这里离我们的着陆点不过十英里;可是两者之间的丛林是如此茂密,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在砍开挡路的藤蔓上。在这个小世界中,我们还没有见到任何比蜻蜓个头大的动物;尽管这里有茂密而又多种多样的植物,我怀疑这里不会有什么大型动物。
我们给这棵树起名叫橡树王,得名于舍伍德森林中罗宾汉曾和他的盗贼同伴们聚会的那棵古树。正如我第一次在望远镜中看到它时的感觉,它看上去和热带海岸常见的棕榈树十分相似,不同的是它异常巨大;足有四百英尺高,七个男人尽力伸直手臂才能勉强合抱它。
我采集了一些橡树王的木质样本,其实我也很希望能亲自爬到树上采集一些叶子,但毕竟年岁不饶人,最终我们决定让毕业于剑桥的年轻生物学家艾德尔曼Edelman先生来完成这一任务。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摇摇晃晃地攀附在这至少有一千年岁月的树干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他来到了树顶,朝天竖起大拇指向我们致意。
现在我在橡树王脚下的帐篷里写着这份日志,可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们竟在短短几天内取得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突破。当我们回到地球,向全世界发表了我们这次探索的证据之后,从旧金山到北京的媒体会轰动成什么样子?也许我会因此而最终获得我向往已久的骑士勋章;可是,有什么世俗的荣誉能比得上通过我自己的努力推动科学进步,为大英帝国争光这件事本身呢?
1856年7月27日
今天我们遇上了可怕的灾难。早晨六点半,第二次日出的时候,我们听见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这是一种嗡嗡声,一开始轻微得几乎难以辨认,但逐渐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不祥。声音好像是从太阳升起的方向传来的。安德鲁斯先生用他的双筒望远镜看向地平线,见到了可怕的景象——一大群很像蝗虫的昆虫正在贪婪地吞噬着它们途经的一切,而它们现在正高速向我们的大本营飞来!
我们从没见过维多利亚星的动物有这样的集体行为,但我们已经没时间好好研究这件事了,因为十五分钟之内它们就会淹没我们。我们争分夺秒地把尽可能多的物资转移到登陆舱上,因为被留下的东西不是给吃掉就是给摧毁。可怜的雅各布斯Jacobs先生没来得及跑到气闸门,我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的昆虫包围了他,只用了几秒钟就把他撕得只剩一具骨架。几分钟后,虫群离去了,我们钻出登陆舱估算我们的损失。
很幸运,我们的研究装备没怎么受损;然而,我们失去了许多帐篷和大量的食物和饮用水。最糟的是登陆舱的引擎也坏了;我们的驾驶员达伦Darren先生表示,现在我们没法从这里起飞去和轨道上的火箭会合,除非我们能修好引擎,否则我们就再也离不开这个世界了。
眼下,我仍然继续着之前的工作。有很多人被派去修理引擎;剩下的则照旧进行观察和研究,并为成功而祈祷。高塔博士说,火箭出发返回地球的时间决不能晚于十一月一日,否则这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的距离就会拉得过远,要花几年才能返回。博士对于引擎的修理工作充满了信心,认为九月时我们就能回到家里了。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食品短缺,我们只剩下两周的存粮,登陆舱又坏了,不能去火箭上取来更多的食物,甚至没法把我们的困境告诉火箭上的人。这个世界上的河流和小溪中的水,以及植物早晨结起的晨露都已被证明可以安全饮用;可是,如果我们要在维多利亚星上撑到夏末,我们必须确定这里的植物到底有哪些是可以吃的。
致读者:
在布莱克伍德先生的要求下,我对日志中接下来的两篇进行了大量的编辑和修改。布莱克伍德先生当时因为食用了维多利亚星的野生植物而身体不适,他写下这些日志时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这两篇日志中包含了大量的拼写和语法错误,漫无目的的闲话和毫无关联的转移话题,还包括了一些令布莱克伍德先生感到羞耻的粗话,在第二篇日志写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完全放弃了使用英语,改用中文来写日志。
我翻译了这些日志,并纠正了其中的错误,删掉了布莱克伍德先生要求我删掉的一些段落。我尽力保持了他一贯的文雅知性的文风,在此基础上交待了他当时所处的精神状态。我希望读者不会觉得我自作聪明了。
-P.J.迪兹
1856年8月16日
现在写东西都变得很困难。虽然我的症状比大多数人来得轻,但我还是觉得头昏脑胀,维持清晰的思路来进行写作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
我们花了几天时间来尝试食用各种野生植物。有些藤蔓和果实是有毒的,我们有五个人因此极为痛苦地死去。最终我们发现有几种大型藤本植物会结出甜美可口的果实,吃下它们不会有任何不适,口味也很讨人喜欢。那天晚上我们大吃了一顿,但是高塔博士没有让修理引擎的人吃这些果实,因为他担心这东西会有什么长期的副作用,影响到至关重要的工作的进行。他的远见说不定救了我们大家的命。
