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对Sakarn Var Surten说话,而他完全没有在意。
实际上,不是他不听人家讲话,而是那个大胡子特工说的东西他实在一个字也听不懂。这个事实,还有那人对他指指点点的样子,都让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很庆幸其他人不在,没看到这丢人的场面。
“Snow,他讲什么呢?”
“他只是在解释我们在此停留期间的条款,阁下。”
Sakarn有点后悔没学北方1话,但马上就释然了。说到底,仆人不就是干这个用的?
“给我翻译一下。”
“是,阁下。Douglas特工说,根据IIPES2和他们基金会签订的协议,您有权参观他们称之为SCP-921的地点的一个翼区。翼区入口将配置武装安保人员,但您可以自由接触其中储存的记忆。我们在站停留两天,听从他们主管和我们长官的安排。他说就算是您这样的大傻子也一定能理解如此简单的程序。”
“他说我傻?!我不要面子的吗!我要跟他上级举报!Snow,现在就去。”
“这可能不太妥当,阁下。这种非正式的污蔑在北方的日常用语中很常见。在礼貌的对话中,这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我们需要遵守礼节,就像您常说的那样。”
“哦……那好吧,那就原谅他了。跟他说我明白了,还有,他妈的……饭做得真不怎么地。”
“是,阁下。”
仆人向特工转述了Sakarn的回话,特工点了点头,随后对挂在肩章上的一台移动通讯设备低语几句,就带二人进入了那个被称为SCP-921的巨大洞穴复合体。走向记忆博物馆深处的三人构成了一道奇妙的风景:特工制服革履,悄声发着牢骚;身形瘦长的四臂的修缮者3身着华丽的纱袍,长脸上一副鄙夷神色;还有衣着朴素的小个子仆人,跟在主人身后似笑非笑。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像是中央隔间的地方。Sakarn发现这里有很多洞口,似乎通向各个和刚才来路一样的隧道。特工又开始讲话,手上依旧指指点点。
“他说这个隔间里住着这地方的管理者,阁下。它会对存储在这里的各种记忆提供解释。现在他要带我们去苍翠穹顶Verdant Dome翼区,在那里,您将真正开始您的旅程。他还建议您应该多洗洗澡。”
现在,三人穿过另一条隧道,很快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开阔地。Sakarn不由得对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一座巨大的石结构圆形露天剧场,少说有十层楼高,奇花异草葱郁其间。特工踏上外观古旧的台阶,并招呼其他人跟上。他在半途中一处开裂的座位旁停了下来,示意Sakarn坐下,又用手指指着他对Snow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剧场里的每个座位都带着不同的记忆,阁下。只要坐在一个上面,您就能体验到。他解释说,这些记忆都是善意的,即便是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袍子的瘦小又挑剔的懦夫,也不会招上任何麻烦。”
“我现在真是受够北方的交际文化了,夏暮人4。”
“我理解您的不满,阁下,但我们必须遵守礼节。不必担心;那个特工现在就不会来打扰您了,而我也是。”
“什么?你这是想到哪儿去?”
“在这里您不需要我的服务,阁下,我在别处有些公事要办,是长官的命令。我会在一小时之内回来。”
Sakarn弯腰坐到最近的座位上,仔细端详着紧紧缠绕其上的那株华丽的红色发光藤蔓。“那命令,你告诉我,是什——”然而仆人已不见人影,只留Sakarn一个人在那陌生的大厅里。Sakarn叹了口气,掸两下红藤上不存在的灰尘,坐了下来。
是光,明朗得像他幼时盐滩上的某个秋日。一个高大的人,骑着一头奇怪的有蹄野兽,矗立于欢腾的人海之中。一位长者,发出骇人的警告,好似红色行星的眼里射出的箭。别处,一个小个子男人微笑着,提笔书写。
Sakarn眨眨眼,然后缓缓站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从石凳上挪开一步,差点滑下阶梯;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那是从他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的。
他来此是为了征服陈规,带着理所当然的骄傲,他不会听从任何试图警告他的人。他很快就会明白,如果一个人想保住他的性命,骄傲并不是一种好品质;但若他想保全遗产,骄傲就再好不过了。
相当不体面地发出一阵闷声惊叫之后,Sakarn想起那个喜欢用手指人的特工说有个管理者会解释什么的,才放松了一点。有好一会儿他站在原地没动,但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他,他又坐了下来;这次是在旁边的长凳上。
又是光,但远不及之前明亮。又是全副武装的人,但远不及之前高大,而他那头有蹄的野兽……是木头刷了涂料做的?长者戴着假胡须,嘴里念念有词,而之前那个小个子男人,正对他们两人大喊大叫。
即使是最伟大的遗产,也会被时间的洪流冲蚀,很快就什么也不会剩下,除了留在他人心中的火花;而或许有一天,自那星火中会诞生新的伟大。
Sakarn不知该对这个场景作何评价,却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出于好奇,他滑坐到下一个座位上,这是这一排的最后一个。
这次是阴天。之前的男人被一些穿长袍的人刺伤,一群人静静地看着。之后他们喝彩,而被刺的人站了起来,和杀死他的人们手拉着手,鞠了一躬。
于是,有些新事物诞生了。也许不那么辉煌,但无论如何是伟大的。被铭记的方式不止一种。
啊,原来如此,是一出戏啊。现在Sakarn明白了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它与半月女皇the Halfmoon Empress的悲剧非常相似,这剧他已经看过几回了,上次还是在仲冬节。他想起了Merrella对那些鲜艳多彩的服装的惊叹,她看到女皇因自己的罪行被绳之以法时的微笑,还有最后她怎样欢呼喝彩……
Sakarn摇了摇头,把记忆从脑海中驱赶出去。不行,那些事发生之后,不能再想她了。他从石凳上站起来,试图恢复镇静。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他,不能表现出软弱,上次以后再也不许。再也不许。
在接下来一个小时里,Sakarn绕着这个大剧场转了一圈,不时坐下,体验一段回忆。它们或多或少总与剧场有关,而且,虽然并非不愿,但Sakarn发现这些回忆让他想起了太多过去。Shifting Snow仍无音讯,在逐渐增长的等待的焦虑中,Sakarn决定去找守卫之一,让他放自己出去。然而不知怎的,他这时才注意到圆形剧场侧边的一条小走廊里闪着一束光。那光……有些吸引人。走廊通向一个和大厅完全不同的房间。这是一间暗室,一片深藏于大地之腹的隐秘的林荫。树木次第排列成行,每棵树下都有一洼圆润清澈的潭水。这让Sakarn想起故乡的修缮者礼堂。本能地,他将自己长长的金属手臂伸进了其中一池,然后往脸上泼了一捧冰凉的池水。
一个他认不出的奇怪的人,身着古装,站在一大群筵兽Feastling5面前,正在准备修缮仪式。不可能。Eser之喉6,宽阔得见所未见。另一主仪者,在另一处,如披甲之拳般撕裂北境。一个女孩,隐去了面容。沥青与腐朽的气味。
有些事物绝不能忘却。还有一些,则绝不能记住。过去的,或许会重来,一定会重来。巨喉永远渴求着梦,而通过梦,饥渴便要降临。要留心。
Sakarn缓缓将双手抽离水池,他意识到它们在发抖。修缮仪式,执行者是个门外汉,北境的筵兽。那气味……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而这使他恐慌。抛却他的种姓地位,Sakarn从未忘记一名修缮者的首要职责就是注意Eser之喉的动向,而如果这个地方知道些什么,他就必须弄清楚。他不情愿地走向下一滩池水,重复了那个动作。
一个穿长袍的生物,粘稠的液体从它手中的粗麻袋里渗出。在它走过一条荒废的混凝土长廊时,筵兽从它留下的恶臭的水洼中贪婪地啜饮。不,那是一块雕刻过的石头。象牙。橡木。金属。以千百种伪装,不断向那个蒙面的女孩移动。
有些事物永不改变。还有一些,改变得太多。记忆之记忆足以在其身后留下一片尸海,而他绝非模糊之物。一旦巨喉再次打开,就将无路可退。要相信。
这不够!他一定要追根究底,就算这会要了他的命!下一个水池,伸手进去,记忆闪现。
Rootrel7,这时还只是个小村庄,被溃烂尸体所构成的黑潮淹没。另一座城,钢铁与玻璃的高塔被一株庞大的、脉动着的植物的棘刺贯穿。那女孩,又是那个女孩,他究竟在哪里见过她?她看起来就像……不,她在读书,在他曾造访过的地方读书,一个长胡子的男人在笑,但他没有可以笑的嘴。沥青即刻将二人吞噬。
有些事物已成定局。还有一些仍有可塑之机。记忆之记忆暂止于此。还有时间。要快。
他要回去。是那个女孩,那个大眼睛的女孩,那个他一想起便要心痛的女孩。
“Snow!”
仆人是在的,他平日里古井无波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温柔表情。
“是,阁下?”
“我们得回去。她不明白她在做什么!求求你,Snow,带我回去吧!”
他以为仆人会用他那惹人恼火的不紧不慢的语气顶嘴,说长官的命令是让他们留下来,他们不可能走得开,但仆人只是点点头。
“这边请,阁下。”
Sakarn惊讶得不自觉地站到了仆人的立场上去。“那我们的命令呢?礼节呢?”
然后,仆人做了一件即使在这样的一天里也显得十分奇怪的事。他笑了。
“我想您是最清楚礼节何时该适可而止的。走吧。”
于是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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