我们开始食用本地的植物之后没过几天,我们的肤色开始变绿。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发青,就像黄疸病患者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症状越来越显著,吃得最多的那些人看上去几乎和周围的树一样绿。除了变色以外好像没有其他不良症状。高塔博士向我们保证继续吃这些东西是绝对安全的,但我还是自觉地减少了食量。这两周来我吃得非常节俭,体重下降了不少。
又过了几天后,我们的人开始陷入疯狂。起初他们抱怨说自己出现了感知方面的困难(就像我现在的症状一样),还产生了幻觉,后来他们开始说起胡话来;有些人一坐几个小时,用难以理解的胡言乱语讲个不停,有几个已经开始光着身子在丛林中嬉闹,在泥地里打滚,他们称树木是他们的“姐妹”,还试图向它们求爱,就好像它们不是植物而是美丽的女士一样。高塔博士一直呆在最大的蚁丘旁边;他指责这些蚂蚁是“异教徒”,一心想说服它们皈依基督教。他一连几小时保持着耳朵贴近地面的姿势,蚂蚁爬了他一头一身,可他还是大声对它们念《新约》的内容;我写着这篇日志的时候,他正念到《使徒行传》的第十七章呢。(说来奇怪,我一直以为高塔博士是个犹太教徒来着。)
我祈祷我们的工程师能尽早修好登陆舱,因为我很担心再耽误下去很快我们都会无药可救。昨天我射杀了两个人——他们不知怎么地认定我们的登陆舱是一个必须打倒的“金属大魔王”,试图咬断一个仪器面板下的线路。地球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一到两天之内我们的工程师恐怕也得开始吃维多利亚星的植物了,他们将在饥饿和疯狂之间做出选择。但不论怎么选,只怕我们都难逃一死。我们安安静静地来到维多利亚星探索,我们也许也会安安静静地长眠在这里。
1856年9月8日
最终,是高塔博士那些疯狂举动救了我们。今天下午,我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并不在之前倒下的那条营地旁的小溪边,而是悬浮在地面上——大群的蚂蚁像一层毯子一样,卷着我慢慢前进。我抬起头,看见数以百万计的蚂蚁在我们的营地中来来去去;它们如同溪流一样从各个方向上涌出,向我们的登陆舱流去。我担心它们是来完成之前的蝗虫没有完成的任务的;可是我却发现我们的人没有一个发出惨叫声,我自己的身上也没有一个被叮咬的伤口。蚂蚁们把我们的队员十几个一批地搬回登陆舱,也带来了其他东西;有大块的金属,还有一些我从没见过的工具。它们在登陆舱损坏的引擎里进进出出。上帝啊,它们正在修理引擎!
不到两个小时之后,我们的工程师格里高利Gregory先生——一个已经快要饿死,瘦得不似人形的男人——宣布,引擎已经完全复原,我们可以逃离这里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回到了船上,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那些没有上船的人;他们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失心疯地跑进了丛林。总之,我们之中头脑还算清醒的人进行了一次投票,最后决定不再浪费一天的时间来搜索这些失踪者;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一线生机,一定要抓紧这个机会。当我们起飞时,我最后看了一眼七月时我插在地上的那面国旗——就这样,我们的二十六个队友被永久地抛弃在了维多利亚星。
1856年12月12日
我们的归途漫长而又艰辛,当我再次回到伦敦,看见迪兹带着一小瓶白兰地和我心爱的丝绸睡衣在门前迎接我时,我从未感觉如此宽慰过。因为减员,我们已经不能维持出发时的分工,火箭的航行过程也绝对谈不上安全;我们中有很多人已经好多天没睡觉了。幸运的是,一离开那个星球和那些引人入狂的植物,我们很快开始恢复清醒,皮肤也逐渐变回了原来的颜色。大多数人不怎么记得自己受到那些可怕的植物影响时发生的事。可是,高塔博士恐怕始终没有彻底恢复过来;他的头脑确实已经清醒了,可是他过去的机智和敏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许该退休回到乡下去了。
前天我和他谈话时,我们一致同意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发表我们在维多利亚星的发现。任何在这颗星球建立殖民地的企图毫无疑问都将以悲剧告终;而那里的蚂蚁群体如果真的像它们看上去那样智慧和先进的话,它们能像我们压制印度和祖鲁兰的叛乱一样轻松地压制和征服整个大英帝国。我将会把我们取得的生物样本和笔记妥善保管在我乡间的宅子里;也许再过几十年,等我们研究透彻了那些生物的化学成分后,我们还会有机会再次造访那里。
今天迪兹清洗和修补了我在那次不幸的远征期间穿的衣服,他告诉我,有几只活的蚂蚁从我的衣袋里爬了出来,钻进墙缝溜走了。当然它们很可能只是普通的蚂蚁,可是我一直在想:有这么多的维多利亚星蚂蚁在我们的船上进进出出修理我们的机械系统,它们中到底有多少被我们一不小心带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